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对着阳光即将升起的方向,伸了个懒腰,忽然笑了一笑。
只那一个笑容,登时将所有凝滞的冰寒气息一扫而空,山林间隐有了旭日升起阳光明媚的轻松,连树间跳跃的翠鸟啁啾,也能显出几分悦耳来。
“萦烟姑娘,我相信,这的确是你的记忆。”杨旭轻轻松松地笑,似没看到丁绫不满地瞪眼。
萦烟显然很感激,那种越过五百年尚能找到信任自己的朋友的感慨,竟让她的身躯微微地发着抖。
“你相信我……很好,很好。”她这般说着,眼睛却望向颜翌宁。
疑点
她需要的是颜翌宁的相信。
我很想颜翌宁立刻去否认她的话。
相信了她,等于否认了我。我还得为我根本记不起的前世,付出今生所有的代价。代价是亲人,爱人,朋友,还有我的身体和灵魂。
叫我崩溃的是,颜翌宁居然立刻说道:“我也相信,那的确是你的记忆……”
身后有隐约的绿芒隐隐,幽暗的光线带了致命的引力,要将我往内拖去。天再亮,阳光再明媚,照不亮我身后那幽黑漩涡一丝半点,反将那幽黑进一步地晕染开。我甚至听得到漩涡中呼啸而过的风声和阴冷得意的笑声。
我已无处可走,无路可退,可我必须继续撑着,努力撑关,不让自己沉沦。
纵然谁也不信我,我也一定要相信,至少我是个正直的人,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丁绫已叫了起来:“是你的记忆又如何?我们看到了你受了苦,看到了你被活活打死,可我们也看到了叶儿差点被你用什么咒语害死。如果那些人不拉走你,叶儿……大约会先被你害死吧?用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也算是正当防卫,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的法律定义是什么我早忘了,但我总算知道,丁绫还在护着我,以我们相交多年的了解,本能地护着我。
萦烟冷笑:“我受到了那样生不如死的屈辱,当然要报仇!是,我想杀她。我的母亲是苗人,死得很早,但从小教过我一些咒语防身。我对她用了最毒的咒语,我要用我的魂魄为代价,以她的鲜血为引,将她和我一起封入美人镯中,让我和她一起,永世不得超生!可惜……”
可惜她的咒语未曾念完,就被人活活打死,最终居然只将她自己的魂魄封入了镯中,在无边的黑暗等待着缈茫的报仇机会。
颜翌宁对此只是轻哂:“你要报仇,可你当真确认,害你的人是叶儿么?”
萦烟不屑而笑:“不是她,还有谁?那有毒的胭脂,那场火灾,根本就是她嫁祸给我的计谋!前者让我彻底失去了宁哥哥的宠爱,后者更让宁哥哥气得将我送入大牢!也不知火中被无辜烧死的人到底是谁,但后来她能好端端站回宁哥哥跟前,宁哥哥多少还是起了疑心的吧?不然,以他对叶儿的感情,怎肯答应来世还娶我?”
疑点。的确是疑点。
我同样想不通,叶儿明明已经烧死在她所居的偏院中,萦烟也的确为此被送了官,为什么后来叶儿又能好端端活着,甚至住进了萦烟曾经住过的正房中?
难道,我的前世,当真是个外表娇柔婉约、实则心机深沉的蛇蝎女人?
我们都害怕
正惶惑地回忆关于叶儿的所有梦境时,我听到了颜翌宁的话语:“可我们看到的,只是你的记忆,我们听到的,也是你的猜测。”
杨旭唇角含笑,紧跟着颜翌宁说道:“你在牢中度过的日子里,没有人知道叶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毒胭脂是叶儿嫁祸,你说那把火烧死的是别人,你说你在牢中的遭遇是叶儿指使,都不过是你的猜测。”
难得,他居然能和颜翌宁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相信了萦烟的记忆,却没有否认我。
他们并没有放弃我。
我情绪瞬间便激昂起来,不知哪里来的气势,开闸的激流般奔涌而出,张口便道:“是,叶儿没有害人。失火时被烧伤的人,的确是她。”
那是……我的声线?
颜翌宁等人忽然便怔住,惊喜却不敢相信般的盯着我。
我自己也怔了一怔,试探着向前踏出一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晨间山林中独有的清新气息,伴着野花淡淡的香气,那样迫不及待的涌入肺部。
脚踏实地,我终于有了再世为人的感慨和激荡,盯着颜翌宁那张彻夜未眠的憔悴面庞,以及面庞上因突然的惊喜而明亮起来的目光,我忍不住冲他一笑,喉间已迅速被一团坚硬的物事堵住。
忘了是颜翌宁冲上前抱住了我,还是我投怀送抱扎入了他的臂膀。总之,下一刻,我已被颜翌宁紧紧拥到了怀中。
“皎儿……”他只说了两个字,更多的话竟然说不出来,强压住的哽咽声,已通过不顺畅的呼吸传出。
他怕我再也不回来,就如我怕再也无法感受他的体温和怀抱。
“一定有原因的,那其中一定有原因……我能感觉到,我前世被烈火煎熬时的惨痛,我甚至残留了我前世被烧伤的记忆。”
我努力解释着,生怕颜翌宁真的相信了我是个坏女人,从此便将我丢下,不再理会我。
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怕被他人遗弃,不论是爱人,还是朋友。
还好,虽然我的嗓音有些哑,远不如萦烟那般娇柔婉媚,即便发怒也有着勾人心魄的温柔缠绵,但杨旭、丁绫都已欢天喜地围过来,宛如我是他们失而复得的珍宝。
刚刚拥有了人类所应该拥有的所有感知,尚未及从颜翌宁的怀抱中抬起,说更多的话语,我的头脑忽然再度空白,萦烟的声音尖锐而愤怒地摇曳在耳边:“你撒谎!明明是你在陷害我!是你!”
我脚下猛地一软,如一脚踏空,跌落了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暗深渊,失重的晕眩刹那席卷,将我整个身心,猛地拽了开去。
正满眼昏黑,快要失去所有感官知觉的那一刻,肩膀拍上了一只手,不很沉,却有股莫名的力道,忽然便将我快要飘浮的思维重新聚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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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本文暂停更新啊,心情不太好,不想硬逼着自己码字,写出没法感动自己的文字来。《碧落》下周完结,然后这两三个月皎可能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美人》不会太监,日后会写完的,如果有纸书出版会另行通知。《倦寻芳》也会更的,但还是一贯的慢,喜欢的就收藏一下。
因偶停更而恨死偶的亲,扔偶蛋偶也无话可说,偶活该。
次声波
我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大滴惊悸的汗水正从额上滴落。
转过头,眼睛一眨,一滴汗珠从睫上滚落,看清了那拍我肩膀的人,正是杨旭。
他面容少有的沉静,淡色的衣衫上再次显现了那日晨间在他家时所见到的光晕,薄雾般透着清光,唇齿微微开阖之际,分明在念着某种有规律性的语言,却半个字也无法听得分明。
虽是无力,可现在,到底还是我控制着这具躯体,在杨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克制了萦烟的魂魄后。
给颜翌宁扶着,靠坐在那棵被天雷击断的老梧桐上,虚软地半倚在颜翌宁身上,我还是一阵阵地冒着冷汗,被暮春清冷的晨风吹着,不由地打起哆嗦。
丁绫正取着纸巾准备上前时,颜翌宁已悄无声息地从我口袋中取了纸布,为我擦着汗,健壮的指节柔和地拂过脸庞,擦去了汗水,却擦不干泪水。
我吸着鼻子,努力拿出往日的坚强和乐观,向颜翌宁笑道:“我吃亏了。她什么都记得,可除了些她带给我的梦境,我什么都不记得,和她斗嘴评理,我绝对斗不过。”
颜翌宁一贯冷峻的面容挂起柔软的轻笑:“你自然什么也记不得,若你也能记起前世的事,就是和她一样的怪物了。”
他说这话时,我感觉到了惊悸和疼痛,夹杂着无以言喻的悲伤,反而一阵快慰。
我从没想过去伤人害人,可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般给折腾着,也算给激起了人性恶毒的一面,想着那种惊悸和疼痛应该是萦烟听到心上人评价后的感受,我竟有些幸灾乐祸。
丁绫纸巾拿在手中,眼见没用上,侧头瞧着杨旭放开我的肩后,居然也有些汗意,大约想起了他今晚的劳苦功高以及对她的照应,一时良心发现,抬手为杨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杨旭显然很是欢喜,脸上红了半边,自行接过纸巾,擦了汗,也不将纸巾扔掉,随手塞到自己的口袋中,才微笑道:“估计一时这萦烟也作不了怪了,先休息一会儿吧!这里还有几只汉堡,绫子你要不要吃点?”
丁绫和我一样住在城市中,性情懒散,寻常最辛苦的运动,只怕就是一整天地逛街买东西了,何曾这般整夜地爬山,还遇到这么些“见鬼”的事?这会子自然也累了,闻言便接了汉堡,走到我身侧来,塞一只在我怀里,也靠着梧桐坐下,也不管露水深重,沾湿了她的衣裤。
我怕我的异常让他们太过不安,故意地打趣她:“绫子,牛仔裤是什么品牌的?算算价格,以后让阿宁一起赔给你。”
丁绫苦笑了一声,忽然很哲理地说了句听滥了的老话:“我终于相信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能算是问题,尤其对于颜总这样的人来说。”
颜翌宁瞪了她一眼,到底不好和她计较,转头继续拥着我,摸我短短的发。
我吞咽着发硬的汉堡,喝了口水,甩一甩头,轻巧地向他笑:“我是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明代时那个唐逸宁千怜万宠的叶儿,正是一头长发,婉约如诗,虽是同样的容貌,却和现代的我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颜翌宁想了想,答道:“嗯,差不多,短发时像英国短毛猫,长发时像长毛波斯猫。”
我还没来得及笑,丁绫已一口将汉堡连同饮料一起喷了出来。
我叹气,能把唐伯虎和姜育恒混为一谈的颜翌宁,能指望他说出什么好听的比喻么?
不过也好,如此这般,他和那个萦烟相处着,不是更加鸡同鸭讲,毫无共同语言?
正颇有几分卑劣地咬牙算计时,颜翌宁忽然转过头,认真地问我:“你觉得是那个唐逸宁好,还是我好?”
我怔了怔,笑道:“如果那是你的前世,那么……我自然也两个都喜欢。”
颜翌宁脸一沉,哼了一声,总算没发怒,只小心地将我放开,转到另一侧和杨旭一起吸烟。烟雾袅缭间,两个男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我贪婪地深深呼吸几下属于人世间的烟草气息,忽然意识到,颜翌宁似乎在吃醋!在吃五百年前那个唐逸宁的醋!
可笑,他们两个不都是阿宁么?
可惜,他们都快不是我的阿宁了。
五百年前的那个已经失去,至于现在,连闻一闻这一向让我厌烦的烟草气息,都已成了一种奢侈!
正难耐伤心时,丁绫已仰起头,振足了精神问道:“杨旭,你方才对着皎儿念的是什么?能不能把那个萦烟逼得再也不敢出来?”
杨旭笑答:“一种……次声波吧!或者,你说咒语也成。但从来没人教过我,咒语应该怎么念。”
“次……声波?咒语?”
丁绫给震住,这两种东西对学习文科并接受现代理念的年轻人来说,也太深奥了点。
杨旭解释道:“次声段长,频率低,不易衰减,不易受阻,以这种声波吐出的字句,加上运用者本人的念力、心境、气场,很容易影响到他人的脑磁场,特别……对于那些并无实体存在的生命形式,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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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也是要上市三个月才让更新的,不过不管了,我先慢慢更新起来再说,大家别因为我更得慢pai我啊!
我不能放弃!
也就是说,寻常所谓的魂魄之类,在杨旭看来只是由脑电波所组成的不同精神存在。
他生具异能,精神力量极强,有能力对此加以影响甚至制压,因而渐渐传出盛名,成了所谓的“灵魂师”。
正因为脑电波也可以被更强大的精神力量控制,萦烟才能一步步侵占我的身体。
我想起幻境中萦烟向我下咒语的情形,问道:“那么,萦烟对我下的咒语,也是次声波吗?为什么会用到镯子和我的鲜血?”
杨旭苦笑道:“这个我可不清楚,但想来也差不多吧,都是用某种特有的音阶来控制人的脑电波。玉质性灵,可以用来作为盛载脑电波或者说魂魄的载体,而你的鲜血,应该可以集中施法者的念力,针对性更强。这些灵异事件,很多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可更多没法解释清楚。”
“那你怎么会运用的?”
丁绫打量着杨旭。
此时他并没有在运用他的异能,他的脸庞除了比寻常人漂亮些,衣服比寻常人考究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杨旭叹气:“古时候的那些用符咒驱鬼的道士,哪懂什么科学什么声波的,不是一样混得风生水起?这世上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事多了。”
“不过……”
他的神情忽然犹豫。
颜翌宁掐灭烟头,皱眉问:“怎么了?”
杨旭紧盯着我,眼神居然很是彷徨,迟疑着说道:“我很奇怪,为什么萦烟念咒时你的身形会忽然变得很淡,而且好像透明的一般,居然让侍女抓了个空!”
“萦烟的咒语引起的吧?”
丁绫握着我手臂,恨恨地盯着那镯子,说道,“你没见萦烟的咒语停止后,叶儿便恢复过来,被侍女扶着走出来么?”
“或者吧!”杨旭迷茫道,“大约苗人的咒语比一般的咒语更可怕些,能将人的身体一并散掉吧?可根据物质守衡定律,身体便是没有了,也该转化为另一种物质才对,怎么会消失呢?如果能在瞬间把人的身体销融成肉眼看不到的微粒物质,那种力量,应该强大得可怕了。而萦烟只说,她小时候学过一些咒语,又不曾专门修炼过,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啊?”
听来很深奥,但叶儿所有的变化无疑是萦烟一手造成的。
我已不想也没能耐去了解这些诡异事件了。
丁绫却打了个寒噤,看杨旭的眼神有点奇怪,甚至敬畏了:“喂,你有没有这种能耐,将人连带精神消灭无踪?”
杨旭回望她的眼神更奇怪:“我为什么要去消灭其他人的和精神?”
“假如……你恨一个人呢?”
“恨一个人一定要消灭这个人么?你长这么大,不会没恨过人吧?你有拿刀子去杀过人么?”
“不一样,你这是精神方面的消灭……”
“怎么不一样?我可以利用的异能,就像你可以利用的是刀子……”
颜翌宁显然不耐烦这个时候还听他们道德伦理范畴的争辩,打断他们的话,问道:“我只想知道,目前有没有法子,破解皎儿身上的咒语,让她恢复过来。”
休息了好一会儿,我的精神略略好些,也开始从幻梦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同样满怀冀望地望向杨旭。
“呃……”杨旭顿时没了和丁绫辩驳的兴致,甚至连我们探询的目光都回避了开去,小心地回答道,“大约……可能……没法子吧?”
丁绫激怒,和我一样的短发几乎竖起在头上:“没法子?那你带我们到这个见鬼的古墓群里做什么?”
这会子,她大约忘了杨旭是个身怀异能的小怪物,可能凭他强大的精神力量便可让她魂飞魄散,杀人不见血了。
杨旭苦恼道:“我希望到了这里能找到萦烟缠住皎儿的原因,从而设法改变她的想法,让她放过皎儿啊。可你们也瞧见了,萦烟对皎儿前世的仇恨,可不是一点半点。在前世,她就打算和叶儿同归于尽了,如今又怎肯放过皎儿?”
颜翌宁的躯体僵硬得如同石像,忽然转过身,与我牢牢对视:“皎儿,如果她当真全然占了你身躯,让你再也回不来,我一定亲手掐死她,再让道士作法,让她受尽折磨,魂飞魄散!”
话未了,我已听得萦烟蓦地高声叫起:“宁哥哥,你怎可这般狠心?你怎可这般狠心!”
我忽然便如被扔于大海之中,再次给淹得透不过气,努力挣扎着想探出头时,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浪头,铺天盖地击打而来。
我听到了自己的惨叫,可才吐出唇边,便被水流堵住了口鼻,失重的昏黑,再次将我兜头笼住,如同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黑夜。
杨旭的力量,竟然无法压制她多久,颜翌宁两句狠厉的话语一出,已将她再次激出。
模糊中,已听得萦烟同样吃力地吞吐着话语:“你都看到了,你什么都看到了,我受尽屈辱,又死得那么冤,你还忍心,还忍心那般待我?”
我的挣扎,同样让萦烟难以应付,连说话也变得艰难么?
那么,我更不能放弃。
追寻前世的疑团(上部完)
“我为什么不能这般待你?”
颜翌宁正冷凝地回答,宛若商场之上与对手的较量,连笑意都冻入骨髓,“你只让我们看到了你受到的屈辱和折磨,并没让我们看到叶儿经历过什么,谁知你隐藏了多少的真相?我什么都不信,我只看到,现在,你正抢占着我未婚妻的躯体,你是我不共戴天的生死仇人!”
决绝如刀的话语射出时,我狠命地一挣扎,发现已能感受到自己的腿软了下去,但那种控制身体的感觉却又迅速消失了,嗓子吐出的,依然是萦烟的声线:“叶儿害我的经过,自然在我看不见时设计的,我又怎么能告诉你?宁哥哥,你……你当真看不到我的冤屈么?”
“我看得到!”
回答的居然是杨旭,依然那般友好地满是笑容,负着手站在颜翌宁身畔。
方才我有片刻差点挣扎出来,如果那时杨旭再次用他的异能相助,说不准我又“出来”了。
我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看杨旭搞什么鬼。
杨旭舒徐徐地吐了口气,微笑道:“我们看得到你的冤屈,可并没有看到叶儿害你。想让你的宁哥哥接受你,至少要让我们相信的确是叶儿有错吧?”
颜翌宁的脸色很难看,大约对杨旭所说的“接受”两个字眼很是不能“接受”,深郁的眸子漠然地从杨旭脸上滑过,并不掩饰他的不屑。
萦烟显然被他这种极不待见的神情伤着了,情绪激荡地叫道:“已经过去了几百年,我到哪里去找你们要的证据来?”
丁绫阴阳怪气地叫道:“你不是能耐很大么?到五百年前找出证据来给我们看看吧!我真受不了你这女人,隔了五百年来报仇,早做什么了?这五百年叶儿轮回转世了不知几十回,你怎不找她去?”
想想也是,古时人的寿命比现代人要短很多,如果第一世轮回时去找证据,只怕还能找着些蛛丝马迹。隔了五百年,现在我想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容易了。
不对,是证明叶儿的清白。
我这一生可不曾造什么孽,顶多就是好吃懒做罢了!
“你们以为我愿意在玉镯中一待五百年么?如果不是我在镯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修行,哪来的力量去控制戴上这镯子的大活人?”
萦烟激愤的话语泠泠地响着,身周的青草都似受不了她的阴郁之气,在起伏间颜色黯淡下去,叶尖晶莹的露珠垂落,带一抹微微的红,如不小心辉映了谁的血光。
经了这许多,丁绫、颜翌宁倒也不曾对这怪力乱神的说法表示什么意见,若是将我写小说的本领发挥出来,我几乎可以论断,所谓的修行,其实是一种不断加深记忆和意念的方法,从而渐渐具备可以影响到他人脑电波的强大精神力量。
“可你控制的人并不是真正害你的人。你现在的作为,比五百年前害惨了你的真凶好不了多少。”
颜翌宁冷淡地盯着她,果然是视同仇敌。
或者他还会靠近萦烟吧,可我相信他靠近萦烟的唯一目的,必定是想把她丢得远远的,最好扔回五百年前去,从此成为能很快被时间冲淡的一个噩梦。
萦烟的喘息粗浓:“宁哥哥,你认为,害我的真凶另有其人?你们有证据么?”
这女人不是一般的聪明,一转眼,居然成了她在向颜翌宁要证据了。
颜翌宁当然更不可能拿出证据来,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眼底全然是恨不得将她烧死的如焚烈火,连我看了都替萦烟绝望了。
她想颜翌宁为她动心,除非颜翌宁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再世为人。
杨旭同情地望着萦烟,一脸的好意:“萦烟,你这样僵着硬抢了皎儿的身体也不是办法,皎儿的家人不会认你,现在的时空你也不会习惯,你的宁哥哥更是会恨死你。不如……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萦烟出身风尘之地,未必看不出杨旭笑里藏刀别有用心,但在这个世界,她显然是绝对孤独的一个,玉镯中封锁的五百年,只让她从长袖善舞的歌妓或当家主母,变成现代这位无所适从的可怜女人。
――我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给这女人迷了心志,她抢占了我的身体,我居然觉得她可怜?
可她此时的话语,的确楚楚可怜,嗯,相信是足以叫颜翌宁火上浇油愈发恼怒的楚楚可怜:“我……我还有什么办法?我等这一天,等了五百年,便是宁哥哥怨我,我也顾不得了。我回不了头,也没法给你们更多叶儿恶毒虚伪的证据来。”
“那么,让皎儿自己回去找吧!”
杨旭的话石破天惊,“你把皎儿困在镯中的魂魄放出来,我将她送回前世去,让她自己去弄清,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我送回前世?
开什么玩笑?
丁绫更是下巴都快掉下来,吃吃道:“杨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甚至把手伸了出来,瞧模样是打算摸下他的额,看看他有没有发烧说胡话了。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虽然对常人来说不可思议,但对于我们这类异能者来说,并不是太困难。”
映着晨曦,杨旭瞳光转动,棕黑如夜的眸子,折射着水晶般的幻彩,象牙白的休闲上衣敞着钮扣,简单之极的款式,披在这个把生死都散漫晕染开的年轻男子身上,说不出的优雅闲适。
“我相信……你有这样的能耐。”
颜翌宁的唇角有勉强上扬的弧度,却是连煦阳也照不亮的僵硬和黯淡,叫人不由地怀疑,这句话到底是不是出由他的本心。
果然,捧了杨旭这句后,他的话语开始低沉,如月夜笼了层清光般的朦胧和灰暗:“只是,你能确保皎儿平安去,平安回么?”
杨旭叹气:“不能。我是人,不是神,天晓得她在那世会遇到什么事。单就从梦里那个叶儿的遭遇看来,她的前世,活得应该很精彩。让她再去活一回,应该……也不错吧?”
当了人家小老婆,被胭脂毁容,说不准最后还差点被烧成焦炭……这叫精彩么?
丁绫很是鄙视地瞪着他:“你的意思,你只能将她送回去,让她在那个男人脑袋都被程朱大粪中浸泡过的明代再……精彩地当一辈子小妾?你脑子没秀逗吧?”
萦烟上前一步,估料着是想为她生活的那个美好时代辩解一番,至少不能让那人人奉为硅镍的程朱理学被糟蹋成大粪,只是瞧一眼几人的脸色,到底忍耐下来。
杨旭无奈耸肩:“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让皎儿给封到玉镯中去,可能从此永远不见天日;二是让她回她的前世去,只要她能化解和萦烟的仇恨,至少,不让萦烟遭遇那些惨事,今天的这一切,一定就可以避免了。”
他很大男子主义地径自和颜翌宁商议:“你替皎儿选一下吧!”
颜翌宁沉默,然后望向萦烟,极温柔地问道:“你说呢?愿意去正德年间么?”
我听到萦烟的心骤然地跳起来,然后又骤然地沉下,料得她初时以为颜翌宁那种温柔是对她的,后来悟出是在问我,那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情绪,便不消说了。
我只趁她心情低落的一瞬间,终于张开了口,疲倦而不容置疑的几个字如露珠般清泠泠地弹跳出来:“我愿意。只是,真能回前世么?”
一旦所有的魂魄全给封在玉镯中,玉镯又给萦烟戴在腕上,再要找高人相救,必定更加困难。
杨旭虽然没有明说,却已分明告诉我,回到前世去,只要不让萦烟对我的美人镯施法,如今的劫难就可以避免了。
这一点……应该不算太难吧?
“理论上,只要这里有当时留下来的物品,我们就可以通过过去的痕迹,找到对应的时空,将属于皎儿的那组脑电波硬塞过去。只要皎儿的躯体还在,脑电波认主,自然会给引过去。”
杨旭粗略地解释着,我们却更是一头雾水。
丁绫迷惑道:“杨旭,你没在吹牛吧?假若你把脑电波送错了地方呢?比如说,早了三十年,或晚了三十年……”
在五百年的岁月中,有个百分之十的误差,就有三五十年了,我苦笑着冒冷汗时,只觉心跳得愈来愈不规则,仿佛有大力在狠狠地扯着我,并不觉得怎么疼痛,却分明窜起四分五裂的破碎感。
眼前阵阵昏黑飘荡,在萦烟隐约的悲泣声中,我还听到杨旭继续着他的话题:“不会的。其实大家都弄错了,时间不是一维的,也不该用长度计算。它是静止的,一个静止的密闭三维空间。所谓的时光隧道,便是一段段不同时空的排列,只能用体积来计算。每个时间段,都有一个固定的体积。有时两个不同的时间段撞在一起,就和两个不同的空间碰撞一样,边缘的人或物就会被挤到另一个时空……”
我承认,从小我的数学就不好,什么长度体积,本就可以叫我头晕,何况这一刻,萦烟似再不能容忍我来占据身体,忙不迭想将我赶开的女子怒叫声在回荡着,回荡在我渐渐破碎的意识中。
而我,我在浮浮沉沉中,连根水草或浮木都抓不着,居然还能听到颜翌宁的话语。
越来越尖锐刺耳的喧嚣咆哮中,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而有力,甚至听不出半点慌乱来。
他很平静很温柔地说道:“皎儿,别怕,我会陪着你。”
陪我?
我完全相信颜翌宁待我真心一片,可那一世陪我的人,叫唐逸宁。
唐逸宁,还是我的阿宁吗?
那句真挚得让我心酸的话语,竟是我所能听到的颜翌宁最后一句话么?
甚至让我来不及醒悟过来,萦烟或是杨旭的特殊力量,已让我坠入漫长的破碎和疼痛。
一回首百年身弃。
半世逍遥自在,转眼是空;多少良辰美景,竟成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