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琉璃灯再亮,也只能看到院内情形,以及点着灯烛的正堂里隐约的人影。
他再不知,另一侧的卧房里,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正立于黑暗的窗畔,沉默地凝望着他。
一双他记忆里总是浅淡明朗的璀璨双眸,黯淡得像此刻的天色,水光氤氲。
夜剑雨回风(八)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又将眼前情形细细打量一番,才答向蔡扬:“那些人……真是杀手?跑进绍城府衙去了!你觉得我该追进去?”
蔡扬顿时变色,噤声。
齐小观却若无其事,向下方那些凤卫挥了挥手,“咱们回去吧,崔娘子那里,还烫着几壶好酒等着咱们呢!”
若是朝颜师姐在,闻得有好酒,只怕走得最快。
明亮如珠的眼眸便黯了一黯,旋即又浮上漫不经心地笑来,转身欲要离去。
韩天遥忽唤道:“齐兄请留步!”
齐小观果然顿了身,目光从韩天遥身上扫过,向他遥遥一礼,笑道:“韩兄抱恙在身,还是先调理身子要紧!小观这几日都在绍城,待韩兄复原,小观愿随时候召!”
他当日连皇宫都敢闯,分明亦是傲视王侯的不羁性情。但韩天遥名将之后,素有声望,齐小观竟不肯失礼。
***
一时齐小观带人离去,韩天遥垂头看向自己衣衫,才明白齐小观不肯逗留的原因。
匆忙遇敌,他未及穿戴整齐,只在素色的中衣上披了件深色大袖衫。此时浑身被*地沾着泥水,外衫松松散着,里面的衣衫则看得出大.片的浅色绯红,——分明在打斗中震裂了部分伤口。
以他此时的狼狈,的确不宜见客,也的确必须尽快清理伤处。
转头看向小珑儿时,她竟正对着齐小观等人离开的方向发呆,忽转头发现韩天遥正看向她,便干干地笑道:“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公子,你觉得呢?”
韩天遥答道:“没看清。”
确切的说,是看不清。
小珑儿很无趣,然后才发现韩天遥狼狈的情形,吓了一跳,连忙道:“公子,我去拿伤药和干净衣服!”
蔡扬也起身告辞,“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扰公子了!我那边尚有些从济王府带来的上好伤药,回头遣人送来。”
韩天遥并不推脱,也不道谢,坦然道:“回头送到闻府即可。天明后我会搬闻府去。”
蔡扬笑道:“也好。此地已经暴露,难保那些人不会卷土重来。好在闻府还些人手,也不抵此地偏僻,韩公子不必太过忧心。”
韩天遥淡淡道:“我并不忧心。”
该来的总会来,忧心又有何用?若无从回避,只能迎身而上。
***
韩天遥换药更衣完毕,又让小珑儿打来热水敷住眼睛,卧在软榻上休息。双眼虽然还有些涩痛,看远处十分模糊,但总算恢复了部分视力。
他略略松了口气,不由又看向十一的卧房。
天色渐明,她那边却始终毫无动静。
那间卧房同样经历了好一场打斗,加上窗扇破碎大开,如今丝毫不曾收拾,难道她还能安然睡着?
夜剑雨回风(九)
两名闻家高手遇害,尸体被凤卫挪到了那边厢房里,用草席盖了。小珑儿的厢房正在隔壁,如今只敢干坐在韩天遥身畔,再不敢回房去睡。
韩天遥便道:“小珑儿,去十一屋里打个地铺,先将就着睡一会儿吧!”
小珑儿最是钦服十一的勇武,闻言忙应了一声,走到十一房门前,试着推了推,发现竟未闩上,赶忙推开,走了进去。
“十一夫人!”
她小心翼翼地唤着,张望着走了进去。
然后,便听她一声惊呼。
韩天遥心不在焉地依然拿温热的手巾敷着眼睛,闻声已翻身坐起,快步奔了进去。
走得急了,牵动几处伤口,裂疼得他踉跄了下,手在门边扶了扶,脚下却丝毫不曾停留,直冲了进去。
破碎的窗扇依然洞.开。
雨虽歇,风依然呼啸着涌.入。这屋子里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却连淡淡的血腥味都已被酒气冲散。
十一没在床榻上,没在椅子上,却顶着头乱蓬蓬的湿发,倚着墙角坐在地上,*的怀里兀自抱着个大酒坛子,竟已烂醉如泥。
韩天遥忙过去夺开酒坛瞧时,才发现偌大一酒坛已经空了。
若他没记错,这应该是昨晚宋昀送她回来时才带回的酒。
宋昀边抱着那酒踏入芳菲院,边向十一道:“柳姑娘,这酒虽好,但还算不得绍城最好的。明日我再带你去品另一家的好酒。据说,他家有陈了三十年的女儿红,只是轻易不肯取出待客。”
总是懒散冷淡的十一,居然很柔和地答他:“好呀!明日倒要去尝尝!”
十一是他韩天遥的妾,他却从不知道十一姓柳;当然,他也从未带她出去喝过酒,甚至没从没问过她买酒酿酒的钱从何而来……
韩天遥皱眉,俯身欲将她扶起,却在碰着她臂膀时,却听她痛楚地低吟一声,身体向后缩了缩。
他低头看时,虽视觉模糊,依然被自己掌心的那片通红刺了下。
忙抓过十一依然*的衣袖仔细看时,那边小珑儿已道:“公子,十一……十一夫人袖子上和地上都有血……”
“十一!”
韩天遥低喝,已有忍无可忍的怒意。
他将她拖起,丢到床上,吩咐道:“小珑儿,给她换衣裳,包扎伤口。”
小珑儿应了,忙要去收拾时,十一再三被惊动,半昏半沉之际只觉有人过来解自己衣衫,扬手一掌便击了出去。
饶是韩天遥眼捷手快,迅速将小珑儿拉开,躲过那当胸一击,小珑儿的胳膊还是被她手掌打到,顿时疼得直吸气,差点没掉下泪来。
十一觉出武者的凌锐之气,醉梦里亦警惕起来,竟强撑着坐起身来,再度击向意图靠近自己的“敌手”。
夜剑雨回风(十)
韩天遥皱眉,扬手便去抓她伸过来的利爪。
十一迅速闪过,胼指击向韩天遥几处要**……
两人一在床上,一在床下,竟然打了起来,惊得小珑儿忘了胳膊疼痛,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两人打斗。
二人都有伤在身,但十一身处的位置显然不那么有利,且醉酒后身手远不如平时利落,不一时便被韩天遥擒住双手,紧扣了压于枕上。
十一挣扎之际,受伤的臂膀已渗出更多鲜血,慢慢地濡.湿被褥。她终于因那疼痛而蹙眉,怒睁的双眸渐有了几分清醒之色。
韩天遥冷冷道:“十一,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乖乖听话,让小珑儿给你更衣上药;第二,我来服侍你更衣上药!”
十一恼怒地挣动手腕,韩天遥手边便继续加力,疼得十一低吟一声,瞪住他咬牙切齿道:“韩天遥,我救你还不如救一条狗!”
韩天遥愠道:“你的嘴还能更毒些吗?”
“能!你恩将仇报,猫狗不如!呸,当然不如我的猫,该说猪狗不如吧?”
“……”
看着十一鄙视的眼神,韩天遥眸光愈发冷。他看不大清她的容貌,却能看出她眼底的厌烦和嫌弃。
他再问道:“你打算让小珑儿为你更衣,还是让我为你更衣?”
十一挣脱不开,愤愤片刻,终于将目光转向小珑儿。
韩天遥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腕。
此时天色更亮,他便能看出十一的右腕一圈青紫,兀自肿着,分明是旧伤。他忽忆起,小珑儿曾言,搬来的第一日,十一为他上药,他曾在剧痛之中捏伤了她的手腕。
如今再被捏上一回,旧日伤痕未褪,又该添上新的伤痕了。
他的黑眸沉了沉,转身向外走去。
十一握紧拳,忽唤道:“韩天遥!”
韩天遥顿住,却未转身。
十一道:“侮辱我的人向来死得很快!这是……最后一次!”
“哦!”
韩天遥居然漫声应了,然后迈腿,不疾不徐地向外踏去。
十一眸光灼灼如火,徒自瞪了片刻,可惜韩天遥依然像瞎了般,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踏出门槛,反手带上了门。
十一捏紧拳,气得哆嗦。
这次交锋,大醉的十一完败,而韩天遥也不过小胜一局。
***
第二日,闻彦果然很快闻讯赶来,一边收殓了两名侍从的尸骨,一边已安排马车过来,径接韩天遥与十一去闻府。
这一次,十一很老实,没有再横眉冷眼或语带讥讽。
因为,她伤口化脓,发烧了……
那日淋雨高烧,她醒来后便不肯服药,仗着自己一身高强武艺赶逐体内寒气,倒还能勉强支撑,甚至打起精神来与宋昀出去游玩散心;可这晚再次冒雨打斗受伤,更兼心绪烦乱,裹着湿衣裳在地上大醉半夜,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她便是再怎么恼恨韩天遥忘恩负义,拖着伤病之躯也没法找他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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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剑雨回风(十一)
闻彦明知十一身份不同,眼见她生病,再不敢怠慢,急急延医抓药。
闻家世代为将,到闻彦这一代依然兴盛,其兄闻博现在兵部为官,闻彦亦挂着地方上的闲职,府第自然不是宋昀那样的山野竹楼所能比拟。十一既被当作贵客,病中侍奉的人自然不少,那边一发现十一随手就将端来的药泼了,早已飞奔过去告诉闻彦等人。
闻彦不好管,韩天遥却在片刻后便令人端了药跟着他走过来。
“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灌你喝,自己选一条!”
十一第一次发现这男子这么喜欢让人二选一。可惜她一条也不想选。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酒壶,没摸.到;再伸手摸自己的褡裢,好抓到自己的纯钧剑,也没摸.到。
抬头看时,褡裢正放在稍远处的书案上。狸花猫是只聪明的猫,居然认得那是自家的东西,正坐在上面优雅地梳毛舔爪子。
从那圆.滚滚的肚皮看,应该刚刚赏脸吃了主人家不少鱼,于是身体更是笨重,听得这边争执,连猫头都懒得抬上一抬。
如此不忠不义的猫……
十一便叹气,“韩天遥,你怎么不继续瞎着?”
韩天遥道:“我便是瞎着,你还是得喝药!”
十一不屑,“若你瞎着,还敢对我说这话?”
韩天遥沉吟,然后认真答道:“应该不敢!可惜我现在不算瞎,你却病着。十一,便是动起手来,你也打不过我。”
十一已数度见他出手,虽都有伤在身,却也能看得分明,他的武艺极高,并不在她之下,显然从小受过名师教导。
虽说她从小有些不识时务,但她也不是完全没眼色的人。
所以,她并未犹豫太久,便将那药碗提起,一气饮了下去。
韩天遥很满意,却从药碗旁边的碟子里取过一颗饴糖,放于掌心递给十一。
“甜腻腻的,谁吃这个?”
十一散漫而笑,却已伸手拈过,随手一弹……
正沉沉欲睡的狸花猫惨喵一声,惊跳而起,“嗖”地窜下书案,纵到窗棂上,才敢弓着腰倒垂着尾巴警惕地向屋内来回观望。
十一便惊诧地看向它,关切地问道:“花花,怎么了?”
狸花猫怀疑的眼神立刻瞪向韩天遥。
主人虽然倒三不着两,可总不会忘了给它鱼,显然是个好主人;而韩天遥曾经给过它很多鱼,但近来连条鱼尾巴都没给过它……
喝了很多天清粥的韩天遥当然不会跟它计较。因为盯十一喝药盯得太久,那本就视线模糊的眼睛愈发阵阵地涨痛,涩疼不已。
他不肯流露半分,只侧过身去,微低眼睫默默凝立片刻,便待转身离去。
这时,十一忽在后道:“我原约了宋昀去品酒,他多半还会去芳菲院寻我。可否麻烦你叫人通知一声,请他到闻府来?”
溪柳舞寒碧(一)
韩天遥淡淡道:“病着,不宜喝酒。”
他顿了顿,又道:“大夫说需饮食清淡。真若论起忌口,每顿随我一起清粥白饭最佳。”
十一固执道:“我要见宋昀。”
韩天遥沉默片刻,拂袖走了出去。
外面,有少女清亮亮的声音在唤道:“韩大哥,我哥哥正等你过去吃饭,说有事儿商议呢!”
嗯,皮相不错的美男子,到哪里卖相都不错,不愁没美人相伴。
十一赞叹着,伸手又想拿酒袋,可惜又抓了个空。
她顿时沮丧。
***
韩天遥办事倒还利索,宋昀很快便应命而来。
他的面色有些发白,眉眼却不改温文冲和,眸光清亮如明珠,说不出的干净明澈。
他快步踏到十一跟前,将她一打量,便叹道:“怎么一晚上不见,又病得这样?我便说你得再吃几日药,你总不肯听。”
这么说着时,他走到床边,将滑落的衾被替她向上拉了拉。
十一看到他的身影,烦躁的神色便不觉缓和下来。她懒懒地倚着软枕,笑道:“怎么来得这么快?莫非早就外面等着了?”
宋昀勉强笑了笑,“嗯,我去芳菲院,发现有官府和闻家的人在,便知出事了。再问到你们来了这里,还是不大放心,所以跟过来打听。”
十一还记得阍者傲慢冷淡的态度。料得如今主人归来,又多了韩天遥那样的贵客,他们对宋昀的脸色更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安慰道:“那些俗人,你别理会。”
言外之意,宋昀自然不是俗人。
宋昀面庞不觉又泛起浅浅红晕,温默地看着她。
眼前女子的性情并不好,甚至有些喜怒无常,——就如她的容貌一般,时而美貌如天仙,时而平凡如路人,叫人捉摸不透。
他被她嘲讽过,被她赶下过车,被她戏耍过……但他狼狈之际,同样捕捉到她眼底的欢喜和怅惘,仿佛隔了尘世的烟尘,从另一个世界轻纱般地笼来。
她的容貌或美,或丑,可眼睛始终是那样的眼睛。虽是寻常人那样的黑眸,却因着其中的璀璨光芒而显然格外浅淡,特别时凝望向他时,即便模样疏离,眼底依然有一种难言的柔软,令他不知怎的,心下便也绵绵地柔软了下去。
所以,送她到芳菲院的那日,他不顾一.夜未睡,神差鬼使般伴了她整整一上午,买蔬菜干粮,买酒买药。
她由他伴着,如嗔如喜,却再未赶逐他。
临别,她甚至向他很柔和地笑了笑。
她道:“宋昀,其实我并不是谁的小妾,我姓柳。”
他惊讶地看她,“柳……柳姑娘?”
她便微哑着嗓子,高声道:“对,我姓柳!我从来都姓柳!”
她明明是在告诉他,又像在告诉着别的什么人。
溪柳舞寒碧(二)
她的眉目蕴着光华,却又隐含泪光,纵然眉目寻常,依旧有种峻洁自尊的气质,完全不像那个泡在酒里醉死梦死的惫懒女子。
于是,他继续鬼使神差般地每日来找她,而她也鬼使神差般每日随他出去,或游船,或赏花,看兰亭故地,谈曲水流觞,有时甚至肩并肩走到西江边上,在长天雁影间,同观秋水蒹葭,共赏孤鹜落霞。
偶尔,她还是出语如刀,但他已几回看到她的手搭上腰间的酒袋又悄然缩回。
于她,他显然是与众不同的。
她姓柳,并默认未婚;而他同样未娶。这已足以给他日日前来相伴的信心和勇气。
他斟酌良久,更问道:“柳姑娘,你下面打算长久住在闻府?”
十一道:“若是这里有酒喝,有饭吃,还有足够的鱼喂我的猫,长久住着也不妨。可惜韩天遥多半不会久待,我总不能赖在这里吧?”
宋昀微笑,“只是想着有酒有鱼……倒也不难。”
酒不便宜,但他还不至于供养不起;鱼么,若居于越山竹楼,闲来钓的小鱼便足以让她的猫心花怒放。
十一莞尔,摸了摸自己还在作烧的额头,说道:“可惜这一时半会儿,我哪里都懒得去……还想麻烦你帮我去买点东西。”
宋昀便问:“什么东西?”
十一道:“帮我去抓两贴药。不过我不想把这药方写下来或传出去。总共十三味加两味引子,连份量都要记住,直接报给药房抓来。”
她的笑容有些恶劣,“这个,有点考验人的记忆力。”
宋昀浅笑,“你且说一遍,我试试。”
“一遍就行?”
“应该行……”
***
宋昀果然只听了一遍,转身便走了出去。
十一待他走了,才唤进外面的侍女。
“去告诉你们管家和阍者,宋公子是我的客人,若他求见,立刻带他进来!若谁敢对他不敬,便是对我不敬,小心我一剑削了他!”
侍女相顾失色,一时不敢答话。
十一冷冷道:“还不去?”
她依然蓬头乱发,衣衫粗疏,但散漫轻叱之时,竟有一股凌傲威压的气势涌.出,竟能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侍女不过顿了片刻,便已竞相奔出,再不敢在屋内稍作停留。
十一也不介意,顾自蒙头发汗,盼着尽快退烧复原。
若换了以往,宋与泓知道她居然在地上睡半夜睡出病来,必定劈头痛骂,顺便把她身边的人也训斥一遍;而宋与询知道了,想必只会像宋昀这般,惊讶地问明缘由,便安静地在她身畔守着了吧?
而当年宋与询病势渐沉时,她是如何对他的呢?
“宋与询,这是报应!报应!用忠臣名将的性命交换来的富贵,我等着看它能不能长久!”
溪柳舞寒碧(三)
“宋与询,这是报应!报应!用忠臣名将的性命交换来的富贵,我等着看它能不能长久!”
她横眉冷斥、夺门而去时,宋与询面上血色尽失,一晃身倒于衾被间……
那一刻,她的脚步丝毫未曾停顿,却似有鞭子狠狠抽在心上。
抽裂的伤口,极疼。
疼得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十一依然不敢触碰心伤的那一处。
碰一碰,鲜血淋漓。
更有热泪沾襟。
***
傍晚,韩天遥正与闻彦坐于花厅,正议着当下之事。
闻彦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自然是施氏所为无疑。杭都那边虽还不曾查到实证,但我大哥的密信,的确提起施相对韩家和忠勇军不满已久。”
韩天遥眼底还在突突地疼痛。他阖目,以手轻压双目,低叹道:“施铭远及其党羽已多次上书,说全立和他的忠勇军只知有韩氏,不知有君王……此事我也听说过。只想着忠勇军有可用之处,有自保之力,韩氏当可置身事外……”
闻彦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何况当年韩大人之死,老王爷和公子虽然隐忍下来,施相自己也该心虚了吧?再加上聂家之事……”
他忽然住口,小心看向韩天遥脸色。
聂家,聂听岚……
韩天遥默然,手指上移,轻轻扶住额,眼底已有萧索之意。
外面忽一阵喧嚷。
闻彦隐隐听出妹妹闻小雅的声音,苦笑道:“小雅又在闹什么?这府里,都快被她横着走了!”
韩天遥定了定神,轻笑道:“年少气盛,也是常事。何况自己家里,横着走大约不妨。”
扶着额的手忽然间顿了顿。
这的确是在闻小雅自己家里。不过,今日闻府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仅多了他韩天遥,更多了个喜怒无常的十一夫人。
剥开那层伪装,她有一把随时会削人的宝剑……
总算十一不好事,不惹事,应该不会轻易拔剑。
不过,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他紧跟着闻彦走了出去。
***
闻小雅正把宋昀拦在通往后院的石桥上。
她冷笑道:“都说了有什么要送进去的,我会代你送进去!后院都是女眷,你一个男人家,往里闯什么闯?多少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旁边尚有七八名侍仆,有送宋昀入内的,有跟闻小雅的,也有闻讯赶来的,听自家小.姐怒气勃发,无不面面相觑,再不敢出言相阻。
宋昀被辱骂得脸色发白,眉眼却依然温文沉凝,素白衣带萧萧落落飘向桥栏外,似沾了石桥下明净的水色。
他和和气气地向闻小雅道:“闻姑娘,我既然答应柳姑娘会亲手交给她,便不能假手于人。闻姑娘如果有所猜疑,何不入内向柳姑娘求证?”
闻小雅怒道:“什么柳姑娘花姑娘?今日闻府入住的客人,只有韩公子和他的十一夫人,哪里来的什么姑娘?”
溪柳舞寒碧(四)
宋昀脸色愈不好看,却依然尔雅答道:“闻姑娘既然不容在下相见,在下告辞便是!只是若柳姑娘问起时,尚祈闻姑娘和她说明,是闻姑娘相阻,而非在下失信!”
闻小雅冷笑道:“你这是恐吓我吗?听闻十一夫人说得明白,谁若阻你,便削了谁呢!”
只她身边的人知道,正是十一传出去的那句话,惹怒了这位闻府的小祖宗。
韩天遥身份尊贵,理应敬重;可十一不过妾室而已,比奴婢好不了多少,尊称一声“十一夫人”便已过了,凭什么在闻府耀武扬威?就凭那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还是凭那副丢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寻常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