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出手,二人相帮。天下虽大,尽在囊中。
终于,三人的天下,一人收于囊中。以为傲视天下,依旧被天下倨傲而视。
“司马震的大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叶翔带了开天盟众高手,立于城外高地,青衫猎猎拂动。
“让他和司马澄慢慢打吧。”
白天曜不经意地冷笑,身后扎营的,是铁血军的大部人马。
从栖凤山到京城,铁血军战亡人数并不少,但跟在白天曜身后的铁血军却越来越多。叶翔便知道,他正用蚂蚁搬树的方法,一点一点地将漠北的兵搬入京城。
更可能,这项工作,白天曜早几年便已开始做了,各地各处,都和开天盟般,水滴大海般在市井之中隐藏了大量的人马,只待振臂一呼,便可提戈上阵。
叶翔佩服白天曜的韧性,却终于忍不住问:“白大哥,你真的只打算把清容她们救出来,除掉司马澄便算了么?”
现在的情势,司马震手下兵马,已有数万之多,纵然开天盟、铁血军联手,不过两三千人而已,又怎生与十余倍于己的宁王大军相较?
司马震本便是皇叔之尊,又素有威望,如今掌握兵权,司马澄一死,这天下,舍他其谁?
白天曜,已决定要美人,不要天下了?
白天曜有轻微的噫叹声传出,淡漠的笑纹勉强飘出:“三弟,你认为,我该是要天下,还是要美人?”
叶翔不答他这个问题,却道遥望天际流云,微笑:“我不要天下,不要美人,只要云飞飞。”
白天曜苦笑道:“我发现你比当年还要英雄气短。”
叶翔悠悠道:“人生百年,倏忽而逝,我们竭尽心力所能抓住的,不过一个一生钟情的爱侣,几个生死相伴的兄弟,其他的,又有什么值得我们留连的?”
白天曜望着那锦绣河山,双手呈环状,缓缓在空中滑过:“三弟,你看见这周围,是什么了么?”
叶翔知道他所指的,必是万里河山,却道:“我看到了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我看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生民无计乐樵苏!”
白天曜吸了一口气,苦笑:“难道,你就不想给子孙留下点什么?”
叶翔淡然道:“我父亲留给我开天盟,我自认还算有点能耐,可一时疏忽,险些全军覆没;前朝夺得天下,不过五十余年,便被重臣夺位;如今的北周,才三十年建国历史而已,我瞧它的运数,也快尽了。”
白天曜不以为然,道:“那是因为目前正处于乱世,山河动荡,若是江山一统,固若金汤,则千秋万代,未必不行。”
叶翔笑道:“秦帝横扫六合,兼并天下,何曾不是一统?他还想流传万世,因此自称始皇。结果如何?二世而亡。大隋亦只存了二世。其他汉唐虽是传了数百年,也不过几十世而已,哪里来的千秋万代?”
白天曜缄默片刻,道:“即便不能千秋万代,能够标炳史册,也不失为一件乐意。”
叶翔喃喃道:“无数血肉尸体之上的标炳史册?”
白天曜不耐烦了,抬头问道:“三弟,你打不打算帮我?”
叶翔黯然笑道:“帮,当然帮。即便我只想带了我的飞飞翱翔天下,也得先将她救出再说。——或许你是对的。得美人与得天下,一样得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高地上朔风正劲,掠过树梢时,有尖锐的啸响,细听来,如同垂死之人阵阵疼痛的嚎叫。
那前方厮杀的战场中,到底有着多少条人命,正在做着垂死挣扎?
大长长身阔步飞奔过来,在二人面前屈身禀道:“城门甚是牢固,又有司马澄亲自督战,守军甚是顽强。江阳侯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叫人请问二位公子的意思呢!”
叶翔望了白天曜一眼。
白天曜却缓缓盘膝坐了下来,笑道:“大长兄弟,怎生不见你那位丁香姑娘?”
第四十五章暗祭
大长居有些忸怩,讪讪道:“这个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不敢带她来,把她寄在京城一位朋友家啦!不过她性子也急呢,闹着和我说,皇宫一破,她要第一时间去找她家的小姐呢。”
叶翔想着这对活宝主仆搞笑场景,也不禁微笑。
大长答完,才觉有些不对,嗯了一声,道:“啊,方才说什么来着?我们要不要去帮着攻城呢?”
白天曜望向叶翔,道:“三弟,先撇开你那些侠情仁心,你觉得现在我们便去相帮,合适么?”
叶翔黯然片刻,道:“你回去禀告江阳侯,就说我前儿刺杀定武侯时牵动了旧创,一时未复,白大哥正在帮我疗伤,让他再多顶一两天。我的伤势一复原,立刻带人去相帮。”
双方都未曾到兵困马倦之时,此时开天盟铁血军去相帮,虽然一样可以克敌制胜,却难免多牺牲些弟兄性命了。何况不到司马澄、江阳侯强弩之末时,又怎能显出铁血军、开天盟如初发之硎的威力难挡?
大长应诺而去。
白天曜却笑了:“三弟,幸亏你不是那有心天下的人。”
叶翔淡然笑道:“否则,想取我性命的,绝不止司马澄一人。”
他说这话时,语调之中,已是萧索异常。
所谓的兄弟结义,一旦加了名利二字,那什么同生共死,什么富贵与共,便全都虚无飘缈起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正是对功利之下的君臣兄弟关系的绝妙写照。
如若叶翔今日也有夺权之心,白天曜会不会在夺权成功的第一时间,便将刀子捅进他的后背?
无论冲着叶翔的才能,还是纠缠那么多年的爱恨恩怨,他都有十足的理由,去取他的性命。
叶翔相信,白天曜想要美人,也想要天下。
只是叶翔还是想不通,白天曜凭什么认定,他可以将司马震压下一头去,掌握北周的至高权势?便是他将司马震压下,又如何能制得住那号称置身事外的李天靖?
李天靖忠于的是北周朝廷,北周的皇室,不管哪个当皇帝,他都不会有意见。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一个旁系血统的人来掌握政权,更别说白天曜出身异族,始终依傍着与北周敌对多年的漠北皇室了。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片片血红,已与京城流成的血河溶作一处。无数官兵如蚁,犹在那血光中奔来突去,浑不知已身陷血腥之中,怎么也拔脱不出来了。
--------------
云飞飞已换就新衣,只作普通宫女的装束,享受那种如给剥掉层臭皮的新生感觉,在崇光宫中晃了一天,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
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都是行色匆匆,如临大敌。便是说话,也只附耳低语,只恐声音高了,错了某一个字,便引起主子们的不满,手起刀落,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知道小谢妃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是从早到晚地不断着弹着琴。
而云飞飞经了数次莫测事端,对这位小谢妃又敬又怕,知她弹琴时不喜有人惊忧,便是一肚子的疑问,也不敢前去相询。
小舍儿见她无聊,便道:“云大小姐,若是闷得厉害,奴婢陪你去宫外海棠林走走。”
看来暴力的效果十分明显,小舍儿终于不叫云飞飞是婉嫔娘娘了。
但若提到踏出崇光宫,云飞飞还是犹豫。
“皇帝不会在皇宫乱逛吧?给撞到可不好玩了!”云飞飞说道。
而小舍儿已笑了起来:“听说外面江阳侯联合了铁血军、开天盟,攻得正猛呢,估计皇上这时候也不会回来吧?何况若是回来,你在崇光宫内逛,和崇光宫外逛,又有什么差别?给皇上撞到的机率不是一样大?为什么敢在宫内逛,却不敢到宫外逛呢?”
云飞飞笑道:“你没看见贵妃娘娘正在外院弹琴么?司马澄一来,她自己会停了琴声去参见皇帝。琴声不停,便证明司马澄没来啊!”
小舍儿直翻白眼:“我以为你经了那许多事,已经看透生死,参悟天道,不再怕皇帝来临幸你呢!”
“临幸!”云飞飞作了个呕吐的动作,道:“这种幸运,还是留给别人吧!”
忽然想起小舍儿前面一句话来,微微怔神道:“你方才说什么?看透生死,参悟天道?看不出,你个小丫头,还学佛家参禅啊?”
“参什么禅?”小舍儿笑道:“我不过听娘娘寻常读经书,偶尔会讲这些怪话,所以随口提了。”
“读经书?”云飞飞的嘴巴张得快可以塞一个生鸡蛋了。
这个小谢妃,放了她的贵妃不当,去参透生死,领悟天道?
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子了,看来对司马澄情深意长,情缘不断,却念佛吃斋,研读经文;号称妒嫉自己,毒打自己,却又不声不响救助自己;看似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却能一转脸,用一副妖异妩媚的笑容,去魅惑君王,把如司马澄那般的阴毒人物,都逗引得欲罢不能…
这时,琴声忽然停了,听曲调应该是一曲终了,但连绵了那么久的琴声忽然停住,云飞飞紧张地手心直往外冒汗。
“快去看看,是不是狗皇帝来了!”云飞飞推着小舍儿,催道。
小舍儿往后退着,道:“干嘛我去看啊?皇帝这几天给司马震他们打得灰头土脸,我们还是少惹为妙。”
第四十五章暗祭
云飞飞已藏到墙边拐角外,道:“有贵妃娘娘顶着,狗皇帝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小舍儿心不甘情不愿,悄悄从一旁的树丛探头往外瞧着,忽而笑道:“狗皇帝没来,不过是贵妃娘娘要出去而已。”她倒乖,跟和云飞飞相处没几日,已将狗皇帝三个字学会了。
云飞飞忙奔过去看时,果然看到小谢妃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个提篮,穿了一身素蓝的衣裳,缓缓踱出宫去,居然一个侍女都不曾带。
云飞飞松一口气,笑道:“连贵妃娘娘都敢走出宫去,估计是料定了狗皇帝不会来啦!小舍儿,咱们也出去走走吧!”
小舍儿翻了个白眼,嘴里咕咕哝哝,可到底脚不随心,已随了云飞飞跑向宫外。
几日不曾见,海棠林中的花木又凋零了不少,满地的狼藉残红。云飞飞也怕遇上人,只拣人少的小径乱钻。困守宫中数日,她早憋闷得快疯了,一时得出,顿时如小鸟般纵跃欢喜。
一时见那海棠凋残了许多,有心折几枝带回宫中插瓶,竟找不到,遂带了小舍儿径往海棠深处寻去。
走了半晌,果见有日光罕照之处,犹有西府海棠幽然吐芳,醺人欲醉。忙伸出手,够着一枝尚有花苞的,拿了小剪子剪了一枝,先递给小舍儿,正欲再剪几枝时,忽闻阵阵檀香,随风飘来。
这种香味,和海棠如醉的清气却是截然不同。
小舍儿也闻着了,怪道:“这香味,是哪里来的?”
云飞飞心中诧异,搁了海棠不剪,向小舍儿招一招手,径向前寻味而去。
一时看见海棠深处,一道素影翩跹,向着前方祈颂,正是小谢妃。
她的面前,排了几碟菜,一壶酒。檀香的素沁,正从她手中的香棒上传来。她口中喃喃,极是低微,再听不清再说些什么。但看那架势,倒有几分祭奠的模样。
云飞飞正猜疑之际,果然见小谢妃取一酒壶,斟了一杯酹于地上,然后又是一杯,又是一杯。
三杯既毕,小谢妃又拿了一串纸钱出来,拿了火折点着,然后又是一串。眼见她一串又一串地烧着,已是泪盈于睫,有哽咽之声,云飞飞眼珠子转来转去,再想不通她在祭奠谁。
要论起来,她原便是战时孤儿,由司马震抚养长大,后来顺顺当当成了司马震的宠姬,接着是皇帝的贵妃,听得那些风评,不论是司马震,还是司马澄,待她均是极好。这厢,司马澄待李清容和其他妃嫔近乎苛虐,但对小谢妃分明保存了几分柔情蜜意,甚至容得她偶然的任性撒娇;那厢,司马震冲冠一怒为红颜,不顾六军俱缟素,更是不必说了。
那么,在这司马澄、司马震两军对敌之际,她又在悼念谁?
云飞飞正在东猜西猜之时,忽觉自己的手不断被牵动。忙低头看时,却是小舍儿挤眉弄眼,催着她快快离去,又不敢大声,看那神情,已是很紧张。
小谢妃跑到这人迹罕至的深林里来祭奠,显然并不想为人所知,云飞飞也不敢惊动,悄悄随了小舍儿慢慢退开去,折返身来,一直跑到海棠林边,才住下脚步喘息。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云飞飞喘着气,问小舍儿。
“我不知道啊!”小舍儿答道:“这个…宫中本是严禁私奠的,不知道娘娘这会祭奠的是谁,这般神神秘秘的?”
她侧过头,道:“娘娘看来不想让我知道,我们还是当没发现的好。”
云飞飞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小谢妃虽是冷淡,但目前看来却是唯一能保护她的人,于公于私,她都不愿意小谢妃出事。
只是她还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小谢妃到底在祭奠谁?她到底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
翌日。
夕阳照晚,满世界是如火如荼的金红,如纸醉金迷的一时美梦。
高高城楼,司马澄握扇柄的手越捏越紧,沁出的冷汗,已将扇面的锦绣江山濡湿一片阴影。
层层云梯,扶摇而上,士兵如糖葫芦般串着,正疯狂地踩着同伴的尸体向上攀爬,倒了一个,又跟着爬上一个,全然地悍不畏死。
而下旨勤王的各地将领,望穿秋水,居然一个都不曾出现。或者,他们又把这次战争,当成了皇宝夺位之争,避之唯恐不及?
司马澄望着满目山河,忽然就凄怆起来。
自己费尽心机夺来的,就是这样的河山,这样的臣子,这样的将领?
就如李清容。
李清容。
娶后三年,不曾展颜一笑。眉宇间那让人心痛的忧愁伤感,只有在见到白天曜或叶翔时,才会稍稍逝去。
在她心目中,是不是他这个皇帝,连给白天曜和叶翔提鞋都不配?
即便把叶翔逼得零落泥淖污秽中,即便自以为已完全击败了叶翔,依然在叶翔抬起头再世为人的瞬间,将他所有的自尊和自负击得粉碎。
他依旧是李清容心中那个连给白天曜、叶翔提鞋也不配的司马澄。
“白天曜!叶翔!”站在他身后的杜如花忽然惊叫,指住了城墙的某处。
高高悬壁,长长云梯,只二人在其间纵跃。
叶翔居左前,白天曜居右后,一挥剑,一舞刀,箭矢应声而落,连他们的衣角也沾不着。
如果说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以创造奇迹,那么,一定是叶翔和白天曜。
第四十六章宫变
叶翔的身手,看来已恢复大半,飞跃之间,捷若飞鸟;白天曜一如既往地气度沉稳,天然的冷贵之气,甚至侵衣而出。
司马澄忽然便绝望。
从当日二人联手助他登上皇位之日起,他便无日不担心着二人有一日会联起手来对付他。
他费尽心机,努力解除着这种危机,但终于,还是不得不迎来这么一天。
他再也说不上这到底是谁的错。对这两个人,他恨入骨髓,却始终找不到恨他们的真正理由。
“我们…”司马澄喉咙滚动了一下,有些暗哑道:“我们先回宫去。”
杜如花怔了怔,垂头默默跟在他身后。
而慕容飞和秦枫相视一眼,已冲上前道:“皇上,我们不能撤!”
城上守军之所以能支持这么久,无非是因为司马澄一直呆在城头而已。
纵然他如此失德,毕竟是一国之尊,与最低等的士兵共同守城,依旧给予了士兵无上的光荣和勇气。
他撤退,所撤去的,将是北周守军最后的脊梁。
当脊梁抽去,又有什么,能支持住这最后的防线?
秦枫激动得浑身颤抖,道:“皇上,我们可以的,我们可以坚守到援兵到来的那一刻,一定可以!”
他无法说出口的是,他好容易通过自己的挣扎爬到皇帝心腹的地位,好容易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好容易得了光宗耀祖的机会,难道,将在这一夕之间化为齑粉?
司马澄淡漠地望了二人一眼,慢慢解下自己的佩剑,递予慕容飞:“朕给予你们监守城楼调动守军的所有权力。你们两个,帮朕看着吧。朕到宫中去,瞧一瞧…呆会就过来。”
侧身下阶时,他那曾经耀眼的明黄龙袍,已被夕阳扑成淡淡的嫣红。
如汪出的血。
------
司马澄回到皇宫时,天已全黑了。
他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凝华宫。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凝华宫前的树木里,看了半晌,终究没有进去。
这些年来,他已多次徘徊在凝华宫前,然后离去,不让一个人知晓。
谁也不知道,在他疯狂折磨李清容的背后,他自己又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他最恨最怒的是,当他每次鼓足勇气踏入凝华宫时,迎接他的,永远是李清容淡漠无视的美丽眼睛。那一刻,他只想摧残她,摧毁她,用疯狂的折磨,逼她正视自己,哪怕是痛恨自己。
可惜,李清容的永远冷淡望着他,却视若无睹。她的清澈瞳仁,除了那两个极优秀的男人,谁也容不下。
白天曜是她的爱人,叶翔是她的弟弟。
即使叶翔曾经将她的爱人逼走,曾经污辱于她,她依然能如以前那般待他,用自己的宽广心怀,包容着他,尤如包容自己心爱的弟弟。
司马澄永远得不到那种包容和疼惜,甚至不能得到她刻骨的恨。
司马澄看着一早便灯光全灭,全然沦入黑暗之中的凝华宫,似又看到了李清容凝着泪,坐着漆黑的屋中,望着天上的星,天上的云,天上飞过的小鸟,思念着她的心上人。
而他,这么些年,似乎一直在逃避一种命定,枉然地追求着不可能属于他的梦想。
也许,是他的梦想太多了。
太多,因此他的命运,别人的命运,便全部承受不起。
于是,今日,崩溃。
------
司马澄折返身,又走向崇光宫。
小谢妃,算是他的终极胜利吧?连身带心,他都征服了。
只要想到小谢妃冷淡眸子在看到他后燃起的烈火,他便觉得满足了。
“贵妃娘娘,其实比李皇后更加漂亮可人。你说呢?”他忽然问起了如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杜如花。
杜如花猛听得他跟自己说话,吃了一惊,已红了脸,道:“是,是啊。皇上说怎样,便是怎样的。”她本来就像个不会说话的影子,忽听到司马澄如此郑重地询问自己意见,说话都有些吞吐了。
司马澄望向她面上浮起的淡淡红晕,想起在很多年前对她的那唯一一次宠幸,叹了口气,暗自想着,若有机会,应该多和这女子亲近亲近,就算对她那么多年忠心为已的回报吧!
说话间,已穿过了幽幽海棠林,走到了崇光宫前。
琴声幽幽,婉约深情,却是一曲《晨风》。
司马澄曾听小谢妃讲解过,依稀还记得那首词。那清冷的声线,带了独有的忧郁,伴了琴声轻唱: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栎,隰有六駮。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山有苞棣,隰有树檖。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如果你从宫外经过,听到我在弹着这首曲子,就该看看我。因为那是我在说,我想你了,司马澄。”
小谢妃当时如是说,没有自称臣妾,也没有称他为皇上,一双眼睛,明亮得如同珠光闪耀。
而司马澄那一刻显然也已动情,他没有发怒,反而将小谢妃搂在怀里,温柔回答:“好。我答应你。”
他也没有自称联。因为那是男人对于自己女人的承诺,与皇帝和妃子的地位无关。
也是那一日起,小谢妃没有受到司马澄任何的虐待,地位超然,仅次于李清容。
到底,天下还有个人,真心待我,真心想我,即便我不是帝王,她应该也愿意与我相伴,携手山林吧?
第四十六章宫变
司马澄心中忽然温暖。
也许,天下,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颔一颔首,杜如花已越身上前,叩响了崇光宫的门。
近日的皇宫,可能特别的沉寂,那一下一下的叩门声,在月夜里传出好远,铜环和木门相叩的声音,清越飘向宫中。
琴声嘎然而止。
有宫女提了六角仕女宫灯,让内侍打开了门。披了小夹披风的小谢妃,在宫女后守望着,一见到他,已露出微笑:“皇上,你可来了!”
她伸出十指,让司马澄看磨破的指肚,轻轻道:“我已经,等皇上好几天了。”
司马澄小心地抚摸她指肚上已破或将破的水泡,轻轻道:“你…你又何必如此?”
他的手腕,已禁不住环过小谢妃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
小谢妃微笑,却掉下泪来,道:“皇上,你来了,便…都值了。只盼皇上从此不管去哪里,也不要舍下臣妾。”
司马澄似心中最柔软的一块给触动,几乎毫不考虑地脱口问出:“假如联不再是皇帝,只带了你归隐山林,和民间夫妻一般辛辛苦苦却和和乐乐活着,好不好?”
“爱妃!”司马澄紧搂住小谢妃,轻声道:“朕这一向来,终究待你,还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