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已行在路上。
宋家的马车完全算不上豪华,胜在整洁雅致,垫褥和靠背都带着清新的竹叶气息和淡淡的阳光暖意。韩天遥性子刚强,忍着满身的伤赶路自然不易,能在这样的马车里卧着,似已心满意足。唯一遗憾的是,车厢地方太小,他不得不屈着他的大长腿,或伸到椅子外面。
十一自然不愿意坐到他脚边去,于是小珑儿知趣地拎着个垫子坐到那边地上,十一则抱着狸花猫坐到另一边;宋昀对外面的随从交待完毕,也便提着盏小小的灯笼坐了进来。
十一闻得他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心头不由微悸。见他正要坐向自己身边,她忽道:“这马车本来就小,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又没受伤,挤过来做什么?莫非看着小珑儿漂亮,想占她便宜?”
宋昀张目结舌,俊秀的面庞晕红得像着了火。他瞅着十一忽然之间变得粗糙丑陋的脸,默然片刻,俯身将灯笼放在地上,说道:“我只是将灯笼送来,以免你们照顾韩公子不便。”
十一笑道:“宋公子想多了!韩天遥将门之后,英武绝伦,这点小伤算什么?还需我们照顾?”
竹素质幽心(九)
宋昀便道:“嗯,至少也方便姑娘找酒喝。”
十一临走时,很不客气地找来竹楼里最好的酒,灌了满满一酒袋,神色间似乎还有些不屑,似嫌他那酒不够醇厚。
宋昀同样不认为十一尚未痊愈的身体适合喝酒,却无论如何没韩天遥那样的魄力去夺下她的酒袋。傍晚见他时十一尚是个罕见的美人儿,到上车时又变作了容貌平平的邋遢女人,他同样未曾穷根究底。
此时,他被十一喧宾夺主无理赶逐,竟同样保持着既有的风度,温雅地与他们点头别过,弯腰走了出去。
不久,便听得宋昀在招呼自己的随侍,却是和他合乘一匹马向前行去。
小珑儿早已看得呆住,此时方道:“十一夫人,宋公子不是坏人!他好心肠救了我们,绝不是……绝不是想占我便宜……”
十一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脚,“我知道。”
“那你……”
“马车地方太小了,多一个人睡得不舒服。”十一看向小珑儿,“要不,你出去和人合乘马匹,把宋公子换进来?还可以吹吹夜风,省得在这里闻血腥味和药味,多糟心!”
小珑儿呆了呆,“我不会骑马……”
然后便住了嘴。
再多说几句,难保十一不会把她赶下去和陌生男人共乘一骑,——她相信,这事儿十一夫人绝对做得出。
韩天遥在旁静静听着,此时终于叹道:“十一,大丈夫当恩怨分明。我的确拖累了你,你损我也罢了;可宋昀的确于我们有救命之恩,你如此言行无异恩将仇报,不妥。”
十一嗤之以鼻,“韩天遥,他是救了你;但我如果不是替你找药,也不会发烧。所以说到底,还是你欠了他,与我何干?还有,我从不是大丈夫。你把该你还的情搁我头上,就是大丈夫所为?”
“……”韩天遥沉默片刻,终于道,“嗯,你说得有理。的确不是大丈夫所为。”
十一大获全胜,满意地取出酒袋,痛快地饮了一大口。
韩天遥嗅到,皱了皱眉。
十一将纯钧剑握到了手中。
如果韩天遥敢再来夺她酒袋,指不定她一剑下去,当即砍了他的手。
但韩天遥隔了许久,才轻轻道了一句:“十一,酒多伤身。”
他的声音在纱灯朦胧的光线下听起来很柔和,倒叫十一怔了怔,握着酒袋一时没说话。
狸花猫端庄地坐于小珑儿脚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鼻孔朝上翕动片刻,在血腥味和药香、酒香混合的气息里,并未闻出丝毫它热爱的鱼香,顿时大失所望,打了个呵欠,腆着吃撑的肚子卧下睡觉。
睡梦里,大约想起被它藏起的半条鱼,它“喵喵”叫了两声,居然甚是娇憨柔和。
韩天遥闻了**的酒香,忽觉傲娇的狸花猫比它的主人可爱千百倍。
竹素质幽心(十)
十一计算得的确很准,他们果然正好在天亮刚开城门不久便入了绍城,然后顺利去了闻府。
宋昀很谨慎,距离闻府尚有一段距离,便过来与他们商议,要不要先去问下动静。
韩天遥待要请宋昀前去观望,十一忽道:“我去瞧瞧。”
她跳下车,越过宋昀身畔满面不豫的于天赐,大踏步行了过去。
宋昀不放心,正要跟过去瞧时,随他奔波了一整夜的于天赐已拦住他,谏道:“公子,你救了他们,又将他们送到此处,已是仁至义尽,没必要再将自己继续卷进去。”
于天赐顿了顿,低声道:“这事儿也不是公子所能干预。一个不好,前程尽毁,粉身碎骨!”
宋昀抬眼,正瞧见十一已在和阍者说话。她衣着粗疏,模样寻常,那阍者的神色间颇有不屑轻忽之意。
宋昀不觉皱眉,忽拂过于天赐的手,快步行了过去。
他的衣着也不出挑,但气质雅贵温润,阍者总算不敢小瞧,方才认真答道:“已经和这位姑娘说了,我家二爷不在家。昨日有人持了二爷友人的信物前来求见,二爷当即带人匆匆出府,到现在还没回府呢!”
十一未等阍者说完,已经返身往马车行去。
她向韩天遥道:“恭喜你,闻彦这朋友够义气,得了你消息,连夜奔越山救你去了!”
也就是说,韩天遥等人赶来之际,闻彦正连夜赶去相会,正与他们一行擦肩而过。主人不在,下人不明内情,固然不敢收留韩天遥,韩天遥也不敢轻易便住进去。
算来,这一回的确是十一多疑。于天赐虽然百般阻拦,宋昀派出的人却很尽职地赶到闻家通知了闻彦。
但十一并未因此显出半分歉疚,仰脖饮尽酒袋最后一滴酒,问向那边黑着脸的于天赐,“于先生,绍城谁家的女儿红最好?”
于天赐*答道:“不知道!”
虽然一路劳顿,但韩天遥到底素来强健,在车上卧了**,精神又恢复不少,闻言便道:“东城的李氏酒坊,北城的柳园酒肆,酿的女儿红都不错。”
于天赐看着那边返身行来的宋昀,忽笑了笑,“不如……我们将二位送到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去?听闻十一夫人随身盘缠不少,想来可以在那边醉生梦死好一阵了!”
越山那座竹楼,不过是宋昀的别院。他显然在绍城另有居处,于天赐摆明了不想韩天遥等去,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扯罢了。
十一踢了踢倨傲打量四周的狸花猫,笑道:“醉生梦死……甚好,甚好!花花,以后陪我喝酒,天天醉生梦死可好?”
狸花猫半解不解地看着主人,然后弓起腰来,冲着于天赐苦大仇深地低吼一声,已是显而易见的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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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被屏蔽的俩字是“一.夜”,“韩天遥闻了一.夜的酒香”。好像之前还有两处,屏蔽的分别是“呻.吟”和“风.流”。妹纸们假日快乐!
竹素质幽心(十一)
宋昀已走到近前,听得一句半句,不由皱眉。
他正待说话时,韩天遥忽道:“李氏酒坊或柳园酒肆虽好,但我在另一个地方喝过更好的酒。”
微微侧过头,他对着十一的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去那里?”
他的话语是一惯的低沉平静,却明显是慎重的商议口吻。
十一散漫的眉眼便冷下来,粗陋的面容如浮了层雪色的霜。她淡漠地盯着韩天遥,并不接话。
韩天遥目不能视,却已觉出她的冷漠和抗拒,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很快恢复淡然。
只是袖中的手已攒握成拳,无声捏紧。
从未想过有一天,竟能被人无视得如此彻底,那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妾……
小珑儿伸了伸脑袋,想说话,到底还能看出十一的冷漠和韩天遥的尴尬,又缩回了脖子。
狸花猫也伸了伸脑袋,当空嗅了嗅,发现主人和宋昀都是空手而返,也缩回了脖子。它拢着毛光水滑的两只前爪,高贵冷艳地看着连鱼都找不回来的主人。
不过,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它难得地没有表现出它的睥睨和不屑来。
宋昀走到十一跟前,待要说话时,于天赐已道:“公子,望三思而后行!那是佟家,不是宋家!便是夫人,只怕也会因此为难。”
宋昀那雅秀的面容顿时浮上踌躇和尴尬,白净的面庞浮上浅浅的绯色。
韩天遥眉峰微挑,“不是宋家?”
于天赐道:“公子自幼失怙,夫人孤身抚育幼子不便,遂带他回了娘家……如今,公子正是寄居于舅父家中。”
宋昀忙道:“先生,舅父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咱们原也不用太过多虑!”
于天赐冷笑道:“令舅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敢拿全家性命开玩笑吧?”
宋昀道:“先生,韩兄乃是忠臣名将之后……”
他正说着时,韩天遥忽打断他的话,“于先生顾虑得有理。那些人既然敢杀我韩氏全家,自然也不会在乎再牵连几户良民。好在我们也不是无处可去。就请宋公子将我们送往相思巷的芳菲院吧!”
于天赐如释重负,立刻道:“好!”
宋昀还待说话时,于天赐道:“公子,既然他们已经有了落脚之处,我们还是尽快将他们送过去吧!若吃的用的有所短缺,悄悄预备了送过去也很方便!”
他招呼一声,那马车夫原是宋家的人,立刻拨转马头,径奔相思巷。
宋昀追上前两步,迟疑道:“姑娘,姑娘……”
十一听了很久的“十一夫人”或“十一”,总听他这一声声的“姑娘”倒也顺耳。
她静默片刻,从被风吹开的帘子后向他笑了笑,“芳菲院……其实是个好地方!那里虽然没竹子,却有一种罕见的三醉芙蓉,晨间白花,午间转桃红,傍晚则转作朱红……美不胜收!公子可要去看看?”
枣似曾相识(一)
宋昀看着明暗晃动间那双清莹的眼,心头仿佛也有什么在明明暗暗地晃动。他微笑道:“好,我一定去看!”
他的笑容虚恍温润,如一帘若隐若现的故梦,无声无息地叩向谁尘封的记忆。
十一弯起的唇角便有些僵硬。
她近乎贪婪地再盯他看一眼,轻轻阖上车帘,伸手抓向酒袋,倒往自己口中。
可惜,酒袋早已空空。
***
芳菲院是间独门独户的小院子。三间正室与两间厢房围抱着小小的院落。
院中栽了一株枣树,隔了围墙犹能看到上面星星点点的褐红果实。
于天赐看着那紧闭的小院,皱眉道:“门锁着。”
韩天赐道:“这院子是我那九夫人所有。没事,砸开。”
“慢着!”
十一却喝止,然后在褡裢中掏了一番,便摸出一把钥匙丢了出去,“试试还能不能打开。”
于天赐忙和从人去试时,虽然费了番手脚,到底把那锈蚀许久的门锁打开了。
小珑儿忙扶韩天遥下了车,走进去瞧时,已忍不住讶叹一声。
韩天遥问:“怎么了?是不是屋宇太陈旧了?”
小珑儿环顾四周,低声道:“其实……还好。门窗都还看得出原来的颜色,雕花很漂亮。只是许久不住人,院子里的草有半人高。不过,十一夫人说的那个什么芙蓉,果然正开花呢,现在是粉红色的……”
再抬头看一眼那枣树,她更雀跃了,“这里还有枣树!枣子都熟了,一定很甜!回头我爬树上采了给公子煮汤补身子!”
十一在旁闲闲道:“小珑儿,你踩坏了我的枣树,我削了你做花肥……”
小珑儿顿时噤声。
***
事实证明,十一也就削起人的脑袋来比较利索。随后的收拾屋子、整理床铺以及打扫庭院什么的,还是小珑儿靠谱。
所幸雁词细心,当日嫁给韩家前将一应陈设动用之物锁的锁,收的收,大多保存完好,连棉被都还蓬松柔软着,稍事整理便能先住下来。
十一握着空空的酒袋,看小珑儿收拾片刻,并不觉得自己能插得上手,遂再也没了去削小珑儿的心思,见于天赐催着宋昀告别,便与宋昀一起离开。
小珑儿便有些慌张,悄声问向韩天遥,“十一夫人这是去哪里?她……她又打算撇下我们走吗?”
韩天遥卧于窗边一张竹榻上,听着那渐行渐远却绝无犹疑的脚步声,修长的手指抚向被包扎着的双眼,慢慢道:“小珑儿,她既已是我韩天遥的十一夫人,那么,她一直都会是我韩天遥的人。她撇不了我们。”
小珑儿便心神大定,“那么,她应该很快会回来吧?”
韩天遥听见被栓于窗下的狸花猫愤怒的嚎叫,淡色的薄唇柔软地向上一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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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似曾相识(二)
诚然,在那女子心里,他很可能还不如她的狸花猫。
可最危急的时刻,她到底不曾离去,嘴硬心软却拔剑相救,冒着风雨连夜觅药,直至担忧他继续留于竹楼有险,不顾病体未痊而带他赶来绍城……
宋昀与他们有恩无仇,他身边的人却意见相左,难保会因为担心受韩天遥连累而做出点什么来……
相对于韩天遥,十一这个不得宠的韩家小妾,应该还没被对手放在眼里。若撇开韩天遥独自离去,以她那身深藏不露的武艺,连她的狸花猫都可安然脱身。
小珑儿听闻他们没被十一撇下,顿时安心,也不嫌辛苦,勤勤恳恳地打扫收拾出两个房间来,铺上被褥,然后便站到檐下,眼巴巴看着院里的枣树,咽了下口水,问道:“公子,如果我爬树上去摘红枣,十一夫人会不会真的削了我?”
韩天遥柔声问:“你是不是饿了?”
小珑儿委屈道:“公子不饿吗?”
芳菲院里虽有厨房,根本未及收拾出来;宋昀被于天赐催逼着,将她们送到不久后便和十一离去,也未及给他们预备早饭。他们尚是出发前在越山竹楼吃的东西,奔波一路,再加上小珑儿内外忙碌这许久,自然早就饿了。
韩天遥沉吟,到底不敢让小珑儿冒着被人削的危险去摘红枣。他在身上摸了片刻,便翻出一枚玉佩来,递给小珑儿道:“去把这个当了,然后买些干粮和你爱的零食罢!”
小珑儿忙接过,雀跃问道:“公子爱吃什么?我也买去?”
韩天遥微微仰面,迎着外面阳光的暖意,缓缓道:“素食。粗粮淡粥即可。”
小珑儿愕然。
韩天遥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偏又似灼起了火。
他所求的安谧平和,已在**间倾覆;他的家园和亲友,已在**间失去。
最后一眼看到的花浓别院,已经淹没于熊熊烈火之中;那些依仗便仰望他的亲人和侍仆,正一个接一个被砍翻在地,绝望地向他伸出求救的手……
不喊疼,不等于真的不疼;
不说伤心,不等于真的铁石心肠。
无法为他们报仇,不能让他们安息,他再无资格做他的富贵闲人,享他的尊荣无限。
***
小珑儿看着韩天遥沉静到淡漠的面容,再猜不出其中包含了多少不明意味,只想着两人饥饿已久,握紧玉佩便待飞奔出门。
这时,忽闻那暴躁地叫了一上午的狸花猫忽住了嘴,向空中嗅了嗅,然后柔和地“喵”的一声,绿目炯炯地看向门外。
虚掩的院门被推开,十一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及一个提盒行了进来,向小珑儿扬了扬手。
小珑儿也闻到了鱼香和肉香,几乎和狸花猫一样眼放绿光,连忙上前接过十一手上的包裹,又看向十一手中的提盒。
枣似曾相识(三)
十一走到廊下,狸花猫也不顾正被拴着,伸过脑袋来谄媚地叫着,将绳索拉得笔直。
十一将它颈上绳索放开,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碗兀自冒着热气的清蒸鱼来,端到墙根边的地上,拍了拍狸花猫的脑袋,“不拴你了,记得别乱跑!”
饿了**外加哀嚎半天的狸花猫顾不得挨蹭几下以表忠心,便已迫不及待地叼了那鱼在口中,喉间呜呜作响,万分警惕地奔草丛深处大快朵颐去了。
十一嗤之以鼻,“贱猫!”
小珑儿已瞧见下面还有一碗粉蒸肉,也顾不得可惜喂猫的整条鱼,忙将那些包裹放到一边,先将食桌里的饭菜取出。
两素一荤,还有一钵汤色you人的人参鸡汤。
十一顾自坐了,先舀了口鸡汤喝了,满意地点点头,向小珑儿道:“也坐下吃吧!”
小珑儿的祖父、叔父虽在韩家做事,但她出身良家,并非奴婢贱藉,对上下尊卑之分原没那么强的观念,正对着饭菜流口水,闻言忙要坐下,忽想起韩天遥来,又急急道:“我先去扶公子过来吃吧!”
十一道:“不用了。他刚不是说,要粗食淡粥?提盒时还有一碗清粥,于他正合适。”
小珑儿愕然,忙拎起提盒看时,果然还有一盖碗粥,却是寻常粟米所煮,果然只是清粥。
她正不知所措时,那边沉默凝坐于窗前的韩天遥忽道:“端过来。”
小珑儿只得应了,要去夹些菜时,十一一筷子敲在小珑儿的手上,说道:“公子都说了要粗粮淡粥,夹菜岂不辜负了他这份心意?”
小珑儿张张嘴,愈发不知所措。
韩天遥重复道:“小珑儿,端过来!”
那声音已愈发地低沉,听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却隐隐有风雷之势。被阳光照亮的屋宇,忽然间便阴霾密布。
小珑儿骇然地看了这盲眼男子片刻,再不敢多说一句,将那碗清粥送到韩天遥的面前。
韩天遥接过,也不要小珑儿服侍,自己默默地提筷,专心致志地拨粥吃着,仿佛在慢慢品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于是,小珑儿有些食不知味。
而十一却若无其事,拨了一小碗饭,虽不大吃粉蒸肉,将两样素菜吃掉了大半。
吃完了,她惬意地喝了几大口酒,舒适地靠在椅子上,吩咐道:“包裹里有米粮,也有馒头,宋昀晚些时间会送蔬菜来,近日不用担心饿肚子……里面有一坛子酒,是我喝的,你不许碰。里面还有几贴药,大包的煎服,就交给你了;小包的需研磨后敷用,我来收拾就行。”
小珑儿踌躇道:“恐怕得买个药罐。”
十一道:“雁词本就是个病鬼,不然怎会死得那么早?细找找,必定能找到药罐。”
小珑儿只得应了,转身去厢房翻寻。
韩天遥见她离去,方道:“十一,雁词是你侄女也罢,是你好友也罢,生前到底对你照顾有加,何况死者为大,你言语间最好尊重些。”
十一淡然道:“若我不尊重,你又能如何?”
枣似曾相识(四)
韩天遥静默片刻,“如今,我自然无可奈何。”
但未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无疑,他不能容忍有人对雁词不敬,哪怕这人是救过他的十一。
十一盯他半晌,忽笑了起来,“可她不是我侄女,也不是我好友,而是我师妹。”
韩天遥眉峰终于动了动,侧耳静听她说下去。
“她是个孤儿,自幼被我师父收留,可惜身体太弱,只能学学琴棋书画,并不懂武艺。”
十一打了个呵欠,又喝了口酒,眼底便微有迷离。
她道:“有时我便想着,若她一开始看上的便是你,应该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你风.流却不下.流,至少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可惜啊,她喜欢的是个渣滓!我一打听到那人两面三刀,看她还死心塌地,一怒就把她给赶走了……”
韩天遥指腹轻叩于桌沿,“后来,她果然被辜负了?”
十一点头,叹道:“我再次看到她时,她被那男人骗钱骗.色,伤心绝望之下已经自甘**,沦入风.尘,身体也每况愈下。我跑去削了那男人,劝她回去,她不肯,我便买下这里送她,由她自便。”
“那时,你师门的一切,应该由你接掌了吧?”
韩天遥看似询问,语气却已笃定。
可以逐走师妹,主宰他人生死,并随手买房屋送人,当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十一没有否认,亮光莹莹的水眸缓缓四周扫过,“我以为我比她聪明,原来,我只是比她自负。所以,我后来就跑来跟她作伴了……”
她喟叹,举起酒袋饮酒。
韩天遥静了半晌,才道:“那个辜负你的男子,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连辜负她师妹的男人都能被她削死,辜负她的男人自然不劳他人动手。如若不然,他倒乐意代劳。
十一便古怪地看着他,“谁说不在?”
“……”
“我眼前不就是?”
“……”
纳她为妾一年有余,他从未正眼看过她一眼,也许,算得是辜负?
他本就寡言,至此更不肯多问。
这女子的嘴像剑一样毒。一个不慎,自取其辱。
这几日他受的辱已经够多,没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屋中便是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