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见礼之人正是太子许思颜的心腹谋臣魏非。略略寒喧几句,魏非看着楼小眠对面的碗,问道:“楼大人有客人?”
楼小眠微笑道:“有位女客在。呆会儿我叫人去问一声,若她不介意,可以引见给魏兄。”
“楼大人家的女客…”
魏非暧mei不明地笑着,摇手道:“男女内外有别,下官不敢唐突,不敢唐突!”
楼小眠也不相强,只向茉莉吩咐道:“叫厨下在那边另备下一桌饭菜来给魏大人,我吃了药便过去相陪。”
魏非忙道:“不用,不用!太子那边,还在等着楼大人的回复。”
“为去江北六郡的事?”
“是。太子打算这两日便微服过去,却不知楼大人身体恢复得怎样,能否一同出行?”
楼小眠指尖轻叩桌子,沉吟道:“太子不是说,要隔些日子才去吗?”
“原先是这样说,但今日从宫里回来,便改了主意。据下官看来,可能给皇上罚得心里很不痛快,想离京出去走走?”
“罚?为什么?”
“嘿嘿,这个…”
魏非放低了声音,“昨晚太子妃在太子府门前给贼人劫走了,皇上恼了吧?本来皇上是让太子妃和太子一起走的,可太子让她一个人回去,结果出了事…”
楼小眠虽不曾见过深居简出的太子妃,但对这对夫妻的情形早有耳闻,摇头苦笑,又诧异问道:“若是太子妃被劫,不是该尽快找人吗?怎会这时候出京?”
“太子一早去请罪,早饭都没让他吃,罚他跪了一上午。皇上让他别找了,说找不到是他没福分…太子回府后脸都黑了,连慕容良娣请他用午膳都回绝不见,在屋里踱了老半天,便让我来寻楼大人了!”
“哦!我尚未痊愈。太子一定要我同行的话,我明日去一次守静观吧!两天后请太子到守静观找我,我们一起去江北。”
魏非大喜,笑道:“如此甚好,甚好!若有楼大人同去,凡事也能多几分把握!”
楼小眠无奈叹气,端起药碗复又放下,抬头问道:“太子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真的不找太子妃了?”
魏非摇着羽扇笑道:“找自然要找的,但也没必要太子亲自去找吧?何况此事既已惊动皇上,以皇上对太子妃的疼爱,自然会设法找寻。太子心里憋了口气,懒得再理也是人之常情。”
“哦…听闻太子妃身边能人不少,不知她那些蜀国侍从有没有去寻找?”

“也在找吧?跟太子妃的明姑姑发现太子妃遇劫,慕容良娣还留在太子书房里过夜,立刻要人要车,说他们公主一找回来便要收拾行李回蜀国…叫嚷得满府的人都知道。连太子妃身边那些素来不怎么说话的侍婢都跑出来,个个说慕容良娣包藏祸心,才会在主母舍身相救后还在狐媚太子…直到太子入宫请罪,皇上派李公公过来安抚了,这才不闹了,安安分分回了凤仪院。”
“然后呢?也不找了?”
“既然皇上干预了此事,他们再去找,岂不是连皇上也信不过?”
魏非摇头,“论理咱们不该说这话。但慕容良娣的确有失厚道,而咱们太子也忒荒唐了些!”
“是么?”
楼小眠笑意安谧,秋水般的眼眸若有微澜晃动。
仿佛很随意地,他又问起太子妃的音容笑貌,以及那日被劫前后的情景。
然后他道:“我也觉得,太子可以不用去寻了!”
“嗯?”
莫非楼大人神机妙算,分析出了太子妃的去向?
魏非连忙侧耳静听。
只闻楼小眠道:“若是太子妃丢了,正好改册慕容良娣为正妃,从此郎情妾意,各遂所愿,岂不大妙?”
“…”

木槿待魏非告辞离去,才从藏身处跃出,站在门口踌躇片刻,笑嘻嘻走了进去。
“楼大哥!”
楼小眠却正盯着那黑褐的药汁发愁,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茉莉在后柔声劝道:“公子,这药都快凉了,快喝了吧!良药苦口呀!”
“良药苦口!”
楼小眠长叹,端起药碗来,阖了眼一饮而尽。
茉莉忙将一块饴糖送到他口边,“公子,含块糖润润吧!”
“不用了!”
楼小眠摆手,另一只手却紧压着胸口,蹙紧眉顿了好久,才叹道:“一碗药下去,这都饱了,还让不让人吃饭?”
茉莉笑道:“公子好歹用些吧!今日菜式挺丰富。”
他这才睁开眼,却冲木槿一笑,“木槿姑娘早就饿了吧?快吃饭吧!”
木槿忙碌这么一上午,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闻言也不客气,坐过去提筷便夹向最大的鸡腿,顺便一顶高帽赞向楼小眠道:“楼大哥如此善解人意,真是难得的大好人!”
楼小眠微笑,向茉莉道:“今日菜式丰富,木槿姑娘大块朵颐后,必能大胖三斤!”
茉莉见公子欢喜,顺势道:“对,吃上三日,可大胖十斤!”
木槿筷子上的鸡腿掉了回去,看着眼前“善解人意”的“大好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让她吃呢,还是让她别吃呢?
楼小眠不觉大笑,叩着桌面道:“给我盛碗米饭来,痛快笑一笑,倒又有了些食欲。”


木槿犹豫片刻,又夹回那只鸡腿,笑嘻嘻道:“能博美人一笑,大胖十斤又何妨!”
楼小眠挑眉。
这算是被这丫头反调戏了?
他接过茉莉递过来的米饭,又问道:“你干嘛鬼鬼祟祟躲在窗外?不怕蛇咬了你?”
“我见有生人来,怕是那些想抓我的坏人,自然要避上一避。”
木槿四下张望,并未看到郑仓。
那他如何知道她曾藏在窗外?
楼小眠笑得眸光清莹,指着她的鞋道:“你把芭蕉树下新培的土都踩屋子里来了!上午耍了秋千,下午打算扫地?倒是减肥的好法子!”
木槿叹道:“我长这么大,没学过扫地,倒是撬过地砖。”
楼小眠一怔,“撬地砖做什么?”
木槿道:“我小时候顽皮,把母亲用来做药的毒蝎子偷了两条出来玩,谁知把竹筒打翻了…那蝎子便不知钻哪里去了!我怕它们半夜里跑出来咬我,又不敢声张,悄悄喊了我一个哥哥帮忙,把我房间的地砖撬了几十块,才找到了那蝎子。”
“后来呢?”
“后来?”
“你好端端的闺房弄成那样,大约瞒不过你父母吧?”
楼小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木槿啃了一半的鸡腿放回碗中,神色有些沮丧,“不错。我那哥哥本来预备悄悄唤人过去帮我收拾好就完事了,谁知我父亲偏发现了,把我哥哥一顿好训,跪在太阳底下背了一整天的书。”
楼小眠奇道:“为什么罚你哥哥,不罚你?”
木槿笑眯眯道:“因为我父亲说,男孩不怕晒,女孩会晒黑!”
“…”
楼小眠遥想那位父亲的言行,以及传说中他的风采,便觉有些无语。
木槿继续啃鸡腿,却已索然无味。
她的父皇说这句话前,她的五哥已先行认了错,说是他拿了夏后的蝎子给妹妹玩…
半晌,楼小眠道:“木槿,你家住在哪里?现在没坏人追了,呆会儿我让仓叔护送你回去吧!”
木槿丢开鸡骨头,懒洋洋道:“我家住得远了…在蜀国。楼大哥若是觉得我厌烦,麻烦帮我备匹马,我自个儿回去就行。”
“…”
楼小眠沉吟片刻道:“有人为我弹琴、做秋千,还会撬地砖…嗯,只要你不揭屋顶,我就不厌烦你。你愿意呆在这里便继续呆着吧!明日我去守静观治病,你不妨继续跟着!”
木槿快活说道:“当然!我还要跟你一起去江北六郡,好好游览下大吴山水风光,如何?”
楼小眠看着那张兴奋得泛红的小脸,许久才慢慢道:“很好!很好!”
他一向知晓传言不可信,如今更加确定。

本来调了闹钟要一早起床更新的,谁知赖床时又睡了过去,做了个长长的梦,一直被怪兽追杀,比好莱坞大片还精彩,也不知持续了几个小时,给老妈叫醒时一身的汗,真真吓死姐了!


说什么太子妃不通琴棋不知书画,又呆又木任人欺负…
连太子许思颜也从未否认过这些看法。
他到底是看走眼糊涂了三年,还是装糊涂不愿意正眼看她一眼?
好吧,也不过是两三天间的事。
若是一起去江北六郡么,横竖最头疼的不会是他楼小眠。
想来他们下面的日子,一定会精彩许多。
楼小眠呷口汤,觉得甚是可口。

木槿到下午才知道,郑仓午间不在,只是为她修补秋千去了。
粗活于他并不困难,但要把秋千收拾得清爽漂亮,便不是他所能办得到的了。
木槿很感动,也很领情,特地顶着大太阳欣赏了缠着翠藤、裹着锦罗的秋千架,大大夸赞一番大仓鼠的高情厚意,然后再顾不得去享受阳光下的秋千架,便一溜烟地躲回书房,挑了个离冰盆最近的地儿坐下擦汗,歇息够了才去瞧那书架上满满的书。
楼家侍仆都在为明日的出行做准备,书房里只有楼小眠独卧于软榻上小憩。大约夜间着实没睡好,已经睡得沉了,连木槿在他身畔走来走去都未惊醒。
木槿一眼瞧去,便发觉靠近书案处几乎不见诗词歌赋,多为兵书或史书。
她出身皇家,加之蜀主萧寻早知她会嫁入吴宫,寻了名师刻意教导,同样甚少学习诗文书画,只悉心教导她读史书排兵法;又说求人不如求己,万不得已时,拔腿就逃才是最有效的保命之道,遂请出一位隐居已久的世外神尼教习她武艺,生生把年幼的女儿教成了武林高手。母后夏欢颜为之愕然,遂丢开了她的医书药材,每日一个时辰亲自教她弹琴下棋,才免得女儿没学会当妃子,先学会当将军。
她从小被如此教导,所见识的兵书或史书自然不少。但眼前看到的书籍之中,居然有好些是她没看过的。木槿很是诧异,不由地搬了几册下来,坐到书案前静静翻阅。
此地素帷轻垂,雅致安静,正与凤仪院内她自己的小书房仿佛,倒也颇能看得进书去。
翻到最下面一册兵书,却是手抄本,名为《东篱十策》,著者为抱朴斋主人。木槿怔了怔,抬头看向书房上方乌木錾银的匾额,正书着“见素抱朴”四字,才知此兵书正是楼小眠所著。
打开扉页,便见其上写了十六个字:“藏锐于心,浮笑于面,见事以才,待人以义。”
其字力遒韵雅,风采飘然,和正文里的字一模一样,均是楼小眠手迹。
木槿细细体会这十六字,竟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要去翻看正文时,却听榻上楼小眠睡梦里低低yinyín。

她转头看时,楼小眠已睁开眼,微蹙了眉去扶他的腿,神色十分痛楚。
“楼大哥!”
木槿忙奔上前,一边扶他坐起,一边熟练地为他按压腿部。
成亲三年,她虽与太子形同陌路,却和吴帝许知言情如父女。许知言素来体弱,她略通医理,时常过去照顾,所以虽然位份尊贵,论起照顾人来倒也绝不含糊。
楼小眠歇上片刻,抬手拭去额上汗水,止住木槿道:“在下没事了,不敢有劳木槿姑娘!”
木槿闻言,遂住了手,转身去倒了茶,摸着尚有些温热,才端来递给楼小眠。
楼小眠欠身接过,喝了两口,神色才渐渐缓了过来,向她微笑道:“木槿姑娘,谢了!”
木槿奇道:“楼大哥,你这到底是什么病?怎么调理这许久还这样?”
楼小眠似在嗟叹,却依然唇角含笑,“也没什么,幼时挨冻落下的病,才会无法根治。这么些年过来,倒也习惯了!”
“挨冻?”
楼小眠支着额半卧着,神色一恍惚,轻笑道:“是呀,雪地里爬了一天一夜…我本以为自己活不了,居然挣扎过来了,也算是奇迹。可惜落了这身病,却是没法子的事。”
木槿纳闷道:“雪地里爬了一天一夜?我仿佛听说…公子也是世家子弟吧?”
楼小眠微笑道:“被义父收养之前,我是孤儿。”
他的笑意里并没有凄凉自伤之意,但不知怎的,木槿看着那双静若深潭的眼睛,一时竟不敢细问下去。
楼小眠起身,慢慢地来回走着活络筋血,然后便看到向她之前翻阅的书,失笑道:“木槿姑娘,你喜欢看这些书?”
木槿一吐舌,“不喜欢,只是随便翻翻。”
楼小眠扫过那些书册,叹道:“能挑出这几部来随便翻翻,也算是不简单了!想来木槿姑娘最擅长的,绝不是弹琴吧?”
“谁说我擅长谈情了?”
木槿愁眉苦脸道,“谈情说爱什么的,我向来很不擅长。”
楼小眠大笑,“这个…我相信!”

木槿不但会弹琴,还会吹笛子。
楼小眠体力不继,陪她琴笛合奏了几曲,便坐回榻上持了卷书憩息。
木槿大是无趣,拿走楼小眠的玉笛,自顾边荡秋千边吹笛子去了。
侍仆从人早已习惯楼小眠吹笛,懂或不懂的,都只顾忙着各自的事儿。
楼小眠推开窗户,瞧着那碧水悠悠,荷叶田田,侧耳倾听半晌,悄悄寻了两个棉球,把耳朵给塞上了。
不是木槿吹得不好,而是她不好好吹…


龙凤斗,欲言守静何曾静


就没见人把笛子当口哨吹的,每当荡到秋千最高处,笛子也发出不甘蛰服般的锐啸声,直刺苍穹。
真的…很不好听。
但塞上片刻,楼小眠又将耳中的棉球取出,隔了小池皱眉看向那个正荡秋千荡得喜笑颜开的少女,更仔细地倾听那笛音。
她在笑,可她的笛音里没有笑声。
他听不出一丝的愉悦或欢欣,却听出了隐隐的不甘、无奈…甚至伤心。
秋千荡得极高,木槿的绣鞋踢到了枝桠间的树叶,便有绿叶一片两片地飘落下来。
木槿只用双腕绕过秋千索,居然也能持着长笛吹奏。她奋力地向前荡着秋千,眸光已是怅惘无限,再不见从前孩童般的稚拙木讷。
她看得到天际缈缈流云,璀璨霞光,却看不到故国的宫殿池苑,看不到故国的桃李织锦,杏落如雪。
更看不到池苑间熟悉的人影,温和的微笑。
荡到最高处,那天地都是颠倒的,冰冷的笛孔凑到唇边,藏于胸中的郁气喷薄而出。
缭乱的长发拂到面颊,挡住了她的眼睛。
也挡住了她微微湿润的眼睫。

第二日一早,楼小眠带了木槿同乘马车前去守静观。
楼小眠细察木槿,只见她不时将帘子掀开一角向外观望,神情又是好奇,又是欢喜,再看不出半点难过来。
他问:“木槿,你从前很少出门?”
木槿道:“常出门,只是我有个厉害姑姑,不许我乱跑乱看。”
她做了个鬼脸,“你不会拦我吧?”
楼小眠道:“我倒是想拦你,不过拦得住你吗?”
木槿不觉瞧向他的腿,问道:“你真的要随太子去江北六郡?若病得厉害,何妨让太子换个人选作陪?若是因此劳累,病上加病可不好玩。”
楼小眠微笑,“不妨事,我去守静观找无曲道长治上一回便好了。何况一路过去均备有车驾,并不需要徒步行走,大约不会太吃力。”
木槿正要问那无曲道长是何许人,医术会不会比她母后更神奇,马车忽然慢了下来,然后缓缓停住。
郑仓在外说道:“这是御史台楼大人的车驾,也需检查吗?”
便闻那边有人恭敬道:“这位大哥,太子下了严令,小弟也是奉命行事,不得不一一检查。”
郑仓问道:“敢问大人,这是在搜查哪位要犯,需这样大动干戈?”
那人道:“倒也不是什么要犯。咱们府里有个侍儿盗了慕容良娣好些东西跑了,太子见良娣伤心,自然要替她寻上一寻,故而遣我们这些见过那侍儿的护卫在各大城门守着,不能纵了那侍儿出城,无论如何也要将她带回府中交给慕容良娣发落!”


木槿听那声音,便知此人是许思颜的贴身护卫周少锋。
太子妃被劫,既关乎未来国母名节,又关乎太子脸面,更关乎吴蜀两国交谊,自然不好声张。
吴帝许知言虽说了不用再寻,可于情于理,许思颜都不好袖手不理,派认识太子妃的护卫先扼守了城门不让她出城便是意料中事。
抬眼看向楼小眠,他正靠在软垫上望着她,微挑的眼角似笑非笑,一脸的爱莫能助。
外边郑仓听闻周少锋耐心解释了,只得向车内禀道:“公子,你看…”
话未了,车厢上的锦帘便被一柄折扇轻轻撩开半边,露出楼小眠含笑的面庞。
他问:“少锋,昨日我已听魏兄提起此事。怎么,还未寻到吗?”
车厢内一览无余,除了他再无其他人影。
周少锋原便对他极为敬重,不过扫了一眼,连忙行礼道:“回禀楼大人,还未寻到,太子甚是忧心。楼大人还未痊愈么?这气色不大好,还需多多保重!”
楼小眠微笑道:“正要去守静观调理。你回府后遇到太子,再和他说一声,我在守静观相候,明日或后日都使得。”
周少锋忙应道:“是,在下一定转告!”
楼小眠点头,依然垂下帘子。
那边城门守卫已急急让开道路,让楼小眠的车驾离城。
待行得远了,木槿方从车厢顶部靠近帘子的地方轻轻落下,整了整自己衣衫。
楼小眠轻笑着向她伸出手,“从慕容良娣那里盗了什么?我帮你瞒天过海,是不是该分我一半?”
木槿不屑而笑,“楼大哥认为,她那里有什么值得我盗的?”
楼小眠轻摇折扇,悠悠道:“真没什么吗?”
“楼大哥认为呢?”
“我认为,至少有一样,你想盗,却盗不了。”
“是什么?”
“宠爱。”
“宠爱?”
楼小眠叹道:“能为一个侍儿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对慕容良娣这份宠爱,谁能夺得去?”
木槿瞪着他,忽嗤笑道:“楼大哥真心这样认为吗?”
楼小眠诧道:“嗯?难道不是?”
木槿便笑嘻嘻道:“楼大哥说是,那便是吧!”
她低头弄着腰间玉佩再不说话。
她的衣饰早已换过,那玉佩亦是楼小眠令人预备的,却是入手温润,玉色莹洁,乃是罕见的羊脂美玉所琢。其余钏镯簪饰,虽只寥寥数样,也都雅致珍贵,没一样俗物。任凭怎样的大贵之家都不可能为寻常客人预备这样的贵重之物。若只以楼小眠官俸而论,只怕得把两三年俸禄搭进去了。
他并不只把她当成知音看,甚至不只把她当成贵客看。
但有些事,在有些时候,意会比言传更要多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奥妙。

否则,楼小眠便不能这样望着木槿懒懒地笑,慢悠悠地说道:“宠爱有很多种,如果真的不想要那种,也不妨事。太子并非浅薄之人,若是离了京城是非之地,也许…人和人面对面时,便可以将对方看得清楚明白些。”
木槿睨着他,又是一声不屑的嗤笑。
这一回,却是对着楼小眠。
楼小眠的面庞不觉泛出薄薄绯色,却柔和地轻轻一笑。
被嗤笑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他面对的,并不是被扎一针都不晓得喊疼的呆木头。
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擅弹琴懂武艺能耍心眼会发脾气的聪颖少女。

守静观在距京城二十余里外的南台山麓。楼小眠身体虚弱,马车一路缓缓而行,途中又歇了一回,至傍晚方至观外。早有小道士备好软舆,抬他入观。
木槿抬头看时,却见青山如画里,守静观几进殿宇,俱是白墙青瓦,坐山拥水,颇有出尘之意。道观旁有湖水清明如镜,静静倒映着岸边的蒲苇烟柳。一叶扁舟,正悠缓地破开镜面,留一道笔直雪白的波痕。
吴都繁华之地,百姓寺庙道观极多。以此处地势规模,自然算不得香火鼎盛。但若以此地风光而论,倒是适合隐居疗养。
木槿和从人随着软舆步行入观,便见仙风道骨的观主亲自迎入,送往后方精舍,一路言谈甚欢。
她正想着那观主是不是便是楼小眠口中的“无曲道长”时,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冲出来,一把将楼小眠从软舆上揪下来,哈哈笑道:“臭小子,你居然还没死!”
楼小眠本就虚软,被他一扯之下,顿时立足不稳,单膝已跪到地面坚硬的石板上,额际汗珠涔涔。
“你…”
郑仓气急败坏,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却迟疑着不敢动手。
木槿一头雾水,弯腰连忙去扶楼小眠,悄声道:“哪来的疯子?要不要我帮你教训他?”
楼小眠还未说话,便后面有人喝道:“顾无曲,你这疯子!”
唿哨声破空而下,有长鞭利落飞下,把那还在叉手大笑的老头打得滚在地上。老头痛得大叫之际,刚收回的长鞭灵活一转,蛇一般再次扑下,打在老头身上。
老头连声惨叫:“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子爷爷,小人只是和楼大人开个玩笑,小人再也不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