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一进小村,便被一只雪球打着。
方岩抬头找始作俑者,却见一个十二三的少年正冲他抱歉地灿烂而笑。
方岩也想回他一个微笑,却发觉自己有些笑不出来。
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一个不会笑的人了?
这时有人在叫:"阿毛,快去看,小凤姐姐他们,堆了个好大的雪人。
那叫阿毛的少年眼见方岩虽无笑意,但眼神甚是柔和,也便放下心来,叫了一声:"来了!"几个少年男女,纷纷往一个方向跑去。
方岩记得,父亲未曾故去时,自己也与这些少年一般无忧无虑,下雪之际,便会和林小凤、云英、陈越他们一道,堆起硕大的雪人来,还披一件红色的大氅,带一顶破草帽,找来两个算盘珠做眼睛,甚至还在腰间插一把木剑,美其名曰有江湖气概。
其实小小孩童,又懂什么江湖气概?但见大人口口声声欣赏江湖气概,便在腰间佩个剑,就算是有"江湖气概"了。
方岩想着,耳边不觉便有了林小凤清脆的笑声和云英温柔的话语。
林小凤在说:"看,看,元儿,好玩吧!"云英则道:"当年我们在镖局中,和岩哥哥他们一起堆的那个雪人,比这个还要大呢。"是幻觉吗?
方岩忙抬头向前看。
前方,一个硕大的雪人,红色的大氅,翻边的破草帽,算盘珠的眼睛,木头的剑。
雪人下,围着一群少年和幼童,胡乱在雪人上拍着。
两个佩剑的少女,正在哄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望着那雪人,道:"是很大,不过没有我爹爹堆得漂亮。"一个少女叫道:"这么漂亮,还不够呀?"小男孩道:"妈妈说,爹爹做的什么都是最好的!"另一名少女道:"是,在元儿的妈妈眼里,元儿的爹爹肯定是最好的。"小男孩闻言高兴地一笑,明亮的眼睛顿时澄澈如秋水。
恰如舒望星的眼睛。
方岩屏住了呼吸,晃如在梦中一般。
他知道林如龙的岳丈、林小凤的外祖家住在青州以南两三天路程的地方,却不知道那个地方便是白杨村。
他更不知道谢飞蝶居然知道,还把元儿托给了林小凤等人。
林小凤、云英、陈越等人都是如意居的常客,对老板娘绝不陌生。
如果谢飞蝶找个什么理由将元儿托付给他们照顾几天,想来是不会拒绝的。更何况,一向走江湖惯了的汉子们,一旦隐在这小村中,必是闲得无聊,巴不得有些事来做。
方岩强抑住心头的激动,缓缓牵马走了过去。
云英听得轻缓蹄声,一回头看到他,也是怔住了。
林小凤却失声叫起来,飞跑到方岩身边,道:"岩哥哥!是你么?你怎么来了?"方岩牵动嘴唇,算是回了一个微笑,然后便看向元儿。
元儿身体微微颤抖,却一步步走过来,问道:"大哥哥,你是我的大师兄么?"方岩蹲下身,正对着元儿的脸,点了点头,道:"我是。"元儿望向他身后,道:"我的爹爹妈妈呢?"方岩注视着元儿希冀澄澈的眸,道:"他们打坏人去了。"元儿道:"一起去了?不带我去?"方岩又沉默,然后道:"打坏人不能带小孩子去,所以不能带元儿去。"元儿道:"大哥哥不去帮他们么?"方岩道:"大哥哥武艺未成,帮不了他们。只能听他们的话,来照顾元儿。"元儿笑了,钻到了方岩怀里。
方岩紧紧抱住元儿,眸中隐有泪光闪动。
云英、林小凤虽不知内情,也觉出情势有异。
云英走过去,拉起方岩道:"岩哥哥,外头冷,先到屋里再说吧。"村子里少年们的注意力,已从雪人身上转移到难得一见的马匹和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身上来了。
方岩当然不想引人注意,低头将元儿放到马上,牵着跟随着二女。
小村很是朴素,屋子大多是土方夯就的墙,屋顶则是茅草的,这时却被大雪覆成全然一色的白了。破败肮脏全掩盖在白雪之下,小村居然清新可喜,颇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唯一的一户砖木结构的房屋,便是林小凤外祖家了。
他家的院落也极大,左右有不少偏屋,也是茅草顶的。
陈越、易朴风等人正在清理茅草屋顶上的积雪。
有些木梁已经很陈旧,不及时清掉积雪,一旦再下起雪来,屋子便经受不起,可能会倒塌。
林小凤已抬头叫道:"师兄们,你们快看谁来啦!"田枫眼一眼看到方岩,大叫一声"方兄弟",已从屋顶一跃而下。
在这个村子里,轻功最大的好处便是上屋顶不需要梯子。
陈越、易朴风也从屋上跃下,满面笑容,拍着方岩的肩膀,嘘寒问暖,亲热之极。
被从小一起玩大的朋友簇拥着,感觉真的是温暖而踏实。方岩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林夫人以及她的父亲、兄长也迎了出来,将方岩带到屋中,赶着叫人倒来热茶,林夫人更将自己暖手壶塞入方岩怀中,笑道:"我正记挂着呢,那次如龙来信,报了平安,只说他已没事,等天正教那边事情淡一淡便接我们回去,却没提到你。不想这会子你倒来了。"以方岩的修为,自是早不将冬季这点寒意放在眼中,但持着林夫人热乎乎的暖手壶,他的心头也暖洋洋起来。
众人已七嘴八舌追问道:"是师父派你来的吗?是要接我们回青州吗?"方岩摇了摇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南方办事。回来顺道来看看你们,还有,元儿。"林小凤道:"王掌柜和老板娘还好吗?前些日子老板娘把元儿送来,说是天正教要用小孩祭天,爹爹和你让她把元儿送来避几天。那天正教后来有没有拿他们夫妻两怎样?"方岩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才有一丝温暖笑容的面孔再度冷沉如冰,竟让一屋子的人不由打了个寒噤。
林小凤期期艾艾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莫不是,莫不是他们两个……""他们很好。"方岩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淡淡道:"其实,王掌柜夫妇是一对隐居市井之间的高人。我的武功便是王掌柜,也就是元儿的父亲教的。我原先叫他大哥,后来,他承认了我是他的弟子,现在已算是我的师父了。"他抱起元儿,道:"所以元儿是我小师弟,以后我会照顾他。"元儿眨巴着眼睛道:"爹爹妈妈很好,只是追坏人去了,是不是,大哥哥?"方岩突变的神色,连元儿都起疑心了。
方岩只得笑道:"是的,元儿的父亲,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谁又能拿他怎么样?等他抓到了坏人,自然带了元儿回家去。"元儿高兴地挥着手,道:"小凤姐姐,陈越哥哥,你们听见了吗?我就说,你爹爹是天下最好最厉害的人。"想来元儿来后,言语之间对父亲应是极为推崇,林小凤、陈越等却久知王掌柜庸碌无能,偶尔也会反驳嘲笑。今日见方岩称父亲了不起,便觉大大出了口气。
此时众人却不免惊讶了。林小凤苦笑道:"原来是他?还真的看不出。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方岩原想说明王掌柜便是极出众的北极公子,但想着舒望星的生死不知,又颓丧起来,没了兴致解释了。
元儿想是早得到父母嘱咐,虽有不平之色,终是未说出口。
方岩见他小小年纪,便需看人眼色行事,不觉心疼。想来林小凤、云英等虽是心地善良,但如将他作为酒家之子,言语举止之间,难免有疏忽之处。更别提陈越、田枫等人出身江湖,于这些小事上向来粗疏了。元儿寄人篱下,只得隐忍。以舒望星和谢飞蝶对他的疼爱,当是不曾受过这等委屈吧。
当天林夫人等为方岩接风,做了好些家常菜,又包了饺子。热气腾腾的饺子浇上辣,倒也是驱寒妙物。加上小小的屋子里这么多人挤着吃饭,虽有点乱,反觉彼此之间很是亲热。
林夫人揣度方岩之意,必是为了元儿而来,便把偏屋打扫出一间来,让方岩带了元儿单睡。她娘家本非大富人家,妙在地处偏僻,十分安全罢了。这些日子林家一下子来了那许多人,不免拥挤。林如龙的七名弟子总共只占了两间房而已,元儿来后,也是与几人挤作一道,为方岩单独开房,实是另眼相待了。
方岩甚是感激,又道:"夫人,只怕我要在这里多叨扰些日子了。"林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也说这话做甚?只管呆着,等事了了,咱们再一块回青州去了。"方岩神思有些恍惚。
青州。
生他长他的地方,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失去父亲。
遇到北极。
相救小嫣。
艳阳高照,佳人在怀,共马而行,行人侧目而视。
那美丽小狐狸的一颦一笑。
方岩心口又是一阵痛。
小嫣,现在在哪里?
可她在哪里,又与我何干?
晚上,元儿睡在方岩身畔,问了至少了十遍,"大师兄,我的爹爹妈妈没事吗?什么时候回来接元儿?"方岩也回答了十遍:"元儿,你的爹爹妈妈这般了不得,怎会有事?追到了坏了自然就来找我们了。"方岩是真诚地这般回答,也这般期望着。可唯知这希望是何等渺茫,才会说一次,心头被针扎一下。
元儿在不断的保证中终于睡着了。而方岩,也便开始修习凝月神功了。睡眠对他来讲,已经极为奢侈。在连石山时他固然没睡过什么觉,离开连石山后同样是整夜整夜失眠。沉静的北极,幽怨的小嫣,倔强的谢飞蝶,永远在他黑暗中梦中晃动。无奈之际,他只得靠修习凝月神功来打发时光。好在凝月神功也须入定,也算是小憩一会儿吧。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身畔有些动静,忙睁开眼时,却是元儿正瞪着眼看着自己。
方岩忙道:"元儿,怎的不睡?还早着呢。"元儿道:"以前每天四更天,爹爹便叫我起来练春风化雨的功法。我练了有一年多了。可妈妈跟我说,不要让人看见我练功。所以来这里以后,我便不练功了,只是每天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我便会醒来,再也睡不着。大师兄,现在你来了,我可以继续练我的春风化雨了吗?"方岩便知舒望星虽然人不在江湖,对武学之道还是极为上心,一意要将元儿教养成才了,忙道:"怎么不可以?你爹爹回来,如果见元儿武功大有进境,必是极开心的。"元儿大是高兴,道:"那你以后练功的时候,我也练功吧。"方岩笑道:"你还小,跟着我大半夜不睡如何吃得消?还是依你父亲的,每日四更练内功吧。"自此,方岩的生活便变得极有规律也极为悠闲了。
每日三餐之际与众人一起用餐,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村后极少有人处的荒野之处和元儿练剑,偶尔也会赏赏风景,与林家师兄弟姐妹们闲话一回。而云英、林小凤等已觉方岩此次回来后神色大异,必是师门出了变故,也不敢提起,只是暗拿些寻常玩笑话来宽慰他而已。
每五天,方岩会单独去附近的镇上去一次,找丐帮弟子打听天正教和丐帮的情况。但小镇偏在一隅,连丐帮弟子都只是些最低级的一、二级弟子,得到的消息已经很滞后了,又加上了许多传言,殊不可信。
方岩所能确定的,便是谢飞蝶猜对了。
圆月谷不但派出了大量高手相助丐帮,连月神都已惊动出谷。
月神所到的第一站当然是连石山,时间差不多便是方岩离开后的两三天内。月神在连石山呆了大概两天左右,便去了少林、武当。
随后,少林、武当与圆月谷、天水宫联合发函江湖各大门派世家,指斥天正教贪天之名,逆天行事,掳掠幼童,残暴不仁。
更火上浇油的是,皇帝亲自下旨,天正教所持为异端邪说,官府一旦发现有人散布天正教义,立即逮捕问罪;天正教各处分舵被查封,被迫转入地下。
官方的支持和作为正义代表的少林、武当的发函,迫得已经转投天正教的门派都已心生疑虑,不敢冒然相助天正教了,更别提一向持摇摆态度的门派。峨嵋、点苍、华山、黄山诸派纷纷派人前往丐帮帮主武中天处帮忙。
天水宫的少主双明镜和圆月谷一位不知名的老人--方岩怀疑便是谢飞蝶提到的七大尊者中的一个--曾遇到了受伤未愈的金玉寒夫妇,并大战了一场。结果已受伤的金玉寒夫妇伤上加伤,在部下的拼死保护下勉强逃了出去。
以圆月谷为首的一方势力,和以天正教为首的一方势力,决战之期看来是越来越近了。
混杂在这些大潮中的,便是些寻人的声音了。
圆月谷中人还在苦苦找寻着失踪的北极。
而天正教那里不知怎的不见了皇甫青云最心爱的三弟子叶惊鸥,也在四处寻找着。
再后来圆月谷开始寻找舒景嫣。
从青州一路行来,小嫣和方岩几度与天正教正面冲突,广寒宫主和妙剑方岩已成了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可这两个人自连石山一役后便消失了。
舒景嫣失踪的消息让方岩心神剧震。但他随即想到,自己对江湖来说不也是失踪了吗?也许,舒景嫣只是躲起来疗伤罢了。
可方岩自己都未发觉,不知不觉间,他已在回避一切关于小嫣的事,根本不愿把关于小嫣的任何一件事往深处考虑。
那天下最美丽的影子,也许只该永远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方岩最后一次却见那个二袋弟子时,那个弟子的神色有些奇异。他说:"圆月谷又在找人了。"方岩问道:"圆月谷又失踪了什么人了吗?"二袋弟子答道:"是北极的弟子,妙剑方岩。"方岩看着丐帮弟子奇异的目光,倒吸一口凉气,扔下一个银锞子,飞快离开了。
他有了一种预感。
他在小村两个月的隐居日子,只怕快要结束了。
第三十五章情错方岩回到白杨村时已经很晚了。
云英端过饭菜来,笑道:"岩哥哥,我们都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我刚刚又热了一下,趁烫吃吧。"正如这两个月来每天的菜一样,菜色很精致。当日逃亡途中,方岩做梦都想着林夫人和云英的好菜。也许更向往的,是振远镖局里经历的平平淡淡无风无波的日子。
对于方岩这样凡事简朴的少年来讲,这两个月,实在是过得太好了。如果有可能,他宁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但事实呢?
方岩有些神思恍惚。
云英皱眉道:"岩哥哥,莫不是觉得热过的菜不新鲜么?"方岩忙道:"云姑娘的手艺,我也怎会不知?前些日子,每每遇到危机时,我便想着,只怕再也吃不到夫人和云姑娘的菜了。"云英笑道:"如果你愿意,我这辈子都可以做菜给你吃。"她一说完,便觉冒失,红了脸,道:"哦,我倒多事了,你以后必会娶一个很会做菜的妻子的。"方岩也觉局促,忙岔开道:"元儿呢?"云英道:"在陈越他们那里玩呢。不过他还是和你最亲,问到你许多次了,还到村口去张望了几回。想想也是,除了你去镇子的时候,他一直和你形影不离呢。"方岩沉默。
云英看着当年那单纯朴实善良真诚的少年,渐渐变成一个气质清冷寡言少语的剑客,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无星的冬夜冷得怕人,云英将屋角的炭炉又加了炭,向外瞧了一瞧。
冷风正吹得屋顶的茅草簌簌而响,但陈越房间里正热闹,话语暄嚷,夹杂着林小凤银铃般的笑声,倒是极有生机。
但远处,远处的更远处,除了北风的呼啸,和枯枝偶尔的断裂声,便是一片死寂。寂得永远叫人想不透,那黑暗之中,究竟涌动着什么。
云英微微一犹豫,悄悄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件崭新的棉袍。她递到方岩面前,道:"岩哥哥,试试看,合不合身?"方岩微怔,轻轻抚住袍子。天青的布料,质地并非最好的,但柔软细致,针脚绵密均匀,触手便可感觉得到棉层传出的温暖,甚至嗅得到阳光下的棉花清香。
云英微笑道:"岩哥哥,你身上的袍子,到底太单了,乡下冷得很,还是换上这件吧。"方岩从未见她在白天缝过这件衣袍,想来必是背着人每夜在昏暗的灯下悄悄缝的,也不知多少次扎到手指,坐酸腰背,看疼眼睛了。
他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试穿云英缝的新衣。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即便只换了一件新衣,两个月来一直落落寡欢的方岩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向着云英微微一笑。
云英极是欢喜,含羞道:"岩哥哥,我把你的旧袍拿去洗一洗。"云英提起旧袍,只听"丁"一声,一物落到地上。
方岩忙一把拣起,却又似被烫着了一般,飞快揣入怀中。只几个动作,他的面色已然苍白,眼中弥漫的漫漫痛苦,潮水般涌了上来,连云英的快乐也一并淹没了。
云英早已看出,那是一块玉佩,圆月形,龙凤戏珠的纹理,宝光闪动。自从那日方岩带了小嫣在青州城逛了一圈,身边便多了这块玉佩。
岩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什么夺去了你的青春的笑颜和活力?那日无故失踪的小嫣,必然又和你有什么瓜葛了吧,可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小嫣出了什么事,还是小嫣负了你?
小嫣,小嫣,你又在哪里?你难道看不见,即便新做的棉袍,也已赶不走岩哥哥心底的幽幽寒意?
深山的更深处。
温暖如春的山谷,还是一片葱翠的颜色。无数杆的绿竹,掩映着葱翠深处一幢小小的竹楼。
竹楼临水。水明如天空。天很高,白云飘过。
少女格格的笑声正在绿竹中起伏流荡,直窜向云霄。
红衣的少女正从绿竹中飘然飞出,笑道:"叶大哥,你瞧,这我又破了你的阵了。你还有什么阵势可以摆出来?"蓝衣的少年微微含笑道:"如果你每时每刻都能这么高兴,我便是绞尽脑汁,也必一天想一个阵势来让你破。"红衣的少女笑容敛去,轻轻叹道:"叶大哥,你实在是个好人。"蓝衣的少年拥住了少女,柔声唤道:"小嫣!"小嫣在他的怀中轻轻颤了一下,没有挣扎,闭上了眼睛,靠在了少年温暖的胸怀。
也许这胸怀没有方岩的踏实温暖,也无法带给心灵如雪日烈火般的震颤,可就是这少年的胸怀,让她终于撑过了最难熬的两个多月。
那日在连石山上,小嫣接连几个时辰头晕目眩,却没有吭一声,狼狈地追随着谢飞蝶和方岩冷冷的背影。最后,她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她叫着,岩哥哥。
岩哥哥没有回头。他只向前看,仔细地寻找着他的师父,守护着他的师娘。
岩哥哥。小嫣意识最后模糊的一刻,心被掏空了。
一个月,从连石山上下来,小嫣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燃烧着的白衣叔叔;背影冰冷的岩哥哥;在血泊中哀叫的愤怒的谢飞蝶;金无荐肮脏的手和脸;乾坤双魔的冷厉的剑;还有剑影,无数红的黄的金的黑的白的剑气在空中晃荡,晃出无数奇形怪状的妖物,呲牙咧嘴,狰狞笑着……偶尔有片刻清醒的时候,小嫣便觉得自己是一定要死的了。
可偏偏有一个人不让她死,他捡回了她,千方百计救护着她。
是叶惊鸥。一笑人间世,机动已惊鸥。
小嫣已经十五岁,未出谷之际,或许还是懵懂少女,情窦未开。但出谷之后屡经风雨,又和方岩几度生死相依,早已有了一番少女心思。后来险被金无荐所辱,叶惊鸥救了她,临走之际那深深一吻,已让小嫣明白了他的心意。
只是,小嫣不知道,那么快,他们便有机会相处了那么久,甚至比与方岩在一起日子还多出了数倍。
叶惊鸥早知乾坤堂主要出手,并不放心小嫣一行,悄然蹑踪其后,却深知二魔武功极高,不敢现身,直到舒望星舍命与乾坤双魔一博,几乎扫平了半座连石山,他立脚不住,悄然远遁。其后一度曾失去了小嫣的踪迹,直到看见小嫣跟着方岩上山,在方岩和谢飞蝶的冷落中流泪,挣扎。
小嫣伤心下山之际已在发高烧,晕倒之后叶惊鸥立刻带了她到自己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别有洞天的幽谷中救治。
当她叫岩哥哥的时候,有一双岩哥哥的手紧紧握住她,哦,岩哥哥已来了,两人正一起在青州城骑着紫骝马;当她叫叔叔时,有一个叔叔的肩膀温柔地抱着她,宛如当年北极决战前夕温柔地抱着她下山。
天很高,风筝放得很远,叔叔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松开吧,让它自由的飞。
水很清,穿着一身清爽布袍的方岩正在对岸笑,笑得极纯净,让她忍不住心动,忍不住轻轻吻一吻他的唇。
美丽的小妖狐,还从来没吻过岩哥哥呢……可意识稍清时,只有淡绿色的窗帘被阳光洒成一种半透明的淡黄色,薄醉了般在窗口拂动。
把自己抱在怀里的,紧紧握着自己手的,永远是那个月夜里沉默而优雅的蓝衣少年。
他注视自己的目光,永远是那么心疼而怜惜。
如果方岩在连石山上肯回头看她一眼,肯这般心疼而怜惜地看她一眼,她一定不会倒下去,她会陪方岩走下去,找下去,到天荒,到地老。
小嫣心头绞痛,忍不住捂住了胸口,泪水在眼眸里打转。
叶惊鸥依旧那样看着她,心疼而怜惜,无奈而悲伤。
"小嫣,小嫣,嫣,我怎样帮你?请你告诉我,我怎样帮你!""帮我忘了他!"怀中的红衣少女面白如纸。"我一定要忘了他。我受不了了,我的心好痛,好痛啊。"红衣少女跪倒在地,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