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会是谁?”苏勖双眼近乎赤红,紧紧盯着我。
我尽力笑道:“你把密信拿来,我就告诉你!”
苏勖迟疑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来不及了。这会子,魏王殿下应该已经拿了那些信入宫了!只怕这时候,皇上已经看到那些信,正派人收捕纥干承基呢。”
我似全身筋骨在一瞬给抽去,无力地扑倒在锦衾之中,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用手掩住了眼睛。
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流金幻紫,将窗纸映着通红如血光,并不眩目,却是伤心般的淡淡光华。
从苏府出来,我坐回马车之上,放下车帘,让自己沉浸那车厢中的那片黑暗之中,茫然地瞪着前方的黑暗,只看见纥干承基那落寞孤凄的背影在眼前飘忽。
我为什么就可以那么狠心地待他?
他只是一个年轻倔强的剑客而已,冷淡,却不冷血,狷狂,却不失性情,骄傲,却自有柔情。
如果有一天,他不是一个为人所用的剑客,而我也只是个没有心计的寻常女人,两人并头坐在院子里,我缝着孩子的衣衫,他剥着秋天的菱角,看着我们的孩子,在金黄的稻谷前奔跑,偶尔相视而笑时,两人的眼眸,都纯净得如同碧蓝天空,那幅景象,不亦是许多人翘首企盼的幸福?
轿子四周的帘幕,都低低垂着,我独自一人,坐在轿中静静想着,忽觉脸上冰凉一片,拂拭时,全是斑斑水渍。
下部:第三十四章落雁楼(上)
“小姐!”随在轿侧步行的白玛见我好久没有动静,反而担心,掀开帘子,轻轻问道:“小姐,倦吗?要不要歇一歇?”
我忍泪摇头道:“我没事,没事!”
白玛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找着话跟我说道:“这里是东华大街了,拐了弯,就是长安最有名的烟花巷,一排二三十家院落,全是名妓所居,好热闹的。”
我心里动了一动,问道:“我们从那条巷子走么?”
白玛道:“那倒不必,我们可以从后面的小巷穿过去,路更近呢。”
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道:“纥干承基,最近就在这条巷子里的两家青楼里厮混么?”
白玛吸了口气,似奈不住这春寒料峭,打了一个寒噤,才道:“是。这两天,都在落雁楼。”
我又沉默,然后问道:“落雁,嗯,那里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当家花魁叫落雁?”
白玛怔了怔,小心翼翼道:“听说是。不过我却没见过这姑娘。但想来总不会胜过小姐。小姐是除了公主之外天下最漂亮的女子,凭谁也比不上。”
络络极受爱戴,在吐蕃人心里真如天上神女一般,所以她自然是最美的,我虽是不错,也只能排在她的后面屈居第二,多半还是因为我是络络好友的缘故。
我默默沉吟,然后道:“白玛,我们到落雁楼去看看吧,看看那位落雁姑娘。”
白玛惊叫道:“小姐,今天你没穿男装,身子也弱,去了只怕不合适吧!”
“去吧,就这样去吧!”我喃喃道:“也未必,还能见到他几次了。”
想见见他,真的好想。
白玛自然知道我想看的,绝不会是落雁,好生无奈地看着我,朴实的面容满是焦急担忧。
我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将泪痕尽力拭得不见,微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
白玛迟疑一下,跑到车后与骑马缓缓随着的顿珠等三人跟前商议。但我决定的事,又是他们所阻挡得了的?
马车,在落雁楼前缓缓停下。
我整一整衣衫,拂了拂有些凌乱的发丝,虽知自己必然憔悴得很,也顾不得了。
早有鸨母过来迎接,但见得前面是个清素衣衫略带病色的女子时,却怔在那里,欲待喝问,但我衣着佩饰俱是不俗,而身后顿珠等人俱是带兵器的,一看就是会武的,哪里敢轻易招惹,只是拦在门口陪笑细声问:“姑娘,您来找人么?”
我微笑道:“落雁现在在哪里?”
鸨母陪笑道:“可不巧了,今儿她给工部的张大人接府上侍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我瞧了顿珠一眼。
顿珠立刻取了一块金子,扔给鸨母,冷冷说道:“妈妈,听我们小姐的话,有你的好处,如若不然,信不信咱们今儿拆了你这破屋子?”
我只淡淡笑道:“妈妈,放心,我只是痴爱琴艺,闻得落雁姑娘琴艺高明,来听听琴而已。妈妈只要照常安排接客便好,又管来客是男是女?”
鸨母看看金子,又看看我们,嘴角的笑容有些扭曲:“其实,寻常若来见落雁,倒也不难,这么些金子,就是买她十夜也是够了。只是这两日却有个煞星在,凭他是谁,也不敢招惹他呢。姑娘真要见落雁,隔上几天,等这煞星不在了,再来瞧她好不好?”
我继续微笑道:“是么?有这么煞星?这么样厉害?”
鸨母四下瞧了瞧,指着门内道:“咱们这样的小户妓家,原不抵花月楼那样的官家妓院人数众多花团锦簇,不过一两个出色些的撑着台面罢了。这煞星一来,但要有来与他与争竞的,都给他打走了。你且瞧瞧去,把这院子里冷清的!连原来找小雁她们几个丫头的恩客都不敢来了!”
她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道:“是有名的杀人魔王纥干承基呢!他杀过的人,只怕状元楼厨师杀过的鸡还多!”
我举步往内便走,道:“我么,倒还真好奇了,很想见见这煞星哩!”
鸨母大急,见我进去了,又要来拉,却搁不住顿珠又将黄澄澄的一块金子塞在她怀里,跺着脚道:“姑娘,是你自己要进去的,吃了亏,需怨不得我。”
我恍若未闻,已来到屋中,四下打量。
果然冷清得很,一个客人也不见,只两个小丫头,见了鬼似的看着我。
四面晃着几盏如豆的油灯,将阴暗而华丽的屋中陈设阴影幽幽倒映在黯淡的青砖地面上,我踏着那青砖一步步走着,心头也越来越黯沉。
网络版下部:第三十四章落雁楼(下)
楼上,有间屋子特别明亮,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得见儿臂粗的红烛高烧着,却听不到一丝声音,不论是男人女人的话语,还是据说极精妙的琴音。
这样的死寂,和死寂中带着阴冷的气息,不该属于繁华著称的妓院,不管这是不是一家独门独户的小小青楼。
我向鸨母苦笑:“这里,一个客人也没有?”
鸨母指指楼上,悄声道:“都给他赶走啦!前儿有位吴公子来,不过多说了两句,他一剑挥去,就帮人家剃了个光头,连尿都给吓出来了!”
“他真疯了!”有种说不出的愤恨和怒气夹着说不出的凄凉涌到心头,那红烛高照下,纥干承基正和那落雁做着什么好事?
我走到旁边的青玉案前,提起案上偌大的青花瓶,细细赏玩。
鸨母只是忐忑看着我,紧握着金子。
我冲她笑了一笑,将青花瓶高高举起,狠狠砸下,砸在青砖铺就的地上。
清脆的破裂声,如新春的一声巨雷,炸响在死寂的落雁楼,鸨母大叫一声,惊得面孔发白,指着我,又指向楼上那一处的明亮,说不出话来。
那高烧的红烛仿佛晃动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有一道阴影在门内闪过,伴着冷冷怒喝:“谁在吵?”
寒光闪过,年轻的剑客只穿了贴身小衣,凌乱着头发,披了件黑色丝质外袍,提剑出现在楼梯口,狠狠望向我,然后惊愕地呆住,不自觉地将袍子紧了一紧,掩了掩胸口暴露的肌肉。
一声娇慵的叹息,一个披发的美人,扣着衣带,倦倦走到纥干承基旁边,扶住他瞬间变得僵硬的肩,向我凝眸而望。
那是怎样的一对眸子!妩媚,却清冷,带着洞彻世事的疲倦,和繁华落尽后的萧索,似有情,若无情,透了淡淡的悲哀,微微的无奈,看来好生熟悉!
熟悉得就像镜子里倒映着的我自己的瞳孔。
“早说了路归路,桥归桥,你还来干什么?”给那女子扶住肩,纥干承基似乎神智清醒了许多,嘲讽地看着我,道:“莫不是嫌寂寞,找不着男人了,所以也想投身到青楼来?”
顿珠喝道:“纥干承基,你敢这样侮辱我们小姐?”
纥干承基收了剑,不知从哪里摸了一葫芦酒来,狂笑道:“她是你们的小姐,可不是我的小姐,给我骂了,也只好白给骂了!”
那身畔的女子,——必是落雁了,轻轻握住纥干承基的手,媚笑道:“少喝一些哦,纥干公子,呆会,还要继续……”
她格格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可惜她笑起来时太过谄媚俗艳,反破坏了那份自然的清冷气质。
纥干承基却大笑拥住落雁,道:“放心,别说是你一个,就是再加上下面这个自认高贵的名门闺秀,我也可以让你们舒坦到天亮!”
他嘴角的讥讽更浓,笑对落雁道:“你知道么?这个女子,可是洛阳最有名的飞云庄三小姐,可是,”他狂笑道:“她和你又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远不如你这般温柔可人,心地善良!她是个带了美丽面具的魔鬼,你信不信?”
落雁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轻笑,带了一抹研判般的有趣表情,静静瞧我。
我咬住唇边,只看着这个男子,悲哀无尽地看着这个一度爱我护我如掌中宝般的男子。有咸甜的腥味,从牙缝向上延伸,凝在舌上,刺入肺腑,又从唇边慢慢溢下,却是自己的唇边给咬得破了。
初见时那夕阳余辉下如邻家男孩般的倔强孤独;
把我带回小屋后衣不解带的温柔守护;
香巴拉山那恍如梦中的千里相救;
厉言疾色与我决绝时手中断裂的小木棒……
我咧开嘴,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笑,泪水却爬了一脸。
纥干承基却只淡淡瞥我一眼,目无表情地拥了落雁,回身欲走。
但我身后却传来了怒吼,和兵刃出鞘的声音。
没等我醒悟过来,顿珠、仁次、贡布已经冲上了楼,雪亮的腰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凌厉而仇恨的光芒。
然后是白玛,她把我拖到一边,在鸨母和落雁的惊叫声中,也冲了上去。
他们都与纥干承基交过手,绝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纥干承基侮辱了我,就是侮辱了他们心中的绿度母。
那是吐蕃武士宁可死也不愿意承受的侮辱。
下部:第三十五章罗网误(上)
纥干承基面沉如铁,迅速扣好衣带,“噔”的一声,宝剑光华四射,直将四人腰刀光彩全然压去。
我定定神,叫道:“白玛,你们下来,不用理他!”
纥干承基大笑道:“容书儿,恭喜你有一群如此忠心的侍从!我们打个赌如何?我赌过了今晚,你将又是孤伶伶的一个!”
剑华大展,雪练般耀眼夺目。一身黑袍的纥干承基,飞舞在栏杆之畔,轻挑慢刺,不经意般的出手,如暖阳下的春花漫舞,潇洒迅捷,却将四人迫得一齐退后,在剑光中躲闪回避,虽是努力设法还击,但在那如电般的出手之中,血光如雨洒下,但见白玛、贡布身上俱被伤到,甚至被迫得掉下楼来。
我忙高叫道:“纥干承基,手下留情!”
纥干承基长笑道:“也行!今天你就和落雁一齐侍奉我一夜,侍奉好了,明早我不为难你们!”
白玛、贡布闻言,两眼尽赤,一跃从地上爬起,不顾淋漓洒上的鲜血,又往楼上冲去。
我大急,匆匆赶上楼去,叫道:“快停手!”
纥干承基得意地在刀丛中向我挑衅:“你答应了么?”
我恨恨道:“纥干承基,你明明不是畜生,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变成畜生?”
纥干承基面色一变,道:“你还嘴硬么?那可怪不得我了!”
他的剑势一变,屋子里陡然冷到冰点,森森寒气,带着肃杀的死亡之气,幽幽笼住屋子。
他动杀心了!
我虽然不再有当年对于游魂的敏锐感觉,但我觉得出那种杀气,那种从纥干承基身上散发出的死亡气息。
我一阵阵眩晕,甚至听不到屋外传来的阵阵暄闹。
而纥干承基和贡布、顿珠等却听到了,他们住了手,看着成群的官兵全副武装持着亮晃晃的刀冲上来,又有十余位个禁卫服色的人夹杂其中,看来是特地调来的内廷高手。这些人迅速将所有人团团围住,行动极是敏捷,显然训练有素。
而屋外,同样是暄闹不断之声,只怕来的官兵少说也有百来个。百余把冷冷举起的刀锋,映着稀薄的月光,凝着可怕的光泽。
“内廷侍卫?”纥干承基嘲讽地看着围上来的一群,冲我道:“你带来的?”
我身形摇摇欲坠,倒是落雁正在我身边,眼明手快扶住了我。我擦着鼻上的冷汗,勉强道:“他们不是我带来的。可是,是我害了你,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似有触动,有些黯然笑道:“你倒还算老实。看在这一点上,我不为难你,你走远一点,刀枪无眼,不然给误伤了,那可怪不得我!”
我心里一寒,道:“你要拒捕?”
纥干承基哈哈大笑,指住几乎将落雁楼挤满的侍卫,道:“你们那么多人过来,大概也没打算善了吧!”
众侍卫之后,一名绯衣官服的中年官员正在数名武将护卫下挥手道:“纥干承基,放下剑来,跟咱们回去,有些事情,只是请你老人家解释一下!”
绯衣,在唐朝只能是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得,而且此人腰佩金鱼袋,必是朝廷大员了。
纥干承基笑道:“原来却是大理寺卿亲自来了!纥干承基好大天面,居然惊动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亲自领兵来抓人!如果我不放下剑呢?”
大理寺卿脸一沉,道:“下官奉命行事,自然还是要将公子带回去!只是公子本来尚有生机,务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当场格杀,想来太子殿下也无甚异议!”
纥干承基冷哼一声,笑意中讽刺意味更深,高声道:“可惜了,我纥干承基,自来不懂什么是放下宝剑!”
大理寺卿也不多话,挥了挥手。
十余把刀剑,一齐向纥干承基身上招呼。
下部:第三十五章罗网误(下)
纥干承基一声长啸,如大鹏飞掠而起,剑光如长虹闪过,冰冷如雪光灼目,闪电般在空中游走飞驰;但闻惊叫声不绝于耳,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当先几名官兵已然受伤,急急退后。
后面的官兵见他神勇,鼓噪着又冲向前,只不敢就动手。
我的耳边,却飞快旋着方才大理寺卿说过的话:“公子本来尚有生机,务要抗官拒捕,必然罪加一等,便是当场格杀,想来太子殿下也无甚异议!”
纥干承基再是神勇,想把这百余名官兵和内廷高手全部诛杀,也绝不可能。便是侥幸逃脱了,后面会有多少追兵在他后面盯着?
而若是他在伤害了许多官兵后寡不敌众败下阵去,面临的,可能是当场诛杀!
他知道我盗的信给了魏王之后,一直都不曾逃去,是否等待的,也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斗争,直到像一个剑客一样,痛快地死于刀枪之下?
我心念意转,忽然冲了出去,冲到了纥干承基面前,抱住了他结实如铁打般的身子,抱住了他握剑的有力胳膊。
纥干承基身体颤抖了一下,继而哼了一声,就要推开我。
我执着地不让他推开,轻轻在他耳边说道:“承基,我喜欢你。”
纥干承基瞳孔蓦地收缩,激烈的心跳和喘气,清晰传入我的耳中。那冷漠眼底一直强装的坚硬,开始如冰块搬溶化。
他还是喜欢着我!只是骄傲得不肯承认,甚至用对我的折辱来掩盖自己的感情罢了!
我将他搂得更紧,继续道:“我真的好喜欢你,别硬拼了,给自己一点活下去的机会吧,也给我一个机会!”
我握紧纥干承基拿剑的手。
纥干承基并没有放下剑,却低下头,迷惑而认真地看向我,看着我凝泪相视,苍白憔悴的模样,有隐隐的怜惜和犹豫在轮廓分明的面容闪动。
而在我握着他的手时,另一柄宝剑如毒蛇般蜿蜒而来,恰恰刺入纥干承基的脉门!
纥干承基如梦初醒,痛楚地失声惊叫,宝剑“当”地落地,一串血从腕间汹涌喷出,将我素色的衣衫,淋满鲜红夺目的血花。
剑客失了剑,便不再是剑客,亦不再可怕如召唤死亡的魔鬼。伺机而动的无数刀剑,立刻瞬间指住了纥干承基的全身要害。
我瞪着眼前溅开的血花,有一瞬思维不能转动,只是下意识地慢慢松开抱住纥干承基的手,在纥干承基惊痛的眼神里发怔。正迟疑恍惚之际,已被一个人拽到了一边,正是方才刺了纥干承基一剑的侍卫。
这人穿了一身宫廷侍卫服装,面容好生熟悉,正是跟我告别没多久的苏勖!
纥干承基的骄傲倔强在见到我和苏勖站在一起后全然化去,如同被抽去所有骨髓一般颓落失落,无限愤怒和绝望地瞪着我:“容书儿,你又骗我!”
他认定了,我故意用手段拖住他,好让苏勖暗算他得手?
我努力牵动嘴唇,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脸,却止不住眼中的泪水和面部肌肉的僵硬;他那绝望的面容,忿恨的黑瞳,直刺到我的心里,撕扯我得五脏六腑俱在扭曲疼痛,那几盏如豆的灯火,渐渐弥散成无数乱晃的星星,在漆黑的夜里铺满,铺满……
网络版下部:第三十六章恨伤(上)
醒来时已经躺在梅园我自己的卧室里,绣着缠枝牡丹的松软被子,柔柔覆在身上,怀里还掖着只暖炉。可为什么还这么冷啊!浓重的寒意,不从外面来,却在身体里由内而外透了出去,冻得我一阵阵的哆嗦。
白玛正在铜盆里拧着一块面巾,哗哗的水声,在寂寞的夜里,轻挑着每一根灵敏的神经,慢慢叫我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桃夭跟在白玛后面,小脸涨得通红,泪珠在长长卷睫下滚来滚去,直磨蹭着白玛低问:“纥干哥哥真的被抓走了?他犯了什么事?该怎么救他?怎么救他?我的纥干哥哥是好人啊!”
白玛想来给缠得久了,颇不耐烦道:“纥干承基也是自己找的。你没看他把小姐给气的?”
她取了面巾走来给我擦脸,一眼对上我疲乏无力的眼睛。
“小姐!”白玛慌忙拭着我肿痛的脸,干涩的眼,温柔道:“觉得好些么?正叫人温了些清淡的桂圆莲子粥,端来你吃好不好?”
我摇摇头,问道:“不吃了,没胃口。现在什么时候了?”
白玛道:“只怕快天亮了。苏公子把你送回来时,夜就深了。你这模样,可把老爷给吓坏了。好在大夫来过,只说受了惊吓,休息几日便好,老爷才略略放心回去睡觉呢。”
我“哦”了一声,却在慢慢回忆着晕倒前的情形。
纥干承基,他的腕间流了那么多血,受伤必是不轻,这一被押去大牢,便是今日不审,明日也必是要暗审的,他又岂是肯随便招承罪过之人?到时不知会受些什么罪哩!
一个如此桀骜不驯之人,把他陷在不见天地的牢笼之中,受那些他素来看不上眼的下等皂率的侮辱鞭笞,再加上他认定我冷血无情,在最后的关头,还在利用他的感情欺骗于他,心中不知在受着怎样的折磨!
不断泛起晕倒之前所见的他的绝望忿恨,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甚至比听说东方清遥出事更不堪忍受。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当真只是为了用一个谎言骗过他,让他俯首就擒,好为他自己留下一点生的希望么?
我用被子掩住脸,不愿再想下去。
清晨,第一缕阳光才从窗格中柔软地照耀到我的床头,容锦城已经步了进来,坐到我床边,抚着我的脸,温和道:“感觉好一点了没?”
“父亲!”我撑起身子来,低低唤了一声,看着他这些日子又多出的许多斑斑白发,和眼睛周围发青的眼圈,哽咽难言。
容锦城将我搂过,小心地呵护在怀中,轻叹道:“不舒服,就好好调理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昨天下午我已经打点好了,上了保书,清遥今天就可以出来。接出他来后,我就给你们把事情办了,清遥是个好孩子,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我在父亲那温暖的怀中摇着头,却无法告诉父亲,甚至无法告诉我自己,我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什么!
可我却清晰地知道,我不想再和清遥在一起!
就是没有容画儿,我也没办法在牺牲一个最爱我的人后,还心安理得地过我的幸福小日子。
容锦城却还在盘算道:“我们不必再做什么事了,只要清遥平安,朝廷里,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谁当皇帝都一样。我们回洛阳去,过我们的安乐日子,好不好?”
我想点头,头却有千斤重,纥干承基一对悲伤的漆黑眼睛,似正高悬在空中,含恨看着我,冷冷笑着。
容锦城把我又扶回被窝,微笑道:“总之,你做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只管歇着,剩下的事,我去打点。”
他挥手向桃夭、白玛道:“过来好好照顾三小姐,我先去刑部把东方公子接出来。”
容锦城扭头走了,等他再回来时,东方清遥也该一并回来了。
我却无法为之喜悦,甚至不知道他回来以后该怎生对待他。
我眼睁睁看着纥干承基走上绝路,还能为我这样卑鄙的成功欢呼雀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