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门扇被迅速拉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披头散发地被踉跄奔出。
我皱眉,侧头避过时,那女子眼睛余光已瞥到我,擦着泪哽咽着过来见礼:“见过将军!”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三)
她生得甚美,我瞧着很有几分面善,一时却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厢南安侯府的管事已气喘吁吁地追到我跟前,陪着笑脸道:“秦将军,这位美人……也是上回你送来的
……”
我看一眼这美人开始浮现指印的红肿面颊,淡淡道:“瞧来并不会侍奉侯爷,竟敢惹侯爷生气。把她送回
秦府,改天赏了我们家下人吧!”
那女子连哭都不敢哭了,管事的领了那女子慢慢向后退去。
身后的门扇“吱呀”一声,半掩的门扇蓦地大开,司徒凌挺拔的身姿出现在门槛前。
浴着明灿的阳光,他依旧一身玄衣,面庞俊美却阴沉,冷冷地离去的女子身上扫过,慢慢转到我身上,才
退后一步让出道来,说道:“进来说话。”
我迈进门槛,他关上门,一反掌握紧我的手,低低道:“我当你一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
他的手掌有着一贯的温热有力,包容却不容拒绝。
我随他在桌边坐了,顾左右而言他:“刚那美人很不知趣,让你不开心了?”
“你很乐意我从别的美人身上寻开心?”
他拿了干布擦着他的太阿剑,泠泠的光芒耀进那乌黑的瞳仁,倒将眼底的冷漠冲淡了些。
抬眸望向我的瞬间,似有温柔的戏谑闪过。
“我当然希望你开心。我不能常常伴着你,便让别的美人伴着你,难道错了吗?”
他的声音冷了冷,“你说呢?”
我不答,自己动手倒着茶。
眼前忽然寒光一闪,他的太阿剑递上前来,几乎触到我脖颈间的肌.肤。
森森寒意,直砭肌肤。
我若无其事地倒满茶,绕过他的剑锋啜饮。
剑锋蓦地收回,如骤然袭来时那般迅捷如电。
他继续擦剑,叹道:“晚晚,我有时候恼将起来,真的很想把你刺个透心凉,顺道挖出你的心来看看,到
底是冷是热,是红是黑。”
我轻笑,“不用挖,肯定是冷的,黑的。”
他便无奈,“我想也是。”
我又道:“我的药没了。”
他手边的动作即刻顿住,皱眉望向我,“你怎么服的?难道把那药丸当作糖丸子了?”
我苦笑道:“是药三分毒,我又岂不知这药多服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在南梁那三个月,发作很是频繁。我
心急逃回来,每次都服了双倍的量。”
“双倍……”
他将宝剑拍在桌上,恼怒般睨着我。
“你还真疯了!真想把自己这副身骨子给折腾完了才罢?”
“不会。小谨没能担起秦家家业以前,我不会让自己折腾完。”我笑了笑,“何况,你也不会看着我给折
腾完,对不对?”
他盯着我片刻,起身走到窗口向外吩咐道:“去把卫玄先生请过来。”
外面有人应了,他才走到一边的书架旁,拨弄片刻,已开启了一处暗格,拿了一只小小的玉匣递给我。
“我这里也不多了。就上回装满你那貔貅后剩下的一些。”
我打开看时,果然就十余粒,若像狸山时那样发作起来,只怕一两个月间便服完了。
好在回到北都后,发作次数明显少了些,只是症状明显加重,仅服一粒竟似没有太大功效。
看我皱眉,司徒凌说道:“呆会卫玄过来,让他再好好诊治诊治吧!实在不成,便先开了汤剂过来调理一
阵子,看能不能舒缓些。”
我怔了怔,问道:“那药丸不能继续服用了么?”
“能,但用量太大对身体有害无益。何况我并没预料到你这么快便服完了药,虽有叫人预备配制所需的药
材,但有几味着实不易找,如今并不齐全,一时半会儿,只怕没法练出丸药来。”
暗自叫声惭愧,我低声道:“劳你费心了!”
我的病由来已久,却不是一般的症候,特别是从坑杀五万柔然降卒之后,每每因头部剧痛和神智恍惚彻夜
难免。
当年也曾找无数的巫医治过,或说是中邪,或说是心魔,或说是过于疲倦休息休息便好,或说脑中生了异
物已无药可医,甚至有人背后说是给柔然冤魂缠上的。
种种说法,莫衷一是。
直到司徒凌特特去请来那位叫卫玄的道长来诊治,才确定了是一种罕见的病,应是脑部受了强烈刺激诱发
,并无除根之法;但若少思少虑,慢慢调养,便可能减少发作的机率和发作的剧烈程度。
可我大部分时候都奔波于沙场之上征杀拼搏,还得面对朝堂之中看不到刀光的阴谋和算计,想不劳心也难
。
后来卫玄综合了其他名医意见下了安神镇心的方子,也曾拿给我看过,我当时正给这病折腾得够呛,草草
扫过一眼,的确有不少稀罕的药材,只是一向是司徒凌遣人预备的,我竟从未操过心。
他坐我身侧,叹道:“医者治得病治不得命,到底需你自己保重。自你在子牙山一场大病,身体原便不如
常人;怎奈又有三年前那场磨挫……若再不注意,别说除不了根,日后恐怕也会有大麻烦。”
他的话语温柔,大约除了对我之外,再不会有这样关切之情言溢于表的时候。
我也不觉心下柔软,向他愁叹道:“哪里是我不保重?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并非我所能掌控。”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四)
他静默片刻,说道:“有些意外,本来根本不会发生……”
正说着时,外面有人禀道:“卫玄道长来了!”
司徒凌便住了声,淡淡道:“请道长进来吧!”
门开了,一老道从容踏入,大袍宽袖,斑白头发,须髯飘飘。
司徒凌已站起身来相迎,“道长!”
这卫玄早年便与司徒凌相识,据说不仅医术超人,天文、历法、武艺、谋略等亦非寻常。
他本为治我病被特特邀来,后来终因一身才识不凡被司徒凌千方百计留了下来,成为麾下最得力的谋士。
当下见了礼,我卧到软榻之上让他帮我诊脉,微笑道:“又要劳烦道长了!”
他笑道:“能为秦将军效劳,正是贫道之荣幸。”
混迹军营和侯府这么久,他亦深谙为人处世之道,言行已少有出家人的超脱出尘。
诊脉半响,他已微愕,问道:“秦将军最近是否曾受过重伤?怎生虚弱如此?”
休养这许多日子,我自觉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再不知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来,皱眉道:“我?虚弱?”
卫玄点头道:“或许将军自己没有感觉,但从将军脉象看,左寸沉数,左关沉伏,此乃心气虚而生火之象。肝脾气滞血亏,肺经气分太虚,将军必定常觉胸肋疼痛,目眩头疼,近日应该愈发严重,是不是?”
我摸了摸胸肋间,的确常有疼痛感。
只是征战那么多年,大伤小伤不少,哪能不落下点毛病来?
因此从未放心上。
但头疼么……
我叹了口气,说道:“病发时的确头疼,并且比以往更厉害,连道长配的安神丸都无法很快缓解了!”
这一症状,平时尚不妨,若是在征战时发作,真是很要命的一桩事。
卫玄又道:“将军聪慧刚毅,远过常人。只是太过聪明,太过要强,难免思虑太过,于是忧思伤脾,肝火亢盛,经期不调,诸症候纷至沓来,反比寻常人更难调治。”
司徒凌皱眉道:“她从小便这样,还能指望她老大不小的把性情改过来?只说着怎么帮她调理吧!”
卫玄并不因他的不悦而惶恐,不卑不亢地答道:“侯爷,请恕贫道直言,将军这般劳心劳力,再好的药也未必有效用。我可以再开药调理,但将军这种状况再不改,早晚有一天,连华佗再世也将无力回天!”
我一悸,却强笑道:“无力回天?卫玄道长夸张了吧?怎说的我似乎半截身子快入棺材了?”
卫玄道:“将军莫不是打算拿自己的性命来赌一赌?”
我捏紧茶盏,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赌。即便注定英年早夭也只是命。话说我们秦家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寿终正寝的了!”
“闭嘴!”
身旁传来一声低叱。
回眸时,司徒凌沉着脸看向我,森冷的眼底有种说不出的焦灼忽隐忽现。
我微愠,正待说话时,却觉他的手已自桌下将我的手捉住,握紧,不由地闭了嘴,默默地喝着茶。
上好的明前茶本该芳香浓郁,清气袭人,但我的舌尖似乎有些僵,已分辨不出任何的滋味。
司徒凌的手却暖和而有力,带着从小到大我所熟稔的包容爱惜。
司徒凌终于将目光投向卫玄,“去开调理的方子来。那个安神的药丸,还差哪几味药立刻遣人去寻,一个月内需练制出来。”
卫玄道:“行。只是将军的病情有变,我需和人商议商议。有几味药得斟酌着或添或减,方能更见效些。”
司徒凌点头道:“去吧。缺什么只管去寻,不必计较任何代价。”
卫玄笑道:“以南安侯和秦府的财力,自是不必计较什么代价。但有些珍稀药材,委实是可遇不可求。比如那年用到上好灵芝时,就听说了太子府得了株千年灵芝。还好太子和秦将军师出同门,还算念旧,婉转找人去一提,便叫人送了些过来。”
这事我也知道。这些年司徒凌在各处寻名医为我治病,司徒永竟似跟他作对一般,也在四处搜罗好大夫,几次无意中撞到,也给他拉着找他请来的大夫诊一回脉。
并未见到他为我的药开出什么方子来,但却给他配出了雪芝丹这样的保命灵丹,两次帮我死里逃生,也算是另一种成效。
-------------------------------------------------
一时卫玄去了,又只剩了司徒凌和我默然相对。
他的掌心有汗意濡湿了我的手背和手指,并且指掌间的力道比先前更大了。
我挣了挣,抽出手,向他笑了笑,说道:“你别担心,我命大得很。便是真的寿夭命促,也该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了,大可不必现在就操心。”
他便凝视着我,眼眸蓦地幽远。他很低沉却很清晰地说道:“若你不能与我比肩而立,我便是争再多夺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心中骤然间一暖,我不觉垂了头,轻声道:“我知道。”
他轻叹,张臂将我拥住,素来沉稳的声调里已掺进了说不出的疼惜和担忧。
“你知道什么?你若知道,又何至于把自己糟蹋成这样?”
他的肩膀宽阔,拥我的手臂坚实有力,让人情不自禁地想靠上去,安稳地倚住。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五)
他也的确是足以托付终身携手一世的好男子。
大芮那些花容月貌身家清.白的名门闺秀,不知多少仰慕他的英勇盖世,他却偏偏执着于我这么个与贞惠贤淑从不沾边的小师妹,奔忙于沙场和朝堂之际,还得时时为我操心,也的确为难他了。
我默默地揽紧他的腰,依在他的胸膛前,许久才能道:“凌,对不起。”
他抬手,将我头上玉冠摘下,拔去簪子。
乌黑的长发顿时散落,离披垂落肩际。
他慢慢地揉搓着我的发,将它们拢到脑后。
逆着窗纱投入的浅浅光线,让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一双眼睛似比平常多出了几分温润柔和,冲淡了素常的冷冽森肃。
略带湿意的唇轻轻触碰在额际,软软的,柔柔的。
我的身躯有点僵硬,垂首将头埋入他的脖颈,避开了他的唇。
他的心跳得很剧烈,但拥住我的动作沉静温存。恍如有一丝无奈。
他低低道:“晚晚,听我一句,把秦家交给小谨,安心做我的夫人吧!你可知……你可知,我不仅等得难受,而且……忍得难受!”
仿佛有什么在心头一下一下挠着,却麻木得觉不出疼痛,仿佛那个被挠得鲜血淋漓血肉翻飞的那个人,并不是我。
我低声道:“那几个美人,你不喜欢?”
他的呼吸仿佛顿一顿,揽住我的腰猛地加力,重重的,像要把我的腰肢扭断。
好一会儿,他才忍着气般闷闷道:“晚晚,你明知我不缺女人,我也不需要别的女人。”
我默然,他的呼吸浓重,胸口起伏了许久,到底不曾隐忍下去。
他一字一字,将他的话语沉沉地落入我耳中:“我是男人。我愿意只忠于一个女人,但我也希望我的女人也只忠于我一人。”
我忽然间失力,想推开他,却无力。
不论是屈辱,抑或是羞愤,我并没有资格向他发作。
他曾说过,若有屈辱,他将与我一起承受;但这并不代表,他应该一次又一次来承受这种屈辱。
纵然我可以劝说自己把轸王府和狸山发生的一切当作男女之间各取所需的一场游戏,但我不能劝说他也把那一切当作游戏。
心头堵得晦涩难当,但我终究鼓起勇气说道:“凌,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想解除婚约,或另娶侧妃,我并无异议。”
他抽了口气,揽着我腰的手上移,捏在了脖颈间,指骨间拢起的力道蓄势待发。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在说:“晚晚,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我真想捏死你!”
我垂着头,飘下的长发挡住了我的脸,也挡住了他的眼睛。
攥紧他的手,我道:“我明白。只是……我有我的责任。太多的事,我放不开。还有,已经发生的一些事,我并不知道该怎样补偿你。”
“你想补偿?好,晚晚,我现在就告诉你,怎样补偿我。”
他扶我坐直,幽黑的眸直直的盯着我,似要探入我眼底。
“别再拖延了。我们成亲吧!把秦家军交给秦谨,你安心做我的妻子,养好身体为我生儿育女,便已足够。”
“秦家军和秦家……秦谨还扛不下来。”
“他扛不下来,难道你这副风雨飘摇的身子骨就能扛得下来?何况,朝中有我在一日,你便不用担心秦家给人欺负了去!”
“我知你待我好。”
我说完,却又迟疑。
我知他待我好,可为何每次他提及几时成亲时,我总是下意识地只想拖延下去?
边境最近甚是安定,我奉诏还京,主要的原因便是他希望我回来,回来先把亲事办了。
可我却接了原来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大将出马的送亲任务,白白受了一场莫名的屈.辱,还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个女儿来。
因为阿靖吗?
将五万柔然降卒坑杀于燕山下,我回到骆驼岭,回到那个遍地尸骨的小山村,一根一根拾起阿靖的尸骨时,我仿佛心碎了,又仿佛麻木了,傻子般连泪水都不会流。
不晓得痛,不晓得恨,也不晓得爱。
或者,在近乎疯狂的屈.辱中切齿了那么久,我已经不懂得该怎样去爱。
我享受着司徒凌安抚和包容,却从不曾给予他分毫的回报。
司徒凌审慎地看着我,在我耳边低低道:“晚晚,听我一句劝,把那些琐事放下吧!保重自己,过你该过的快乐日子吧!”
他说得诚挚,我亦眼眶酸涩,无力地应道:“好……我们……成亲吧!”
“晚晚!”
他的声音便欣慰起来,“我的南安侯府,等待它的主母已经很久!”
我点头,又道:“相思……是个实心眼的乖孩子,我想把她留在身边……以义女的身份。”
他的身躯僵了下,然后摇头,“晚晚,她有父亲。而且她的父亲和你……我不想看到她。你把她交还给淳于望吧!”
又被他提及我和淳于望的那段事,我不由窘迫,也不敢细想,硬着头皮道:“淳于望可能已经死了。”
“他没死。”
“我给了他致命一剑。”
“可他并没死。”
司徒凌凝视着我的双眼,慢慢道,“他不但没死,而且近日派了眼线在秦府附近打探相思的情况。”
求同心,何以遗知音(六)
我倒吸了口凉气,却觉掌心都忽然间凉了。
这是我第一次确凿地得到淳于望的消息,想不到竟会来自司徒凌。
他看着对南梁发生的事并不太经心,暗中却不晓得费了怎样的心思在探查,才能在我和司徒永得到消息前,便将淳于望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是南梁人,并且是南梁的轸王。和亲不成,两国很可能从此是敌非友。何况,他对你无礼。”
他在追问:“你还要留着他的女儿吗?”
我嗓间干涸,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那么,把她送走吧!”
司徒凌从容说道,“转交他暗中遣来的人带回便是。她父王尚在,她的身份尊贵,一路自会妥加照料。”
我许久才能答道:“好……”
--------------------------------------------------
回府时的一路,心神恍恍惚惚。忽然马车一顿,竟停住了。
我探头去看时,车夫回头禀道:“将军,有个小孩儿的纸鸢挂到咱们车上了,正赶着咱们的马车哭呢!”
我掀帘出去看时,果看到一个和相思差不多大的红衣小女孩,正一路哭着一路往这边撵。
她的身旁跟着两个小伙伴,是比她略大些的小男孩。
见我出来,那小女孩便站住了身,怯惧地望向我,又望向我们车厢的顶部。
那两个小男孩便都上前了一步,一左一右拉着小女孩的手,犹豫着不知该上前和我讨要,还是该识趣地弃了纸鸢离去。
我明白这些小孩子都怕我,扶着辕木往上看时,却见一只红眼睛小白兔的纸鸢正挂在车顶,和朱络翠缨缠作了一处。
抬手将它取下,我向那小女孩微笑着招招手,“过来,还你。”
那小女孩却不敢,咬着手指眼泪汪汪地看我。
我正待唤从人送过去时,其中一个小男孩已大着胆子奔过来,接过纸鸢,急急抓在手边,返身就拉住那小女孩,呼喊一声,三个小孩便飞一般地跑远了,很快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
马车再度向前行去时,我问车夫:“现在是不是孩子们喜欢放纸鸢的时节?”
车夫见我问这话,显然很是惊讶,舌头打结般说道:“纸鸢……是,是吧?小孩子都贪玩,这时候不冷不热的,的确……的确有许多在空旷处放纸鸢的。可大街上放纸鸢,实在是不妥,不妥……”
我低声道:“咱们从闹市那边走吧,买只纸鸢带回去。”
车夫结巴道:“什……什么?”
我怒道:“你没听到我说话么?去买纸鸢!”
--------------------------------------------------
回到府中,意外地没看到相思在院中打闹,却听得她一声声的欢呼自屋中发出。
我拿了纸鸢走进去时,相思已扑到我腿上,雀跃地向我表功:“娘亲,看我画的泥人……”
目光一瞥,已看到前儿捏的一家三口的泥人儿,已经用彩粉上了色,三人俱是玉面乌发,黑眸粉唇,白衣的衣衫上缘着浅紫或淡蓝的边,绘了素色青花或三色团花,比原来黄乎乎的泥人更觉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泥人收拾得整洁漂亮,桌椅和地面却满是各色彩粉斑斑,连相思的衣衫上都满蹭着各种颜色,待抱住我时,却将我玄黑的衣袍也揉得斑斓一片了。
沈小枫正擦着手,笑道:“相思小姐醒来不见将军,在房中乱转,不知怎么看着这泥人儿,偏要说这是她和她的爹娘,跑书房里拿了彩粉要涂上颜色……我怕她涂坏了,也便帮她绘了几笔。”
沈小枫并非寻常侍女,颇通些翰墨书画,帮着相思绘几个小泥人自是不在话下。
相思因她自己动了笔,便得意地归功于自己,拉着我一个个品评像不像淳于望,像不像她。
我心不在焉,勉强看了一会,将纸鸢递给她道:“等娘闲了,陪你放纸鸢吧!这个更好玩。”
相思圆溜溜的眼睛惊喜地弯作了月牙的模样,高举着纸鸢道:“好啊好了,娘亲,我们这就去放纸鸢吧!”
那纸鸢颜色鲜艳亮丽,却是一只七彩大蝴蝶缀连着一只小蝴蝶,长长的快赶上相思的身高了。
我踌躇地看看天色,道:“已经不早了,明天吧!”
相思摇头道:“天还没黑呢,娘亲,咱们这就去玩吧!”
“这府里四处都是树木,又有屋宇挡着风,哪里能放纸鸢?明天我带你去城郊找个宽阔地方放去。”
“人家想现在就放嘛,娘亲,娘亲……”
这小人儿家撒娇撒痴起来真让人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