她在便利店待了一会,算算时间差不多就到街边上看左右驶来的车辆,快要冻僵时才发现张慕阳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了……冯宁凝愕然地上下打量着,想问又问不出口,张慕阳两条长腿左右往地上一撑,笑着说:“快上来。”
冯宁凝长这么大,第一次坐自行车后座,还好冬天衣服厚,没杠着屁股,到了一个四合院,他支好车,领着冯宁凝进屋,屋里有老有少,喝酒的,打牌的,看春晚的,冯宁凝还没站稳就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收势不及撞在她身上,张慕阳扶住她,笑着说:“姥姥姥爷,爸妈,舅舅舅妈,姑妈姑爷,这是我同学。”
一个老太太朗笑道:“唷!女朋友来了!”
冯宁凝都快傻了,挨着老太太坐下后张慕阳不知跑哪去了,一会儿又出现,手里端着一碗饺子,递给她,一边低声说:“还没吃晚饭吧?”
冯宁凝肚子填饱,身上也暖和起来,好奇地打量着这老房子,她本以为张慕阳家就算不是复式别墅吧,至少也该有一两间客房,看这情形,自己还是去住酒店的好,只是出来得急,也没带钱,她把他拉到一边,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他刚拿压岁钱,爽快地掏出来全都塞给她,冯宁凝看了看,每个红包里两百,一共八百,顿时哭笑不得,干脆又还给他了。
他睁大眼睛说:“不够吗?”
“没什么,不用了。”冯宁凝没精打采,刚才那差点撞到她的小女孩是个自来熟,跑来缠着她玩飞行棋,冯宁凝想起除夕冒然打扰人家挺不好意思的,就把一直戴着的项链解下来送给她玩,然后起身告辞。
大家才跟她聊过天,都知道她家里冷清清的,于是极力挽留,张慕阳笑着说:“那就别走了,你睡我房间,我睡客厅沙发。”
冯宁凝也困了,脑袋一时浆糊,莫名其妙地留了下来,洗漱过后爬上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那时外面正鞭炮轰天,四点过后终于安静下来一点,冯宁凝反而醒了,她听着暖气片噗噗噗的声音,辗转难眠,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躺在一个异性的床上,枕头被套满布着他的气息,虽然并不讨厌,心里却难免不安。
冯宁凝轻轻摸起来,来到客厅,在沙发前蹲下,因为靠近暖气,张慕阳并没有把自己裹成一个茧,他穿很薄的棉衫,被子盖到腰上,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放在额头,冯宁凝看着看着,不觉屏住了呼吸。她从没有如此的靠近他,而那种喜欢的感觉,也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如果说,校庆时,冯宁凝是因为那膨胀的虚荣心而喜欢上他,那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理由,一颗心兀自狂跳不已呢?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话音还未落地嘭嘭啪啪的鞭炮声就在夜里炸开,突兀吓人,冯宁凝赶紧双手捂嘴,静等了一会儿,看张慕阳没有反应,才蹑手蹑脚地回屋去了。
×××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张慕阳主动提出送冯宁凝回家,大年初一合家团圆,冯宁凝一个外人,也不好意思总赖着不走,她点点头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不用张慕阳开口她就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家里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离家出走整晚而上演鸡飞狗跳的场景,父母一如既往,吵累了就在不同的房间里生闷气,卓宁曦很自然地同张慕阳打招呼:“喂!来看碟,好莱坞大片。”
“好啊!”张慕阳英语听力和阅读理解一直烂得登峰造极,故而卓宁曦时常拿不少无字幕原声电影带给他看,锻炼他的听力和口语,两人就这样窜进书房不见,冯宁凝气得七窍生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冲进厨房拿菜刀剁了卓宁曦。
张慕阳在书房坐定,没曾想这次卓宁曦放的是着名三级片《本能》,看得他如坐针毡,几度想要开溜,被卓宁曦白了一眼:“让你听对话,谁让你看画面。”
张慕阳大惭,闭上眼正要集中精神,又听卓宁曦说:“哎你该不会在脑内想象吧?话说,昨晚我老妹在你家过的夜?你们有没有——”
张慕阳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卓宁曦一阵好笑:“她一准喜欢你,再明显不过了,瞎子都看得出,你不是不知道吧?”
张慕阳表情纠结无比,半晌问:“她倒是喜欢我……什么呀?”
“图新鲜吧。”卓宁曦想了想,得出这么个结论。
张慕阳“哦”一声,想来也只有这个解释,他很喜欢冯宁凝,但不是那种喜欢,他觉得如果自己和卓宁曦位置对调,他应该会很疼爱这个妹妹才是。
就像卓宁曦说的,等冯宁凝新鲜劲过去,应该就好了。她家世优渥,才貌出众,这样的女生在张慕阳以前的学校里,那简直是公主、不,女神一样的存在。
“劝你敬而远之,伺候不起。”卓宁曦拍拍他的肩,“别的我不敢说,但被她喜欢绝对是灾难不是福气啊兄弟。”
张慕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学习重要,学习重要。”
“那就对了。”卓宁曦退出碟片扔到书架上,继续研究他的发明创造去也。
那时候,冯宁凝对张慕阳的心思一无所知,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买了一支关勒铭,一本雕花羊皮抄,把心事用诗的形式,混在名言警句、歌词古赋的摘抄中,掩人耳目。羊皮抄的扉页,是仓央嘉措的十诫诗,次页,是一首《点绛唇》……她都记得很清楚,但印象最为深刻的是这样几句:曾经拣秋叶,赋字两三行。今年未得许,来年若可偿?
作者是佚名。
当然得佚名,这首小诗不是别人所写,正是出自冯宁凝自己之手,它诞生于她借宿的那个雪夜里。当时鞭炮喧天,她心中却异常冷清。看着浸在微弱朦胧光雾中的他的脸庞,像隔了几个世纪般遥远,冯宁凝看得专注,目光柔和,裹着期许,沾了腊梅香气,少年却浑然不知,此情此景,仿佛所有无疾而终的,故事的开篇。
×××
高考前夕,学校放人回家复习,直到填志愿前都不用来,母亲从公司派了两个人来帮冯宁凝把寝室的东西打包,到了家,她才知道在自己住校的这段日子,父母早已经不声不响的达成了协议,正式离婚了。
他们只告诉了卓宁曦,因为他不在乎,本来母亲想等女儿考完再说,奈何父亲不愿配合,两人为此又大吵一架,就在吵架时被冯宁凝听了个正着。
她不想回家,又只能像过年时一样,逃去找张慕阳。这次他倒是坐着配了司机的车来接她,并把她带去一幢湖边度假别墅,冯宁凝再次傻掉,这到底什么人?就在她做好了把他当贫穷贵公子对待的心理准备时,他摇身一变又成了真王子。
别墅清静,景色优美,看书看累了一抬头就是大片大片的荷花,傍晚时,两人划船去湖心采莲蓬,冯宁凝心情好了许多,她这次身上带着足够的钱,却还是下意识的希望张慕阳能开口挽留。
剥莲子时,他起身去外面接电话,站在窗下,她听到他如是说:“嗯,我一会就送她回去。”
他再进来时,冯宁凝低头扯着莲蓬皮说:“我不回去!”
他不假思索说:“那我送你去酒店吧?”
冯宁凝猛一抬头瞪着他,他愣了一下,赧赧说:“我借你钱。”
她凝视他半晌,又把这别墅打量一番,慢条斯理说:“我不信你这里一个空房间都没有,一晚多少钱?我又不白住,四千够不够?”
才说出口,她就萌生了悔意,却也收不回来了,张慕阳愣足了一分钟,尴尬地笑笑。
冯宁凝心里翻腾,脸上却淡淡的:“你讨厌我吗?”
他忙辩白:“怎么会呢,你对我来说就像妹妹一样。”
她微微歪着头,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一时卡壳,然后是长久的犹豫,冯宁凝突然朝前一步,作势要吻他,他一惊,猛的往后退,小腿在茶几一角绊了下,仰面朝天跌进沙发,惊魂未定看着她。
眼前情形就是傻子也看出他的防备了,喜欢的人竟然避她如蛇蝎,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让冯宁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得不强作镇定笑了声:“逗你呢,看你那德性,到了大学里怎么泡妞。”
他微微松口气,爬起来,还是不太放心,问:“宁凝,你真的是逗我的吧?”
“废话,难不成你以为我看上你了!可能吗!”
他放松下来说:“就是说啊,吓死我了。”
冯宁凝没好气瞪他一眼,心却不知怎的,开始隐隐作痛。
原来在张慕阳的概念中,被她钟情是一件吓得死人的事。
毕业谢师宴上,大家脱去了青涩稚嫩的校服,个个穿得光鲜靓丽,倾尽名牌,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自然就是张慕阳。他从不掩饰自己对大牌那敬而远之的态度,“一件衣服顶一年工资”这种话,他说起来是没有丝毫扭捏的,所以谢师宴上,他只是穿了比平时正式一些、也贵一些的西装,并没刻意挑选牌子。那时他刚满二十岁,若在古代就是成人及冠之龄,身高已初具规模,修长挺拔,又在工地锻炼过一年,有着班里其他男生不能相比的结实肌肉,往集体合影的镜头前一站,完全就是焦点所在,穿的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而另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出乎意料却是冯宁凝。
自小到大,冯宁凝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但有一个前提,卓宁曦不在场。
只要他出现,那大家的注意力必然是被抢得一干二净的。冯宁凝所能得到的最高赞扬永远是:“嗯,真不错,就比你哥哥差一点。”大家竟理所当然地觉得她能仅次于卓宁曦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卓宁曦是一个谦让妹妹的个性,如果,卓宁曦是一个不喜欢显山露水的人,又如果,冯宁凝不那么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出风头,他们也不至于成为全天下最不知道和睦两个字怎么写的兄妹,正因为卓宁曦这种不科学的存在,造就了冯宁凝那对自身苛刻得近乎变态的完美要求。
所以当冯宁凝清汤素面,一身衬衣布裙出现在谢师宴上时,大半同学都克制不住,被饮料呛了。
她穿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衬衣,而且款式还带一点中性感觉,下摆收在深蓝色的布裙子里,那裙子也极为简单,没任何花样,乍一看,似乎是街头随处可见般普通,仔细一看,确实就是夏天街头随处可见的那种。
刚下过雨,她拿着一把透明的阳伞,伞上水珠晶莹流转,她头发微湿,用张慕阳给她的护腕绑在脑后,略有一丝凌乱,雪白的脸颊衬着嘴唇那一抹淡淡嫣红。
“宁凝是不记错日子了?今天不是来看发榜的。”她一个朋友目瞪口呆地道。话说回来,即使发榜她也不至于穿这么素啊。
张慕阳和其他人一样愣在那儿,好半天没说话,冯宁凝笑道:“怎么着,穿这样不能来?”
她看似随意地朝张慕阳投去一瞥,他一呆,然后脸突然一红,讷讷地说:“啊、那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普通女孩儿……”
这纯属废话,而且是没礼没貌的废话,张慕阳反应过来,恨不能咬掉舌头,冯宁凝无奈怒道:“得啦,倍儿倒霉!谁提跟谁急!路上遇到车祸,衣服全弄脏了,只能借两件顶顶。”
张慕阳吓一跳,隔了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大喊:“你没受伤吧?”把那两个人吓一跳。
她奇怪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没好声气道:“出车祸的不是我,衣服是送伤者去医院时弄脏的,这身是护士凑给我的,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说着说着,声调没出息地柔和了。
他松口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小声嘀咕:“难怪感觉舒服多了,不扎人……”
听得冯宁凝无语凝噎,突然脑中闪过一念,难道他方才说的“好像普通女孩儿”是指她这副样子……变得容易亲近了的意思?
“傻瓜。”冯宁凝没好气说。
“傻瓜……”数年后,她坐在清冷的晨曦中,对着那根护腕,喃喃自语着当时一样的话。此时此刻,才觉恍然,今年不得许,来年若可偿?今年又今年,不经意,便已垒成了经年。
×××
班里组织秋游的目的地是苏州园林。
谁叫两个地方离得近,大学生秋游不敢去太远,本地没什么玩的,苏州就成了首选。
眼下虽已临近入冬,却是个晴天,气温十度,穿厚一些并不觉得冷,运动一下甚至还会出汗。
中午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其实是自由觅食,林筝和冯宁凝填饱了肚子,手牵着手闲晃,正走得口干舌燥,从一条窄巷巷口经过时,一阵柔和清风突然自深巷中徐徐吹来,冯宁凝下意识驻足贪凉,就在几秒钟的不经意间,她发现了那块写着“苏州十指春风绣品纪念馆”的木牌。
这是一条很窄的巷子,也就一米多宽。巷中遍布民居,随处可见斑斑锈迹的搪瓷脸盆装着土,里面种大葱。瓦房屋顶掏了个洞,巨大的梧桐树从里面探出来,茁壮参天。冯宁凝仰起头,屋檐与屋檐之间,那一道窄天蓝得沁心,她伸手在青砖墙上抚过,指尖传来令人战栗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凉意。
就在两人习惯了这一片江南民居风光,一扇对开的别致木门映入眼帘,小小一片,上部镂刻松鹤莲花,下有两块对称的青石门墩,门上还悬着珠帘。
门前一棵银杏,树冠刚刚开始转黄。冯宁凝鬼使神差来到树边,抬手去抚,在树干的背面有一些凸凹的线条,她转过去看一眼,如遭雷击般怔住了。
曾经拣秋叶,赋字两三行。今年不得许,来年若可偿?
如今拣秋叶,白发乌衣廊。经年不得许,来生若可偿。
那是用小刀刻上去的几句诗行,银杏生长了许多年,疤痕已有了模糊的迹象,冯宁凝不敢置信,指尖微微发颤,触碰那些线条。
林筝已站在木门前,朝着门上悬垂的珠帘伸手一分,哗啦啦的珠子相碰声像下雨一样。
她问冯宁凝:“怎么了,不进来吗?”
“不、我……就来。”冯宁凝又深深看了几眼银杏树干,摇摇头,难道她写在那本雕花羊皮抄上的句子,出处竟是这里?她来过这里?为何全无印象?
进门以后,一道四折屏风,底座是扬州剔红漆雕,半透明的丝绢上有画有绣,冯宁凝曾在日本见过一件烟灰色海棠和服,花是画的,叶子和骨朵是绣的,令人眼前一亮。而这座屏风,比起那和服又细致出不知多少倍。
屏风每一折上皆绣一种形态的花卉,并写一句话,连起来便是:
芷女有幸生十指,
又得百色千丝桑。
以绣留芳贮□,
仍同前尘旧时光。
两人绕过屏风,这才发现一道折上去的台阶,台阶一面是扶栏,一面是墙,墙上挂着纪念馆简短的介绍。冯宁凝留心看了会儿,原来此处纪念的是一位邱姓绣娘,名唤芷蕙,在明朝嘉靖年间,邱芷蕙在江南一带设绣学,将自己的技艺传授邻里坊间,此后数百年,苏绣自成一派,飞速发展,于清朝时达到巅峰。传说邱芷蕙十指能留春风,绣任何物事形神兼备,然而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精于女红的女子,却一生未嫁,孤独寿终。
木梯上传来吱呀吱呀的下楼声,二人循声望去,胸前别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走了下来。
冯宁凝礼貌地问:“我想知道,厅里那扇折屏是邱芷蕙绣的么?”
工作人员笑了,说:“怎么可能!四百多年前的东西这样摆在厅里?是个仿制品,那首诗是邱氏晚年写的,原屏没有,后来仿制的时候加上去的,不过就算是仿品,这个水平的也很珍贵了。”
冯宁凝意识到闹了笑话,尴尬地笑。
“你们随便看吧。”工作人员领她们上楼,“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这种房子都有些年头了,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扶梯左边有一个带阳台的厅,不大,花凳上放着一盆吊兰,桌椅都是明清式样的,阳台比厅高出一截,中间用木质移门隔开;扶梯右边是一扇门,门上也挂了水滴状的珠帘,晃动的摇光映在脸上,眼上,冯宁凝霎时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
二楼并不比一楼大出多少,整个纪念馆袖珍而简陋,几分钟就能看完,两人却流连不去,仿佛每一件小物什都是一段浸透岁月、带着香气的往事。纪念馆中不乏历年来苏绣爱好者的杰出作品,其中一幅宝蓝绢纱上绣了一朵白芍药,重重花瓣薄如蝉翼,丝线细如婴儿胎发,透过最薄的边缘还能看到底布的颜色。
离去前,冯宁凝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首,据说是邱芷蕙晚年写下的诗。
我有幸生了双手十指,又有幸得到百种颜色和蚕桑,于是用刺绣的方式贮存下眼前的□,好叫你一下便想起当年的时光。
当年的旧时光是不是很美好,而你却没有珍惜?曾经的秋叶上,你又许了什么不能实现的愿?你独自度过余生,那个值得你费心留住□的人却去了哪里?
冯宁凝并不觉得悲伤,泪水却慢慢温热了眼眶。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明嘉靖末年,松江府进士顾名世在上海九亩园置产,取名露香园,家中女眷精于刺绣,以针作画,画绣结合,得名“露香园顾绣”,有史料载称:
尺幅之素,精者值银几两,全幅高大者,不啻数金。
亦有传言称,顾绣最早源于宫绣,是当年北京着名绣师南下定居,授艺演变而来。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清道光年间,鸦片战争中,露香园百年风华,被火药一夕夷为平地,不复存在。时光荏苒,露香园的水蜜桃、顾菜等名产,皆慢慢消逝于时光长河,或面目全非;而最负盛名的顾绣,在举国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也几乎走到了无人关注、无人继承的穷途末路,举步维艰。
考完试后便是寒假,林筝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冯宁凝已经退学了,回北京过完这个春节就得出国,林筝不觉有些难过。
临行,她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戴逢卿的助理,说:“林筝小姐?戴女士有一样东西,让我务必转交给你。”
几个小时后,林筝收到一只牛皮纸信封,里面有四张邀请函,使用日期为二月到四月,地点在上海博物馆,内容是大型顾绣特别展出。
林筝会心一笑,只是微微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数量是四张?看展出,一个人去的可能性固然不大,但就算找个伴,两张也够了,这种套票在一定时间内可以重复使用,这多出来的两张有必要吗?
不过,也许只是以防万一,林筝没有多想,见信封里还有一张纸,迫不及待抽出展开。
那是戴逢卿写给她的信,一手钢笔字十分娟秀,见字如人。现在电脑网络普及,都流行发Email了,这一笔一划的郑重让林筝受宠若惊,读时也就特别仔细,仿佛这样才不辜负了那份敬意。
林筝:
仓促之间,给你写了这封信,言辞凌乱,望勿见怪。
如果可能,我多想在走之前与你面对面的再叙一次话,将这四张票亲自交到你手中,无奈公司突生变故,只好将重逢留待年后。
我与你一见如故,所以我猜,你可能会奇怪,我为什么要送你四张票。
一张给你,一张给你最好的朋友。剩下两张,分别给你们挚爱的人。
看到这里,你是否在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将他们的存在透露给我的?
事实上,你并没有说过,一切都是我感觉到的。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前世吗?
有的地方从未去过却有很深的印象,有的事从未做过却得心应手,有的人,第一次见就心有灵犀。
如果我说,这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前世的影子,你觉得荒谬吗?
如果我说,我之所以捐出我所有收藏中最心爱的扬州小屏,是因为我相信它在民俗博物馆里,会碰到一个它等了十世的女子,那个人就是你,你会认为我胡言乱语吗?
十世轮回,才有一次幸福,这便是你的第十世。不必再执着寻找前世的蛛丝马迹,记住珍惜眼前人,今生的你会很幸福,这是你应得的善报。
戴逢卿字
林筝从戴逢卿的助理口中得知,戴逢卿此番回国,主要就是为了筹办这次展出。在来年开春后,数百珍品将从故宫博物院、辽宁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南通博物馆、苏州绣物馆、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等全国各地甚至境外的馆藏地汇集上海博物馆,这种情形,有点像出阁的大家闺秀们集体回娘家。
扬州小屏亦在此列。
戴逢卿信中所言,林筝已不再当做无稽之谈,她解释不了在看到那扇屏风的第一眼时、以及之后,她所遭遇的一连串不可思议,那些事情,哪件是科学、逻辑抑或情理可以说通的?她一个人连番碰巧也就罢了,何以与她交好的冯宁凝,也是震惊不断?
颠簸的公车上,林筝随之晃动身体,无意识间,插在兜里的手碰到那张邀请函。
值得珍惜的眼前人,是卓宁曦吗?
会有结果吗?而且还是美满的结果。
今后风风雨雨数十年,共历荣衰,一起白头,直到其中一方离开人世,会吗?
那将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啊,长得林筝没什么信心,她和卓宁曦都才二十出头,人生还不到三分之一,未来,什么都可能发生。
一见到他就会乱跳不已的心脏节奏,也许有一天归于平寂,始终追随他身影的目光,也许有一天会投向了另外的面孔。现在不管沉默还是嬉笑都显得那么美好微妙的相处,也许很快就会腻味,这一切,如果真的发生,该当如何?
从林筝手里接过顾绣展出邀请函,卓宁曦仔细看了两遍。
“如果你没空的话……”林筝迟疑着说。
“展出时间足足三个月呢。”他说,“怎么可能没空。”
“你真的来?”林筝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利,顿时喜出望外。
卓宁曦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展树人突然手举电话从外面冲进来,大叫道:“卓——宁——曦!老子跟你拼了!好不容易争取到一条稳定的生产线,你说停产就停产?”
郑冉在旁边拉架,但看得出来这两人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都想要个解释,他说:“宁曦,我知道这公司对你来说是玩票性质,哪天你不想干了,随时可以回去当你的少爷,可你也为我和树人想想。”
林筝一阵尴尬,不知该告辞还是沉默,卓宁曦把她拉到身后,淡淡说:“明知道有技术缺陷,仍然大量生产的,才是自绝前程好么。另外,打从我父母离婚那天起我就放弃继承权了。”
展树人看到林筝在场,忍了忍说:“你新的方案什么时候搞出来?”
卓宁曦想了想:“一个礼拜吧。”
展树人提高音量:“多少?”
卓宁曦:“一个礼拜。”
展树人:“为了你小子,我就再装一个礼拜孙子!晚上下馆子,林筝你来不?”
林筝又好气又好笑,其实郑冉和展树人的辛苦,大家有目共睹,而卓宁曦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云淡风轻,似乎真的没出多少力,可林筝是这么想的:不管出力多少,只要无可取代,就不应该成为别人的出气筒,换了她,她是要抗议的,也不知道卓宁曦是脾气好还是无所谓。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她觉得男生之间这种友谊挺好,事都不憋在心里,吵架不够还可以打一架,打完该干嘛干嘛。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刚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林筝听他们说了一会儿生意经,不知从哪句拐的弯,开始议论她和卓宁曦了。
“这么说来你们俩的媒人,是一扇屏风?那必须去拜拜。”听完个中离奇曲折,郑冉表态。
林筝大囧,刚要澄清,卓宁曦纠正说:“严格说来,应该是那个古董胭脂盒。”
展树人不屑一顾道:“图案不是差不多么?”
林筝十分之囧,目光投向卓宁曦,心想,你关注的焦点是在哪儿啊?但她又弄不懂自己,既然不是,何以不但不澄清,反有一丝将错就错的窃喜?
“明天几点的火车?”送林筝回去的路上,卓宁曦问她。
“啊?七点。”林筝说,“你别来送我了,睡个懒觉。”
他笑道:“难得一天不睡,不要紧的。”
声音温柔,让林筝连客气的拒绝都说不出口。
“放心睡,明早我打电话叫你。”
把她送到宿舍楼下,他转身走了,背影没入夜色,许久出现在远处一盏街灯的亮光范围里。夜晚是安静的画卷,而他像卷轴中流动的风景。
林筝洗漱完毕钻进被窝,拿起手机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调闹钟。
第二天当她睁开眼睛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林筝呆了两秒,猛地抓起手机来看,只见首页一个短信息,是卓宁曦发来的:
“懒觉睡醒了的话,打给我,一起午饭,然后送你回家,下午三点的火车,慢慢来,不用急。”
她真是哭笑不得,朝天花板翻个白眼,终是忍不住地笑了。
“你是早有预谋的吧!”
就在林筝刷牙洗脸的空档里,卓宁曦到了她宿舍楼下,甫一见面,林筝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坐同一班啊。”他挥了挥手里的两张票。
“你也去南京?”林筝吃惊道。
“嗯,我要把你一路护送回家,然后……”卓宁曦停在这里,恰逢一辆出租经过,他抬手拦下。
林筝懵懵地等着后半句:“然后什么?”
他去后备箱放好行李,坐进车子拉上门,才一板一眼说:“然后让你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和谁在一起啊。”
林筝心跳如战鼓,她的确喜欢卓宁曦,喜欢到无法冷静分辨他这些话是发自肺腑,还是油嘴滑舌,可是喜欢归喜欢,她却做不到像他这样,亲昵得理所当然。
卓宁曦是第二次到她家做客,上次也是寒假,他谈吐不俗举止得当,早就赢得了父母一致的欢心,这回更是连三令五申大学不许谈恋爱的老爸都明显松动了,说是如果碰到十分合适的,那,那他就不管了。
席间父母还提到了张慕阳,说:“上次那个小伙子也很不错呢,是宁凝的男朋友吧?这次怎不一起来玩?”林筝用牙签叉着水果,闻言扫了卓宁曦一眼,说:“他们俩被棒打鸳鸯了,宁凝让家里打包送出国,慕阳也在家族安排的相亲中煎熬。”
追根究底这全是因卓宁曦而起,他却丝毫不以为耻,还高深莫测地微笑道:“好事多磨,注定在一起的话,谁也拆不散;轻易就能分开的,那只能说没缘分。”
他的轻描淡写让林筝一头汗:“你好狠的心啊,一个是你妹妹,一个是你兄弟,你就这么折腾他们。”
“上辈子欠了我的,这辈子来还债。”卓宁曦说,“没办法,谁叫我发现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尤其快乐。”
晚上卓宁曦去酒店,林筝送他下楼,回来后,父母在沙发上摆开了架势,一个道:“说,这小子是怎么把我女儿追到手的?”一个道:“说,你俩是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林母白了林父一眼。
对此,林筝也是云里雾里,不甚分明,许久她耸耸肩,不太确定地说:“他说,他上辈子欠了我的。”
×××
二零零二年的除夕姗姗来迟,大年初二就是西洋情人节,也是上海博物馆大型顾绣展出的第一天。
除夕夜里林筝和卓宁曦互相拜年时,他主动问她,后天的情人节,要不要一起过。
林筝很想,但有点犹豫:“才初二啊,你不用陪家人走亲戚吗?”
“少陪一年死不了的。”他在电话里笑,“再说我倒无所谓,可某人要是再没进展,接下来的几个情人节就只能死到国外去哭了。”
林筝知道他指的是冯宁凝,忍俊不禁:“那,约好了,一起去上海看展出吧,我们四个人,不见不散。”
除夕夜好像是一道分水岭,只要跨过,一夜之间,大地回春,万物复苏。街头的积雪化了大半,春节期间,上海几乎是一座空城,林筝坐在飞驰的出租车后排,看着窗外镀上一片灿烂春光的花花世界,心中也不自觉地相信,一切有情人皆会在今天成为眷属。
她住得最近,所以到得最早。把邀请函交给接待人员后,被领着穿过走道,安置在一间休息室里,林筝留意了一下,发现休息室门上挂着她的名字,不由感激戴逢卿的细心。
接待人员将她的邀请函换成了一张磁卡:“这个可以进入所有的展厅参观,在展柜前面的机器中插入磁卡就会听到讲解,如果累了请回来这里休息,很高兴为您服务。”
游客寥寥无几,柔软的红色地毯和一排排打着金黄暖光的小灯组成了整个博物馆安静温柔的基调。林筝在若干展柜中缓步穿行,那些展品精美绝伦,可林筝仍一心想要看到她的扬州小屏,仿佛此行就是为它而来,只有看到它一切安好,她才有心思去欣赏其他展品。
然而林筝寻遍所有展厅,不见她心心念念的屏风,她回到休息室,问接待人员一共有几个展厅,接待员回答:“东南方向还有一个,入口摆着非请勿入的牌子,你一定是没有进去过吧?”
“我可以进去?”
“当然,你的卡可以进所有展厅嘛。”
谢了接待员,林筝来到她说的12展厅入口,入口处立着一块“非请勿入”的不锈钢站牌。那是一道走廊,里面也没有灯,昏黑一片,她两手按着左右墙壁,一步一步前行,拐个弯后,看到了出口的光亮,当即不假思索,加快步伐。
眼前一片光明,不同于其他展厅打的灯,来自天空的阳光透过头顶暖房玻璃,铺满整个庭院,院中有一株开得正好的梅树,一条人工瀑布,一道篱笆,一口井,一座扇亭。
此外还有三间小屋,林筝怔了许久,推门而入,那扇屏风被封存在玻璃柜里,摆置一角,林筝把磁卡□旁边的机器插槽,然后,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卓宁曦的声音。
“这是一个发生在四百多年前,古城扬州的故事。一对邱姓姐妹自京城南下,于扬州开设绣坊十指春风,也就由此结识了当地经营盐业的顾家……”
十八岁那年,她在梅花谷遇到深爱的人却不自知。
命运安排他成为她的丈夫,牵着她的手,走过了足够她回忆一生的两年。
分别时刻,他说:“来生我定去寻你,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你果然找到我了,凌章。
林筝双眼模糊,笑着眨了眨眼,视线恢复清明。回头时,卓宁曦正站在门口。深色呢大衣,墨绿围巾,脸上带着一别经年不改温柔的笑意。林筝依稀又看到那个着青色长袍的身影,向她走来,拥她入怀,在他怀里,她感觉到当年戛然而止的时光又开始流淌,未能善终的情缘悄然抽枝,十世轮回,方能幸福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林筝想起什么,收敛情绪,抬起头问:“对了,宁凝和慕阳来了吗?”
卓宁曦一阵莞尔,了然揽着她,把她拉到窗边:“你自己看。”
林筝扶窗望去,冯宁凝坐在中庭那口井的井沿上,正四下张望,神情有几分好奇新鲜,林筝想去与她打个招呼,刚举起手,卓宁曦一把按下:“有好戏。”
好戏?林筝露出询问神色,这时有人从那条昏暗的甬道中出来,不是张慕阳又是谁?冯宁凝抬眼一瞥,哼道:“无聊吧?”
他温温的一笑:“怎么会呢。”
“你看得懂吗?”
“呵呵,”张慕阳傻笑两声,“不懂。”
林筝忍俊不禁,捂住了嘴,冯宁凝没好气说:“不懂你还来看,我可没逼你。”
“你没有逼我,是我自己要来的,我看不懂没关系,你喜欢就好啊。”
冯宁凝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望去,林筝挑眉看向卓宁曦,他冲她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指指那两人示意,继续看戏。
半晌,冯宁凝状若不在意,说:“你爸今天不是安排了你跟魏千金吃饭的吗。”
“那个啊……”张慕阳下意识接话,突然一顿一愕,“你怎么知道?”
冯宁凝白了他一眼,上次她就张慕阳和卓宁曦的关系向女方乱扯一气,张春深十分头大,找到冯母告状,顺便向魏家道了个歉,那一对儿金童玉女似的狗男女才得以继续交往,冯母严正警告女儿,从今往后休得胡闹,否则连春节都不让她在家过,提前扔出国门走向世界。
张慕阳歉疚的笑了:“对不起,要你帮我,害你被骂。”
冯宁凝不耐烦地摆摆手,随着远渡重洋的日期逐渐逼近,她现在的心情是每况愈下,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被骂两句算什么。
“那你还愿意继续帮我吗?”
冯宁凝心说我人都不在国内了还怎么帮你?你的相亲对象一看,找你有事的是通越洋电话,傻子才信。
“别指望我了,自己不喜欢的话要学会拒绝。”
张慕阳尴尬道:“我就是不会拒绝异性啊,你知道的。”
“现在是找老婆,你以为百货公司里选手表呢?”
“百货公司的手表好拒绝,我说我买不起就行了。”他诚挚地说。
冯宁凝气结,连卓宁曦也听不下去了,骤然扬声喝道:“张慕阳!”
他吓一跳,战战兢兢抬眼望来,卓宁曦优哉游哉道:“你是不是忘词儿了?”
哦,张慕阳做了个了然的手势,转向冯宁凝,一脸勤恳地继续:“你如果愿意帮我,我、我就不用再相亲了……”
冯宁凝思索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皱着眉问:“怎么个帮法?”
“因为有女朋友了,自然就不需要再相亲……”他嗫嚅说。
卓宁曦嘴角一抽,林筝也扼腕叹息,这告白简直太不浪漫,太太太太平淡了,果然冯宁凝半天才反应过来:“……有女朋友?姓张的,你让我假装你女朋友?”冯宁凝大怒:“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不不不,我——”张慕阳没想到她是这么理解的,连连申辩,但越急就越发口拙,冯宁凝起身便走,情急之下,他放弃了所有的计划,猛地拉住她手腕,往回一扯,随后一手环箍住她肩膀,一手托着她脑后,深吸一口气,满脸视死如归,气势破釜沉舟地……亲了下去。
林筝惊喜地睁大眼,卓宁曦凉薄道:“吻技真差。”
冯宁凝过了几秒才发现自己被吻了,被这个曾经让她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男孩。至今她仍困在对他的迷恋中,蹒跚前行,泥淖深陷。她想一跃而起,挣脱控制,找回矜持,身体却迟迟不肯发力,像是自顾自的替她决定了要将这珍贵一吻进行到底。
终于,她慢慢软了下去。
卓宁曦凉凉道:“就没见过接个吻像做人工呼吸的。”
林筝嗔笑着拍了他一下,附在耳边低声问:“慕阳怎么突然开窍了?”
“唔,这家伙自打得知冯宁凝要出国就一直蔫蔫,我一不做二不休,把她那本日记给他看了。”卓宁曦毫无羞耻心地回答,听得林筝无语。
两片柔软的唇离开,带得冯宁凝不觉睁开眼,那一眼直直望进他瞳孔深处,她猝不及防,看见了内中自己的倒映,她怔了几秒钟,刷的一下,两颊红透。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酡颜相对,一开始卓宁曦当哑剧看,后来发现不但是哑剧,还卡碟,不乐意了,要出去推波助澜,被林筝劝住,张慕阳讷讷松开冯宁凝,低声说:“我、我家里的情况你都清楚,你家里的情况……我也了解,好像说了句废话?那个,你是个好女孩,呃不,你简直太优秀了,优秀到,我连想都不敢想,不过虽然现在我很一般,但我会努力,成为配得上你的男人,我——”
“好了!”冯宁凝打断他,半晌噗嗤一笑,捧正了他的脸一字一句说,“打住,别说了,我又不是要找郑冠那样的。”
说罢,轻轻踮起脚,主动回吻。
郑冠是谁?张慕阳一脑袋问号,显然在想这个问题:“我认识吗?”
不过,反正冯宁凝说了,她不找那样的,认不认识也就无所谓了。
林筝拽拽卓宁曦的袖管,他偏过头,看她比了个V字,一阵好笑,伸出食指戳戳她的额头。林筝莞尔之余,回头去看屏风,从她这个角度,正正能看到那屏风中所藏匿的秘密。
你对一朵花动了情,奈何她却没动心。她对流水动了情,而流水自傲不以为然。清泉总该是这世上最多情柔情的灵物了吧?纵然是它也不能打动巍峨的山岗。那青山在人们眼中可谓最最无情冷硬,却恰恰是它,脉脉包容了天下间所有孤苦无依的伶仃。
林筝想,故事的一开始,大抵是我爱他,而他不爱我;故事的中间,往往是相爱却不能眷属。到了故事的结局,无论悲喜好坏,每一种感情都总有它的归属。在专属于你的那一段尘缘里,当你终于看见了青山的妩媚,料那青山见你,亦应如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