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小眠带了郑仓四处寻了片刻,脚下忽踩到一物。
低头看时,原来是一枚温润通透的九龙玉牌,上面扣的璎珞乃是以最上等的五色丝线编织而成,却已被扯断了。
楼小眠与许思颜相识许久,自然认得这是许思颜之物。但方才他已得到消息,太子目前正在指挥清剿哗变士兵和刺客,虽离此不远,应该还未及赶来。
他将九龙玉牌纳入怀中,向前方看了看,轻笑道:“应该在前面了!”
再往前走了百余步,始终不见木槿踪影。
楼小眠正纳闷蹙眉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一声两声啜泣。
他听这声音耳熟,连忙奔过去看时,却见不远处一株老树下,木槿抱膝而坐,已哭得泪流满面,双目红肿。
她脸色如经了霜打雨刷般的苍白,一身水碧色的衣衫沾了尘土与血痕,又被露水泡湿,如今俨然与周围苍翠草色融作一体,若不仔细看,再看不出这边居然有个人。
“木槿!木槿!”
楼小眠慌忙唤着,蹲身扶起她,“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楼大哥!”
木槿哭得头脑都已胀痛,抬眼见到楼小眠在跟前,倒似看到亲人一般,顿时依到他身上呜呜哭出声来。
楼小眠将她拥住,轻拍她后背,柔声道:“木槿,楼大哥来了!别怕别怕,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木槿摇头道:“没…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楼小眠为她拭着泪,“那你哭什么?”
木槿满心苦楚再也倒不出来,顿了一顿,只道:“我难受,所以哭…我没事!”借着楼小眠之力,她待要站起,只觉腰酸腿软,体倦乏力,脚一晃险些再次摔倒。
楼小眠本是过来人,见她气虚神散模样,立时疑心到在她身上可能发生的某事,不觉又是诧异,又是惊怒。
正待细问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唤道:“木槿!”
转头看时,正见许思颜松松地披了件袍子,带了沈南霜等疾步往这边走来。
他足足折腾了一夜,早已力虚体乏,强撑着返回别院附近,一边指挥着楼小眠、周少锋带来的援军清剿贼人,一边派人寻觅木槿。听得木槿在这边,也顾不得别的,先奔过来寻她。
见他过来,楼小眠只得退开一步,“太子来了!”
许思颜气色极差,只冲楼小眠点一点头算是招呼过来,便扶住木槿,劈头斥道:“不知道这边贼人正出没吗?谁借你的胆子,这时候还敢孤身乱跑!”
若换平时,木槿不知该几多辩驳争执跟上来了。但木槿如今神魂俱伤,身心俱创,却连跟他吵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怔怔地看他片刻,便低下头去,再无一字争辩。
许思颜见她安静,心头怒意反而冲淡许多;再仔细瞧她揉皱的衣裙和衣裙上的血迹,还有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下已是惊悸。
往日里强悍得敢跟他拿着刀剑对砍的死丫头哪里去了?
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又或者,遇到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贼人…竟敢欺辱她?!
沈南霜在旁忐忑,忙上前柔声劝道:“太子,太子妃瞧来身体不适,是不是尽快带她回去休息?”
许思颜点头,将木槿负到背上,一边振作精神向山外走着,一边柔和了声音道:“木槿,别哭鼻子了,大郎带你回家!”
他走出去十余步,才听得背上的木槿低低地“嗯”了一声。
芳情散,朱户琼窗昔梦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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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家在吴都。咣玒児晓
即便在吴都,太子府也只是他们共同的居所而已,未必称得上家。
但许思颜自然而然地说带她回家。
虽然他昨晚歇息的别院已化作焦土,但他想找个歇脚或让木槿休息的地方也很容易。
当然,木槿可以休息,他是休息不了珉。
早有人在附近安排下干净宅院,让他先将木槿安顿好,叫青桦等守护照应,才放下心去原先住的别院。
一场兵乱,一场大火,已让原先清雅美丽的别院化作了一团废墟,一片焦土。
庆南陌和先返回的楼小眠等人正指挥人一具一具地往外搬着尸体嘞。
这晚变故生得仓促,但后期有跟随太子妃过来的随从和精兵参与杀敌,又有官阶最高谋略出众的楼小眠坐镇指挥,众人便不至于因太子出事而乱了阵脚,不久后便控制住局势。待随后周少锋、庆南陌等率人赶到,乱军和刺客们更只有被宰杀追捕的命。
经上回联手庆南陌一番布局,燕安、北乡一带本已基本在许思颜掌控之下。庆南陌一向军规森严,居然有部属敢煽动哗变,攻了个出奇不意,着实出人意料。
自己地盘居然捅出那么大的事来,庆南陌既惶恐又惭愧,见许思颜过来,忙上前请罪,却已面色发紫,好生尴尬。
许思颜明知此事乃是有心人精心谋划,多半与庆南陌无关,——若在庆南陌的别院出事,他无论如何也得担上一个保护太子不力的罪名,这一生的仕途便算是毁了。
再则,庆南陌能在慕容氏势力沆瀣一气的状态下独树帜支撑到如今,想来也不容易,之前徐夕影被威胁时便打算栽赃给他,他身边有部将被慕容世贤收买也算不得意外,故而许思颜反而对他温言抚慰,只催令尽快搜捕谋逆叛党,绳之以法。
乱兵的目标非常明确,便是太子和被太子囚禁的慕容继贤及其党羽。
外围庆南陌的兵马非乱党所属的,或在变故之前被以种种手段调开,或在变故发生初期被乱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睡梦里斩杀,魏非领的亲兵及许思颜的亲卫亦是死伤惨重。
但许思颜白天便已令人秘密将慕容继贤等人押送回京,囚禁之处虽照常有人守卫,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许思颜自己虽不慎中了迷毒,遇到半通不通的木槿将就医治一回,虽元气大伤,倒也没有大碍。
于是,在援兵赶到后,乱兵的计划算是彻底失败了,只得作鸟兽四散。
许思颜不顾几处尚有袅袅烟气冒出,特地到自己原先住过的屋子附近又转了一圈,却也只能一片焦黑废墟。原先院前绮丽妩媚的凌霄等花儿固然化作黑灰,连靠近屋宇的池上清莲都被熏得焦黄,奄奄一息地卷着叶片。
他对于自己所中的迷毒始终耿耿于怀,更对下手之人恨之入骨,极想揪出令自己中毒的元凶。
若一国储君真的变成了傻子,能被人一刀砍了已算痛快,不死不活地成为旁人牵线木偶,那才悲惨之极。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兵乱之中的大火,已将一切烧得无影无踪,半点线索俱无。
他沉下脸,向楼小眠道:“小眠,这一回,我不介意你当一回酷吏。”
楼小眠低头瞧了瞧他净白如玉的手,轻笑道:“小眠领命!”
隐隐听得那边有女子啼哭声传来,许思颜皱眉。
成谕见状,忙令人去问时,片刻即上前回道:“西北院里的那些姑娘,因为火势去得缓些,又远离太子卧房,大多从后门奔出,逃过一劫。如今正被引到安全之处暂时歇着呢。”
许思颜便记起慕容世贤送来的五个歌妓和这别院的使唤下人大多住在那个方向,点头道:“先好好安置着。特别那个什么花姑娘还是草姑娘的,看看可曾受伤。”
沈南霜在后提醒道:“叫作花解语,说其性情温柔慧黠,比花解语之意。”
许思颜道:“不用比花解语,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沈南霜明知他并不喜花解语朝三暮四,心中嫌弃,只是瞧在许从悦份上才另眼相待,忙笑道:“太子说的是。”
楼小眠等开始急于寻回太子和太子妃,人手分散,遂有一部分乱兵逃出,却也有部分乱兵被生擒。既得了太子之命,楼小眠刑讯起来再不手软,便在那边被斩杀的乱兵尸首前搭了帐蓬,与魏非等人分头审问背后主使之人。
为防刑讯逼供,本朝对刑讯本有严格规定。
如到了一定品阶的朝中官员,七十以上、十五以下的老人幼童,还有孕妇、残疾人都不可刑具加身;鞭笞杖责等刑罚,需两个以上负责官员在场才可施行,且审讯过程不得超过三次,总数不得超过二百下。
楼小眠身为御史大夫,职权仅次于相位,可监察举劾百官,亦可主管朝中重要刑狱之事。论起此等谋逆之事,归于御史台原也合适。但若在平时,仅他一人在场,又不在府衙内,按律原不可动刑。
但许思颜既发了话,律法便自然暂时得放到一边。
虽说刑具不全,拶刑、针刑、烙刑、断指、夹棍等刑罚还是能上。
那些被擒乱兵,尤其是几个知道些内情的小头领,多为军中副尉、队正,敢听令谋害太子,无疑都是以命搏财的亡命之徒,何况出自军旅,皮粗肉厚,寻常刑罚自然不怕。
太子府丞魏非自认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刑讯半日,居然毫无进展;而楼小眠那里已经不断问出话来,已先后遣出几拨人马,去擒拿和乱党有联络的江北官吏。
问楼大人用的是何刑罚时,答曰水落石出、妙弹琵琶、藕断丝连等等,听着诗情画意,颇有雅趣。
待魏非跑过去看上一刻钟,再回来羽扇也不摇了,脸也发白了,向旁边的周少锋叹道:“楼大人当真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酷吏!”
周少锋也看过一回,悄悄地抹一回汗,点头称是。
所谓水落石出,是以水灌犯人肚中,直到肚大如鼓,再践踏其腹部令其吐出,然后继续灌水…如是数回,则犯人七窍流水,生死不得;妙弹琵琶则是去犯人上衣,露肋骨,以刀划开,再以小锤击打肋骨,将之一小节一小节锤断。肋骨又称琵琶骨,所以居然取了这么个雅致名称;
藕断丝连最简单,就是断指。但不是普通截断,而是生生把指头拽下,待骨头断下时,犹有筋脉连着,故称之为藕断丝连。
魏非觉得阵阵反胃,从今后必定不会再吃藕了,心下便再想不通,楼小眠那么个温文清雅的人品,眼看着那些人被折腾得不成人形,手中那盏清茶到底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游骑将军高敬德、昭武校尉田京等武官,以及若干地方官吏陆续被牵扯进来,于是又传出高敬德领一队人马逃离北乡之事。
许思颜身体不曾复原,也在附近一处宅院暂住,卧在软榻上养着神,听着各方传来的消息,安排各处繁琐事务。闻得高敬德逃亡路线,他却曾不命人去追,只淡淡冷笑道:“找死!”
傍晚,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却是雍王许从悦听闻这边出事,带自己的府兵前来相援,路上正遇高敬德带人奔逃离去。
许从悦在江北经营已久,虽碍于慕容氏有皇后为靠山,不好对慕容继贤怎样,但他早已格外留心慕容继贤素日来往的那些官吏。算日子他早该回了上雍,北乡这边的动静绝对瞒不过他。眼见领头的慕容继贤倒了,高敬德却在太子出事时冒然离去,纵是没弄清前因后果,疑心之下也会先把他抓了再说。
待他擒了高敬德赶过来时,刚刚赶得及和许思颜等一起用晚膳。
许从悦将高敬德移交给成谕等看押,与许思颜兄弟相见,自有一番寒暄。
许从悦身体复原,虽奔走一日,倒也精神奕奕,如一头美丽的猎豹,顾盼生辉,风华绚丽。
弄清溪,谁道往事逐孤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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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许思颜苍白憔悴,精神不振,倒是吃了一惊,问道:“有没有寻大夫看看?上雍倒有个名医颇是高明,不过我听说这边出事,生怕太子弹压不住,只顾领兵先行赶来,倒没想到这一层。咣玒児晓”
许思颜听他所言,便知他在江北这些年没有白呆,大事绝对瞒不过他去,且消息传递十分灵敏,方才到来得如此快捷。
他心下安慰,遂笑道:“已经找人看过了,并无大碍,休息一两日便复原了。”
一时楼小眠也过来,三人遂坐了,边吃饭边叙此次兵乱。
此次变故险些把一国储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许思颜心中恨怒之极,展开的报复也极其严厉珥。
依据楼小眠紧急审出的结果,拔出萝卜带出泥,不过短短一日间,北乡郡的官吏已被牵涉了一大半,——未必个个与此次谋逆行动有关,但贪赃枉法、彼此勾连那是少不了的。
如今大部分关押在北乡郡大牢里,庆南陌亲自率可靠部属监押防守着,想来明日继续审下去,涉事官员必定更多。
楼小眠将已经审讯出来的结果大致说了一说,虽未说出自己判断,那边许从悦、许思颜却已心知肚明论。
因许思颜身体未复,席上并未备酒,许从悦便低了头夹菜吃饭,再不肯多说一句。
许思颜却已问道:“从悦,你怎么看?”
许从悦持筷的手顿了顿,桃花眼微微一挑,轻笑道:“无疑是涉及京中了。从悦愚钝,其他倒也看不出。”
许思颜叹道:“你从小便是如此。我便不信,你在江北这许久,竟会一无所知。寻常回京时若肯和我多说几句,我预作准备,必不让他们嚣张至此。”
许从悦一惊,忙搁下筷来,一撩袍角跪地请罪道:“臣的确早已发觉诸多不妥之处,可到底并无确切证据,何况多牵涉皇亲国戚,皇上、皇后又看重,总觉得便是结党营私,也不至于胆大包天,敢起谋逆之念。此事臣不察,臣有罪!”
许思颜连忙起身扶他,苦笑道:“谁说你有罪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必这样束手束脚,若察觉不对之处,大可私底下悄悄跟我说明,我自会权衡办理。还有,皇亲国戚又怎样?说到至亲骨肉,手足兄弟,谁又比咱们亲近?”
许从悦这才起身回座位上坐了,脸上犹自泛着窘迫般的绯红。
许思颜知自己这个堂兄平时散漫随心,独在朝政之事上格外谨慎,往往三缄其口,不肯轻言半句,便有些恨其不争,叹息一声说道:“你若不能立威,只怕你日后反被那些奸党挟制。罢了,如今…也是时候清肃一番了!”
许从悦位份极尊,他站起时,楼小眠亦已站到一边。待他落座,楼小眠方随之坐下,微笑道:“其实只需瞧着太子出事,谁是最大受益者,便不难推断了!”
许思颜默然片刻,低叹道:“我平素政务繁忙,父皇又时常病着,母后甚是孤单。我瞧着从希每每去陪伴母后,倒似木槿时常伴着父皇一般,倒让我免了许多牵挂。若他存了别的念头…”
许从悦便道:“从希小孩子家的,未必懂得那许多心机。嗯,多半是身边的人存着异心,图谋不轨吧?”
“是吗?”
半敞的窗外有孟秋的清风透入,许思颜似觉得冷了,将松松披在身上的袍子紧了紧,声线便淡漠了许多。
“从悦,他幼年便时常入宫,你也见惯了他小时候的模样。这些年,你见得比较少了吧?你离京时,他十岁;但如今,他已十八。”
言外之意,许从悦所了解的,不过是十岁前的许从希罢了。
许从悦便沉默,然后似突然想起什么,四下一打量,问道:“太子妃呢?刚不是说太子亏得她相救,怎么不见人影?”
许思颜眸光暗了暗,语调却缓和下来:“奔波了一整夜,又受了惊吓,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刚我过去瞧了,说是吃了点东西,又睡了。”
许从悦点头,“那等明日太子妃好些,从悦再向她请安吧!”
许思颜便瞪他一眼,“你也别折杀她了。无非是个小丫头罢了,比你小许多呢,算来本该叫你一声大哥才是。”
许从悦俊秀到艳美的面庞便又浮上薄薄的绯色,笑道:“尊卑有别,从悦不敢!”
许思颜便轻笑,“你从来便这样,忸捏得跟大姑娘似的。”
他和许从悦只差了两岁,少时又同在宫中长大,向来和睦友爱。但许从悦从被接入宫后不久便只称许从悦“太子”,再不敢以兄长自居。许思颜叫了几次大哥,便也只唤他“从悦”了。
正说话时,成谕踏入,悄声禀道:“那边山下小湖边又搜出了三名乱兵,只是普通士卒,已经押了下来。”
许思颜微一蹙眉,答道:“斩了。”
成谕应了,悄悄退了下去。
许从悦微有诧异。如果是普通士卒跟着将领造反,多半只是胁从。
所谓首恶必办,协从不问,若非情节恶劣,无非刺配流放,怎么着还不至于审都不审便处以极刑。
他看向楼小眠时,却见他正恬然喝了茶,秀挺的眉毛都不曾抬一下,绝无谏阻之意,遂也闭口不去相询。
他却不知,今日从那边搜出的乱兵已经有了三四拨,无一例外被许思颜下令处死,再不曾给过他们辩解说话的机会。
那里正是晨间发现木槿之处。楼小眠、许思颜亲见木槿那等情状,都猜她受人凌辱,早就暗暗憋了股恶气,见有乱兵遁逃在那边,便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此事,只管往这些人身上疑心。
此事不便张扬,也不好审讯,何况到底由这些人兵乱引起,便是砍了,也不算冤枉。
故而那边搜出的乱兵,一个不留地被尽数诛杀,连楼小眠也丝毫不曾加以谏止。
饭罢聊了片刻,许从悦见许思颜神色倦乏、楼小眠亦是疲惫不堪,遂起身告辞。
许思颜知他还需安置自己带来的大队府兵,也不挽留,只微笑道:“等忙完这两日,我送你一件礼物。”许从悦忙谢了,却是一脸的疑惑,再不晓得这位尊贵的堂弟会送他什么。
寂月皎皎首发-
许思颜洗浴更衣完毕才回到卧房,却见屋内一片漆黑,并未掌灯。
庆南陌安排的侍女早在廊下候着,见状忙提了灯笼送他进去,取过桌上仙鹤展翅的铜制烛台,点了烛火,奉了茶,才蹑了手脚离去。
许思颜见得那边始终毫无动静,猜着木槿必是睡了,悄悄走到床榻前,撩开纱帐看时,却见木槿果然卧着,却抱着衾被,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
“木槿!”
许思颜微笑唤她,将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木槿这才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他。
许思颜柔声道:“怎么还在睡?白天唤了大夫过来瞧你,说被你请出去了?”
木槿便弯弯唇角,低声道:“本就没病,唤什么大夫呢?咒我生病呢!不过是昨晚一夜没睡,困得很,懒得听人聒噪。”
她支了身子,就着烛光打量许思颜的面色,“倒是你,只怕还得服几剂药调理调理。”
许思颜替她拂开飘落额际的碎发,答道:“我已经服过药,不会有事。说来此事也亏得有你,不然…”
她的脸落在他宽大的掌心,微凉而柔滑。
他想亲昵地去捏捏她圆圆的脸蛋,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她的脸颊似乎比上回见时瘦了一圈,捏着明显没那般软绵绵肉乎乎的感觉了。
听闻她在泾阳侯府已经变身螃蟹,时时处处都能横着走路,绝对无人敢亏了太子妃的饮食,惹她心中不快,想来只该养得更胖些才对。
他细细回忆昨晚自己几乎失去心智时见到她的模样,却只记得恍惚中翩翩飞来的浅碧身影,再想不出她当时的模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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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只为前一夜的折磨,一下子便让她清减至此?
她清瘦时确比丰腴时娇怯美丽,看着如一朵将绽未绽凝着露珠的玉簪花。咣玒児晓
可许思颜忽觉父亲说得非常有理,木槿还是胖些更顺眼。
他揽住她,轻轻摩挲她的面庞和脖颈,再不去捏她清减的面庞了。
木槿觉出他指间的温柔,静默而顺从地依到他的胸前珥。
她被送回后便沐浴过,头发上犹自散着清新的花草香味,还有她自身的温软甘香。
许思颜紧拥她,轻轻地嗅着小妻子芳郁的气息,满怀的阴霾不知不觉间便被冲散了。
他低低问:“昨晚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南霜说你跟几个会武的男子离开了。骂”
木槿身子僵了一僵,头依然埋在他胸前,半晌才道:“也没什么,是我们蜀国的几名高手。”
“蜀人?”
“嗯,我瞧着你那边起了大火,便发出暗号,试着通知附近的蜀人相援。本来只是碰碰运气,不料真有昔日蜀宫两名侍从听得北乡风光不错,正在附近游玩,当即邀了人寻过来。”
“后来呢?”
“后…后来?”
木槿仿佛听不懂。
她的神色迷惘,甚至木讷,正是许思颜从前极不待见的神情。可不知怎的,这会儿瞧着烛火摇曳下瞧着她大却失神的黑眼睛,他不由地将她揽得更紧,竟不忍再问下去。
但木槿到底回过神来,垂头道:“你问那些蜀人么?我找他们问了些蜀国的事,估料着别院这边楼大哥应已控制了局势,异国之人不宜插手,所以便叫他们走了。”
“走了?”
“虽说吴蜀交好,可连你都出了事,到底得避些嫌疑,所以我叫他们别掺和,尽快离开。”
木槿答得很快,可许思颜却愈加疑惑。
木槿武艺甚好,人又机敏,绝非寻常女子可比,所以近月来虽然接连历险,终能化险为夷。
那些人若是来自蜀宫,深知她底细,放心留下她一个人原也不足为奇。
可他寻到木槿时,亲见她已憔悴狼狈成那副模样。
若是那些蜀人离开后出的事,无疑是那些乱兵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