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答道:“也没什么。听说这姑娘是大夫,并且深得二殿下宠爱,果然不假呢!”
他把门打开,请萧寻入内,恭声道:“公子请进,小人在外面守着,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萧寻应了,踏步进去只抬眼一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
欢颜还穿着早上的那件玉青衣裳,却披散着头发。原来压发的那根赤金扁簪插在一旁砖缝里,簪头一粒夜明宝珠煜煜生辉。那簪子模样再寻常,都能因这宝珠身价连城了,却带在一个小侍女身上,无怪牢头会说二殿下宠她。
此刻,欢颜居然借着那明珠的光亮,正在给一个妇人针灸。
那妇人满头白发,衣不蔽体,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再看不出年龄来。
萧寻走得更近些,才觉妇人脸上的黑斑竟然是多少年没洗脸积下的陈年污垢,不知怎地脱落了不少,露出本来的惨白皮肤,黑白互衬下,委实……比无常鬼还恐怖几分。
但欢颜揭开那妇人破败衣裳时,手足轻柔得像抚摸着刚出世的婴儿。
那妇人也并不见牢头说的疯癫胡闹,安安静静地坐在墙边,眼珠浑浊,神情呆滞,绝无半点攻击人的意思。
萧寻轻声唤道:“小白狐!”
欢颜回头瞥见他,瘦削的脸庞浮起一丝笑,说道:“我说怎么人来了忽然又走了,原来是你要过来!”
她说毕,抬手将银针扎入妇人颈部某处穴位,妇人眨了眨眼睛,居然没有挣扎。
萧寻开始不解,待想明白时,已不禁变了脸色。
他一直期待此事能有转机,请了旨要过来探望,早早到大理寺通知后,却拖到将近子时才赶到。而大理寺的人则盼着快些把人解决了好交差,大约也是一早就想动手了。可惜正要结果她时,他奉旨过来的消息也传了过来,便不得不拖住了。
而这小白狐也算绝了。
死到临头还在不慌不忙地给一个疯妇针灸,到底是闲得无聊,还嗜医成痴?
他令跟进来的小蟹把带来的蜡烛点燃,将食盒放下。
小蟹打量这里实在没有干净地方可以放置碗碟,遂把自己外衣脱了平铺在地上,将带来的碗筷饭菜一一铺排好,才向萧寻打了个手势,悄悄退了出去。
簪上的明珠虽有光芒,但比起烛火来还是差得很远。萧寻猜着欢颜扎针必定看得累,遂将蜡烛举到那疯妇旁边为她照明。
欢颜手边的动作果然快多了。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三)
更新时间:2012-5-231:05:56本章字数:2815

萧寻看着地间雪白丝帕上托着的数十支银针,一时再想不出她都把这些扎人的东西收藏在哪里带了进来。.
他问欢颜:“她是什么人?”
欢颜眼底有灿亮的光芒闪了闪,说道:“我也想知道。”
妇人头部和胸颈部已扎了二十一根亮闪闪的长针,但也不见痛苦之色。
欢颜又拨开妇人的白发,取了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扎入她脑后的玉枕穴,轻轻捻动。
妇人低低地呻吟,眼睛却渐渐流露出一丝清明。
欢颜柔声问道:“姑姑,好些了吗?”
妇人张着嘴,翕动了好久,才道:“好……好些……了……”
声调怪异之极,鹦鹉学舌般僵硬木讷茕。
欢颜诱哄般继续问道:“那你该记起来了吧?他们为什么关你进来?”
妇人眼睛便又发直,半天不作声。
欢颜慢慢地提示道:“太子……太子妃……还有太子妃的知言……”
萧寻手上一晃,烛泪滴到手上,火辣辣的。
妇人的神情便激动起来,胡乱抓着自己胸前衣衫叫道:“对……对……”
萧寻只怕她又做出原先遇到的那个女犯的丑态来,也把自己衣衫给扯下来,当着欢颜的面岂不尴尬?连忙伸出手去,抓住那妇人的手,阻止她乱动呐。
那妇人脸色倏变,蓦地惨叫起来,人就要坐起。
欢颜慌忙将萧寻推开,飞快捻动她头部的数根银针,放缓了声音道:“别怕,别怕,他们走了!”
妇人逐渐安静下来,双手却又放回胸前,在里面掏摸着什么。
欢颜猛地悟过来,“裹胸?”
妇人点头,却又急忙摇头,“不……不是我……是他们让我去偷……下了药……倒……倒太子,倒三皇子……惠妃说,毁……毁的不只太子妃……还有知言,她……她的儿子……”
妇人满额的汗水越渗越多,眼神越来越惊恐,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
她大约十余年没和人说过话了,又半疯半傻的,颠三倒四的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随着她越说越多,一个宫廷阴谋的模糊轮廓到底慢慢呈现出来。
那时候的太子自然是许安仁,太子妃则是许知言的亲生母亲李弄晴。
惠妃得宠,并有当时的权相撑腰,一心想废了许安仁另立自己的九皇子为太子。其时还有个三皇子也很得当时的顺成帝欢心。
三皇子和太子妃从小便认识,多半还有些暧昧情思,便始终支持太子,常在父皇跟前为太子说话。
惠妃遂巧作设计,在某次宫宴后下药使三皇子和太子妃共寝一处,“抓奸”在床,并取了太子妃裹胸和配饰为证,逼迫三皇子放弃支持太子。
在此之前,惠妃已令人放出流言,污蔑太子妃李弄晴与三皇子有染,并暗指其子许知言非太子亲生。如果再有那样的“铁证”公开,加上惠妃进馋,只怕连顺成帝再也容不得那样的儿媳。
如果许安仁维护太子妃,势必更受顺成帝厌弃;如果不维护,必会被人当作戴着绿帽子的王八太子嘲笑一辈子,连带爱子许知言都将一生一世抬不起头来。
而三皇子担着诱奸长嫂的恶名,也将永不可能得人敬重,更别说有所作为了。
李弄晴被算计后深知其中利害。
许安仁虽和她夫妻情笃,但听久了那样的流言多少有些心结,偶尔便在言语间露出一些不满。如果再成为他保住身家地位的绊脚石,曾经怎样的情比金坚也经不起那样日积月累的怨念和磨挫。
若到那时候反目分开,她固然失去夫婿欢心,相看两相厌,连她唯一的爱子许知言很可能保不住。
最后,她选择了服毒自尽,用死来断绝了惠妃进一步伤害许安仁等人的可能,并给了许安仁和三皇子借她反击对手的机会。
惠妃为掩饰自己,被迫将知情者灭口。
而这个妇人,便是当时被拉去围观“奸情”的人证。
她是惠妃的心腹,却也掌握到了惠妃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千方百计把自己的性命保住了,却被关押在这个地方,十几年不见天日。
那妇人断断续续地说着,然后张着沙哑的嗓子大声号啕,含糊不清地用不知哪里的乡音喝骂控诉着。
这一回,萧寻等一个字也听不懂了。
欢颜上前,先拔了她脑后的金针,然后将她胸前已经开始碰得歪斜的银针一一拔出。
妇人喉咙间咕噜了几声,慢慢倒在地上,竟自昏睡过去了。
萧寻问:“她没事吧?”
欢颜垂头盯着她,淡淡道:“没死。”
没死……
这话听着好生冷漠。
但欢颜的目光并不冷漠,而是淡淡的怅然……和怜惜?
他忽然悟过来。
她是在可怜这妇人,为什么不在当时便选择死去,而选择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随着惠妃死去,权相倒台,三皇子郁郁而终,九皇子被贬,太子登基……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她,只有她自己还停留在十七年前的惊恐记忆里,悲惨而无奈地活着……
萧寻终于叹道:“小白狐,你不能指望这妇人能有庄懿皇后那样不惜以死全名的取舍。”
“庄懿皇后是以死全名吗?”
欢颜疲惫地坐到地上,懒懒地拢着头发,“我怎么觉得,她只是做了最恰当最聪明的选择?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四)
更新时间:2012-5-231:05:56本章字数:2772

李弄晴在她和许安仁情分最好的时候死去,在她芳华正茂容貌最美的时候离去,在留给他一个儿子的同时,也留给他一个女人全部的情思和爱恋。
无法推敲她是不是真的那样爱许安仁,可她最后的言行和牺牲,都足以让许安仁震撼终身,永远铭记着她的深情和美丽,也足以让许安仁的生命里,再不可能出现超越她的女人。
她这样做,不仅保住了她自己的名誉,保住了太子和三皇子的名誉,也确立了他们的儿子在许安仁心里不可动摇的地位。
许知言虽被人暗算失明,但始终是许安仁最心疼的儿子;许安仁继位,未立皇后便先追封她为庄懿皇后,也可见他心中思恋。
萧寻取过欢颜嵌在破旧砖墙间的赤金扁簪,想伸手去为她绾发,又觉冒失,只默默将簪子递给她,看她熟练地绾了个简洁的发髻,还抬眼向他笑了笑:“好看吗?”
萧寻道:“不好看。太瘦,又没血色,白得跟女鬼似的。”
欢颜怔了怔,说道:“没事,反正他看不到。茕”
她垂头细想片刻,又叹道:“他大约永远看不到我的样子了。可惜我最漂亮的时候没让人画张画像,这样如果有一天他复明了,他就会知道他喜欢过的女人有多好看了!”
她的眸光时亮晶晶的,唇角绽着笑,仿佛很有些得意。
萧寻道:“不必用眼睛看。用真心感觉出的美丽才是最长远最不可磨灭的。”
“有道理!”
欢颜仿佛又笑了笑,将目光扫过地上的精致肴馔,说道:“这是来为我送行吗?总算走得不孤独。”
萧寻为她斟了酒,又为她布了菜,轻轻道:“是,我来送你。若是不来,也许我也会和那女人一样了……呐”
他瞥向那个僵卧地上睡都睡不安稳的疯妇。
欢颜很少喝酒。
上次喝酒还是在朱陆镇的萧宅,那时她还在为许知澜的背叛伤怀,在他生日那天醉得不省人事,被萧寻抱了回去。
现在回看那时的痴心错付只觉可笑可气。
更可笑可气的是,每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能让萧寻看了去。
不过……
这样的时候,也许喝几杯酒是好事。
她端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烧灼里有淡淡的涩味。
并不属于酒的淡淡苦涩,一点一点地潜到心头,然后扎下根,长成结满苦果的参天大树。
欢颜将杯中美酒饮尽,自己提了酒壶来斟满,一口又将半杯酒啜下,笑道:“萧寻,你带来的酒是苦的。”
萧寻低着眼帘,往日灿如明珠的眼眸有些灰黯无力。
他低低道:“欢颜,别怨我。”
欢颜道:“我不怨你。便是那些暗中恨我害我的,我也不怨。”
“只怨害了锦王殿下的人?”
欢颜不答。
萧寻道:“如今瞧着,我不仅害了你,还害了他。我好像还没法救你。”
欢颜惊讶地抬头看他一眼,说道:“原来你没我想得那么笨。”
萧寻说道:“你却比我想的笨多了!”
欢颜便问:“若我和你的聆花一样聪明,你会喜欢吗?”
萧寻语塞。
欢颜提起酒壶连饮了几口,便有酒意上涌,体内似有暖暖的气息流动,便似觉得开怀些。
她向萧寻笑道:“萧寻,恭喜你,娶了个天下少有的聪明女人。可惜和她一起长大的知言不会喜欢她,知澜、知捷看着也未必会喜欢她。我便祝你们白头到老,相敬如宾,今生今世纠缠不清吧!”
萧寻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诅咒?”
欢颜想了想,说道:“如果你和她一样聪明,你们肯定相敬如冰。冰雪的冰。”
萧寻叹息,“你似乎想告诉我些什么,为什么不明说呢?”
欢颜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让你一直猜疑着,一直提防着,一直喜欢不了她,不是更妙?”
萧寻点头,“很妙。我害了你,害了锦王,当然该死,算来应有此报。聆花自然也该死,比我更该死,是吗?”
欢颜不答,仰脖还要喝时,酒壶却已空了。
她有些失望,问道:“就带了一壶酒吗?”
萧寻无奈道:“小白狐,我并不想你喝醉。”
欢颜颓然丢开酒壶,叹道:“你送酒来,不就是想让我多喝些,最好这么一直喝着,直到……醉过去,死过去吗?”
这断头酒虽然苦了些,倒的确是个好东西。
她显然已有几分醉意,喃喃道:“两个时辰前,他们拿了白绫过来想勒死我时已经告诉我,知言的确醒了,说李公公让我安心上路……可我忽然间就怕得很。”
萧寻眸光沉暗,低声道:“要不要我让人出去再拿几壶酒进来,让你喝得醉过去?醉了,便不会害怕了!”
“好……好啊!其实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后,骨髓里依然雕刻着他的名字;我只怕我死后,还得逃不过孤单,并且……背负另一个人的孤单。我知道……他一直在找我。”
“找你?”
“是啊,鬼屋里有鬼,这里也有鬼,都不干净……我打个盹都能看到他,看他一个人在找我,孤单单地越走越远,我怎么喊他都听不到……”
“你这是在做梦。”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五)
更新时间:2012-5-231:05:56本章字数:2833

看着欢颜支持不住,身体摇摇欲坠,萧寻坐到她身边,用胳膊支撑住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欢颜叹道:“我自然知道是做梦。我梦里喊知言,我这位狱友就把我当成了她母亲,疯了般想逃……你瞧,我和知言该多有缘分,快死了遇到的人都与他相关。”
萧寻这才知道她怎会猜疑那疯妇身份,死到临头还想着对一个疯妇用针,——原来只是为了更多了解关于她的知言。
他揉着鼻子苦笑道:“对,你和他有缘分,和我没缘分,所以帮我疗毒也不忘加一味叫‘猿粪’的药,我萧寻感激万分呢!”
欢颜便揪紧他前襟,黑漆漆的眼眸牢牢地盯着他,眼神说不清是炙烈还是寒冷,却如刀锋扑面而至,似要将他割裂。
她问道:“既然有缘分,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将阴阳相隔?为什么最后我还是看不到他的眼睛,他还是看不到我的模样?茕”
她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连着三个为什么,似有无限的悲怨和暴戾之气正从她瘦怯不堪的躯体内冲天而起,即将破笼而去……
萧寻一悸,小心将她拥住,柔声道:“小白狐,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他的眼睛,他会看到你的模样。”
欢颜涩然笑道:“除非……我真是个小白狐,并且是修炼了几百上千年的狐妖!”
萧寻正待说话时,外面隐隐传来匆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牢头高声在说道:“小人见过李公公!”
分明有意在提醒萧寻李随来了。
萧寻皱眉呐。
他请旨过来探监,原就另有打算。此时子时已至,差不多算是第二天了,李随匆匆忙忙跑这样肮脏血腥的地方来做什么?
低头看向腕间的欢颜,他问道:“小白狐,还支持得住么?”
欢颜怪异地看着他,说道:“这不是得问你自己吗?你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有心送我一程的话,也该让我走得痛快些!”
萧寻自嘲一笑,说道:“嗯,我的确有心送你一程。可我手下那些大夫实在比你还要笨太多,配来的毒药看着很不管用。”
欢颜叹道:“那就难怪他们。我终日和药为伍,拿自己试的药也不少,也许体质和一般人不一样。”
----------------------------------------------------
说话间,牢头已打开门,引了李随进来。
李随见萧寻在,倒也没露出太多惊讶,反而如常行了礼,笑道:“萧公子也在?果然是有恩必报,当世罕见的信义之人哪!”
“李公公过誉了!”
萧寻逊让着,想要站起身来时,却觉腕间的欢颜越来越沉。
李随瞧着欢颜羸弱不堪的模样,讶异道:“欢颜姑娘这是怎么了?”
萧寻忙道:“没什么,只说这是见最后一面了,刚我送了些酒菜过来,欢颜姑娘喝得多了些。”
李随笑道:“萧公子说笑了!萧公子和欢颜姑娘的日子还长着呢!”
萧寻、欢颜都是一呆。
这时李随面色一端,一甩拂尘凝定身形,肃声道:“皇上有旨……”
萧寻忙扶了欢颜跪下,却觉她哆嗦得连跪都跪不住,只得用臂腕撑扶住,不让她失礼。
但听李随道:“锦王府有女欢颜,端淑聪慧,善解人意,且于蜀少主萧寻有恩。朕应萧卿所请,将欢颜指予萧卿为侧室,可循古时媵妾礼与宁远公主一起嫁入萧府!”
宛如一个焦雷劈过。
别说欢颜,连萧寻都是晕头转向,再不知这个忽然间凌空逆转的圣旨从何而来。
从聆花,到楚瑜,再到萧寻,一圈人求下来,连聆花的性命都没能保下来,更别说其他了。
可偏偏就在转瞬间,死囚犯忽地成了萧寻的侧夫人……
简直像个天大的玩笑。
欢颜盯向萧寻。
这一回,萧寻给看得毛发森然而立,慌忙道:“并不是……并不是我请的旨。原来是你死我活,这道圣旨下来,只怕就成你活我死了!”
不是给欢颜掐死,就是给欢颜毒死……
这等美人手段,他好像消受不起……
“李公公,这……”
他转头看向李随,李随圆圆胖胖的脸堆满笑,说道:“目前只是口谕,圣旨明天应该就会送到锦王府去。”
“锦……锦王府?”
“圣旨会送到锦王府,但皇上另有口谕,锦王病体未痊,不宜操劳,既然欢颜姑娘和萧公子是故交,不妨权将欢颜姑娘先行接入府中,到初六那日公主进了府,再一并行礼便了。”
李随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最最要紧的,欢颜姑娘从此便是萧家之人,不许让她再回锦王府,更不可……再去添锦王忧心!”
也就是说,欢颜和许知言便是陌路之人,再无瓜葛……
欢颜只觉自己血液越流越慢,连呼吸都缓了,仿佛胸前那点属于活人的气息,随着那高高在上的宣判,转瞬间就要烟销云散。
萧寻的身体也僵硬了。
他该开心的。
他终于可以如愿把欢颜带走,远远离开这个对她来说满地荆棘密布四处明刀暗箭的危险国度,用他的柔情一点一点叩击她的心扉,想来总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可他不但开心不起来,看到欢颜忽然转作死灰的神色,他连半丝笑意都挤不出了。
见两人都跪着不动,李随已在笑道:“萧公子,难道不想接旨吗?”

 

 

一点坚如百炼金,郎应知妾心(六)
更新时间:2012-5-231:05:56本章字数:2975

萧寻叹道:“皇上旨意,萧寻岂敢不遵?只是萧寻万分不解,此事……”
“如果我不遵呢?”
欢颜打断了他的话,原来哆嗦的身形像被什么拉住般挺得笔直,——像一截枯木冷冷地竖在荒凉的草地间。
而她的神情也在瞬间荒凉。
曾如宝珠流辉的剪水双瞳,像被一把火燎光野草的荒原,冷而清寂里,是不甘不愿的倔强和愤郁茕。
李随微悸,却依然笑容满脸,说道:“姑娘若再不从,便真是把锦王往死路上逼了!”
萧寻骇然道:“难道是锦王……锦王……”
话未了,欢颜忽然高声说道:“他不会!他不会……”
她不会把她的知言往死路上逼,正如她的知言不会把她嫁给别人。
知言,你别忘了,若是把我嫁给别人,需用你做陪嫁。
用你,用你的心,用你的情…呐…
我到哪里,你便该到哪里,才算不负了我的情,才算不负了你的情。
从南疆到北漠,万里河山,千里烟霞,那么多的美好风光,那么久的悠长岁月,等着我们去赏,去惜,去赞叹,去留恋,去印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脚印。
你不许忘了自己的许诺,不许,绝不许……
恍惚看到许知言清浅含笑的面容,恍惚看到了他眸中流动的光彩,恍惚看到他素青大袍,衣袂飘飘向她走来,轻轻地说道,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生一对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然后散发扁舟,吟游天下,只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
“知……知言……”
她不觉温柔一笑,胸中憋着的最后一口气忽然间散开,所有的神思,顷刻间跟了那温雅无双的男子翩然而去……
见她面色骤变,萧寻大惊,哑声喊道:“欢颜!”
他的小白狐就像毫无生命力的一截枯木,无声地倒了下去。
容色雪白,嘴唇青紫,青丝散乱,她如同被沸水冲泡去所有精气神的茉莉,萎白地零落于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