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虽然迅捷,谢岩已看到了丝帕上的一抹淡红。
“阿辞!”
谢岩急站起身,待要唤人时,景辞已摆手示意他不要吱声。
谢岩怔了怔,旋即想起,若他病情因此恶化,只怕梁帝、知夏姑姑等更厌阿原。
可惜,在阿原心里,或许会顾忌梁帝厌她,至于王则笙、知夏姑姑等人怎样看待她,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他暗叹一声,见景辞面色极差,又懊悔说得太过,待宫人将药端来给景辞喝了,令他们退下,方拍了拍他手背,低声道:“算了,等她明天消了气,你主动去赔个罪,纵然她不肯释怀,还不至于立刻给你……咳,戴什么绿帽子。”
景辞道:“若她是跟她母亲、妹妹一样的人,我还去给她赔罪?”
谢岩黯然道:“她的母亲,她的妹妹……你可晓得原夫人和清离遭遇过什么?”
“难道也是被人逼着,变得不知廉耻?”
“差不多吧……原夫人名唤楚玉罗,出身,少时时与皇上相识,大约也少不了海誓山盟,有过嫁娶之约。可皇上当时一介武夫,家徒四壁,楚父不允。后来楚家被权臣弹劾抄家,楚玉罗便被没入宫中为婢,因容貌出色,工诗善画,不久被选上去在御书房侍奉当时的昭宗皇帝,时常能与朝中的文臣武将相见。”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八六)
谢岩叹道:“当时爱慕她的,除了已成为宣武军节度史的皇上,还有后来的武安侯原皓。皇上便为楚玉罗指婚,故意传出消息,说她会嫁给朱将军。楚玉罗开开心心预备嫁妆,结果成亲当天被送入了原皓的新房。皇上当时尚在边疆,虽然听得消息,却鞭长莫及。”
景辞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皇上当年剿灭叛军,收复蔡州、郓州等地,兵强马壮,功高震主,昭宗有意重用原皓,引得两虎相争,方便他从中制衡。的确是帝王的手段,可惜大厦将倾,徒唤奈何!”
谢岩点头,“听闻楚玉罗发现嫁错夫婿,当夜以簪刺喉,重伤卧床数月。彼时昭宗还欲将妹妹嫁给皇上,以笼络皇上之心,皇上便匆匆迎娶了同样相识于寒微之时的楚玉罗好友张惠。楚玉罗痊愈后便被原皓逼着圆房,眼见一切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一改往日的贞淑,四处留情,暗中替皇上笼络大臣,伺机夺权。可笑连昭宗最后都被她迷惑,做了不少自毁长城的事儿。因有昭宗撑腰,权臣打压,原皓根本无法管束妻子。”
他将声音低了低,“听闻皇上之所以杀昭宗,就跟楚玉罗有关。当日昭宗乱点鸳鸯谱时,再没到想过会因此丧命吧?后来原侯病逝,楚玉罗声誉已毁,不愿入宫,皇上心怀歉疚,也便由她宫外自在。”
景辞道:“皇上……果然多情。那你的清离呢?”
谢岩叹道:“她呀,出身高门,博才多艺,淡雅有节,却自幼被母亲声名所累,对母亲行止不以为然。我曾有求娶之意,原夫人倒是应了,但清离一心想嫁的,是驰骋沙场的盖世英雄。也算是前世的孽缘,跟大梁作对多少年的晋王遣了其弟李源来谈判,她不知怎么一眼就看上了。李源也是个倒霉的,谈判之际,边境忽起冲突,皇上一怒之下命人捕杀李源,他身受重伤,居然还是逃出了梁国。后来晋国传言,李源得仙女救助,故能脱身。”
景辞道:“这仙女自然就是原清离。偿”
谢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清离在一次大醉之后说起,她救了李源,将她藏在原府一处别院。可那处别院,是原夫人和数名情夫约会之所,而她并不知道。那几个禽兽无意发现后,以李源性命为要挟,将她*。那一年,她十五岁。她不动声色将李源送走后,便大量结交朝中有权势的大臣和贵家公子,不出半年便将那几个禽兽收拾得家破人亡。也是从那时候起,她们母女离心离德,再也没好好说过一句话。”
景辞眼底幽光闪烁,忽然长吸了口气,“怪不得……怪不得李源执意迎娶眠晚!晋、梁两国结怨极深,他们两人根本不可能结亲,李源是想娶眠晚以慰相思!也怪不得……原清离一听说代眠晚入晋,立刻应了……”
谢岩苦笑,“一场算计,歪打正着。清离也算得偿所愿,可以凭借风眠晚清清白白的家世嫁给李源。”
景辞咳嗽着笑起来,“然后,把她混乱的人生,留给眠晚去延续吗?”
“我不知道。”
谢岩又取出怀中的绢画,看绢画里正从雪地走向另一边碧树花影的女子。
衣带当风,飘逸却决绝,再无半分留恋。
他原先不懂,但在沁河跟景辞相认后,到底明白过来。
她早已恨透了这个繁华、肮脏、跟冰雪一样冷彻她心扉的京城。
而他是属于这里的,理所当然地被她连同这座城池一起抛弃。
谢岩轻轻道:“我现在很放心。真的,我很放心。”
景辞将五指攥了又攥,低声道:“我不放心。”
谢岩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其实也不用想太多,知道她过得好,也就可以安心了!”
景辞不答,转头问向屋外,“去长乐公主那里看下,阿原小姐还在不在?”
谢岩怔了怔,旋即喜道:“你打算现在就去见她?也好,虽然她怒意未消,但也可以见得你的诚意了!”
这时,屋外之人已在答道:“回侯爷,阿原小姐让长乐公主备了车,已经去贺王府了……”
“慕……慕北湮!”
景辞吸气,蓦地站起身来,正待踏步前去拦阻时,眼前骤然一黑,人已栽倒下去。
谢岩失声叫道:“阿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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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王府里后园里,慕北湮正悠闲地烤着兔子。
已喝得微醺的阿原已啃得满嘴油腻,瞥见旁边还有刚洗剥好的兔肉,取了刀子,熟练地割下两条兔腿,拿盐和酒渍了,用铁丝串了,血淋淋地伸到火堆上烤。
慕北湮啧啧道:“天地间竟能有你这样的女人,也是罕见。怪不得端侯不敢要你了!”
阿原在火堆上翻转着兔腿,懒懒道:“小王爷,你弄清楚,是我不要他,跟他要不要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慕北湮瞅她,“你不要他……你可晓得他如今多得圣宠?若他有心报复,谁敢娶你?”
阿原笑道:“巧了,我也没打算嫁。总不至于我亲近谁,他便报复谁吧?我生性风流,恐怕他报复不过来。”
她拎过酒壶,痛快地饮了一大口,歪头看向慕北湮,“你怕他报复吗?”
兔腿的香味已经萦了满园,稍远处侍立的从人悄悄地擦着口水。
慕北湮却似又闻到了当日被整夜悬于茅房的恶臭。他胃部翻滚了下,忙将手中烤熟的兔腿递给阿原,悠然道:“怕。不过我更想看到他被人甩掉后痛不欲生的模样。”
阿原很是满意他的君子之风,接过后顺手又将烤了一半的兔腿换给他继续烤,指点着他大笑道:“看你,真是恶毒!恶毒!不过我想着我这个未婚夫居然帮着老虔婆她们害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恶毒!”
她啃着喷香的兔肉,又大口喝酒,笑道:“不过,小王爷,我告诉你,我还是喜欢他,喜欢得紧。想到他从前会和别的女人做夫妻,我心口像被人挖了一块般空荡荡的,一碰就能咕噜噜往往冒血,疼得喘不过气。”
慕北湮叹道:“那就等这事儿缓几日,看能不能找人说和下。”
阿原嗤之以鼻,“还说和个屁!我当捕快时看得多了,就有一种男人,口口声声疼惜自己的妻子,只是父母姐妹一说妻子怎样不好怎样不懂事,再疼惜的妻子都成了外人,恨不得帮着父母姐妹把妻子打一顿。可怜妻子被欺负个半死,男人还委屈,以为受了夹心气……别说什么夫妻一体,我呸!一不懂得保护,二不懂得信任,这种人嫁了只会遭罪,不分还留着过年呐?得,长痛不如短痛!幸亏还有小贺王爷的美酒美食解我烦忧!”
她仰脖再喝酒时,酒壶却空了。她晃了晃,不满地扔到一边,高声吩咐从人:“拿酒来!你们王府最好的美酒拿来!”
她曾在老贺王丧仪上帮忙,后来常与慕北湮一起查案,走得颇近,从人闻得吩咐,果然听话地又抱来两坛酒。
慕北湮看她喝酒吃肉,看得傻了。
阿原却不傻,一眼瞥到他手中的兔肉,高声到:“烤焦了,烤焦了!快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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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原喝得大醉,自然只能留宿在贺王府。
慕北湮将她扶向自己的书房,咕哝道:“咦,怎么反而沉了许多?果然没了男人更长肉……”
阿原笑道:“那是自然。活得自在潇洒,那好看是从内而外的好看,胖了也好看!”
幸亏这时候原府已晓得小姐多半回不来,已遣了她的侍儿小鹿、琉璃带着阿原的卧具衣饰等赶过来侍奉。小鹿给阿原倒了醒酒茶,真诚地说道:“是,好看,咱家小姐一直都这么好看……”
阿原笑着喝了几口,端着茶盏站起身,醉意醺醺地四下观望,“我以前应该常来这里吧?可看着还是眼生得很……嗯,除了景辞和那个见鬼的瞎姑姑,什么都眼生得很。”
小鹿眨巴着眼睛一时没法回答。
小姐失忆前她完全不得宠,虽晓得小姐是贺王府常客,但再不晓得她住在贺王府何处。
那边琉璃已应声道:“小姐到贺王府,最爱的就是书房。说是这里屋子又大又清静,书籍又多又干净,坐着都舒服。”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八七)
阿原“噗”地笑了,“老的只想看兵器,小的只想看美人,谁来看书?满架子的书就用来装门面了,搬回来翻都没人翻过,怎会不干净?”
慕北湮抱肩看着她酡红的面庞,轻笑道:“谁说没人翻过?撄”
他待要说什么,又抿了唇,桃花眼黯淡了下,笑容便有些发苦。
而琉璃已笑道:“从前小姐常常就坐在这个位置看书,有时一看就是一下午,还令奴婢等人在门外烹茶。小姐说,这茶香,加上屋外的花草香,屋内的书墨香,是世间最干净最好闻的气味。”
阿原嗅了嗅,“我闻到了兔肉香……”
她眸光一转,已看到了对面墙上的一幅画儿,笑道:“要不要把这兔子也烤来吃?偿”
画儿题名为《嫦娥》,但画上并无美人。
一扇半开的窗户,临窗的案上摆着一局残棋,还有一只向外眺望的雪白玉兔。窗外斜斜伸来一枝合欢,叶轻卷,花盛绽,掩映着枝叶后一轮凄清冷月。
阿原虽在醉中,亦能品出此画画风清丽幽雅,有种踟蹰萧索之意,不觉又叹道:“画这画儿的,是女子吧?她大约是不敢烤兔子吃的。”
慕北湮正凝视看她,闻得她这话,神色便有些怪异。
琉璃忍不住,说道:“小姐,可这画……就是你亲笔画的呀!连诗词落款都是你亲笔提写的……”
阿原忙看时,果见旁边题着李义山的诗句:“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落款,清离居士。
原清离,满纸清愁离恨。
阿原向后退了两步,再两步,歪头细细端详半晌,方道:“这不是我的字画。”
琉璃笑了起来,“小姐果然醉了!这幅画儿,是奴婢亲眼看着你坐在这边画画题词的,怎会不是你的字画?”
阿原的确醉得不轻,可脑中忽然间异常清明。
她再次说道:“这不是我的字画!这绝对不是我的笔迹!”
小鹿看她说得认真,忙道:“是或不是,咱们写几个字不就知道了?我来给小姐磨墨!”
她挽袖去磨墨。
慕北湮一直抱着肩,留意阿原的神情,此时也缓缓走来,取出数页纸笺铺到书案上。
他桃花眼似笑非笑,仿若在赏着她的醉态,细看却了无笑意,说不出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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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利落轻盈的三个字跃然纸上。
阿原吹了吹墨迹,提到嫦娥图旁边,与落款对照。
同样是“原清离”三字,同样神清韵雅,但落款处的字婉媚流丽,自成风范,阿原刚写的字则放旷率性得多。
这字迹,明显是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阿原怔怔地看着那字迹,忽抬头看向琉璃,“我以前很爱写字作画?但我受伤醒来后,好像没看到府中有我的画?”
琉璃道:“原来是有的。小姐的书房里、卧房里,都有小姐的字画,还有刺绣。特别是书房里,收藏着上百幅呢!后来夫人让把字画全都给收来,封存到库房里,一件都不许出现。”
阿原听得如坠云里雾中,几疑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母亲让人把我自己的字画和刺绣都收起来,不许出现?”
琉璃点头,道:“夫人还特地把我们几个贴身服侍的叫去嘱咐过,说小姐头部受创,已不记得从前那些才艺了,别特地在小姐跟前提起这些事儿,免得小姐伤心……但如今小姐既问起,奴婢说出来也没事吧?”
省得原先在姐妹间不入流的小鹿整天说嘴,装作无所不知的模样。也不晓得小姐看上她哪桩,莫名其妙就成了小姐的心腹大丫鬟,连月钱都涨成其他人的两倍,说她前儿跟着小姐东奔西跑的,太辛苦了……
小鹿果然不吱声,专注地继续磨她的墨。
阿原退回书案前,慢慢问道:“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琉璃道:“应该就在小姐苏醒后没两天吧!”
阿原取笔,饱蘸浓墨,顿了片刻,落笔如飞,却是行云流水的三个字:风眠晚。
长空片云般高远明净,山际奔泉般流畅悠然,写来比方才“原清离”三字更觉韵致出尘,风采飘然,倒似写过千百遍一样。
眠晚,眠晚上,晚晚,晚晚……
风眠晚,风眠晚……
阿原定定地看着那三个字,酒意翻涌间,若有无数人在耳边一声声呼唤,杂沓混乱,如浪潮般挟裹住她。似有着什么东西突突地向外钻着,要从脑部某个闭合处冲出来;又似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压来,把一颗心碾来碾去,疼得她透不过气。
慕北湮已走到她跟前,看看字,再看看她,轻声道:“这个……是谁?”
阿原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揉了揉莫名生疼的胸口,低低道:“今天王则笙恼羞成怒时,曾唤我这个名字。这名字……很熟悉,很熟悉。”
慕北湮细细想了一回,摇头道:“京中虽有姓风的人,但没听过这名字。”
琉璃亦道:“小姐素日交往的人中,没有叫这个的。”
小鹿也凑过去看,怎奈那字认得她,她不认得那字,只得问道:“这写的……什么?”
琉璃鄙夷地瞪她,“风眠晚。难道你听说过?”
小鹿睁大眼,“风眠晚?我当然听说过呀!”
几人反而怔住,一起看向她。
小鹿笑道:“小姐你忘了?沁河那个说书人,说书时就曾说过风眠晚!”
琉璃不禁抚额,连慕北湮也深感这小丫头太不靠谱,叹道:“小丫头,咱这是谈正事呢,就别说故事了!”
小鹿急了,“虽是说书,可听闻他说的都是真事儿呀!那一段,说的就是大半年前发生的,燕国诸皇子夺位之事。”
慕北湮摇头,抱肩调笑道:“好,那你且说来听听,燕国先前皇帝是谁,有几个皇子,夺得皇位的又是哪位,姓甚名谁?”
小鹿顿时挺直了脊背,不慌不忙说道:“燕帝柳人恭,皇子有五六个,但最有可能夺位的,只有二皇子柳时文,和三皇子柳时韶。柳时文仁厚,又有深得柳人恭器重的名士陆北藏相助,本该胜券在握。何况柳时韶勇武却荒唐,与其庶母罗氏有染,被父亲杖责后一度逐出幽州,虽有兵马在手,看着并无胜算。谁料陆北藏病逝,其女弟子风眠晚……”
阿原失声道:“对,我想起来了,风眠晚,那个说书人的确讲过!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谋士,实际上是三皇子的红颜知己。柳人恭重病之际,她故意答应二皇子,为他刺杀三皇子,暗中却是与三皇子合谋,将计就计,除掉了二皇子,让三皇子柳时韶登上了皇位!”
窗扇开着,吹到酒后汗意涔涔的身子上,阿原不由打了个寒噤。
说书人说的故事她还记得,只是忘却了曾在夺位之争中起过关键作用的那女子的姓名。
风眠晚三字,如此耳熟,难道就是因为先前听了说书人的故事?
可王则笙并没有听过说书人的故事,又怎会忽然唤出这样的名字?
兔肉和酒的味道忽然从胃部一起翻涌上来,阿原干呕了下,恍惚着一时没再继续说下去。
小鹿却已拍手道:“原来小姐也想起来了!但那个风眠晚必定是跟小姐没有关系的。柳时韶继位后,没娶风眠晚,把风眠晚嫁给晋国大将李源啦!”
慕北湮听小鹿叙起燕国之事有首有尾,并无讹误,惊诧之余早在凝神细听,此时骤然白了脸,厉声道:“你说什么?你说风眠晚嫁给了谁?”
小鹿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慕北湮,小声道:“李源呀,晋王的弟弟……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慕北湮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秀媚的桃花眼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在闪烁,不知是兴奋,还是悲哀。他跳起身来,叫道:“对!很对!一切就该是那样的!我就说,我就说……”
他退了两步,转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合欢树,抬手在窗棂间狠击两记,几乎要把窗扇打得脱落。他的胸口起伏,握紧拳喘得厉害。
阿原已越听越疑惑,忙走过去问道:“哪里对?又哪里不对?是不是我醉得厉害,迷糊得厉害,而其他人……早已醒了?”
慕北湮转头看向她,目光渐渐柔和。
---题外话---后天见!
第三卷鸳鸯谱(一八八)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笑道:“没有,我也醉着,也迷糊着。”
他忽张臂,紧紧将她拥住,声音哑了下去,“我醉了,居然听说你嫁人了,还是嫁给了你最爱的男人,我……很开心。清离,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
阿原终于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背,柔声道:“你果然……醉了呢!撄”
慕北湮没喝多少酒,但必定醉得厉害了。
他居然泪流满面偿。
窗外,月影朦胧,合欢摇曳,有侍从蹑着手脚走过,不敢惊扰窗内相拥的一双人。
男子俊秀,女子清丽,年貌相当,家世相若,彼此知根知底,谁敢说他们不是一双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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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府。
原夫人刚刚从宫中归来,眉眼微醺,居然也有几分薄醉,更添几分楚楚韵致。
廿七将一封密信递了过去,“夫人,咱们从镇州赵王府和端侯入手,果然查到了阿原小姐先前的行踪!”
原夫人连忙打开,一字一句看了,唇角微微扬起,眼底的迷离酒意一扫而空,却涌上了大片水雾。
“风眠晚,她果然是风眠晚……我就知道清离……”
廿七柔声劝道:“夫人,清离小姐下落已明,也算夙愿得偿,说来也是件好事。阿原小姐虽被人设计,但看来也不是坏事。”
原夫人道:“是他们小看我的女儿了!即便是猫儿狗儿,也有着天然的野性。忘了往事的同时,她也不再记得那些被逼迫出来的温驯。”
廿七道:“王则笙陷害小姐不成,反而令小姐更生警惕,也与端侯嫌隙更深。下面端侯想摆布她,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摆布?他做梦!”
原夫人慢慢将信笺按到桌上,“听闻景辞回去后就病了,皇上又急又恼。我佯作醉酒,比他还烦恼,他方不忍责怪于我。明日我会继续求见皇上,告诉他,阿原被那对主仆刺激得不轻,已经留宿于贺王府。行事如此荒唐,当然再难与端侯匹配,为端侯计,还是先解了他们的婚约再说。”
廿七沉吟道:“皇上看来着实不喜阿原小姐,不晓得则笙郡主和那老毒妇到底跟皇上说什么了……”
原夫人叹道:“可惜我们只查到阿原曾和景辞一起拜陆北藏为师,随他去了燕国,又在燕国闹了那么多事,却不晓得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景辞后来重伤重病,真与阿原有关?”
原夫人不以为意,冷笑道:“与阿原有关又怎样?你没瞧见知夏那副嘴脸,必定时时处处都在想着怎样坑害阿原。先前恩怨先不提,单凭他们今日所为,阿原就是弄死他们都不为过!”
她恨恨地说着,黑漆漆的星眸转动着,很快又浮上浅浅笑意,“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知夏那贱人很中意则笙,唯恐景辞真的迎娶阿原;而景辞,不论是为了收拾阿原还是真的在乎阿原,的确很想娶阿原……我便顺了知夏的心意,成全景辞和王则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