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犹豫了一下,道:“现在不知。方才有大批人马冲了进去,口口声声要找新城公主。秦夫人让我趁乱偷偷从地道逃出来通知公主,千万掩好行踪,慕容冲看来对公主势在必得。”
碧落急怒道:“既然你能逃出来,为何不把秦夫人一起带了逃出?”
侍卫答道:“燕军一进府,秦夫人便准备藏地道中去了,谁知他们居然是押了将军一起来的,秦夫人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说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处。”
碧落一颗心差点从腔中跳出,冲口问道:“哪个将军?”
侍卫红了眼圈:“自然……是我们家杨将军……给捆缚得紧紧的,给一群鲜卑狗贼推搡着,脸色很不好。”
杨定!
杨定!
碧落泪水猛地迸落,连心头都似有血滴迸落,疼痛得如有火焰在烧灼。
她冲入厨房,对正忐忑着的奚氏道:“奶娘,我要回杨府一次,你先帮我照顾着望儿,我……我很快回来!”
奚氏急道:“你现在去杨府,岂不是……岂不是自投罗网?”
碧落眸光一闪,道:“我知道怎么护着自己。”
她垂头再看一眼她的婴儿。
窗棂透入一线月光,正映在小家伙脸上。
小家伙正向着那缕月光好奇的张望着,清亮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嘴巴又咧了开来,舞着小嫩手笑得极欢喜,透明的口水顺了和慕容冲一样秀颀的下颔流出,憨拙可爱。
很小心很轻柔地吻一吻她的孩子,碧落提了流彩剑,迅速奔了出去。
她还记得哪家传出过鲜卑兵的狎笑,越墙而入奔到屋中看时,两个赤身的鲜卑兵正熟睡在榻上,还有个年轻女子正昏迷在地上。
碧落眼都不眨,流彩剑无声挥出,两颗人头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滚落在枕边。
拣了一套小些的鲜卑兵衣饰,碧落匆匆换上,将那女子抱出,扔入另一户相熟的邻居家,径奔向离杨府不远的一处小院。
那里,有一条暗道直通杨府内院,正是杨家人为躲避灾难预设的逃生之路。
秦宫,两仪殿。
云纹彩画、虎踞龙蟠的御塌前,慕容冲纤长的手指正旋着一只碧玉茶盏。
悬于殿中的十二支铜质鎏金灯将大殿耀得亮如白昼,茶盏半透明的碧色映在慕容冲过于白皙的指掌间,将他的指掌也映成半透明的淡青色。
“杨府……还没传来消息么?”
他又在问身畔的近卫,听不出任何焦急或惊怒,平淡如水,却是派人押着杨定去杨府后第三次发问了。
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洁白若雪,不论是流逝的岁月,不论是经历的风霜,不论是漫天的血火,都不曾在他比女子更俊美几分的容貌上留下半点痕迹。
可他的眼眸已越发深沉,偶尔露出的浅淡笑意,也泊了层幽冰般清冷着,神祗般令人无法亲近。
近卫屈身回答:“禀皇上,还没有。微臣这就派人去催促。”
“不用了!”
慕容冲即刻打断,声音已不觉提高。
低低垂了眸,他舒缓了口吻:“朕不急……不急……”
他轻嘲地笑着,缓缓啜着茶,一手叩紧了花梨木的御案。
虞美人家国泣尽朱砂泪(三)〖实体结局篇〗
远远地,有宫人的哭声随风传来,让他一阵痛快淋漓。当年燕宫的一切,终于能在秦宫上演了。
可惜,苻家那些人见机得快,居然逃得差不多了。
可痛快之后,心底为什么这般空?
空得整座的秦宫、整座的长安都无法塞满任何一个小小的角落,反而更是空得钝痛。
本不该再感受到痛的,哪怕只是隐隐的钝痛。
为谁都不值得,不是么?
殿下有侍者通禀:“皇上,有一名紫宸宫宫女,说是皇上故人,求见皇上!”
“故人……”慕容冲轻笑。
他并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故人,也不觉得自己该对什么人怀有故情,但他已清楚这人是谁了。
他微笑着吩咐:“请进来罢。”
“拜见皇上!”
一抹翠影幽娴飘入,含笑下拜:“妾身恭喜皇上得偿所愿,中兴大燕,攻下长安!”
慕容冲淡淡而笑:“这三年来,你也辛苦了。想必……你有好消息要告诉朕吧?”
“妾身也不知算不算好消息吧,但妾身想着,大约皇上很想知道新城公主的下落吧?”
慕容冲眉一挑,冷然道:“她……不在杨府?”
那女子温温柔柔地回答:“她一心想护住杨定的孩子,自然怕被皇上发现,怎会回杨府去呢?她带了她刚生下的孩子去南城她的奶娘家了。”
“她的奶娘家……”
慕容冲呼吸有些急促:“那个孩子,多大了?”
“刚生下没多久呢!算来苻坚对新城公主着实不错,一直瞒着杨定被抓的事,后来公主无意听说了,一受惊,怀了七八个月的孩子当天就下来了,差点就活不了。那孩子眉眼长得挺像杨定,很喜欢笑,公主第二天便给他取名叫杨望,说是希望一家早日团圆,快快活活归隐山林。”
“杨望!一家早日团圆,快快活活归隐山林!”
慕容冲冷锐笑了起来:“好吧,备马,朕要亲自去看看他们,怎么个一家团圆法!”
“皇上要去得快去哦!”女子轻笑:“听说皇上刚下旨让屠尽南城居民,为当日高将军那些被生吃的勇士报仇呢!”
“你和朕一起去!”
慕容冲拂衣而起,急促步出殿去。
御案边,清晰留下了两枚陷入的指印,深深如刻。
杨府,正院的某处小屋。
穿着西燕士兵服色的碧落脸上抹了一层淡黑的灰,谨慎地步入院中,小心到自己和杨定他们的房间查看。
此地刚被仔细搜拣过,连床铺都被掀开了,妆台上散落着不少珠饰,居然没被拿走,显然燕军志不在此。
碧落周身一阵冷,一阵热,趁着月光冲出去时,忽听到一声惨烈却熟悉的女子凄叫隐隐传来,那是,秦韵的声音!
碧落根根汗毛倒竖,再也顾不得许多,往发声之处奔去,沿路居然一个鲜卑兵或下人也看不到。她揣度着,估料杨府上下,都已被集中到前厅去了。
快至前厅时,她放慢了脚步,果然听到黑暗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碧落心头一紧,忙用关东鲜卑话低嘎着声音答了一句:“哦,自己人,刚在那边耽搁了。”
果然,母语一口,对方敌意立消。
旁边便有人走出来,拍拍她的肩,道:“要玩有的是机会玩,这会子忙什么?等皇上要的女人找出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还不是由着咱们弟兄玩?”
又有人晃荡着走出,道:“也不一定,来时慕容将军便交待了,杨府与高将军有些关系,又是仇池高第,让收敛些呢!”
先前那人便点头道:“也是。若依皇上以往脾气,抓着苻坚的大将,若是不肯降的,早该立刻斩了。这杨定杀了我们这许多兄弟,高将军一保,皇上居然只将他软禁,也没杀他的意思啊!”
另一人道:“嘿,不杀也没打算让他好过吧?刚不是把他最宠的大肚子爱妾给开膛破肚了?”
碧落脑中嗡的一声,仿佛霹雳炸过,一言不发便往厅中冲去。
一旁的人忙拉了她,叫道:“兄弟,你哪里去?”
碧落挣了一挣,回头看那人脸上有了疑惑之色,忙强自镇定了,说道:“看热闹,你们不去么?”
那人顿时松手,沮丧道:“也是,如果不是令我们几兄弟在这里守着,我们也早进去了。其实有什么好守的,除了里面的两百兄弟,府外还有三百兄弟围着,还怕跑出一只鸟去?”
领他们来的,应该是慕容冲的族叔慕容永。
他本是慕容氏不起眼的旁枝宗亲,并不知大贵之家不但设有秘室藏身,往往还会设有秘道出逃,否则将人都放进来,再仔细在角落中找一找,只怕那条地道便被发现了。
碧落走入厅中时,只见偌大的前厅挤得满满当当,两侧一两百名下人被鲜卑兵用刀剑逼着跪在地上。
大厅中间的赤毡上,却倒着住在杨府的几个杨氏旁支亲戚,不是身首异处,便是一刀两断,鲜红的血正沿着赤毡的团花慢慢向外洇开,空气里也正流淌着怪异的腥热气息。
虞美人家国泣尽朱砂泪(四)〖实体结局篇〗
而让碧落猛地屏住呼息,甚至止不住自己泪水的,是正中的缠枝莲纹大团花上卧着的粉衣女子。
她背对着碧落的方向,碧落看不到她的神情,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鲜血汪肆,浸透了莲纹,也渐渐将她半边衣衫染成赤红,艳丽而诡异的颜色怵目惊心。
“阿定……”
她居然还没死,柔弱的声线依稀有当日的娇憨清脆,清晰地透过下人隐约的低泣传到每个人耳中。
一只纤小的手慢慢地伸出,手背苍白发青,手掌滴着鲜艳如胭脂般明丽的热血,伸向她跟前跪着的男子,她的阿定,她宁死也不愿离开的阿定。
杨定面如白纸,唇色亦如白纸,头发倒还整齐,却未束发或戴冠,零散披落在襟前背后。
粗大的麻绳紧紧捆缚着上半身,两手亦被缚在身前,穿着一件居家穿的素衫,好几处渗出朱砂梅般的血点来,有的该是旧伤开裂,有的则明显是方才用力挣扎被麻绳蹭破的。
但他此刻被慕容永的几个亲卫用刀剑逼着,神情却意外的宁静,深深的瞳仁里映着秦韵的面容,格外的温柔煦暖。
他跪着挪动两步,将面庞凑过去,让秦韵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
手指上的鲜血,在杨定面颊印下一记夺目的红。
秦韵手臂颤了一下,低低叹道:“阿定,我弄脏你的脸了。”
杨定微笑,唇边弯着的弧度美好如一轮初升的朝阳。
他低沉道:“只要韵儿不嫌我脏,我不怕脏。”
秦韵道:“我不嫌你脏。我只嫌你老让我等你。我等得很焦心,每夜每夜都睡不着,肚子里小宝贝就一直踢我,每晚都踢我很久。我便很开心,可我又想哭。所以我每晚都捧着肚子,一边哭,一边笑。”
杨定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孩子也在等我。是杨定没用,老让你等,老让你等不着。”
秦韵便笑了:“可我愿意等啊!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等,等我的阿定。”
杨定也笑了:“如果有来世,换我来喜欢你吧!我来等你,等你一辈子。”
秦韵叹道:“可我不要你等我啊,我只要你陪着我。”
杨定便道:“那我便陪你一辈子。”
秦韵似乎很开心,格格地笑出了声,旋即又哭着呻吟:“可我现在好疼,真的好疼。”
杨定俯下身,含着温柔笑意,吻着她的面颊,轻轻说道:“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他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将秦韵头部压下自己身下,犹未及等众人回过神来,已听得骨骼折断的“喀嚓”一声。
“快,拉开他!”
正对着这幕生离死别发怔的慕容永失声叫起来,自己已动手去拉杨定。
他奉命来寻找新城公主,遍觅无踪,遂以杨家亲友的性命逼迫杨定和秦韵说出碧落的下落,后来看出秦韵对杨定死心塌地,便以杨定性命要挟秦韵。
眼见秦韵依然不肯说出碧落下落,遂让近卫用大刀作势劈向杨定,谁知秦韵毫不犹豫挺身挡到了杨定跟前,近卫收刀不及,竟将她挺起的肚子一刀破开,肠胃胎儿,流散一地,连一贯视杀人如儿戏的鲜卑兵都呆住了,由得杨定冲上前去,与她生死话别。
并没用什么力,便将杨定从秦韵身上拉开了。
秦韵因疼痛而一直蜷曲的身躯缓缓放开,仰面舒展了手脚,血污的内脏和胎儿淋漓在一侧,看来污秽恐怖;可她的脸庞却洁白干净,唇角微微翘起,保持了最娇憨最美丽的微笑,宛如安谧睡着一般。
可这一觉,她已永远不会醒来,就如她永远不会再疼痛一般。
杨定用很吃力的姿势,极快地扭断她的脖子,送了她最后一程,然后由着他人将自己拉开,素衣染了一身秦韵的鲜血,失魂落魄地无力仆跪在她跟前,浓黑的睫下,蓄了大团的泪水。
厅中在静默了片刻后,忽然***动起来,杨府的上下家奴,在敌人的屠刀之下挣扎着,号啕着,手脚快的家奴,已经大哭着,手脚并用地往秦韵的方向爬去。
这个伶俐活泼的主母,远比冷淡孤僻的碧落得人心,从杨家亲戚,到上下奴仆,没有不喜欢她的,如今蓦然见她惨死,那种悲愤哪里还掩藏得住?
***动和哭泣声中,同样有着碧落的尖叫,黑眼睛里大片的泪珠直滚下来,而她自己已经开始在往这边挤去,只是被涌动的人群堵住,一时过不来,旁人注意力都在闹开了的杨府奴仆身上,倒还没注意到她。
杨定的眼眸在她的方向飘了一下,却似乎没看到,只是忽然对着秦韵高声道:“走吧,走吧,带了你的孩子走吧!这世间已经没人可以护着你,不如走了的干净!这是我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韵儿,你并不是白死,是不是?是不是?”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碧落顿下脚,呆呆看着杨定泪水无法克制的倾肆下来,忽然便意识到,他……他应该看到她了,他在提醒她快走,别让韵儿白死。
满江红书尽恨苦无人雪(一)〖实体结局篇〗
杨定俯下头去,依然对着秦韵说道:“你放心,你走得不会孤单,燕帝已派人去屠尽南城百姓,到时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你不会孤单!而我,我有义父在,也会好好活着,每天都牵挂着你,牵挂着你……”
燕帝派人去屠南城百姓!
慕容冲下令屠城!
碧落脑中隆隆乱响,连手足也禁不住的发软。
但她终于还是用力擦了把眼泪,慢慢往外退去。
秦韵不能死而复生,杨定有高盖明里暗里照应,都可暂时抛开,而南城的奶娘和望儿,该怎样逃脱那已悬到头顶的钢刀?
杨定眼看那个淡灰的人影向后退缩着,渐渐消失,才无力地松一口气,对着秦韵含笑的面庞,低低说道:“韵儿,韵儿,等一等我。我来了!”
慕容永正在为制止杨府下人的***乱而头疼,到底没有发现杨定和一个普通鲜卑兵的异常。
高盖曾经暗托过他照应杨定和杨家,而慕容冲对杨定的态度也是暧昧不明。
杨定被俘后,慕容冲曾经令人招降,招降不成则囚禁用刑,有几次甚至一反常态亲自动手,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转而又软禁起来让大夫为他治伤,即便慕容永跟了慕容冲十余年,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杨家的人能不杀最好不要杀,能压下来就不要用砍下去。
所以在秦韵死后,他已不想再杀更多杨家人,只指挥士兵制住企图闹事的杨家奴仆,实在制不住的,再用刀锋说话。
正觉快将事态压制住时,背后忽然一道大力涌来,将他撞得一个趔趄,忙回头看时,却是一名亲卫被踹飞,倒在了自己身上。而那双手被捆的杨定,正扬起脚来,飞快踢向另外几名亲卫。
本来已趋平息的杨府人一见主人闹上,立时如烈火煮油,全都跳了起来,或与身后的鲜卑兵搏斗,或赶上前欲要帮助杨定,乱成了一窝蜂。
慕容永大怒,喝道:“杨定,你找死么?”
话未说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对了。
被踹倒的亲卫反击时向杨定扬出了森亮的刀。
杨定不闪不避,挺胸迎上,眸子却转向了那张永远微笑的面庞,目光一片柔软,如化开了的墨玉……
血花四溅……
厅外,传来洪亮的通传:“尚书令高大人到……”
碧落在匆匆离开时到底引起来两名鲜卑兵的疑心,跟在了她身后。
碧落引他们近前,挥剑将他们斩杀,却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这时厅中传来了炸了窝般的暄闹声,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竟无人来理会不远处的两声惨叫。
碧落心急如焚,也不敢回厅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匆匆往南城的奶娘家赶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她两边的家园,已是一样的血雨缤纷……
南城,已陷入了一片火光。
绝望的哀嚎和野兽的狂笑在火光里交融,显出一张张或痛苦或兴奋的变形的脸。
慕容冲身着玄黑衮龙单衫,跨着华骝马,领了数十骑穿梭在被火光映红的巷道间,漠然地仿佛没有听到那些来自地狱的声音。
或者,那是因为,他早在十五年前便已落入地狱。
本以为,至少有个人,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总会伴着自己,用她温软的纤手,竭力给他她所能给予的全部爱情和温暖。
原来,他错了。
他只是最孤寂的王,地狱里的王。
几名鲜卑兵正从那座院落中奔出,见慕容冲驻马,慌忙下拜。
“这家的人呢?”
慕容冲问,手心里微微的汗。如果身手普通的鲜卑兵能毫发无伤地走出,碧落应该没和他们交手吧?她……应该没事吧?
“回皇上,这家似乎给劫过,人都不在。”
“哦!”
慕容冲缓缓下马,步入院中,四周一打量,高声喝命:“打起火把,一寸地一寸地找!”
顷刻,屋内屋外,亮起了数十支火把,把小小的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冲立于厨房前的一株桑树下,拣起地上两根断枝,悲哀冰冷地一笑。
当年在平阳太守府,碧落也喜欢在树下练剑,留下几根切口极平的断枝。
“回皇上,四处查过了,没发现人踪!”
亲卫过来回复。
“哦?”
慕容冲皱眉,映了清冷月光的眸子在一间间的房屋扫过。
身畔一直紧随的翠衣女子微笑:“应该不会去别的地方。公主不喜与人交往,在京城,她的安身之处,除了王宫和杨府,就是这里了。”
静默之中,忽然传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格格!”
很娇嫩,很稚拙,纯净得不像笑声的笑声。
慕容冲猛地指住厨房:“搬开草堆和柴垛,把他们找出来!”
地窖,终于被发现。
一串老少人等在刀锋的威胁下战战兢兢爬出,跪到慕容冲跟前。
慕容冲将几人一打量,冷声问:“新城公主苻碧落在哪里?交出来,朕饶你们不死!”
满江红书尽恨苦无人雪(二)〖实体结局篇〗
他的声音并不大,他的容貌依旧夺天地造化般俊美着,可奚氏的两个小外孙瞪着他,未等他说完,便见了鬼般惊吓地哭了起来。
奚氏壮了胆子,颤声道:“民妇不认得什么公主啊,民妇一家……畏惧皇上天威,方才藏着不敢出来。民妇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奚氏抱着望儿,带了女儿女婿拼命在地上磕着头,无辜得像任何被赶到绝路的村妇。
望儿大约感觉到了抱奚氏怪异陌生的行动,又笑了起来:“格格!格格格……”
翠衣女子笑道:“这孩子还真和杨定一般呢,特别喜欢笑,公主一年到头都不见有几个笑容,可这孩子没一天不笑个几十回的,和杨定简直一模一样……”
“奚氏!”
慕容冲蓦地将女子的话打断,喝道:“你是碧落六七岁时便失散的奶娘,没错吧?”
他讥讽道:“什么畏惧皇上天威,什么罪该万死,一套滑溜的话,可一听就是皇家呆过的老人呢!你否认得了么?”
奚氏打了个寒噤,放低了声音:“公主昨天将孩子放到民妇这里便走了,民妇……民妇委实不知她去哪里了。”
“她很聪明!”慕容冲点着头,叹笑:“明明你在长安,她却说到淮北去找你。好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兵法学得还真不错,不负朕教了她一场!现在,不会明着留在奶娘家,暗中跑去杨府家等她的好驸马吧?”
“没有……没有……她,她没去杨府!”
奚氏慌忙否认,又觉自己说得太肯定,颤栗着继续道:“民妇……猜她没去杨府……不知去了哪里……”
慕容冲见她一脸慌乱,更知自己猜对了,顿时恨戾冲天,叫道:“你们这些贱民!碧落便是给你们煽动得只想逃开朕!来人,给朕……杀!”
手起刀落间,奚氏一家人,连同解事的小外孙,在惊恐中还没回过神来,便发出了短促的绝望惨叫,身首异处。
“不要……”
奚氏疯狂大叫着,避过砍过来的一刀,冲上去一把攥住慕容冲衣袖,骂道:“你这混蛋,你这恶棍,你这刽子手!碧落真喜欢你,才是瞎了眼!狗贼,狗贼……”
很亮的白芒闪过,很美,映着素月清辉,更如一道绝俗的白虹,迅捷落下,狠狠劈上奚氏肩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