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岩低声道:"我不懂阵势,你看得出这里的怪异之处么?"小嫣摇了摇头,道:"这里不像是阵法,倒像是某种结界。"方岩茫然道:"结界?"小嫣道:"结界就是懂术法者为保护自己设下的一种保护层,这种保护层独立于外部世界,却各有各的诡异,破解之法也各异。我听说过这些,却不曾好好学过。毕竟咱们圆月谷以剑术闻名,术法一类虽有涉及,却被视作邪门歪道,很少有人肯花心思去研究的。"方岩道:"难道我们竟破不了这什么结界么?"小嫣哼了一声道:"有什么破不了的?我父亲若是来了,以龙翔九天引来天地之气,还不登时把这小小结界给毁了?"方岩眼睛一亮,道:"龙翔九天?大哥不也会么?你不如去把大哥身上禁制解开,让他来破这结界不好么?"小嫣瞟了他一眼,皱眉不语。
结界之内又传来女子的痛叫,声音也是熟稔,分明是小嫣众侍女中的一个,随后的一声惊叫却是秋姨的声音。她们身手不弱,但在这幻境之中,敌我不辨,却几度误伤自己人了。
方岩催促道:"小嫣,你还是快解了大哥禁制吧。你既有圆月令在手,他又肯自承是圆月谷中人,愿听令随你回谷,即便武功恢复了,也是不会反悔的。"小嫣轻叹一声,道:"叔叔没告诉过你,天仙禁的禁制,一定要功力比受制之人高的人才能解开么?"方岩呆了一呆,奇道:"难道说,你竟只能施禁制,不能解禁制?"小嫣低头道:"施禁制时,是借助了异草天仙子加以一定手法所施,天仙子一旦种入体内,非要另外之人以内力将之逼出方可。而且此人真气必须和受制人真气相似,运功之际才能不被受制人的真气排斥。天仙子被逼出之际,受禁制之人的内力不受控制,立时会随天仙子汹涌而出,直冲救治之人。救治之人功力稍弱,立时会给击毙,天仙子随即又会退回受制之人体内。所以救治之人内力必须比受制之人高,越高越好。"方岩苦笑道:"所习内功相同,内力又比大哥高的,只怕世间只有令尊一人了。"小嫣道:"若是我爷爷在,解开叔叔禁制,大约会不费吹灰之力。""剑尊?"小嫣点头,道:"可惜我爷爷呀,在我没出世的时候便云游海外去了,我竟从没有见过。"方岩不觉泄气。
小嫣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净想着解开叔叔禁制,我们已入了结界,不破了它是进不得也退不得的,叔叔现在还是结界外面,怎生见得到他?"这时一旁有人笑道:"你又怎生知道,我一定还在结界外面?"小嫣忙顺着声音摸过去,牵着了柔软的貂衣。
方岩忙扶住舒望星,道:"大哥,这里杀机重重,你怎么也进来了?"舒望星叹了口气,道:"我等来等去你们也不回去,怕在外面给老虎叼了去,只得来找你们了。怎么,怕我拖累你们吗?"方岩局促道:"我只怕自己保护不周。"舒望星长叹道:"几曾何时,我竟也要他人来保护了?"他的话虽不无落寞之意,眸中闪动的光彩却是温暖而安慰的。
小嫣依在舒望星肩上,道:"叔叔,我记得小时候常看你在看术法之类书的,这结界,想来难不倒你吧!"舒望星微笑道:"对我来说是不难。只怕对你却难了。"小嫣也报以微笑道:"以前叔叔说这话我是信的。"现在舒望星武功被制,难道还能与圆月谷最杰出的后起之秀舒景嫣相比么?
舒望星淡然道:"我武功被制,心中早无杀气,你能做到么?"小嫣怔住了,道:"此间杀气重重,我若持警戒之心,心中必然也有杀气,若不持警戒之心,难免被人所杀,如何能心中毫无杀气?"舒望星叹道:"可如果此间的杀气,本就是虚幻的呢?如果它的杀气,就是为了引来你们的杀气,让你们陷入无数的杀机和疑团之种呢?"小嫣若有所悟,道:"一切皆是虚幻?"舒望星道:"幻由心生。这结界便是幻心结界的一种。只要收起宝剑,如平常一般走路,自然便能走出这结界了。"小嫣还是有些疑惑,道:"天下竟有这种事么?"舒望星道:"如果你不信,抓着我的手,跟我走便是。"方岩早收了剑,握住了舒望星的手。
小嫣一笑,抓着舒望星的手,手中去还持着剑。
舒望星缓缓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不过十步而已,三人眼前一片明朗。
明月当头,疏星淡影,映着眼前的草地,似敷了一层轻霜。
也许真的是霜。天很冷。
一下子少了结界之中那无处不在的杀气,甚至连阵中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压抑感都一扫而空,几人心头一下子空旷清爽了许多。
小嫣惊喜看着眼前,忽回头道:"我去接她们出来。岩哥哥,你在这里护着叔叔。"舒望星拂了拂结界绊的一个树桩,坐了下来,悠然道:"我便坐在这里等着。"小嫣转眼又进了阵。
方岩欲要往前方草地探上一探,却听得舒望星沉声道:"小岩,不要乱走,到我身旁来。"方岩忙走到舒望星身畔,道:"大哥,我想到前面探探路。"舒望星叹道:"别说往前面去了,便是离开结界之外三步,立时会有你好看。"方岩向前方看着,但除了光洁的草地,就是光洁的草地了。哪里看得出什么危险?
舒望星道:"修罗连环阵哪有这么好破的?你看过了这片草地,那棵槐树之下,似有甚么东西,多半是便是引发整个修罗阵的祭坛了。击碎了那祭坛,这阵便算是破了。但如果是你,你肯让人家这么轻易便过了这草地,破了你的心血么?"方岩沉吟道:"可前面的草地,看来很是平整,并不见甚么杀气。"舒望星微笑道:"小岩,你记住,最危险的地方,常常看来最安全。"方岩不一定相信这句话,但他相信舒望星,所以点了点头,依在舒望星身畔坐下。
这时只闻"丁"的一声,已被插入鞘中的雪玉剑自己突然出了鞘,惊得方岩跳了起来,瞪住手中的雪玉宝剑。
像上次遇到舒望星一般,雪玉半截剑身已然探出鞘来,月光照射下,玉质的剑身显得有些苍白,有些仇恨,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大哥,这……"方岩惊疑地看向舒望星。
舒望星脸色凝重,站了起来,皱起了眉,半响才道:"这人会布阵,能以一己之力布成结界,只怕,只怕是修炼之人,深通术法,才能让雪玉有此反应。"方岩讶然道:"这剑,真的已经通灵了?"舒望星轻轻抚摸着剑身,有意无意,手指已触向剑锋,轻轻一划,一溜鲜血已从他指间滑落。
方岩不觉惊呼一声,忙要欲收剑查看舒望星伤势之际,奇事发生了。
那溜鲜血竟不曾滑落地上,反而迅速渗入玉剑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片刻之间,雪玉剑的剑芒大盛,却依旧是纯白之色,鲜血的红,一丝也找不到。
舒望星目注宝剑,叹道:"这剑是我十年前得到的。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跟它有过夙世纠缠一般,一见到它,我便知道它是属于我的,而且知道,它在沉睡,只有我的鲜血能唤醒它,并能给它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它威力倍增。"方岩不信前世今生因果报应之类,但见雪玉显然是威势大盛,却又不得不信。
这时,结界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行出,执辔人居然是小嫣,神色平静,目光却微有迷离。后面紧跟了四人,却是秋姨等人。但秋姨的脸色很不好,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清水显是受了伤,面色苍白捂着胸口。
方岩道:"还有一位姑娘呢?"舒望星一掀车帘坐了进去,淡淡道:"破阵之后,将秀姑从结界中带出来,火化了带回谷中吧。圆月谷的人,死了也是想着要回去的。"方岩便知秀姑必是被秋姨误伤的侍女了,她一路赶着马车,沉默寡言,现在竟已伤重死去;而舒望星一见众人神情,便已料到出了什么事。
秋姨扑通跪到车前,哭道:"二公子,请处罚我吧,是我,是我杀了秀姑呀!"她是小嫣的奶母,身份原也甚高,小嫣也不敢轻慢于她,但舒望星作为小嫣的长辈,且为圆月谷第二大宫北极宫之主,即便是戴罪之身,处置她也是完全够格的,故此她不向小嫣请罪,却向舒望星请罪。
舒望星低头叹道:"秋姨,若想赎罪,便拿出你的全副本领来,对付前面的敌人吧。"秋姨收泪,望向如霜的草地。
冷月摇曳,寒气逼人,草地却一片平静,静得如梦,如幻。
方岩宝剑出鞘,光华闪动,锋芒亦如霜,雪白;月光之下,那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居然有些眩目。
小嫣缓缓下车,步向草地。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后,她的剑光霍然大展,如匹练甩向前方。
与此同时,平静的草地突然一点变化。
似乎只有一点点变化而已。
因为只不过是涌出了一点什么,草地便还是草地。
可那突然涌出的东西,仿佛见风即长,很快长成了人的形状,面目模糊,如阳光下飘浮在空中的黑影子一般,哇哇叫着听来毫无意义的词句,执着明晃晃的利刃,袭向众人。
这突然长出的"人"并不是太多,十个八个而已。
这些人武功也称不上极高,论单打独斗,没有一个人能接下小嫣三招,而且对方岩手中发出异样白芒的雪玉剑甚是忌惮,只敢从背后或侧面攻打他,不敢与雪玉正面交锋,若给雪玉伤到,即便不致命,也立时灰飞烟灭,消逝得无影无踪。
但秋姨和水玉、小清等便不行了,她们的剑,明明砍在对方身上,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狠命搏斗。秋姨一剑削下对方的脑袋,对方居然还在狠命上前砍杀,浑然不顾砍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横竖砍着了自己人不会有事。
更可怕的是,草地上还在不断涌出一点、两点东西!
小嫣、方岩可以除敌,可草地上不断变化成人形的黑影却越来越多,他们杀敌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对方成形的速度。
方岩的背后开始嗖嗖冒起凉气。
小嫣一面喝命众侍女退到车厢边自保并保护舒望星,一面也冒起了冷汗。
越来越多的黑影仿佛永远除之不尽一般,围住小嫣和方岩,甚至围住了渐渐踏入草地之中的马车。
车中,便是舒望星!
一身惊人武学,如今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北极舒望星!
套车的两匹马和秋姨等人的座骑都是好马,但此时竟哆嗦不已,前膝一软,已然先后瘫倒在草地之上。
比较而言,紫骝马算是最聪明的,居然自行退入结界之中,仿佛料定那些黑影不致侵入结界之中一般。
第二十四章盲女因舒望星尚在马车之中,秋姨等人紧守着马车,不肯后退。交手多了,也摸着些规律,只须将那黑影的手足俱斩了,那黑影便倒下了,虽是断手断脚乱舞,呱呱乱叫,却基本伤不着人了。
但那黑影越来越多,纷纷袭向马车,挡不胜挡,渐渐有黑影冲入车中,秋姨不得不跃入车中,但车中地方窄小,又有个不能运功的舒望星在,腾挪之际,更是万分不便,眼看黑影越来越多,直裹入车中,秋姨急得大声呼救。
小嫣、方岩也知不妙,但在裹在战团之中,一时哪里脱得开身?
舒望星在秋姨的护卫之下,已退至车厢一角,看着车中的激斗,平静的眼眸之中,渐有冷冽之意。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轻的笑声,有个女子悠悠道:"夫君,人家的旁门左道,竟能困住你了么?"车厢地板忽然裂开,飞出一段白色的刀,偏发出如火花般金黄的光泽,缓缓车厢中划过。
奇迹发生了,车厢之中所有的黑影都不见了。
便如来得突然一般,消失得也极快,所有黑影,像在一瞬间便钻入了泥土,不见一丝踪迹。
黑衣的美丽女子盈盈笑着,一手提刀,一手已挽住舒望星,伏到他肩上。
舒望星低唤了一声:"小蝶!"浑忘了身畔还有他人,一把轻拥住她,欢喜无限,早失却了原先的镇定,更顾不得作为一代名侠的沉着风范了。
秋姨虽不曾见到谢飞蝶,也猜到来者必是谢飞蝶了。她看着舒望星长大,知道舒望星自幼所受的严格教育,突然间便明白月神为何这般不喜欢谢飞蝶了。月神辛辛苦苦所教给北极的自持自重自尊,一旦遇到谢飞蝶,便整个的土崩瓦解了。谢飞蝶出身并非正道,显然也懂不少旁门左道的玩意儿了。她眼见车外几名侍女支撑得极是辛苦,尤其是小清,本身便伤势不轻,小嫣、方岩虽一时无虞,但敌手越来越多,一直纠缠下去非力竭被害不可,只得求告道:"公子,小姐那边,好像对手越来越多了。"秋姨虽是向舒望星求告,但舒望星不能动手,无非是盼谢飞蝶出手相助而已。
谢飞蝶却顾自笑道:"那又怎样?我便要看看,那小妮子有什么本事呢,能干成这样,连自己叔叔都设计了,却连召魂术都破不了!"舒望星掀帘向外看了情势,皱眉道:"小蝶,我若有功力不曾被制,破这召魂术原没有大问题,现在……"谢飞蝶撅嘴道:"我只管救你,她自死她的,与我何干?"舒望星一捏她的鼻子,笑道:"怎生还和六七年前一个口径儿?"谢飞蝶笑道:"那又怎样了?"她口中虽是如此说,人已飞跑在车下,左手捻诀,右手挥刀,喝道:"三魂六魄,何不归道?黄泉路,奈何桥!"明晃晃的宝刀,挟着无数道如火花般的金芒,席卷过去,恰如一路金风,卷过草地,瞬间吹去了无数阴影。
黑影不见了,呱呱怪叫声音不见了,地上也再不见甚么东西窜出来。
只剩了小嫣、方岩提了剑,怔怔站在草地中间。
天已亮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和煦地照在二人身上,也照在修剪得极整齐的草地上。
草地微见凌乱,却没有一丝血迹,方才那场恶斗,竟像是一场梦。
这时一道红影飘来,飘到草地另一边,那祭坛的前方,却是四人抬的一顶软轿,前后各跟了八名女子,也都身着红衣,年纪从十余岁到三十余岁不等,俱持刀带剑,显然身手不凡。
那软轿犹未停稳,一个持剑的红衣女子已然跃了出来,立在小嫣、方岩前面道:"便是你们破了我们的召魂术?"小嫣冷冷道:"你们是天坎堂的?动作倒是不慢。"谢飞蝶笑道:"我倒不是存心破你们的召魂术,只不过我夫君要向贵处借道,妹子不能方便一下么?"红衣女子笑道:"你们杀了天巽堂的正副堂主和展家大小姐,重伤了金无荐,还想要我们行方便?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不然你们各自把各自的双腿剁下来,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饶你们性命。"谢飞蝶不怒反笑道:"这年头,居然还有比我当年更猖狂的,看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了。"后面有人接着笑道:"该说是一代比一代更不要脸才是。"小嫣听那声音甚是耳熟,忙回头看时,却是前日在客栈中遇到的布衣小齐,方岩当时正在房中休养,却是不认识。
小齐坐在赶车人的位置上,挥着马鞭,赶着要马儿起来;舒望星也坐在旁边,微微含笑着,低声道:"我便料你会跟我上来。会合了小蝶,一路藏在车底,辛苦罢?"小齐嘻嘻笑道:"若你还是当年那身负绝学的北极,我才不理你呢。且等我打发了对头再来赌一把吧。"红衣女子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和我们天正教做对!"小齐懒懒道:"姑娘你可别吓我,爷爷我也不是吓大的。而且我也不想和谁做对,尤其是女人,难缠呀。只不过要是有人欺侮我朋友,还在他落难的时候欺侮他,却是万万不行。"红衣女子冷哼道:"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小嫣笑道:"你若想跟齐叔叔斗,只怕还得再吃两天米,还是先让本宫陪你玩玩吧!"红衣女子俏目圆睁,道:"你瞧不起我么?布阵!"软轿前后十六名女子得令,红衫飘动,远远已将众人连马车围了起来。她们的步伐看来甚是普通,排列也似很随意,偏偏错落有致,小齐、小嫣等观察片刻,不自觉都有些惊异之色。
小齐道:"这剑阵是谁想出来的?果是天才呢,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攻则齐攻,援则互援,实是好阵!"红衣女子笑道:"怕了吧,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师姐妹费了好大心思练了这个阵,正好拿你们试试剑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等你死了,我帮你刻个碑。"小齐笑道:"免了!"言毕已然动手,一剑削向旁边一名女子,他的剑法看来甚是质朴,却快捷无比,旁边两名女子年纪甚轻,匆忙相援,突觉手上一阵巨痛,兵器已然掉落地上。低头看时,却各见一枚骰子嵌入自己腕上,入肉虽是不深,但肌肉及部分经脉已然受伤,眼见一时已拿不起剑来了。
小齐笑道:"我这招如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舒望星立在他背后,负手而笑,谢飞蝶则正跟丈夫说着闲话,看来根本未把眼前小阵放在眼里。
原来舒望星对剑道造诣极深,又精通阵法,早看出阵中破绽,悄悄叫小齐选了最薄弱的几人下手,用剑是假,用骰作暗器却是真的,果然一击成功。
红衣女子气得满脸涨红,正要喝骂,只听道软轿之中,一名女子缓缓道:"飞红师妹退下。"红衣女子立刻走过去,道:"师姐,怎么了?你放心,我还有好多方法没用呢,够他们玩个几天的了。"方岩心头叫苦,天坎堂若有相害之心,也无须定要打败他们,只要拖个数天,等乾坤堂主金玉寒、文舆之类的高手来了,圆月谷之人便休想全身而退了。
轿中女子温和道:"我想问那位齐大侠一件事。"小齐伸个懒腰道:"那得看爷爷我高不高兴回答了。"轿中女子沉默片刻,柔声道:"齐大侠的名讳,是不是齐若飞,擅使剑,以骰为暗器,人称赌侠?"小齐道:"呵,这姑娘的话说得好听,软绵绵像在耳朵里塞了一团棉花一身,真是舒服。这个问题也太简单,回答你一个字吧:是!"轿中女子这次沉默得更久,红衣女子立在轿外,几次欲催,却迟疑着不敢。
半响,那嵌着珍珠流苏的轿帘拉开,露出轿中那穿着明黄锦衣的美丽女子,凝妆端坐,黯然问道:"齐公子,不记得我了么?"小齐--齐若飞怔了怔,细看轿中之人,只觉得她美则美已,一对双眸却茫无焦点,分明是个盲女,那茫然的眼神触动了小齐某处神经,他叫了起来:"啊,你是四年前,那卖身葬父的盲女!"四年前,大雪纷飞的长安街头,穿着雪白孝服的盲女,守着一张破席裹着的老父尸体,一双茫然大眼,哭得如带雨梨花。
她要卖身葬父,可谁要买回一个瞎子?
小齐当时正要去赌博,敲了敲盲女面前"卖身葬父"的木牌,道:"姑娘,别卖自己了,先到这后面的山神庙等着。等我晚上赢了钱便送给你葬父去。现在给你钱可不行,赌博必定倒霉。"盲女哽咽道:"如果你输了,我怎么办呢?"小齐笑道:"你记着,我说了晚上送你钱,一定送你钱,赌侠我说话算话。"其实他把自己的名号漏报了两个字,他的名号是:布衣赌侠。
一直穿着布衣的赌侠,显然不会有什么钱,更显然大部分时候在输钱。
这天小齐又输了。到了亥时,他输得只剩下二十两银子了,只得耸耸肩,步出了赌场,奔向了山神庙。
还未到门口,便听到男子的调笑之声,女子痛苦悲惨的挣扎之声和衣衫被撕裂的破碎之声。
小齐冲进去时,那年轻男子还在对那盲女施暴。
小齐立即出剑。
不想那男子也是高手,虽然不是小齐之敌,竟也能逃逸了去。
临走时,小齐知道了这男子姓毕,是长安毕家的二公子。
险被蹂躏的盲女连件完整的遮身的衣物都找不着,却摸着了毕二公子遗下的宝剑,直往自己胸口刺去。
小齐急急救时,盲女洁白的左乳上,已被扎了一下。
小齐慌忙替她包扎了伤口,裹上自己的外衣,将那玲珑柔弱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安慰她,温暖她。
小齐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好多话,盲女仿佛也说了许多话,大致是盲女觉得自己无脸见人,愿意将自己奉献给他,为婢为妾,而自己也浑浑沌沌答应要终身照顾她之类的话。
但最终小齐将盲女抱在怀里整整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
天明后小齐给盲女买了衣物,安葬了父亲,看着盲女在父亲灵前低低哭泣,渐渐没有了轻生之念,便替她租了房子住下,又借了一笔银子留给她,交待说自己要去赴一个朋友之约,好久才能回来,然后便走了。
然后小齐又去赌博。
然后小齐忘了这件事。
直到见到轿中这端庄美丽的盲女。
小齐依稀还有点记得当年自己的话,有点尴尬道:"是你啊!看来你混得不错啊。"轿中女子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可我师父精通奇门八卦和各类术法,他把这一切都传给了我,让我自小具备了极高的灵力,却没告诉我该如何用这些来为自己谋生,以致相依为命的父亲死后,我流落街头,甚至连父亲都无力营葬,还险些……我一直很感激你。虽然你食言了。"小齐苦笑道:"你不会一直在我给你租的房子里等着吧!"轿中女子笑道:"我没有等很久,等了八个月又十一天而已。没等到你,却等到了我的师父,便求师父把那房子继续租下来,在那里留了字,又在房东那里留了话,告诉你到我现在的住址找我。然后我随师父来到了天正教,安定下来。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我搬了住址,我都叫人到那里重新留一张字条,在房东那里重新留话。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的事。"小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