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什么好的滋味,苏离知道。如今让碧憔置身她的仇人之中,满眼过处,尽是染上爱人鲜血的刽子手,她不会过得云淡风轻。
林芷薇梳顺散开的发髻,正要吹灯就寝,门上轻轻响了两声,苏离的声音随着飘来:“段大哥,芷薇姐,是我。”
林芷薇与段洪蕤相视一下,林芷薇披衣过去开门,段洪蕤又将熄掉的两盏灯点亮。
苏离进来,迟疑数秒,慢慢的跪了下去,林芷薇一惊,道:“苏离,你这是为何?”
苏离不肯起来:“谢谢姐姐和大哥的照顾,也谢谢太子殿下替我救了碧憔。你们好人做到底,将她送回圣国家乡吧——碧憔虽然是容王派来监视我的人,对我却非常好,如今她身份暴露,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玉新夫人想必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太子如果几次三番的帮一个圣国人,传出去也有碍名声,无法立威,为今之计,只有将她送回圣国,我便再无牵挂了。”说完又磕了几个头,苦苦哀求,林芷薇见拉不动她,只好将目光投向丈夫,段洪蕤听完,微微笑道:“苏离你先起来听我说,这其实也是太子的意思。”
苏离一怔,林芷薇趁机把她扶起来,段洪蕤道:“这女子非常硬气,无论如何也不肯供出半点与容王有关的事情,我和太子倒是也有几分敬她,既然有你苏离作保证明她人不坏,我自然会设法营救的。”
苏离宽了心,连声道谢,段洪蕤为难道:“只是时下正逢全城戒严,所有外来车辆、商队、过旅都查得非常仔细,想要混出去只怕没那么容易。这几天太子借着缉凶的名义在各个关口四处打点,我想应该差不多了,此事亦急不宜缓,这几日便送她出城,我没同你说,是担心你舍不得呢。”
第115节:第三章 扶灵(4)
林芷薇也笑着拉住她手说:“苏离你人这样好,处处为他人着想,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交定啦!”
苏离没了后顾之忧,又说两句感谢的话后便回到碧泓园,碧憔暂时也住在这里,苏离回来时,她正一个人静静坐在竹园的亭子里发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离念及很快就要分别,也许今生再无重逢的机会,心里也有些怅然,忍不住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碧憔讶异地抬头:“还没有睡吗?”
苏离说:“碧憔,你家乡在哪里?”碧憔说:“帛阳人氏。”苏离又问:“那你夫君呢?”碧憔望着她慢慢笑了:“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成亲不久,他说要报效国家,便去京城跟在翊周侯麾下效力……谁想就此一去不回。”
苏离想了想说:“翊周侯……就是容王的舅舅吧?”碧憔缓缓点头。“其实那一次战败,锦国夜袭并不是主因,主将昏聩才是。我夫君跟错了人,我替他的死不甘。容王则不同,他有枭雄野望,亦有恻隐之心,识人善用——而且部下一经重用的,便决不怀疑。我知道在你心中,他是个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贵族,那是你没有看到他为了营救你在背后所做的一切。如果容王只是不断的利用人,抛弃人,又怎会值得我以命效忠。”
苏离静默无语片刻,道:“既然如此,他何必派你跟着我来锦国冒险。”碧憔说:“是我自己要求的。一方面照应你,一方面打听那本悖妄天行律的消息。”苏离忍不住说:“这种武学如此霸道凶残,为什么那么多人宁肯死也要习?难道皇位就比命还重要么?”碧憔轻描淡写道:“那是他们的事,我的任务只是取得完整的全本。”苏离摇摇头,心忖,看来碧憔还不知道有《尚天行律》的存在。她已经打定主意将碧憔送出城去,只要能够成功出城,就不用担心她再回来涉险。
日子一晃到了月底,苏离并没有去催问段洪蕤送碧憔出城的事,段洪蕤也全无此类迹象,每日说些无关紧要的问候话,大家都好似忘了此事一般。
眼看又一日即将平淡无奇的拉开帷幕,清晨时分,林芷薇亲自端了炖好的参汤来到碧泓园,说:“刚熬好的,快趁热喝吧,苏离你和碧憔姑娘都是大病初愈,得好好补补。”说完,冲苏离使了个眼色。
苏离心中一动,接了碗很自然地谢过林芷薇,碧憔却淡淡说:“多谢夫人,碧憔命贱,消受不起。”
眼见林芷薇面露难色,苏离猜想这人参鸡汤里一定有乾坤奥妙,于是拉了碧憔的手到一边说:“不要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你也说过,你是有任务在身的人,用这样敌对的态度对她,难道就有利于你行事吗?”碧憔看她两眼,眼神软了下来,踌躇一下也就接过碗喝了。林芷薇看在眼里,一抹欣慰的喜色浮上眼底。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药力便发作,林芷薇道:“这是太子从一位私交甚笃的医者朋友那里拿来的,可以让人假死四个时辰。委屈碧憔姑娘暂时躺在棺材里,我们借丧事的名义出城去,等她醒来已经身在回国的路上了。”苏离点点头,望向婢女们正在伪装的碧憔,这种紧急时刻,自己居然生出了几丝不舍,真是要命。当即强迫头脑冷静下来,算算还有一点时间,走到书桌旁边去,拿笔在手绢上写了几句短笺,折起来放到碧憔衣襟中,然后退到一旁,默默看下人将她抬到了棺材里。
合盖时,苏离突然说:“我可不可以送她一程?……我,隔得远远的看着就行。”林芷薇笑道:“当然可以,我和你一道去。也不必远远看着,就在队伍旁走罢。我知道你舍不得。”苏离换上凶服,不知为什么,明明不是真的送葬,心里却压抑非常,大概是此番生离,再相见已成奢望,与死别并没什么区分了吧。
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门,苏离扮成其中一婢,走在棺材旁边,低着头缩在帽子下,要认出来倒也不易。一路都平安无事,无论官员平民,见到是段府的轿子,全都肃穆以对,看来段洪蕤在他们心中的威望绝不亚于当今太子锦隆呢。
到了城门,例行盘问,林芷薇探身出轿说:“各位官爷,是我。昨日一个丫鬟去了,我与她相伴数载,很是投缘,想亲自送她一程。”守城官兵见是林芷薇,恭敬道:“夫人善名谁人不知,还请节哀顺变。”说着让开道路,这时突然尘烟滚滚,有一队人马从城外急驰而来,官兵立即警觉,未待查问,那十来个人已经风尘仆仆的冲入城内,骏马嘶啸,所有人都是一袭黑衣斗篷,短刀悬腰的备战装扮。
为首队正高声道:“什么人?不知道已经封城了吗!围起来!”霎时间马背上人人长矛加身,队伍最前面的骑士勒住缰绳道:“得了得了,还真放肆,不认得我了是怎么着!”说着捏住帽兜,往后一拉。
待看清来人,队正惊怔须臾,突然高喊道:“是三皇子!三皇子他回来了!”
苏离听不懂锦语,只是直觉下猛地抬起头来,这时城内城外已经人人奔走相告,欢呼成海,将那十几名骑士围得水泄不通,苏离只觉一片窒息,喉咙里塞得满满的无处宣泄,半年多不见,马背上的锦蓝高了,也壮了,整个人带着清凛的气势,在旭日初生的早晨冲进了她的视界。
第116节:第四章 血祭(1)
第四章 血祭
一时之间,举国沸腾,大摆欢宴,段府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林芷薇很是高兴,将锦缎绫罗铺了一屋地挑选:“苏离肤白,还是穿一些常人不敢穿的颜色好,绛红如何?”苏离坐在一边梳发,她很想堆出些笑容来迎合林芷薇,只是心中忐忑实在无法掩饰得周全,只好轻声说:“芷薇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苏离全都听你的。”
最后穿了一套琉璃蓝底色的礼衣。锦国着衣风气开放,女子大多敞襟,露出胸口及锁骨,苏离衣领紧扣,含蓄婉约之余,更显得脖颈修长纤细,别树一帜。林芷薇换穿了一身朱衣,笑道:“还是你好,可以随意穿戴。”她是命妇,朝谒帝皇及其垂辇时必须穿特定公服,因此对苏离的一身艳羡不已。
马车来到皇宫门外,正要下车步行,苏离忽然扒住车门,迟疑道:“芷薇姐,我……还是不去了……”林芷薇嗔怪道:“哪里话!即便人山人海,我打赌锦蓝想见的人不出三个,你便是其中之一,怎能不去!”硬是把她拉下,“快些,你段大哥还在里面等呢!”苏离也想不出理由敷衍,总不能这时再说身体不适,就算躲得过这一时半刻,以后总要面对的,届时怎样圆谎?
心中有个声音反问:你不是说能再见他一面,即使死也甘之如饴了么,怎的近在眼前,偏又退缩了?这时有人在耳畔笑道:“怎么才来,里面那个等得都不耐烦了。”林芷薇笑着见礼:“见过太子殿下。”锦隆说:“好了好了,今天突地正经起来,平日里不见你对我这样恭敬。”苏离望去,只见他一身冕服,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宗彝九处纹章,光这一身就与平日里大大的不同起来——除了笑容没变外。
锦隆道:“庆典还未开始,你随我来。”说罢揽住苏离肩头往里带,一直把她拉入宴厅旁边一处小小的园林,苏离进去,隔着帷帐垂帘听见有低低的笑语传来,想是一家团聚,正享天伦,苏离向后看去,锦隆合了门,继续推着她往里走。
垂帘后的皇后萧让一身玄色衣,戴九龙四凤冠,乃是最高形制的礼服。身旁有一年约三十五六、身着兖冕九章吉服的男子,想来便是这一任锦帝。锦蓝只有一个背影,苏离忽觉一阵眩晕,差点迈不动步子,如果不是锦隆在推着她前行的话。
萧让抬目,笑道:“锦蓝,你看是谁来了。”锦蓝回头,苏离强自镇定,仍是无法遏止的轻轻咳嗽了声,锦蓝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嘴角弯起却不发只字片语。锦隆道:“看到好友,也不至于欢喜到忘记打招呼的地步罢!”边说边轻拍了下苏离肩头。锦蓝忽而笑了,开口说:“是啊,多谢母亲和大哥照料,”说完这句人已来到身畔,不动声色扣住苏离合在一起的两只手,拉到掌中说,“苏离确实是我在圣国时难得的生死至交。见她平安无事,我实在欢喜得很,一时失态了。苏离,你和我家人相处得可好吧?”苏离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在他掌中的手指似乎都在颤抖,当下急急抽出,匆促下跪说:“叩见陛下,皇后。”
萧让道:“不必多礼。”又诧异说:“苏离怎么老是咳嗽,是身子还没好全么?”锦蓝道:“时候也差不多了,父皇母后还是快些出去吧,免让朝臣久等。”锦帝笑道:“是了是了,这样不好。”三人相携而出,擦肩时锦蓝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锦隆将一切看在眼里,俯首在苏离耳边道:“我们也出去吧。”
苏离低应一声,随他来到宴堂,其间觥筹交错欢歌笑语不绝于耳,苏离并不在意,酒过三巡,人人都有了醉意,她的座席不起眼,而且离门最近,走出来倒也无人发觉的样子。苏离信步而行,漫无目的,夜雾拂面,晓风残月,心里渐渐开明起来,仿佛刚才的紧张,窒息,都只是一场梦境,从何时醉,自何时醒,无从知晓,无从叵揣。
落叶翩然而降,击碎一池宁静,苏离坐在小飞虹上,静静望着那些泛开的涟漪,半是甜蜜半是怅然地想:他已与家人团聚,欢笑一堂,而我呢?何时才能与我的家人相见?一想到如今世上只剩自己孤单一个,微微叹气之余倒也觉得轻松,如今自己的处境,再坏不过一死而已,奈何桥,黄泉彼岸,那里有所有亲人等她。“我还怕什么呢?”念及此,也就释然笑了。
第117节:第四章 血祭(2)
“夜寒风大,就算不喜欢热闹,也该选一处内室歇息才不会受凉。”
苏离一怔,回头望见是一个熟悉身影。锦隆在她身旁坐了,笑道:“不介意罢?”苏离淡淡一笑:“怎么会。这种场合下太子比起我来可是重要得多了,怎么也溜跑出来。”锦隆笑道:“今晚的主角不是我啊。”接下来也就没了言语,默默静坐,看飘叶入池,一地凌乱月光,锦隆忽然道:“有时候,我很好奇,容王是个怎样的人……”苏离转头,目光带几分讶异,锦隆笑了笑:“不曾相见,只是耳闻,据说是个心狠手辣的枭杰人物。”苏离低了头,淡淡说:“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吧。”锦隆说:“如今我只知道,他身边的女子都不是庸脂俗粉,单凭这点便要重新估计他这个人。在我而言,一个权贵有一群谈天论地的狐朋狗友并不稀奇,一个枭雄有一群誓死效忠的部下也稀松平常,但一个男人若有一群交浅言深的红粉知己,便决不是寻常人物了。”
苏离道:“你说的是碧憔罢,我哪里算是容王的什么红粉知己。”
沉静须臾,锦隆微微笑道:“若不是,他又怎能放心让你独身来到锦国,为他盗取皇室秘学?”苏离淡淡说:“我并没有盗什么悖妄天行律的意思,来到锦国也只是因为惹上了谋刺国母的麻烦而已。”锦隆却说:“不论如何你抹煞不了容王将你视作心腹的事实。”顿一顿,笑道:“也许……该说是知己。”
苏离懒得反驳,自己尴尬的身份早就是既定的事实。沉默片刻,只淡笑道:“殿下如果觉得我的存在有所威胁,苏离可以任由处置。红颜祸水,何况乱世红颜。女子的命运向来犹如风中飘絮,风停了,就暂时歇一歇,风起了,又要开始流离,没有立场更谈不上未来,除非枯腐,否则就算落地抽枝,也终有被连根拔起的一天。”
锦隆心底微动,他想说的明明不是先前那番话,谁知为什么竟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现在想收回也不可能了,当下只好咳嗽一声,缓和气氛道:“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苏离说:“锦蓝现在回来了,说不定两国大战在即,我身份如此尴尬,再久居异地,日子只怕会越来越如履薄冰吧。”锦隆笑了:“你是锦蓝患难好友,待在这里谁能说半句闲话。”苏离苦笑一下,心忖真是这样吗,他对我若有半点情份在,方才也不会以那样的眼神看我。
一阵沉寂,锦隆轻道:“你不想留在这里的话,我送你回去吧。”顿一顿又说:“锦蓝他只是一时忙于应酬,等抽出空来,定会和你一叙旧情。”原来他有看出个中端倪,苏离还不至于傻到相信这个理由,一切毕竟都只是安慰的权宜之词罢了:“那就有劳殿下。”
锦隆带着她穿过宴厅外面的花园和偏殿,从一侧出了宫门。那片绚丽的烛光灯影犹在眼底残晃,苏离回头去时,已经离得远远的,只可望而不可及了。
酒酣夜阑珊,南岚挽了锦蓝胳膊笑道:“我今天实在太——欢喜了!锦蓝哥,我们什么时候去芜山探险?”锦蓝笑道:“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没喝几杯就醉了,说好不将此事泄漏出去的,你这样大嗓门是想全筵席的人都听见么?”南岚捂了嘴乐道:“我高兴嘛,对了,还要叫上苏离一起啊,我与她说好了的。你不知道你不在这些日子里我多寂寞,好在后来终于让我等到上天送了个苏离过来,她虽然不喜欢闹腾,却见识广博,谈吐很有趣呢。”
锦蓝淡笑道:“是啊,她在我身边时,我也忘了寂寞是什么滋味。”
南岚说:“我这就把她找来,我们三个夜游皇宫吧。”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扫兴道:“一个小太监说她不胜酒力,酒席不到一半就让锦隆哥哥送回去啦!看来只好剩我们两个夜游皇宫了。”珠启夫人佯愠道:“岚儿不得胡闹,三皇子长途跋涉应该多多歇息才是。”锦蓝也笑着说:“是啊,来日方长。”
月上中天时分,安静才重又主宰了这座宫苑。踏入阔别近四年之久的锦舒宫,几个奴婢正忙于掌灯和放下帘帐。所有布置依然恍如离开的前一天般未曾变动,物仍是,人已非,青涩不再。离开故土的这几年,让他过早的长大了。
几个婢女突然屈膝道:“参见太子殿下。”锦蓝移开视线,回头正见锦隆迈入锦舒宫。挥退一干人众,锦隆把酒壶酒杯放在桌上:“刚才没能好好贺你归国,现在——不介意罢?”锦蓝道:“怎么会。”在对面坐了,拿过杯子来饮尽。锦隆漫不经心道:“你回来得这样匆促,想必是圣朝有什么重大变故吧?”
锦蓝说:“圣国皇后一死,江寄水趁势将她的势力一一绞除,现在满朝野都是他的人,我留下的意义也所剩无几。”锦隆淡淡一笑,心知他的回答必有保留,几分真,几分假,总之这个弟弟已经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隙地喊他一声“大哥”。什么父子常伦,手足情谊,在皇家本就是奢侈的东西,亲情只是政治脸上那一层面具,戴着只为遮掩太过赤裸裸的野望。于是说:“这样好的夜色,谈国事太无趣,不如说说你在圣国的生活吧。”锦蓝眉眼一抬,笑道:“我还以为这些日子来,苏离已经给大哥说得巨细不漏了。”
第118节:第四章 血祭(3)
锦隆问:“她真是容王江寄水的人么?”锦蓝淡淡哼一声:“不然为何要杀圣国的皇后阮慕心?我想不出来理由。”锦隆顿了顿,慢慢道:“如果阮慕心指使人毒杀她母亲,你觉得这个理由怎么样?”锦蓝捏着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脸上云淡风轻道:“原来她是这样跟你们解释的。”
锦隆直直望着他:“你不信?”锦蓝反问:“怎么,你信?”
酒虽然才暖过,可握在两个人手中却都有了冷意,锦隆松开手,平淡道:“在圣国的经历可能让你养成了质疑一切的习惯,但若是什么都不相信,人生还哪来的意义可谈。”锦蓝不以为意道:“相信也要看对象取舍。我可以无条件相信父皇母后,相信段大哥,至于苏离,大哥如果知道了她有多聪明,就不会认为将她放在身边是一件幸事。”锦隆冷笑:“哦,是吗,那好,你今天为何要在父皇母后面前承认她是你生死至交?何不干脆一句话撇清干系,让人把她拉出去杀了,日后高枕无忧,什么麻烦都免了。”
锦蓝眼神一凛,随之慢慢冷下来,锦隆道:“又或者你根本没有想过好好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知道看透一个人何其困难,误解一个人却何其简单!”目光触及锦蓝神色,忽然莞尔一笑:“夜深了,不打扰你。”
锦隆走后,锦蓝一个人独斟独饮,坐看天色渐明。那种什么都不愿想,却什么都涌上心头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相隔天涯时,总是心心念念,真正近在咫尺了,却突然形同陌路。手握酒杯望向床榻之间,随身带回的包袱里是他再清楚不过的一件物什——“若我死了,你就把它烧掉。”言犹在耳……衣簇如新。还有什么放不下……
还有什么放不下?
质子归国,朝野轰动,庆宴摆后,该考虑的事情也逐一摊开在众人眼前。想来不可能毫无动静的圣国,许多天下来,却不见圣王派出任何使者来锦,个中蹊跷,耐人寻味。一晃数月,渐渐有流言四起,锦国皇室却很沉的住气,始终没有漏出半点风声。
段府自锦蓝回来起便开始陷入忙碌。段洪蕤作为锦国肱股,进出皇城的次数越来越密集,除夕将近,家里在林芷薇的带领下着手筹备一年一度的灯会,在锦国,除夕灯会非同小可,家家户户都要挂出亲手所做的彩灯,燃放烟花,感谢这一年平安度过以及祈福来年吉祥顺昌,彩灯的好坏精细可以透示出这户人家的许多境况,譬如男主人的家运,女主人的贤惠,段府作为当地望族,年年都是展灯节的龙头翘楚,届时会聚集一大群前来赏灯的百姓,无论如何马虎不得。
今年这样盛大的活动却因为男主人的频频缺席显得有些生机不足。除夕当日,段洪蕤又在皇宫里不见归家迹象,转眼到了天黑,该燃灯了,宫里却着人送来口讯,说是请他们一行人即刻入宫。林芷薇打发走了传讯管事,少不得抱怨几句,说归说,手边却是半点不敢耽搁,沐浴净身、换了公服,同时差人去叫苏离快快准备。
这是锦蓝回来后苏离第二次进宫,她虽不愿同去,却知道由不得自己,一丝不苟地装点了,跟在林芷薇身后,少说话,少抬头,林芷薇见她亦步亦趋,战战兢兢,拉过她的手来笑道:“也不用这样紧张的,陛下和皇妃时常与民同乐,何况,你也很久没见锦蓝啦,呆会见过你段大哥后我们就去找他罢。”苏离点点头,心底只觉得今时不比往日,一靠近皇宫就觉得忐忑窒息。
到了皇城宫门底下才发现这里的彩灯和别处相比果然气派得多了,宛如一座璀璨琼楼。第一道宫门下聚集了不少看热闹而来的百姓,不过寻常人也就只能到此而已,继续往里走的无一不是达官亲贵。
这次来的人似乎比上次贺锦蓝归国时庆宴上的还要多,偌大一个广场竟站满了受邀前来的宾客。苏离暂时没有看到锦帝和皇后萧让,也没有太子锦隆跟锦蓝的身影,身边除了林芷薇外全都是生面孔,偏偏段洪蕤的名声太响,林芷薇少不得要跟许多人寒喧问好,一时顾不上苏离,待反应过来时二人竟已经给人流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