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夫人却没有立刻进去,只站在宫门前,悠悠地望向与紫宸宫相邻的另一处宫室。

“碧落,那里,是关雎宫。记住,不论何时,不要踏入一步,也不要向宫中任何人打听关雎宫的事。”她缓缓地说着,目光带了几分迷惘,几分伤感,几分不由自主的无奈。

碧落的心神,原本都给紫宸宫内的竹菊吸引过去,听慕容夫人如此说,不由好奇望向那座关雎宫。

朱门紧闭,铜钉已褪去颜色,兽鼻的门环倒还光亮,透过高高的宫墙,几根树枝挂着残叶斜欹而出,却是极高大的桃树,也看不出有甚奇异之处。

“这宫里……住的是哪位夫人?”碧落迟疑着问道。

“关雎宫中没有哪位娘娘住着。”慕容夫人盯着那虚掩的门,淡淡道:“但天王陛下爱那里的桃花,一个月总会进去住几日。”

“桃花?”碧落望着那光秃秃的枝丫,迟疑着问:“可现在这季节,哪有桃花?”

“可春天总会来的,桃花总会开的。”慕容夫人嘲讽般轻笑,略显犀利的眼神转过,落到碧落脸庞上,柔声道:“你只须记着,即便关雎宫的门开着,你也不可以进去,免得……惹祸上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样名字都带着鸳鸯交颈比翼双飞般美好愿望的宫殿,居然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至尊无上的帝王,常在桃树下徘徊,从夏天到冬天,一日日等着桃花的盛开?

碧落迷茫不解。

但这似乎并不重要。

梧桐影凤鸣高岗恨幽独(三)

重要的是,她暂时不用担心成为苻晖的滕妾,也不必担心成了苻坚的妃子。——尽管后者的身份,可能更有利于她的行事;而公主的陪侍,则极少有机会向秦王进言,更别说置喙国家大事了。

既然已经到了宫中,她完全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帮助慕容冲的方式,未必只有变成褒姒、妲己。

碧落轻舒一口气,按了一按腰间的流彩剑,随慕容夫人踏入了紫宸宫。

紫宸宫的清冷,似在意料之中。

几株高大的梧桐,眼看叶子已落尽了,疏疏朗朗立于庭中,那串棕色的豌豆形桐实在那疏叶中便格外显眼;环着宫室,则种了几丛翠竹,虽是秋日,亦泛着清新的碧绿,自成一派清寂幽独;向阳处,则排放了许多盆的菊花,和平阳太守府的菊园一般,姹紫嫣红,更胜春光。瞧那菊花经霜也不见半点萎蘼,料着夜间必有人收回一旁的花房养护。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慕容夫人目注庭右那棵梧桐,慢慢走到梧桐树下的石案旁,轻轻叹道:“凤皇在时,常喜欢坐在这里弹琴看书,很安静,安静得有时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慕容冲又怎会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男子?

纵然只是一袭素衣,坐于花间,他的清浅微笑,也足以夺尽周遭光华。

那是一个天生耀眼的人物,恰如择木而栖的金凤凰,尾羽绚烂,五彩斑斓,令人不由自主地驻足欣赏,击节惊叹。

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怕比让他锋芒毕露要困难得多吧?

嗅着那带了几分熟稔的清冽芬气息,抚着绿色的梧桐树干,碧落有些失神地想,从此之后,她便生活在这里,一遍又一遍,感觉慕容冲曾经的存在么?

曾经屈辱的存在于秦王苻坚的后宫!

碧落唇角抽动了一下,看向慕容夫人。

慕容夫人只是默然立到梧桐树下,细细的眉下,黑眸若蒙清雾,幽幽远远,不知飘向何方,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但碧落已然猜到,慕容夫人的生活,大约也和这紫宸宫一般地清冷吧?

自此,碧落便在紫宸宫住下,闻得两位公主传召,则去相伴着练剑或玩乐;若无传召,便只呆在紫宸宫中,看看诗书,修整修整菊花,或对了那几丛幽竹出神。

甫才入宫,自然一切收敛为妙,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而慕容夫人也是个安静人,并不问她为何而来,仿佛她就是一件礼物而已,一件送给苻坚别无他意的美丽花瓶。

苻坚的王后苟氏早已去世,如今的苻坚后宫,由育有儿女并深得苻坚宠爱的张夫人打理。碧落入宫的第二日,她便派了两名宫女前来伺侯;又隔了一日,平原公府也将青黛送入宫来服侍。

碧落略觉不安,悄问青黛:“是三殿下让你来的么?他……有没有生气?”

她分明记得,苻晖曾经说过,会派人将她接出宫去;后来苻坚要留,他自然违拗不得。但以他的烈火般暴躁性子,只怕早憋了一肚子伺机发作了吧?

梧桐影凤鸣高岗恨幽独(四)

青黛低低笑道:“可不是生气了?晚上吃饭时,连砸了三四次碗碟,两天都闷闷不乐。今天估计心情好些了,才会把我送入宫来吧?”

她又想了想,皱眉道:“恐怕昨天将那杨公子抽了一顿,心里也要舒服些吧?”

碧落心里一跳,忙问道:“他抽杨定?为什么?”

青黛摇头道:“不知道呢。昨天上午三殿下令人传杨公子到府中,可杨公子去拜见他时,他又不理会,由他在书房外跪着,跪了两三个时辰,后来就有人看到三殿下用鞭子抽他了,打得后背全是血,一直在求饶,这才放过了他。”

她回想着,苦笑道:“我本以为那杨定也算是条汉子,必定有些骨气的,谁知也是个没气性的,给打成那样,事后还向三殿下小心翼翼笑脸相迎,仿佛他自己活该被打一样。”

青黛敢从守卫森严的坞堡中逃出,自然颇有几分胆识,想来见了杨定的低三下气模样,心下便大是鄙夷了。

碧落蹙了眉,心跳已不由自主地加快。

杨定其人,有时虽然轻浮了些,到底是个玲珑人,故而苻晖那样性烈如火的性子,对慕容冲不留情面百般折辱,却对杨定颇为照拂,很是亲近。以杨定为人,自然不会轻易招惹苻晖不快,除非……

除非是因为云碧落!

苻坚之所以想到召她入宫来,无非是因为杨定提起了她。

而她总不能认为,杨定提起她,完全是因为无意;就如当日他肯相助她回平阳城见慕容冲最后一面那样,这个看似孟浪不羁的男子,或明或暗,分明一直在帮她。

因为帮她,而招来了苻晖的怒火,遭了一顿毒打么?

窗外幽篁黯沉,竹叶萧萧,几只翠鸟蹦跳其间,啁啾而鸣,忽而有宫人经过,顿时扑楞起翅膀,向着苍白的天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这日,碧落陪着苻宝儿、苻锦儿练剑完毕,从侍女手中取来茶盏,一一奉上,看二人兴致不错,遂问道:“公主,怎不见那位郎中杨定大人来了?我似听得宫女说,原来公主很喜欢让他陪着练剑呢!”

苻宝儿拿着手帕子擦了擦额上细密汗珠,侧头便去问一旁的内侍:“对啊,杨定呢?似乎有好几天没看到了。”

内侍陪笑回道:“说是病了,告了几日假。”

苻宝儿眼睛睁得和杏仁一般:“他?病了?什么病?”

内侍摇头道:“这个不知。”

苻宝儿略显失望之色,忽而将手帕子随手甩到一边,笑道:“这人挺壮实的,应该也没什么大病吧?瞧他贼眉鼠眼的模样,莫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给人抓住打了一顿?等改日见到了,非好好笑话笑话他不可,让他在我们跟前逞能呢!”

碧落很想附和着笑一两声,却发现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

而苻锦儿开口,已经将话头转到苻坚身上了:“姐姐,近日父王最近老是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梧桐影凤鸣高岗恨幽独(五)

苻宝儿一撇嘴,道:“还能有什么事,大约又想伐晋吧?知道最近给融叔叔封了个什么官儿么?”

阳平公苻融,是苻坚亲弟弟,苻家的族长,也是最受苻坚重用的大臣,文才武略,颇有才干。

苻锦儿奇道:“封了什么官?”

苻宝儿大笑道:“征南大将军!谁都知道融叔叔说时候未到,一直就反对父王伐晋,可父王偏偏封他这么个官儿!”

苻锦儿纳闷道:“我母亲说,咱们大秦,是百年来最强盛的国家,河山统一,不过指日而待的事,为什么融叔叔不同意呢?”

苻宝儿不耐烦道:“谁知道?前儿我母亲和父王提此事,也说了一堆反对的理由,什么内患未靖啊,什么民心思定啊,什么东晋天命未绝啊,说着说着,父王恼了起来,拔脚就走了,反和我母亲生起气来。”

始平公主苻锦儿的母亲,是甘棠宫的蔡夫人,而南阳公主苻宝儿的母亲,则是燕晴宫的张夫人。瞧来苻坚的这两位爱妃,政见并不一样。

苻锦儿摇了摇头,道:“真搞不懂,这仗到底是打好还是不打好?”

苻宝儿将宝剑刷地一挥,明辉闪过,映着头顶那轮朝阳,更是蓬勃闪亮。

“打!打!打!”苻宝儿得意地连喝三声,高声道:“我还盼着父王出征时把我也带上呢,到时我穿上男装,跨马执戟,一样为我大秦杀敌立功,才见得咱们女儿家,半分不逊须眉呢!”

她侧头偏向碧落,琥珀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泛着才出炉黄金才有的夺目色泽:“碧落,到时我们一起去,行不?”

这是碧落入宫后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些政事,心头正怦怦乱跳,忽听苻宝儿问起,忙微笑道:“啊……公主去哪里,碧落自然跟着去哪里。只不过,公主想打仗,也得劝服陛下用兵才成。”

苻宝儿一吐舌头,道:“那也得等母亲不在时才好和父王说。母亲和弟弟都说不能用兵,若知道我反过来劝父王用兵,看不骂死我呢!”

碧落自是不好再劝,只在心底愈发郁闷起来:秦王并不是不想伐晋,不过是因为反对之人甚众,犹豫不定而已。

——便是她真能如慕容冲所愿,得到苻坚宠信,也未必能在此事上帮到什么忙。连蔡夫人说话都没用,何况区区一个云碧落?

过了数日,杨定果然回到宫中来,常见他带宫中侍卫在各处巡视,已是行走自若,嘻笑如常了。

碧落有心想问侯一声,谢他相助之恩,谁知他每次见到碧落,都是视若未睹,仿佛与她素不相识;倒是苻宝儿姐妹有时拉他过来说话,他会笑容满面迎过去,即便给苻宝儿取笑两声,也是笑嘻嘻的,结果刁钻骄纵如苻宝儿,也是说这杨定性情爽朗和气,武功也好,只是太过胆小了些。

——苻宝儿几次要逼着他拔出剑来和她们姐妹过招,杨定怕误伤二人,怎么也不敢,苻宝儿用父王压他时,竟把他吓得差点跪地求饶!

梧桐影凤鸣高岗恨幽独(六)

碧落伺着机会,悄悄上前,低低道了谢。

这一回杨定倒没有视若无睹,只是见了鬼一般瞪她一眼,飞快地跑开了。

那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和以往那个大说大笑的杨定,竟有天壤之别,让碧落一瞬有了错觉。

觉得眼前这个杨定,并不是在平阳明里暗里帮她的那个杨定,而根本就是个懦夫。

可为什么对着苻氏两姐妹,他能带着那等温暖的笑容?

碧落想了一想,也便想通了:这人本性懦弱,偶尔帮了她一两次,吃了苻晖大亏,不敢怨苻晖,便将她看作洪水猛兽了。

虽说苻晖是秦王爱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一个男人混到他这等庸懦的地步,也算是白活了。

自此心下也瞧不起杨定,便也对杨定视若无睹了。

好在众人均不知她和杨定有过交集,她的性子又素来涵默冷淡,眼见二人从来不交一辞,也无人觉得惊诧。

苻坚勤于政事,眼见两个爱女有人伴着练剑,不怕再拿侍卫试剑闯祸,也很少理会她们,只有好多次朝晚之际,碧落瞧见苻坚在燕晴宫来去匆匆。

世传张夫人宠冠后宫,此事果然不假。

论起年轻秀美,慕容夫人显然远胜张夫人;可碧落入宫这么多日,苻坚居然没有踏足过紫宸宫半步。

但紫宸宫的各项待遇却还优渥,并未因苻坚的冷落而有所损减;即便慕容夫人偶尔外出,旁的宫妃见了,也是客客气气,不敢流露分毫轻视。

十月廿八苻坚生辰,因尚节俭,首自宫中提倡,因此并未大设宴席,宫中诸妃,前去明光殿请了安,便各各回去。

碧落随在慕容夫人身后,只觉苻坚待慕容夫人极是和蔼,甚至和蔼到客套;旁的夫人请安后即便离去,她却被留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带了一大盘苻坚赐下的金珠首饰离去。

旁的人或多或少会送些寿礼过去,厚薄不论;独慕容夫人双手空空而去,反带回大堆赏赐回来,实在叫碧落怎么也想不通了。有心想问时,慕容夫人只是宁和地回到自己卧房,一如既往地安静看书或念佛,反让碧落问不出口来。

这日碧落去伴两位公主练剑,发现二人都是蔫蔫的,不由奇怪:“你们怎么啦?”

苻宝儿、苻锦儿二人与她厮混得久了,因她行事温默妥贴,倒也不将她当下人看。

当下苻宝儿哭丧着脸道:“父王骂了我母亲和弟弟。”

“骂……骂他们做什么?”

张夫人和张夫人所出的幼子苻诜,素得苻坚宠爱,朝中上下,无人不知。

苻宝儿挠头回答:“还不是为伐晋之事?母亲和弟弟谏阻了几句,一个被说成头发长见识短,还有一个被骂成黄口小儿。”

碧落转头问苻锦儿:“蔡夫人也劝陛下不要伐晋了?”

苻锦儿满脸郁闷:“没有。我母亲觉得伐晋好,昨晚还撺掇了几句呢!结果张夫人给父王骂了,就到甘棠宫来怪我母亲,说我母亲乱政。”

迷神引踟蹰关雎海之隅(一)

<span>碧落望着二人,一时苦笑无语,连劝也不知该怎么劝了。

“这事是我母亲不对。”苻宝儿性情虽是刁蛮了些,却还算豁达:“我们不要理会大人的事,只管玩我们的!”

苻锦儿应了,却仍是愁眉苦脸:“咦,伐晋到底好不好呢?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同意?”

伐晋到底好不好?

碧落也在问自己。

若是苻坚失败,鲜卑慕容便有机会趁着乱世东山再起;可以大秦目前的国势,碧落总觉得,只怕成功的可能更大。

那么,慕容冲的仇恨……

碧落打了个寒噤,忽然觉得,这事如果能拖下去,也是不错。至少,目前的慕容冲,总还有希望。

尽管那希望,如同月夜的星子,隐在深深的苍穹之际,若有若无,遥不可及。

晚上回去后,趁房中无人时,碧落忍不住悄悄问慕容夫人:“夫人,大秦伐晋,到底对不对?”

慕容夫人正在卸妆,闻言清眸微凝,含一抹淡淡的笑,柔柔望住她:“你说呢?”

碧落茫然:“我不知道。”

慕容夫人将一根飞凤衔珠的金步摇缓缓取下,放在乌檀木的妆台上,泠泠地一阵脆响,散散落落。

“凭你的心走吧!”她说着,拿着帕子,擦净唇边的口脂。

或者是因为出身皇家,慕容夫人素来注重衣着打扮,即便苻坚从不踏足紫宸宫,她也是日日盛妆,一言一行,不改端庄优雅。

碧落闻言,默默站了良久,轻声道:“我只是想……一定要帮冲哥。……冲哥想怎么着,便怎么着吧!”

她转身离去,只听得慕容夫人在身后,一声幽幽长长的叹息。

是无奈,还是幽怨,碧落听不出。她冀盼着慕容夫人能帮她出出主意,可慕容夫人态度极不明朗,反让她更是忐忑了。

或者,连慕容夫人自己,也不知道伐晋好不好吧?

毕竟,她只是苻坚最不受宠的夫人之一。

这夜碧落睡得自然很不踏实,辗转到半夜,方才勉强有些睡意。

正是朦胧时候,她忽然听到了箫声。

悠悠扬扬,缠缠绵绵,越过清冷的鸳瓦,带了梧桐落尽的萧索,徘徊在残落的菊梗间,再轻飘飘地掠起,如一抹来自遥远天际的浮云,缓缓飘散,如雾气般幽幽袭来。

那样的深夜,那样悱恻入骨的箫声,似把深砭骨血中的悲伤和失落,一丝一丝地化成有形无质的物事,缓缓萦绕出来。

夜已央,何人吹箫,何人不寐,何人敢在辉宏庄严的秦王宫中,散开这蚀人心魄的忧伤曲调?

苻氏入主关内已久,虽然不如汉室贵族那般诸多避讳,但有些方面,还是颇为计较的。

比如,因住在王宫中,出了紫宸宫,碧落便不敢穿自己最爱的素青或浅碧色衣衫,生怕太素净了,引起哪位娘娘的不满;

再比如,宫中之人,便是娘老子死了,也不许在宫里哭泣。

更别说,半夜三更吹这催人泪下的曲子了。

【某皎很囧地问,还有老读者在跟这篇文么?似乎都被某皎可怕的更新速度和慢热程度给吓跑了……】

迷神引踟蹰关雎海之隅(二)

碧落思想着,只觉那声声含恨,萦愁带悲,竟与慕容冲的琴曲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觉心醉如痴,不由地随手披了件素青丝绣白梅花宽袖长衣,提了流彩剑,开了门,循声寻去。

泠泠月,静洒枯木;萧萧风,冷度竹林。

踩了一路的清霜,碧落已走到了宫后小竹林的尽头,委婉的箫声,更清晰地在风中萦绕纠缠,似蝶恋轻花,似梅雪相沁,在静默中倾吐呢喃,温温柔柔,却哀伤无限。

碧落更是好奇。这人的箫声,快可以和慕容冲的琴声相媲美了,只是凄伤柔软处,似更胜慕容冲。

不过,墙的另一边,分明应该是慕容夫人再三叮嘱了,让她不要前去的关睢宫。

她从小跟随慕容冲,明里暗里帮他办的事并不少,也算是艺高人胆大了。

此时好奇心既起,再也不肯放开。料那关睢宫向来无人,便是有守卫,也有限得很,全身而退应该是不难的。

她心中想着,已经跃上围墙,轻盈地落入另一侧的关睢宫内的草地上。

秋尽冬来,树叶早已零落殆尽,踏在脚下,悉索地轻响,加上明洁的一轮清月,隐藏身形并不太容易。

好在箫声抑扬中,此时又伴了男子不由自主般的入神吟唱,可将她弄出的动静掩盖不少。

那男子的声音清朗端正,却沉郁纠结,那样缓缓地吟唱着一曲《秋胡行》:

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

嘉肴不尝,旨酒停杯。

寄言飞鸟,告余不能。

俯折兰英,仰结桂枝。

沿了宫墙,借了山石的掩护,碧落离那声音越来越近,却越来越心旌摇荡,只随那箫声和清吟心绪飞扬。

与伊人相约于晨,可从朝至夕,眼看日色明而复暗,直至月上中天,伊人依旧芳踪缈然。只有那人,一袭青衣萧萧,停著辍杯,长吁短叹,折兰英,结桂枝,寂寞徘徊于原地,苦苦守侯,守侯着那越来越缈茫的希望……

悄悄再往前行着,已是一处湖石堆成的石山,遍种桃李,可惜这样万物萧索的季节,只余了大片的枯枝败叶,在寒风里瑟瑟飘摇。倒是桃李脚下,种了大片的常青藤萝,此刻如帘垂下,愈冷愈显苍翠,叠叠的青白小花,浸在苍白月色里,对着凛凛风霜,细弱可怜,却依旧坚韧得盛开着,一小朵一小朵,汇成一小簇一小簇,在不起眼的山石间独放自己的一份妖娆风华。

碧落望一眼石山上的依稀人影,沿了蹬道边缘的石壁,低伏着身子,借那藤萝掩护,轻巧往上爬去。

佳人不在,结之何为?从尔何所之?

乃在大诲隅。灵若道言,贻尔明珠。

企予望之,步立踟蹰。

佳人不来,何得斯须……

[注:本诗为三国曹丕《秋胡行》]

失落的吟咏渐渐低缓下来,宛转成无限怅惘的一声长叹。

富贵功名皆可抛,只要伊人,伴我天涯海角,一世已足。

可张开双臂,天下在怀,唯独不见伊人。即便取到沧海明珠,又能赠与谁人?

月上柳梢,独立中庭,相思成灾,片刻难耐,却不得,一日复一日,一夜复一夜,徘徊,踟蹰,悲伤,无奈……

迷神引踟蹰关雎海之隅(三)

<span>碧落已爬到了石山顶部,伏于清冷的藤萝间,向山顶小亭内张望时,只见一月白衣衫的女子,散着长发,正坐于亭中茵席上,持一支碧玉箫,一厢吹着,一厢只望向一旁的男子,一双微凹的黑眸,与箫声一般,幽幽如诉。

那男子一身淡青锦衣,将那诗词吟罢,正负了手,默然望着那清冷明月,良久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碧落看那人青衣萧萧,背影有几分眼熟,愈加好奇,见周围无人,便半立起身来,欲看清此人到底是谁。

那吹箫女子久不见男子动静,便住了吹箫,低了头,轻抚着碧玉箫金丝线的流苏。

男子回过头来,低叹:“累了么?”

月光澹澹,水光样倾泻在那男子脸上,轮廓已然分明,顿时惊得碧落差点跳了起来。

那人竟是秦王苻坚!

细论起来,碧落身处内宫,久与苻宝儿、苻锦儿相处,也好多次见过苻坚了。

但以往每次见他,他都是锦衣华服,头戴宝冠,言语顿挫有力,纵是唇角含笑,也自有属于帝王的慑人威仪,令人不敢正视。何曾想也有这般缠绵婉约、落拓无奈的时刻?

碧落慌忙之际,忙要缩回头时,脚下山石一动,小小的石子顺了山石藤蔓,骨碌碌直滚下去了,顿时引来苻坚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