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一切倒还平静。方岩行事低调,即便小晴惹了麻烦,必好言解劝,不去与人争竞,因此一路之上,虽遇见不少江湖人士,竟无人知道他们一行是圆月谷弟子,更不知道圆月谷的妙剑方岩已经重出江湖。
这一日已到燕州,过了这座和青州并为北方要塞的城池,便是刀神门所在的燕山了。方岩计算日子,还有三日才是刀神寿诞,时间大大充裕。见燕州甚是热闹,又想那些刀神门弟子颇多不肖,不欲与之为伍,遂在燕州一家挺大的云来客栈住下,包下两间房,闭门静静练功,要等临近寿诞那日再行前去。
云英本是安静人,自是无话说,也在自己房中静修。
只有小晴见燕州热闹,大是高兴,拉着梁小飞四处逛悠,等至晚间回来时,更是眉飞色舞,后面跟着的梁小飞却是拉了个苦瓜脸,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还拉了一只剁了尾巴的猴子。方岩问时,却是小晴忽对购物大感兴趣,买了极多的绸缎、首饰和胭脂水粉等物,不但把当日从方岩身上盗去的银子花光,还把梁小飞的荷包也榨空了。最后看到了卖艺人的猴子,因突然发现那猴子没有尾巴,十分同情,务要将它买下,银子却不够了,索性抢了猴子便走。--她却不知所有卖艺人耍的猴儿,都是剁了尾巴的。
云英笑道:"这绸缎倒是极好,我横竖没事,便来给每人做一套新衣,给刀神拜寿时穿着也不错。"方岩自到了圆月谷,地位不低,自然每年都有人为他安排,缝制了不少质料上好的衣衫。但此次出谷来,他并不想招摇,估料月神之意,也甚是敷衍,所以只带了随身几件旧衣来,最好混在众人之中,匆匆拜过寿就离开。如今云英既说要做衣服,他也只得笑道:"那敢情好。只是小晴的衣衫,还是做男装吧,不要做得太出色,免得招来麻烦。"梁小飞笑道:"那可不行。小晴说了,务要在众人面前露露脸,争个江湖第二美人的声名哩!不然买那么多绸缎首饰,胭脂花粉做甚?"方岩向着小晴苦笑道:"就说你是天下第一,又能如何?你祖父还是天下第一剑客哩,不是远遁海外而去么?何况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争竞个什么?"小晴把绸缎向桌上一摔,道:"岩哥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知有七老八十哩,万事想不开的模样。有本事,你别再想我姐姐,再找一个女人成亲去。"她这话却重了,方岩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云英也变了脸色,强笑道:"小晴,我帮你量量尺寸,先给你做件漂亮女衫好吗?"梁小飞忙一面使眼色,一面拉起小晴道:"走走走,先到外面看看这家客栈还有什么拿手好菜。"小晴一时出去,方岩目光已经游离。
四年多了,不见了的小嫣,到底在哪里?
还有恨吗?
也许。
可再深的恨,也怎么敌得过那如海水般漫漫而来的思念?
我已成茧,久困其中。除非你来,谁能抽丝剥茧,还我真情真心?
无数个日日夜夜,人只道方岩习武勤奋,谁又知方岩根本不能让自己闲下,闲下来去思量那已经过去的情仇对错。
多少次夜深人静,练功略觉有成,往事不期然蓦地萦怀,伊人的音容笑貌,如烛火般在心头跳跃。
一时错了,便是错过。
小嫣如此,方岩亦如此。
难道就这样下去,错过一世?方岩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一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方岩的手。
云英秀美的面容满是怜惜,柔声道:"岩哥哥,你不要太自苦了!"方岩勉强一笑,道:"刀神门那一天必然高手如云,我不想生事,错了吗?"云英微笑道:"自然没错。只是小女孩儿,哪个不爱慕虚荣,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小晴已经算是最不注重外貌的那一类了。让她展现一下她自己的美丽,说不准以后便收敛了调皮性子,更像个女人呢。"方岩道:"只是她年纪极轻,又是谷主爱女,一时出格了惹出事来,累了圆月谷和谷主声名怎生是好?"云英道:"我们既已是圆月谷弟子,便是小晴不出风头,也必是惹人注目的。若有人惹事,咱们天枢宫主的宝剑是吃素的吗?"方岩一笑,又叹道:"如果她们姐妹的性子,跟你一般就好了。"云英黯然道:"像我这性子……又有什么好的?"她一低头,悄然步出房去。
方岩话一出口,心中也暗自后悔,见云英离开,想要去拉,又不好拉的,只得由她走了出去。
晚饭时四人俱在方岩房中食用。小晴显然又有了新的好玩主意,吃饭时心不在焉,连梁小飞也兴奋得很,眼睛中亮晶晶放出光彩,看来都忘了之前与方岩之间的不悦了。
等到饭后,方岩久不见与自己合住一房的梁小飞回房,又听得楼下一片呼卢喝雉之声,才知梁小飞操上老本行了,料小晴必也参与其中,不禁苦笑。虽知燕州前来贺寿的江湖人不少,因听了云英的话,由得他们闹去了。横竖梁小飞是赌侠弟子,身手不弱,小晴的剑术更是高明,即便有事闹起来,多半吃不了亏。
这日梁小飞异常得意,在小晴的帮助下,他的手气异常顺当,不但把白天为小晴花掉的钱赢回来,还又赚了一大笔,足够他再为小晴阔阔绰绰花上一天了。
小晴倒不曾再要去购物。她虽是自幼习武,却素来懒散,难得一夜未睡,第二日竟在床上睡了一整天,至醒来时已是傍晚,云英将她的外襦内裳连同绣花边的百褶仙女裙都已缝好,整整齐齐叠在她枕畔。
小晴忙舍了男装,匆匆穿戴好新衣,找了镜子来照了照,得意地又叫又跳,再不肯脱下来。
方岩、梁小飞闻声赶过去时,但见小晴穿了一整套的眩紫衣衫,行动处如春柳向风,挥袖处如凌云而舞,映着她青春美丽无可挑剔的面颊,果是天香国色,绝世无双。
这一次小晴只顾瞧她的美丽衣裳,没顾得上看梁小飞,倒是方岩提醒了一声:"小飞,把你口水擦掉!"说毕微微一笑,摆袖走了。
梁小飞忙擦了擦口角,道:"那个冰雪城什么秋晚袖,今儿中午在这里吃饭,看呆了一堂的男人,据说因此投店人骤增,客房都快住满了,可我瞧着,只怕还不如我们小晴漂亮呢!"小晴眼睛大放光彩,道:"哦?六大美人中的秋美人也到了!好,我下去和她比比哪个更美丽。"说毕摆了长长的袖子,扬起裙裾,飞快跑了出去。
方岩皱眉道:"小晴,少惹些事!冰雪城的人可不是软柿子!"可小晴早走得不见影,只有梁小飞一笑道:"冰雪城不是软柿子,难道天枢宫主倒是软柿子?怕甚么?"方岩还未还得及教训他,梁小飞已大叫着:"小晴,等等我!"奔出门去。
方岩、云英二人不放心,悄悄跟了出去,见楼下饭厅时一片寂静,果然眼神都叫小晴吸引住了。
小晴眼睛咕碌碌乱转一阵,食客们十个有九个是男子,剩下三四个女子长得甚是平平,绝称不上美人,不由大失所望。忽而灵光一闪,大声笑道:"本姑娘今晚继续开赌局,你们参不参加?"食客们怔了怔,继而大声起哄道:"参加,参加!"有人已认出这个少女便是前晚坐庄的两名少年之一,大是兴奋。更有那好事的阔绰少年,凑趣儿将整个厅堂包下来,不等天黑便开始赌局了。
这次却比前晚热闹许多了,但方岩冷眼旁观,其中虽有几名江湖豪客,身手不弱,却绝非月神之女和赌侠之徒的对手。又料有梁小飞守在小晴旁,那些神思不属的男人们必近不了小晴的身,白白送些银子给二人花销罢了,遂笑了一笑,跟云英会意对视一眼,各各回房静修,再不理会。
第四十六章赌技小晴出身圆月谷,吃穿用度,素来有人安排得妥妥贴贴,自是从不曾将银子看在眼里过。但能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给赢到自己面前来,看着那心眼小的急得连美人也顾不得看,面色紫涨,青筋暴出,又有那好面子的,只向自己微笑,仿佛只是故意输了,以买美人一笑,不觉得意洋洋,很是享受。
着急的是梁小飞。那么多男人,团团簇簇挤挨在小晴身边,自是不乏那心怀鬼胎,意图混水摸鱼的,只得紧傍在小晴,不敢稍有懈怠。好在他自幼习赌,手上工夫自是不赖,暗中惩戒了几个太过好色之徒后,方觉好些。但要他集中精力去赌,却也不能。平生第一次,他赌得那么不投入。
天色渐渐暗下来,越来越多投栈的人过来,却因大厅被包了去,只得窝在房间内或入包厢吃晚饭。吃了饭,则大部分仍到大厅中去,参赌的参赌,看热闹的看热闹,更有的专门就在看小晴。
这时,又有人过来了。
一个披着斗蓬,戴着斗笠的绿裳女子,在一个锦袍青年陪伴下步了进来。
看到一屋子的人,女子显是大出意外,半响,方解开斗蓬,取下斗笠,缓缓道:"哦,中午也没见这里这般热闹过。"她的声音分明不大,却不知怎的清清晰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教每一个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然后便呆住。
举手投足之间,文雅妩媚,却自然散发了一种魅惑风情,让每个男人的心里,都如被风吹过一般,飘了一飘,又如被熨斗熨过了一般,热了一热。
众人发怔的片刻,小晴也注意到了,她的一双灵眸在绿裳女子身上打了个转,格地笑道:"咦,奇了,她分明没我美,怎么看来就比我顺眼?"梁小飞忙低声道:"别乱得罪人哦,她是冰雪城的秋晚袖秋女侠。"小晴皱眉道:"什么冰雪城玉雪城的?关我甚事?喂,你们赌不赌,快下注!不下注的快走开,别挡着人家!"小晴正赌在兴头上,对冰雪城也不如一般江湖人那么推崇,不敬之言,毫不在意地脱口说出。
除了几个江湖人物为她口中的不屑惊住,其余不懂武功的众人又开始闹哄哄下注,只是不时回头看看那浑身散发着媚人风情的秋晚袖,有些魂不守舍。
这时只听得秋晚袖温柔说道:"小妹妹,姐姐来陪下赌两注如何?"小晴微微一怔,道:"你会赌么?"秋晚袖道:"连妹妹这般娇滴滴的人物都会赌,我们又怎能不会赌?"秋晚袖身旁那锦袍青年皱眉道:"师妹,别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小晴奇道:"和我见识什么?我得罪你们了么?"她却不知这女子平生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相貌,见小晴开口便说自己容貌不如她,早已恁怒,何况又对冰雪城不敬,便打定了主意要教训教训她了。
梁小飞已知苗头不对,道:"小晴,不如我们先不赌了吧,昨天赌了一夜,今儿就早些歇下吧。"小晴怒道:"什么?要睡你去睡,我可睡了一整天了。喂,你要赌是吧?下注啊。"秋晚袖手一翻,一锭足有十两重的亮澄澄黄金已扔到了桌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呼。十两金子,可以换一百五十两银子了。
小晴看看自己桌上,足有八九百两白银,笑道:"好,你买大还是买小?"秋晚袖道:"我不买大,也不买小,我单和你比比大小,如何?"小晴习赌本是近日之事,但她生性聪颖,耳力、目力、内力俱是不弱,又有个小赌侠一旁调教,对于骰子大小的掌控倒有七八分把握,故而笑道:"好,我们就比大小。"小晴先掷,屏心静气,细细听那骰子转动之声,满打盘算不掷个十八点,也掷个十六七点,谁知赌盅打开一看,却只九点,不禁有些失望。
秋晚袖微笑道:"不知道我会掷出个什么来。"她挽起袖子,露出雪白一截皓腕,提起赌盅来,微微晃了两晃,便打了开来。
众人一阵大哗。原来她掷得却是十点。
小晴点头道:"这盘我输了。再来。"秋晚袖将赢来的小晴的一百五十两银子和十两黄金俱推到面前,道:"加注了!三百两白银。"小晴略一迟疑便道:"好。这次你先掷。"秋晚袖依旧是赌盅微晃,掷出了个十二点来,柔笑道:"小妹妹,这个点数,也不大。"小晴此次比前次小心许多,算定必掷出的必是四点、六点、六点,共十六点来,打开看时,却是四点、六点和一点,正好比秋晚袖少了一点,却又输了,心中不由疑惑,难道又听错了?众人不知其意,大是惋惜。
秋晚袖微笑道:"妹妹,还要再来一局么?这次姐姐我下的注可是六百两喽!"小晴面前的银子却只有四百多两了,扭头向梁小飞道:"小飞,借我一些来,等翻了本还你。"梁小飞已觉出不对,道:"小晴,咱们先别赌了,吃些晚饭再作计较吧。"小晴想了想,道:"再赌一盘吧。这一盘,你来帮我掷。"梁小飞还在迟疑,小晴已将赌盅塞到他手里,只得接过,轻轻晃动,算准必掷个豹子出来,却觉落盅之际,其中一粒骰子微微颤了一下,便知有高手暗以内力在动手脚,打开看时,却是十七点。
小晴拍手道:"好哦,除了她掷个豹子出来,再赢不了。"梁小飞却面色有些发白,看着秋晚袖慢慢晃起赌盅的雪白臂腕,放下,然后娇美如樱的唇边漾过一丝微笑,打开。
小晴的脸色也发白了,三个六,十八点,正是个豹子。
接连三次,每次都比小晴多一个点,若说不是故意,也委实太巧合了一点。
秋晚袖微笑道:"妹妹,不好意思了,只怕抢了妹妹的嫁妆钱了。"小晴冷哼一声,道:"愿赌服输,这些银子你都拿走,我们再赌一局。"秋晚袖微怔,道:"再滚下去,已是一千二百两了,妹妹身边还有么?"梁小飞忙道:"是啊是啊,我们没银子啦,不赌了。何况秋姑娘不但是赌中高手,更是冰雪城的弹雪灵指的高手,我们再赌,也是输的。"这时人群中有了骚动。有些怕事的不敢再色迷心窍了,开始抽身退步;眼中闪过光芒的却反而上前一步,显然都是江湖中人,对四大势力之一的冰雪城及冰雪城的武学极有兴趣。
小晴奇道:"她是弹雪灵指的高手,和她赌大小有什么关系?"梁小飞苦笑不语。
小晴猛地悟道:"啊,她听得出我骰子里的数字,暗用弹雪灵指做了手脚?你耍赖!"秋晚袖微笑道:"原来姑娘也是武道中人。不过姑娘这般说就不厚道了。谁看见我做手脚了?只要赌盅没问题,骰子没问题,凭本事掷出来的大小就能做数!"小晴气得瞪了秋晚袖一眼,又瞪梁小飞道:"你不会什么灵指吗?"梁小飞道:"冰雪谷的绝学,我又怎么会?"秋晚袖微笑道:"既如此,我在这里就谢谢妹妹送我这么多银子买衣裳了。改天买了好看的衣裳,必挑一套送与妹妹穿。"秋晚袖转头跟锦袍男子笑道:"师兄,那么多银子,我可拎不动,师兄帮包了提上楼去吧。"锦袍男子苦笑,却照办了。
正要走时,小晴忽然道:"且慢!"秋晚袖道:"妹妹还不服气吗?"小晴笑道:"我还想再比一次,不然嫁妆就不够了。"梁小飞道:"咱们没钱了呀!"小晴道:"岩哥哥那里有哩,我看见娘亲给他的包裹里,塞了好几张银票。不然你以为我偷了他钱,他没向我要回去,却哪来的银子一路开销?"梁小飞对行止端稳冷静的方岩原有着三分惧意,怎奈敌不过小晴杀人眼神,只得去找方岩。一时回来,手上果多了一千二百两银票。
秋晚袖微露讶色,道:"好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小妹妹!谁要娶了你,不用担心万贯家财用不了。"小晴却冷笑道:"谁若娶了你,更是倒霉,便是攒了千万家财,也敌不过半夜点来的索命灵指。"秋晚袖和锦袍青年脸色俱是大变。原来冰雪城的第七代城主为武帝所害,三位儿子为争城主之位,斗了个不亦乐乎。后来老大叶兰舟发了疯,武功被废,而老三叶灵舟居然在睡梦中暴病而死。但江湖隐有传言,说那老三叶灵舟是被老二叶轻舟,也就是现任的冰雪城主在睡梦中以弹雪灵指震断心脉而死。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而已,无凭无据,谁来管又有谁敢管冰雪城的家务之事?全是装聋作哑,只当不知道。七大尊者却曾见到过那叶灵舟,甚有好感,听得那些传言,不免遗憾,有时论起,却曾被小晴听到。小晴年纪既轻,见秋晚袖狂傲,也毫不避讳加以冷言讥讽。
锦袍青年冷冷道:"姑娘,你小小年纪,说话得积些口德。"小晴笑道:"彼此彼此。这次就秋姑娘先请吧。我们不比大了,单比小如何?"秋晚袖道:"好。"秋晚袖很快开出赌盅,居然是三个一点。群情一片哗然。最小的点子已经开出,这个十多岁的美丽小姑娘,哪里一丝扳局的机会?
小晴冷笑,缓缓转动着赌盅,许久许久。
秋晚袖冷冷看着,眼中闪过讥讽,道:"小姑娘,开不出来吗?"小晴停止了转动,淡淡笑道:"你猜我开的是几?"赌盅慢慢揭开,里面居然是四个骰子,却只有二点!
其中一个骰子,被剖成了两半,剖面向上,自然是白板一块,一点俱无。
小晴微笑道:"我赢了吧!秋姑娘给把嫁妆还我了。"秋晚袖猛地夺过赌盅,细看赌盅上有无裂纹。隔盅震骰和隔盅剖骰,可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没有相当凌厉的刀剑之气,如何能剖开如此坚硬的骰子?
可赌盅偏偏完好如初。
以弹雪灵指隔盅震骰,本是一种类似隔山打牛的工夫,只有用力得当,指法灵巧,并不十分难做到。而隔盅剖骰,还将骰子剖的如剑划过一般,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工夫呢?
这时秋晚袖旁那锦袍青年叹道:"姑娘剑术,大约已臻一流了,才能在转到赌盅同时,以指作剑,化气为刀,剖开这骰子了。姑娘,了不得。叶某不才,竟不知天下有姑娘这号人物,实在惭愧!"小晴笑道:"你犯不着惭愧,我又不是什么名人,你怎会知道呢。把我的银子留下,该干嘛干嘛去吧。我还想再赌一把哩。"秋晚袖哦了一声,道:"以妹妹的身手和容貌,不出名才是希奇呢。"她取了那些黄金和一千零五十两银子,送往小晴身边。
距小晴还有数步时,忽然一踉跄,"嗳呀"一声,装着金银的包裹已向小晴摔去,趁小晴慌忙向后闪躲时,手指微屈,一道劲气已向小晴腰间要穴逼去。
小晴武功虽高,却不曾真正与人交过手,这秋晚袖却又是冰雪城屈指可数的高手之一,慌乱之下,竟躲不开去,眼见将被点中,忽见白光一闪,"丁"的一声,一物正在小晴腰前被击碎落下,原来却是一只小小白瓷杯盖儿,挡住了秋晚袖的重重一记暗袭。
小晴逃过一劫,又惊又怒,道:"不怪人家从不说冰雪城好,果然行事恶毒得很。"秋晚袖以口掩袖,笑道:"姐姐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口中如此,一双媚眼,正在四处搜寻出手救了小晴之人。
而她的师兄,却已经踏出一步,望向楼上廊前那正端着白瓷茶杯向下观望的青年。那青年二十二三年纪,容貌甚是端正,却清俊冷冽,微含怒意,一身素色淡青袍子,泯然众人,却掩不去随风浮动若隐若现的一丝忧伤孤寂。
锦袍青年微吸一口气,向着那青年抱拳道:"在下冰雪城叶出尘,未曾请教这位兄台尊姓大名?"青年轻轻噫叹,道:"叶出尘,冰雪城城主的侄子惊鸿公子?"围观的众赌徒已悄然散去,十数名没走动的,个个携刀带剑,显然都是江湖中人,听得惊鸿公子名声,都微微动容。
天正教归隐之后,极少履足江湖的冰雪城频频在江湖出现,做出不少大事来,其中风头最劲的,一个是以美丽闻名的是秋晚袖,另一个,则便是以弹雪灵指和冰雪神剑闻名的叶出尘了。自从一年前大败武当教真人天凌的二弟子游超然后,叶出尘更是声名大震,成了青年高手中最拔尖的一个。
但这青袍的青年却未对叶出尘的声名显出太大的兴趣来。他只是将手中的白瓷递到唇边,喝了一口茶,又在手中轻捻片刻,才叹息般道:"我,圆月谷,方岩。"原本微微动容的江湖人都不由站起来。
冰雪城远在漠外,声名原不甚好,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数次改变江湖运数的圆月谷,神秘而如雪山般高洁的圆月谷。何况这青年不但是圆月谷弟子,还是圆月谷北极的弟子,月神的师侄。击败了宇文天伤和乾坤双魔的北极,击败了皇甫青云的月神!
秋晚袖面色顿时苍白,叶出尘也惊叫了出来:"妙剑方岩?"方岩看着众人的崇敬或惊羡的目光,不觉有种穿透世事的悲伤和疲倦,忽然明白了尊贵如月神的神情中,为何总有些疲倦和落寞。也许是因为众人的追捧,更容易反衬出内心的孤寂吧。所以他没有接叶出尘的话,只是懒懒道:"小晴,你也该回房去了吧。"小晴笑道:"我今天又赢了许多,要走的话,得问问那些输钱的朋友肯不肯罢手。"方岩环扫了客栈众人一眼,淡淡问道:"还有不愿罢手,要和我师妹赌胜的人吗?"连原先带了刀剑站在原地未动的人都开始往后退了。只怕退慢了一步,显出是站在众人之前,存心找圆月谷岔子似的。
方岩微笑道:"看到没有?没人愿和你赌了,小晴,快回房去。还有你,小飞,别在下面乱晃。"梁小飞应了一声,拉了小晴正要过去,只听得叶出尘喝道:"慢!"梁小飞驻足看他,却听他道:"我倒不想和这位姑娘赌斗,只想和方公子切磋一下赌艺。"方岩道:"哦,我不赌。"叶出尘冷笑道:"你不敢吗?身为圆月谷的嫡传弟子,你竟不敢应战么?"方岩微笑道:"是的,你可以告诉你见到的每一个人,妙剑方岩,不敢应叶出尘的赌约。我是绝不会否认的。"小晴和梁小飞已走到方岩身边。小晴怒道:"岩哥哥,这人开始看起来还像个好人,原来却这等坏,想着法子在挤兑你哩。你不应他的赌约,不是堕了圆月谷的威名?"方岩轻轻挥了挥衣袖,道:"圆月谷的威名,并不是靠赌建立起来,也不是靠赌来保全的。"他头也不回,转身往自己房中踱去。他的青袍虽是陈旧,但肩背却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