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种由好奇和无聊发展起的情愫,似乎超出了以睿智冷静出名的月神预计。
罗儿几乎每天拉着月神四处游玩,上山捉鸟,下湖捕鱼,赏春景妍秀,听渔歌向晚,一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忙得不亦乐乎。
而月神,由一开始的懒散随兴,渐渐变得欲罢不能。他喜欢和罗儿一起时的轻松氛围,甚至迷恋于这种无所牵系的愉悦。连他自己也不曾想过,自己的内心深处,竟是那么渴望这种轻松而放纵、平静而快乐的简单生活,无忧,无虑。
同时,他几乎是很理智地意识到,自己是动了情了。
但是,动情又怎样呢?罗儿显然喜欢自己,而自己又何妨去喜欢她?
至于和表妹的一纸婚约,他几乎没有顾虑过。
月神要做的事,谁也阻止不了,不论是剑尊,还是慕容悠儿。
那一晚星光很好,两人坐在屋顶边喝酒连赏那清凉夜景,喝得阑珊时,罗儿将头靠在月神肩上,舒服地躺着看天。
"看,流星!"罗儿欢喜叫起来。
月神抬头,果然一颗流星,又是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迅捷划过半边夜空,散着璀璨的蓝色光芒,渐渐殒灭。
"流星真好看,不过,我更喜欢望月。"月神正赏着难得一见的流星雨时,身边的少女倚在他的怀中软软柔柔地呢喃。
月神低头,少女的眼倒映满天星光,那样清澈温柔与他四目交集。
许多天来心头初融的春水,忽然便在那一霎那涌满。他轻轻吻上罗儿柔软而清甜的唇。
罗儿快乐地嘤咛一声,揽过他的脖子,含住他的唇,与他深深缠绵。这个据说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大胆女子,敢想敢做,她喜欢这个看来高贵疏离的寂寞男子,便什么也不顾地爱他。如今她的爱有了回应,便是一生最开心的事。
也许是男子便经不起那样近乎挑逗的缠绵,何况是心爱女子的挑逗。月神居然也把持不住,将罗儿带入了自己房中。
从窗外不断飘入的解语花幽幽暗香里,便多了几分温柔和暧昧,在黑暗中游丝般流转于春宵帐内,春意缠绵。
第二天的阳光非常耀眼,透过水墨山水画的帐幔,照着罗儿快乐中带着娇羞的面庞。她那样清晰欢喜地向身畔肌肤相贴的男子说道:"望月,你真好看!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起,就想不通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好看的男子。"月神一向知道自己长得清俊,但从不曾有人当面赞扬过他的长相,旁人赞誉的,永远是他的武功,他的气度,他的才识。罗儿简单而真心的话语,更让他觉得弥足珍贵。他微笑着,一面安抚罗儿初经人事的身躯,一面意犹未尽地亲吻她的额,她的唇,她的脖子,她的胸脯。
罗儿酡红着脸,震颤着身子慢慢迎合着他,准备再次与心爱的男子融为一体。
这时月神忽然一僵。他抚住罗儿肩上的红色纹身,眸光迅速冰冷而锐利。
这是,孔雀花纹?
"你是孔雀夫人的什么人?"月神低哑着嗓子问,双手抵着棉被,慢慢捏紧。棉被上,犹有二人相溶的温暖体温。
"她是我妈妈啊,怎样啦?"罗儿奇怪地望着月神,犹豫道:"你认识我妈妈?"慕容氏陵园那些被折辱的先人骨骸!
孔雀夫人的故主武帝对舒家的灭门之仇!
还有,他那几乎在风花雪月中忘却的圆月谷少主身份!
月神咬紧牙,缓缓放开被捏皱了的棉被,起身,一声不吭披衣,穿鞋。
"望月!望月!你怎么了?"罗儿突然恐惧,如从暖阳中蓦然被推入井底,慌忙伸手去拉月神。这些日子,月神那春水般融化的冷峻疏离,竟在一瞬回到面庞之上,甚至结了一层厚厚冰霜。
月神拂开她的手,绝尘而去,面对她的惊呼和追问,他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因为他实在没有办法面对如此荒唐的事。
自己平生第一次动心,竟会用在仇人之女身上。
才会动心,便用错心!
将罗儿苦苦追来的身影远远抛到耳后,月神突然发现,自己更没有办法面对,无法再和罗儿相依相伴下去的现实。
如果是旁人,也许会回过头去寻找罗儿,或者,试图解开两家的矛盾。
可惜,他是月神。当他发现自己的感情居然会压倒理智时,当他发现自己开始怀疑起当初夷平孔雀岛的决定时,他的心,在刺痛中倏地惊醒,犹如那些日子的轻松放纵,只不过是魂迷一场繁华春梦,宴罢成空!
半世的艰难求生,一次次警告他自己,他,是月神,圆月谷的领袖者,不容有错,不容有失,更不容有意外之情!
他必须快刀斩乱麻,断去这影响自己心志的所有情丝。
再次见到罗儿时,月神正与花影泛舟太湖之上。
红木栏杆,檀香镂窗,飞凤仰舞的朱色翘檐之下,垂了八宝流苏的宫灯,在风中轻摆,似与琴韵相应和鸣。
船头是白衣的少女花影,抚琴而歌,清清袅袅漾在澄澈到几乎宝蓝的湖面,随着水纹起伏,推送得越来越远: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
数峰清苦。
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
今何许。凭栏怀古。
残柳参差舞。"月神云锦月白衣袍,明珠抹额,斜欹于船弦,衣带被湖风高高扬起,直飞到面颊之上,竟掩映得那沉静如磐石的面庞流云般飘忽不定。
但花影的琴声的确能让他安宁。
如水的眸子,如水的琴音,更有如水的性情,母亲的眼光的确独到。花影是最适合做他妻子的人,甚至满心的烈烈如焚,在见到她后亦能渐渐平息,如遇细绵绵润物无声的春雨。
月神去看望花影本来只是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见一面后他便知道,他捡到生命中的稀世珍宝。
此时此刻,他太需要这样一个女子,默默无声站在身后平定自己强压着的汹涌情绪,让他恢复一个领导者的清醒与理智。所以,他几乎立刻做了决定,带她一起去孔雀岛,冷眼旁观孔雀岛的覆灭。
月神做下的决定绝不对更改,绝不。
哪怕曾与孔雀夫人的女儿那般执手言欢,甚至温柔缠绵。
在茫茫太湖行舟,再度遇到罗儿,是意料之外,但细想又是意料之中。突然从最美好的爱情中摔落的绫罗,追不到月神,一定伤透了心,便想着回家了。
她立于一叶极轻快的小舟之上,一身绯色长衫,衣带当风,衬映得面色好生苍白。这时她听到了琴声,然后看到了月神,立即赶过来,跃上了他们那条华丽的大船。
"舒望月!"罗儿扑向月神,两眼晶亮泪水,一耳光已经打了过去。
月神眸里有种几乎看不出的黯淡闪了一闪,随即冷漠,挥手间将她的手腕捏住,稍稍用力,已让罗儿痛得满头冷汗,惊疑不定望向眼前这个男子,似在品度此人是否是那个与自己相依那伴那许多日子,甚至有过肌肤之亲的如意郎君。她早知他并非温柔多情之人,却不能想到,不过转眼之间,他竟会变得如此疏离冷淡,宛如她只是个不相干的路人。
"离开这里,立刻!"月神松开手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似随常对部下的吩咐口吻,声调并不高昂,却不容置辩。
他是一个领导者,无情的领导者,从一落地起,便命中注定。
罗儿惊讶而茫然,然后指住花影,厉声问道:"因为她么?是不是因为她?"花影迷惑地站起身来,退后一步,恰在月神身后。
月神静静瞧着对面目眦欲裂伤心欲绝的少女,神色不动,冷然发令:"来人,将她送离太湖,送得远远的!"春梦了无痕。
可他的那场春梦醒来,居然还有那么鲜活的伊人存在,真像是老天开的绝大玩笑。可他到底不忍将这梦境彻底打破。他要夷平孔雀岛,鸡犬不留。但罗儿,不必让她送死了罢。
而罗儿,发现对突然冒出的两名侍卫竟无一丝招架之力,终于在混乱中闪过一道灵光,高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知道月神武功很好,却不知道到底好到了什么地步;但至少她已看出,他随便唤出的两名侍从,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竟让她瞬间落败被擒。她虽然从小便不上心习武,可毕竟出身不凡,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哪是随便什么人便能轻易击败的?
月神终于也忍不住,闪过了伤恨痛楚之色。他负起手,缓缓别过脸去,萧索道:"这句话,你晚问了半个月。而我,也晚了半个月告诉你。我是圆月谷的少主,罗儿。""你是……月神?"罗儿几乎虚脱,传说中那高贵无情的传奇人物,终于和眼前这疏离寂寞的男子重合起来。
"你在太湖来做什么?你打算去哪里?你,你们放开我!"罗儿醒悟过来时,忽然用力挣扎。
月神对于武帝的仇恨,孔雀夫人对于武帝的效忠,甚至对慕容氏陵园的摧毁,她并非完全不知。
而此刻大船的行进方向,正是孔雀岛。
月神不再看她,随手一挥,已点了罗儿穴道。
"把她送出太湖,十日之内,不许让她回来。"月神下令,阔大的袍袖微微一摆,侍从已抱了昏睡的罗儿恭身退下,跃入小舟,疾驰而去。
看那一点帆影在苍茫暮色里渐行渐远,月神挺直的肩背似支持不住,呻吟一声,坐倒在木榻之下,头已深深埋入花影怀中。
"月哥……"花影什么也不问,只是轻轻搂住他,温柔为他梳理浓黑的发。
圆月谷所派的六艘大船越过孔雀岛周围险礁,顺利合围,强攻入孔雀岛。
覆灭行动,和圆月谷的预定计划一样完美。
血,火,生命离体前的悲怒呼嚎,在呼呼的湖风里交织汇流,宛成地狱。
唯一的意外,是孔雀夫人的那身绝学。
月神所得到的资料中,从不曾显示过孔雀夫人身具灵力,更不知道她居然会术法。
她目睹朋友和弟子的灭亡,和罗儿一样俏美的眸子里灼起无边痛怒。和两名心腹被逼迫到海崖边缘时,她施展了术法。
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人们的视线里刹那绵延起无边湖水,带了生涩的寒意,铺天盖地,如万顷瀑布,倒灌孔雀岛。
圆月谷弟子不防之下,顿时连连折员损将。腹中无水,口中无沙,并非因为淹死,分明死于某种术法。
月神皱眉,然后终于亲自出手。
龙翔九天,摧枯拉朽,横扫千军。
还剑入鞘时,半边断崖,轰然断裂,摔入湖中,激起万丈浪花,扬出漫天的迷蒙水气。
在所有人惊慑于那一剑之威时,有女子凄厉呼叫。
月神计算里应该被远远送出的罗儿,不知用什么办法摆脱了圆月谷侍从控制,在母亲兵败如山倒时赶回了孔雀岛,正看到月神的惊天一剑。
她的亲生母亲,摇摇摆摆从崖边立起,浑身的鲜血,看不出到底多少的伤口。两名心腹爱将,已经尸骨无存。
罗儿如一道血色惊雁,那样凄惶地冲上前去,抱住孔雀夫人。
孔雀夫人扶着罗儿,嘶哑而焦灼地呼喝:"你怎么回来了?死丫头,你为什么这时候回来?"鲜血一口接着一口从她口中喷涌,伤势显然极是沉重。
"娘!娘!"罗儿惊呼,忽然转过头来,悲伤容颜如如一朵泣血牡丹,那样凄瑟瑟大声喊叫道:"舒望月,舒望月,我承认我输了,输掉了一切,只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求你,求你放过我娘,好不好?好不好?"月神恍然又见那快乐的少女,在解语花瓣纷如蝶下的春光里高声歌唱,冲他娇媚而笑,一声声叫着,舒望月,舒望月。
那样的快乐,随着孔雀岛的覆灭,也将彻底覆灭罢?
圆月谷几名护法站在他的身侧,眼见这少女叫得出少主姓名来,语气措辞更是哀怨暧昧,而月神平静的面容后,分明有种隐忍的痛楚,亦料着了二人必有些牵扯,遂小心上前进言道:"少主,是否留她们一命?"他是少主,圆月谷少主,焉能做出那等留下心腹大患的蠢事来?
何况,那曝尸于野的先人零落残骸,发誓夷平孔雀岛的誓言,圆月谷主人的权威和尊严……"杀。"月神漠然吐字。
罗儿恐惧而不信地退后,忽然厉声尖叫:"舒望月,原来,我爱的并不是人!并不是!哈哈哈,妈妈,女儿陪你一起走吧!""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孔雀夫人遍是血迹的手抚上女儿的脸,泣不成声。
圆月谷弟子攻上崖时,罗儿和母亲已经跃下断崖,绯红色的衣裙漾成苍黄湖面上空最潋滟的一点朱红,飘下水中,似蝶舞翩跹,又似初初相见时,那快乐的少女,轻轻扔向月神的那朵解语花。
圆月谷的少主别过身去,负手面向万顷涌动的湖水,指甲一点点掐入肉中,却不肯让人看到他满面的泪水如倾。
罗儿,我喜欢你,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即便从此,你已是我心头最深最痛的刺。
因为,我是月神。
以为从此那根刺,永远只能刺在心头,在依稀的睡梦隐约疼痛,却不料,宛然又在眼前。
眉目清新,发黑如墨,甚至肌肤依旧一样的白腻,只在细看时,有微微的沧桑纹理。
岁月不饶人,转眼,竟是那么多年。当日朱颜绿鬓,早失去了灵动娇俏,浸于家门仇恨之中,她可曾再有过一丝笑颜,一日快乐?
只怕还不如当初死去。
月神静默地叹息,手指穿过罗儿亮滑的发,又顿住,悄悄抽回。
罗儿的睫如蝶翼颤动,转动着身体,却被胸前的痛楚抽动得倒吸一口凉气,呻吟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水墨山水的帐幔,素白的棉被,平实的桌椅,有种如在梦中的错觉。
但她看到负手立于窗边的月神时,才知并不是错觉。
窗外是一树的解语花,依然繁茂,甚至更加高大秀逸,一大簇一大簇的粉红花朵,挤挤挨挨,似少女酡红开心的醉颜,屏心静气,几乎可以听到格格的笑声。
是解语花在笑么?
为何,罗儿突然间泪如雨下?
竟是当年初遇时的悦君来客栈!
悦君来,悦君来,何日起,君不再来?
"舒望月,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为什么,为什么带我住进这个房间?"罗儿一叠声问,细白的贝齿,紧紧啮咬着被头。胸前的伤口被涂了清凉怡人的伤药,裹得结结实实,不动弹,几乎感觉不出疼痛来。这里并无第二人在,是月神亲自动手为她裹的伤么?
月神依旧看着那灿烂美好的一树春光,淡淡回答:"慕容氏的陵园,不是你呆的地方。这里是慕容氏陵园最近的一家客栈。"好生简洁明了。
正因为悦君来离陵园最近,他们才会在此地意外地相遇相识,错误地相亲相爱,直至如今身在咫尺而心隔天涯。
罗儿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如果你不杀我,我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杀了你,杀到圆月谷去,连你舒家的先人也挖出来挫骨扬灰!"月神回过头来,唇角泛过一丝嘲讽,徐徐道:"可以。只要你有这个本领,将我擒作你的阶下囚,日日折辱也成。"罗儿哈哈笑道:"舒望星,月神,你以为,不会有那么一天么?"可她笑得太剧烈了,牵动起伤口,顿时痛得咝咝呻吟,细密的汗珠从额上直渗出来。
第六十章等闲变却痴儿恨月神快步走过来,手掌与罗儿相抵,已将强大的内力缓缓输入罗儿体内,替她平息涌动的真气和混乱的脉息。一时见她面色略好些,才抽了手,替她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一如年轻时的英姿挺拔,却更比当年寂寥。
那种寂寥,那种在雨中落拓喝酒的寂寥,曾在那么一瞬间,便打动了少女的芳心。
可谁又知道,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寥,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爱惜。
那是一种致命的危险,甘之如饴的代价,是付出生命,或一生的青春快乐。
月神再来时,手中已多了碗鱼汤,是太湖里新鲜的银鲫,加了嫩笋尖细炖而成。拉开蒙在罗儿脸上的被衾,正见到罗儿满面湿淋淋的泪水,那样凄瑟苦楚地向他瞪着。
高高在上的月神从来便不是个会去安慰人的男子,竟一时无语。他小心将罗儿泪水用袖子擦了,月神用白瓷勺子舀过一勺汤来,轻声道:"吃点东西吧。"他的沉静自持,到底经不起那痛苦到绝望的泪水涟涟,声音居然轻柔许多。而天下又有几个人肯让月神屈尊,亲自来喂食汤药?
罗儿神色变幻,乌黑的瞳仁越发迷蒙,她的苍白嘴唇抖动着,却没有凑近那勺鱼汤,只在忽然间伏倒在月神怀中,失声痛哭:"舒望月,舒望月!你到底是不是人?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人?你灭我满门,甚至连我也不肯放过!你是禽兽,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禽兽?你这个木头!你这个混蛋!"月神由她骂着,有些木然,但眸光已不能如原先的淡定沉着。他放下了汤碗,把罗儿轻轻拥住,用自己的怀抱,去温暖那因受伤和激动而冰冷的躯体。
那躯体,居然和二十多年前一样,是很清新而芬芳的气息,丝毫不同于花影的幽素淡远。
罗儿低低泣着,却慢慢仰起头,亲吻月神的脖子,渐渐蜿蜒而上,亲上月神的唇。
月神略一迟疑,已被罗儿侵入唇中,在唇舌之间,温柔游走。
当年从相识到相恋,罗儿在感情上便是处处主动,努力寻求自己想要的幸福。如今,她还和原来一样,把幸福寄予在毁她一门,误她一生的月神身上?
月神敏锐地感觉到了罗儿唇舌间游走时带来的软软酥麻,带了微微的刺痒,分明不同于沉溺爱情时的震颤和快乐。
深情之吻,夺命之毒。
月神眼睑低了一低,一丝锐芒一闪而逝,终于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轻轻从喉间漾过。他小心将罗儿的受伤部位避过,将罗儿揽于怀中,换成处于主动的上位,深深浅浅细吻。两人靠得如此近,头发已经纠缠飘散在一起,彼此攫取。
但罗儿居然还睁着眼,小心看着月神动静。
月神放开她,垫高背部,将鱼汤安放到床边小案上,微笑道:"如果有了力气,自己把这碗汤吃了罢。"罗儿不说话,只是瞪住他,还似在观察什么。
月神已走到门口,拉开门,道:"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踏出门槛,临关门时,月神又顿了一顿,垂眸道:"下次如果要在自己口中下毒,记得换种毒性烈些的,今天你所下的毒,感觉跟盐水差不多,实在是伤不了人。"门关住了,房间里传来罗儿呜咽的哭泣声。
而月神转过门去,也将背抵住墙壁,亦是一声长长叹息。虽然罗儿方才下的毒根本拿他无可奈何,可他知道自己早已中毒了,在当年那个流星满天的晚上,中了一种毒。
叫穿肠情毒。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绕过这种毒去,所以也一直要求弟弟北极同样绕过这种毒。
但北极显然失败了。他至死也对所中的穿肠情毒甘之如饴。
月神以为自己成功了,所有的情丝都已斩断在那个血火交织的地狱之中。
原来根本不曾断绝,只是没有找到机会再度萌芽而已。
他清醒地知道,背负着家门血仇的罗儿有多恨自己,又有多么危险,却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度对罗儿痛下杀手。
有谁知道当年孔雀岛上,他那个"杀"字说得有多艰难,甚至痛到把心肺生生割裂。
忽然很想念花影。
他和他的结发妻子,虽从没有如烈火焚烧般爱到痛楚的热烈,却有着细水长流相扶相依的温润。那么多年,只有花影的柔情似水,才能抚去那夜半惊醒时焚烧般的痛楚。
花影若来,是不是能平息他心中再度燃烧的苦痛?
可花影若来,又怎忍她承受自己的别有怀抱?
距离与皇甫青云决斗之日还有好几天,月神也不想再去别处,竟与二十多年前一般,鬼使神差在罗儿隔壁住下,照顾着罗儿的衣食起居,同时开始了与罗儿斗智斗勇的危险游戏。
罗儿从没放弃报仇,找尽一切机会,下毒,施蛊,召灵,迷魂,竟是十八般手段使将出来,欲取月神性命。
月神并不理会,也不见怎生放在心上。但见所施的毒药照吃,却安然无恙;蛊虫施放后会在片刻间遗落一只小小的昆虫干尸,不起眼躺于某个角落;召来的灵物最是没用,月神稍一运功,便躲闪得无影无踪;而江湖上屡试不爽的迷魂术,对月神简直一无用处,有两次反倒是罗儿自己给催眠得昏睡过去。
到第四日晚上,罗儿的暗杀行动计划了不下于十次,毫无成效。月神自是知道她不会放弃,心中叹息,眼看她吃完一碗清粥,才道:"你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我还有事,明天要先走一步,你想报仇,我在圆月谷随时恭候。"他的声音平稳清淡得跟清粥的味道一样。
罗儿凝视着他,慢慢道:"我伤口痒得很,自己动手清洗也不方便,可以请你帮我再清洗包扎一次么?"月神微微咪起眼睛,皱了皱眉,但终于答道:"好。"解开云锦的淡粉中衣,是绯色的亵衣。
粉荷碧叶,鸳鸯戏水的刺绣,娇妍清逸而动荡人心。
月神松开她最后的衣带时手很稳,甚至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时也不曾颤抖一下,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伤口之外的旖旎风光。
但他去扣罗儿衣带时,罗儿忽然抓住他的手,赤裸的身子钻到月神的怀里,眸里的光采煜煜,好生怪异。
"我本以为,即便你想杀我,可对我多少还是有点感觉的,才肯不杀我,还亲自动手帮我疗伤。原来我想错了,我一直不过是你年轻时的一只玩物罢了。"她潸然地说着,带了种幽咽的挑逗,滚烫的身体在月神怀中细细磨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