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陵官肯定地点头,“能!只是听来比原先遥远许多,有时便听不到。”
韩天遥叹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天下竟真有这等琴技!”
宋与泓听闻,才觉这半日委实冷落了韩天遥,遂振足精神,答道:“除了琴技,还有琴和琴曲的缘故。”
“琴?琴曲?”
“用的是最好的古琴,太古遗音琴,弹的是《醉生梦死》。《醉生梦死》本就有移人心魄的效果,如美酒、美梦般令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若弹奏之人琴技绝佳,的确可以让人许久都无法自琴音中脱出。”
“其实,美酒,美梦,都是幻觉?”
“对。弹奏之人的幻觉,听琴之人的幻觉。”
宋与泓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惆怅道,“那曲子是朝颜的师父所创,后来又为宁献太子所改。我不知道朝颜是什么时候学的,但宁献太子落葬那晚,朝颜弹的必定就是《醉生梦死》。就如今日一般,她依然做着琴瑟和谐、一世和乐的美梦。”
***
韩天遥回到澄碧堂时,天已经黑了。
料得来不及入城,小珑儿和随侍已在那边安放行李,预备借住一晚。
西子湖虽在城外,却紧连杭都,沿湖楼阁林立,园林众多,所谓“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其繁华盛丽,由此可见一斑。
问起十一时,小珑儿茫然道:“十一姐姐上午和咱们分开,便再也没见呢!她不是说有点事出去下,稍后就回,怎会一去这么久?”
她顿了顿,神色有几分惊慌,“姐姐不会不回来了吧?”
旁边狸花猫还在,趴在墙边守着半条清蒸鲈鱼,正是午间他们席上吃剩的。
但现在连狸花猫都不能让他们安心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十一在想什么,似乎没人捉摸得透。
韩天遥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山影送斜辉,波光迎素月。月影入湖,随波**明灭,夹在远近画舫的灯光里,连秋夜都是如此的明媚潋滟。这里那里,不时传出笙歌隐隐。
边境告急,岁贡沉重,都打断不了这山外青山楼外楼的歌舞通宵达旦。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都作故都,谁还记得徽景之变后,中京那些被靺鞨人投掷于污渠水沟里的祖宗牌位?谁还记得在蛮荒之地受尽屈辱死于异乡的楚怀宗,以及那些沦为靺鞨人身下玩.物的楚国后妃公主?谁又想得到中原多少百姓还在异族人的铁骑下辗转挣扎,在歧视的目光里悲惨求生?
若韩天遥能见到两年前的朝颜,应该也会万分激赏吧?
那样远胜男儿的勇烈果敢,足以破开朝廷上下散发陈腐气息的裹足不前,唤他们睁开眼来,以更高远的目光去瞻望前方,而不是满足于以仁爱为名的偷安。
如果不是花浓别院的火光和杀戮,他应该也还只是明哲保身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偶来杭都,他也该随波**于这些画舫之上,赏歌舞,听丝弦,兴致来时,也不会推却秋娘的投怀送抱。
那样的韩天遥,正是当年的朝颜郡主万分看不上的。
哪怕他才识再好,武艺再好,都是她眼底的薄德之人。
如今的他,终于被血与火逼出本性,却不知在她眼底又会是怎样的人。
韩天遥沿着澄碧堂后的堤岸向前走着,忽然间就有了种感觉。
感觉若十一就这么一去不回,或许他会和济王一样,数年如一日苦苦寻觅,随时会为她的消息方寸大乱,无头苍蝇般失态地奔跑于山野湖泊间……
他终于忍不住,高声唤道:“十一!十一!”
杭都有她很多所谓的亲友。
但她从前不肯去找,如今刚从太子陵归来,更不可能去找。
如今她不是朝颜郡主。
她只是他的十一。
“十一!十一!”
他的声音不若往日冷静自持,卷在秋夜的冷风里,醇厚里略带沙哑,卷在远远近近的笙歌笑语里,有掩饰不住的微微焦灼。
她是他的十一,他必须将她找回来。
这念头在她上次离开尚有些模糊,他只是凭着本能去寻她;但这一刻,这念头随着他心意的清晰愈发坚定。
有细微的“嗡”的琴音,越过清冷的霜气低低传来。
很轻的一声,却像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叩在韩天遥心头。
他猛地顿住声,漆黑的眸子逡巡于岸边的垂柳和桃李间,然后踏入那些枯黄的草丛间,一路向前寻觅,然后顿住。
那边粗大的老柳下,有素衣女子抱着一把琴,安静地坐在地上,惘然地眺望着韩天遥方才眺望过的湖面和船舫。
她似乎很冷,身体蜷作一团,微微地颤抖着,看着有些陌生。
淡漠冷情的十一,不该有这般脆弱如琉璃般的时刻。
并且,素衣女子的面容亦如琉璃,——如琉璃般光洁无瑕,剔透莹澈,美丽娇妍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偏偏又似琉璃般易碎,叫人惶惑心疼,不知该如何去呵护爱惜。
哪怕月色再朦胧,韩天遥都能看出,眼前是个天下罕有所匹的绝色.女子,倾国倾城,迥然不同于容貌粗陋的十一。
可这绝色.女子却长着和十一一模一样的眼睛,虽不如以往璀璨,却依旧浅淡,清澈,有着星子般深杳的碎芒。
她膝上的琴为桐木所斫,黑漆朱髹,观其形制,正与传说中的太古遗音琴相符。
她的手轻搭于弦上,并不曾弹奏;但方才韩天遥所听到的那声琴音清微淡远,与众不同,只能来自她的指尖。
韩天遥黑眸渐暖。
他蹲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
素手冰凉,仿若沁了霜雪的寒意,却还十分柔软。
韩天遥低眸,用自己宽大温暖的手掌替她**.着,努力将她润暖。
被触碰到的琴弦便回旋起低低的嗡声,轻柔如谁在耳边温柔絮语。
十一终于抬眸,眼底渐恢复原先的灿亮清莹。她淡淡地笑着,说道:“韩天遥,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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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美貌的十一。明天见!
陵旧梦轮回(四)
那抹笑意漾于精致无瑕的面庞,她清美宛若误堕人间的仙子。
韩天遥眯了眯眼,方才低眸扶起她,解开外袍披于她身上,接过她手中的琴替她抱起,轻声道:“既没事,就回去吧!”
十一便由他牵着她,慢慢走向澄碧堂去。
两个人的携手同行,大约总比一个人的黯然神伤强锎。
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和脚步声,缓缓行了一阵,十一的手便已渐渐暖和。
她远眺着湖上画舫灯光点点,忽问向韩天遥,“那年你不是很喜欢聂听岚吗?为什么连纳六妾?”
她显然还未能从祭拜宁献太子的伤感里步出,却认真地问起韩天遥的旧年情.事,韩天遥的神色便不由有些古怪。
但他还是答道:“哦……那阵子我总是闭门不出,一个好友知道后带了四个侍姬前来安慰,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后来聂听岚那边也遣人送了两名美姬来,说那美姬酷肖于她,可以聊慰相思。我着实气不过,遂在她成亲那日将六姬一并纳为妾室。”
十一便笑起来,“报复她?不过我看她并不像这样行.事的人。”
韩天遥点头,“她的确不是这样行.事的人。但自从她自甘堕.落把自己奉献给施浩初,我便觉得我已经不认识那个自幼相熟的女子了。”
十一道:“她是为了救她的父亲。”
韩天遥皱眉,“她父亲被人出首贪赃枉法,甚至曾在军粮内暗动手脚,证据确凿,并不冤枉。我不认为我该为儿女私情罔顾道德良心,也不认为我该为这样的贪官入京奔走,所以我只向她承诺,我会善待她的母亲和兄弟,不会让他们受委屈。她父亲罪行虽重,但皇上素来宽仁,还不至于处于极刑,便是被判流配或贬黜,我亦能暗中代为周.旋照顾。但她想保住父亲的高官厚禄,想保住娘家的荣华富贵,终究还是决定选择施浩初,舍弃我。我无话可说,只能由她。”
他顿了顿,又道:“那时年少气盛,难受之余,也的确行.事偏颇,不肯深思。我后来才发现那两名姬妾并非听岚所送,而是施浩初以她名义相送,大约是试探我的态度,也想斩了听岚的念头。”
十一便问:“那你怎不退回?”
韩天遥道:“既已声明纳为侧室,又怎好退回?何况山间的确寂寞,多了美人各逞才学,也便多了琴棋书画诗酒茶这种种消遣,便不会总想着金戈铁马,纵横沙场,也不会再心心念念纠结于权臣当道,良将被疏,有何不好?只是后来风.流名声传出,便有友人继续送来姬妾,又有如雁词等自荐枕席的,所以姬妾便越来越多……”
十一顿身看他一眼。
韩天遥亦微笑看她,“雁词……是为你吧?你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弟,但并没有师妹。”
十一的眸光便转向别处,“其实也差不多。她是我自幼相随的侍女,跟人私奔又遇人不淑,才沦落青.楼。我嫌弃她,听说后也不要她回来,但为她买了芳菲院,死活随她。后来她无意发现我醉倒街头,便把我带了回去,日夜抱着我哭。我被她哭得不耐烦,又想着我再这么着喝下去,只怕她得卖了芳菲院供养我,所以就让她嫁你算了。被一个人睡,总比被很多人睡好。何况韩家家大业大却不招摇,你又人模狗样,应该还合适。”
“……”
韩天遥瞅着她噎住,“人模狗样”的俊朗面庞明显地黑了一黑。
但他亦听出十一那张嘴似乎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刻毒和锋锐,却又有几分欢喜。
垂眸瞧她玉琢般的面庞,他道:“不过,即便聂侍郎真是无辜入狱,我也未必会横刀立马,奋不顾身想着去替聂家讨回公道。所以,你嫌我无能,想着送我女人裙裳,原也不错。”
十一沉默片刻,说道:“我送过女人裙裳给宁献太子。”
“……”
饶是韩天遥素来沉着冷肃,也不觉手上一抖,差点跌落了太古遗音琴。
十一继续道:“原来男子受打击后,真的会去找别的女人寻.欢作乐。第二天他悄悄出城,就在这里……在这西子湖的画舫上,和几名美貌歌妓通宵作乐。我和泓找到他时,他还睡在女人肚子上。从那以后,我厌恶透了他,连看他一眼都嫌脏。皇后要我在他和泓之间选择一个作为夫婿,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泓。那以后,我几乎就没和他好好说过话,直到他重病,最后死去……”
韩天遥静默片刻,问道:“宁献太子……真的病死吗?”
十一眸光一黯,“我倒宁愿他只是病死……他到底比我年长几岁,心机深沉,便是死了,也要我.日日夜夜为他负疚难过才舒坦。可见我没冤枉他,他的确不是个好人。”
“……”
韩天遥终于忍无可忍,叹道,“十一,你还要嘴硬到几时?”
十一便笑了笑,“好,不嘴硬了。我讨厌他,可我也喜欢他。我想我这一生不会再那么讨厌一个人,当然也不会再那么喜欢一个人。”
韩天遥便站住身,黑眸沉沉落于她的面庞。
十一坦然道:“韩天遥,你有你的聂听岚,我有我的宋与询。我借你羽翼暂时栖身,你借我武艺更加无忧,算来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
“十一。”
“嗯?”
“我真想把你丢回那株老柳下,让你孤伶伶一个人傻坐到天亮。”
“哦!”
“不过已经到澄碧堂了,先去睡吧!”
韩天遥拿一方巾帕系到她面庞,掩住那倾城绝色,携她踏上台阶,“我算看出来了,每当你对着我把你询哥哥的事倾诉一番,心情便会好转很多。”
十一看着迎上来的狸花猫,眼底已有暖意,“嗯,我的错。”
韩天遥看着她的神情,薄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他终究没有说,每次听到她说起宋与询,他都会胸闷许久。
可他甚至不得不为此欣慰。
言语再锐利,行止再冷情,她到底开始向他敞开心扉。
他有耐心慢慢等下去,等她逐一解开她身上无数的谜团。
***
韩天遥带了十一等人,第二日午间便已顺利回到韩府。
府内听闻少主封侯回京,早将一切安排妥当。韩天遥的母亲韩夫人一向在京城居住,大半时间深居简出,吃斋礼佛,很少与人交往,闻得独子归来,亦亲身出来相迎。
韩天遥曾多少次欲接了母亲同去花浓别院居住,韩夫人始终不愿。此时见她反因此逃过大劫,又是安慰,又是感伤,行礼之际已禁不住喉间微哽。
韩夫人却道:“既然你想要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也不必再畏首畏尾,枉负了你一身好武艺、好才识,更负了你父亲当年对你的一片期望。”
韩天遥幼年时,父亲韩则安便已逝去,由年迈的祖父一手带大,对父亲的记忆已十分模糊。此时闻得母亲提起,只得含糊应诺。
韩夫人见状,问道:“小遥,你可知为什么我这些年来坚持不肯离京?”
韩天遥道:“母亲说,不喜欢山间冷清。”
但韩夫人很少出府,山间或城里又有何区别?何况越山莺莺燕燕不少,怎么都算不上冷清。
韩夫人已不由地泪痕满面,高声道:“我留着杭都,就是为了看害死你父亲的仇人,几时付出他应得的代价!”
她拭着泪,挺直脊梁快步行向后堂,不让人瞧见她的悲伤。
这是一个武将的妻子。
二十年离群索居,哪怕公公意见相左,哪怕独子也决定避敌锋芒,她都不曾在冷清的后院熄灭沸腾的热血。
她想为她骨骼化为尘灰的夫婿报仇,她想看到害死夫婿的人化为尘灰。
韩天遥的面色蓦地发白,沉默地立于堂前,笔直的身形挺立如枪,又如一团腾起的墨色火焰。
十一依然是平凡无奇的面容,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眼底说不出的清莹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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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愉快!
帘雾心素影(一)
韩天遥领十一等行向他们所住的院子时,面色比寻常时候愈发沉郁。
十一问:“你母亲都唤你小遥?”
韩天遥瞅她,“有什么不对?”
十一道:“这么个大高个儿,听着唤小遥小遥,有些奇怪。锎”
韩天遥道:“再怎么高大,也是从小时候慢慢长大的。不过你若觉得不顺耳,叫我大遥也行。”
“大……大遥!”
十一斜睨他。
韩天遥展颜一笑,“对,大遥。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大遥这一称呼名副其实!”
十一嗤之以鼻,“早已名副其实!长得高大蠢笨,叫大遥正合适!”
韩天遥道:“十一,你想得不够深远。未来你会知道更合适!”
十一纳闷,却见他黑眸闪亮,眉目间的笑意竟难得地蕴了几分暧.昧不明。
她猛地悟过来,顿时红了脸,抬脚便踹过去,“韩天遥,你找死!”
韩天遥回身一闪,灵巧轻捷宛若猿猴,哪里有半分蠢笨模样。
十一再扬掌击过去时,韩天遥伸手一格,顺势横掌劈下,竟与十一有来有去地交起手来。
两人虽年轻,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今于二门前纵跃格斗,虽未真刀真枪,一样气势夺人,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小珑儿抱着狸花猫围观着,开始还有些惊怕,担心他们真打起来;后来发现二人只是点到为止,便转忧为喜,转而喝采不已。
韩天遥见围观的管事仆役渐多,卖个破绽挺肩受了一掌,趁势退出几步,向十一笑了笑。
“十一,戒酒后果然身手高明许多。看来只要继续戒下去,说不定有一天真能打赢我!”
十一见他罢手,也拂了拂衣裳继续前行,却道:“只要我愿意,随时能把你打得落花流水!还有,满十日后,喝不喝酒也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韩天遥负手看她走出一段路,方微微一扬唇角,跟了上去。
不仅十一心情低落时,向他倾诉一番便能渐渐回转,他满腹憾恨之际,同样只要和她调笑一番便能渐渐敞开心怀。
若能从此一路携手,他们的天地,早晚会破去那些不断纠缠他们的阴霾,寻得一方明净天空。
他曾喜欢聂听岚,她曾恋上宋与询,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死亡边缘拉回了他,他也在她落魄无助时救赎了她。
他会是她的大遥,她也会是他的十一。
是他一个人的十一。
***
自此,十一便在韩府住下,依然被称作夫人;小珑儿则以十一妹妹的身份入住,被称为珑姑娘,韩天遥吩咐待之以小.姐之礼,便是日后嫁人,也将以韩家小.姐之礼出嫁,摆明了会将小珑儿的终身大事也包揽下来。
韩夫人虽不出门,二十年来居于韩家老宅,却也将韩家打理井井有条。
儿子终于来到杭都团聚,却带回了这么两位新主子,她倒也曾仔细过问。
闻得小珑儿出身清白,曾与韩天遥患难与共,死生一线时不离不弃,她自然不会计较府中多出这么一位小.姐。
对韩天遥有救命之恩的十一夫人,她也是满心感激,听闻十一一身武艺不逊于韩天遥,甚至曾赞“真真是我韩家妇也”。
但韩夫人不是小珑儿,特别是把小珑儿叫过去细细问明十一和韩天遥相处的情形后,更是惊疑不定。
她随后问向韩天遥:“你可知十一究竟是何来历?”
韩天遥黑眸沉静,答道:“知道。”
“不是寻常人物吧?”
“不是。”
韩天遥躬身,沉着应答,“如她这般身手气度之人,也不可能是寻常人物。也只这样的女子,才值得孩儿倾心相待!”
韩夫人原就对聂听岚的父亲颇有微辞,待聂听岚嫁入施家,更对其心存厌憎。如今她听得儿子改变心意,倒也十分欢悦,也顾不得追究十一到底是怎样的来历不凡,只沉吟道:“我怎觉得你任重而道远?据小珑儿说,从未见你们寝宿一处,如今虽同住正房,还是各居一室,互不相扰?”
韩天遥略感头疼,不知该怨母亲多事,还是怪小珑儿嘴快。
他许久方道:“母亲放心。她早晚会是我的夫人,母亲的儿媳!”
韩夫人点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十一看着倔强冷情,却肯不顾一切救你于危难,可见得也是性情中人。你只拿真心待她,她自然也会还以真心。只是你这孩子,从小不言不语,木头似的不晓得怎么去哄人家姑娘,再多的心意她也未必会知晓。以后还是少绷着那张脸,趁着目前还是闲职,先在十一那里多费些心思,争取一气将她拿下才好。”
韩天遥再不料母亲说得如此直白,尴尬地应诺而退。
他回京第二日,济王宋与泓亦已回来,早替他安排了侍郎的官位,却因楚帝病着,一直未曾入宫见驾,更未及安排差遣。
当年太祖皇帝黄袍加身,平定诸国混战,多有各国旧官投效。为稳定人心,太祖保留了他们的官位和俸禄,但多不肯再令他们掌握实权;后来的宗室、外戚等也往往赠以高官厚禄,但为了防止出现宗室子弟心存妄念或外戚专权等事,同样不会赋以实权。官称与职掌分开,遂成大楚定制。比如郎中、员外郎等本官,正式的差遣常常会是转运使、知州等;如施铭远等宰执亦各有本官,多为尚书、侍郎等。
若是寻常人,入京守选待阙,可能需等待数月或年余才能得到正式差遣。楚帝看重韩家,济王亦一心提拔,韩天遥并不担心空领虚衔,但目前的确比较清闲,不过暗中联络着亲朋故旧,同时留心着施铭远那边的动作而已。
静静寻找机会之余,他有的是时间和十一相处。
不过,连深居简出的母亲都开始为他出主意,着实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
缓步踏出母亲的住处,他眯着黑眼睛,苦恼地揉了揉鼻子。
然后,他看到了在“新家”心安理得吃鱼晒太阳的狸花猫。
***
十一向来懒散,何况这杭都分明有太多她不愿见到的人,所以更不会离开韩府。
好在韩府将门府第,当年老祈王、韩则安又都是文武兼备之人,府中藏书丰富,并多有十一未曾观阅过的兵书、史书。十一带了狸花猫晒着太阳边品美酒边看书,倒也悠闲自得。
只要她不再嗜酒成瘾,韩天遥自然不会计较她喝点小酒。
闻着槛下幽菊的清香,看着红枫落叶纷纷,飘拂于那个懒懒卧于小池边软榻上的素衣女子身上,韩天遥眼底已浮上浅浅笑意,瞬间柔和了一身冷峻凛冽。
怀中一只长毛的白猫正不安地扭动着,黄澄澄的眼睛从他的臂腕上方探出来,惶恐地打量着四周。
它的雪色皮毛和韩天遥的如墨玄衣相映成趣,连十一都忍不住放下酒盏看向他们。
狸花猫腆着肚子趴在榻边,却比十一的模样还要懒散。
这时,韩天遥怀中的白猫已发现了它,定定看向它,喉间“喵”了一声。
狸花猫一个翻身坐起,惊讶地瞪向白猫。
韩天遥已将白猫放到十一身畔,说道:“前儿在朋友那里看到这只猫,说是从海外带回的爪哇猫,叫白雪,性情温驯得很,便和他要了过来,正可以跟花花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