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冬日来临时,它们照样抵不住冰刀雪剑,萎黄枯干,无法挽留片时的旖旎风采。
慕容冲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
按着宿醉未醒依然疼痛着的头部,他撑起身体坐起来。
从小,他的酒量并不小,但从十二岁起,他已经很少喝酒。
他已记不得,他有多久不敢喝醉了,生怕梦中说出一句两句不该说的话,招来自己或宗亲们的杀身大祸。
侧过脸,已看到了碧落。
她坐在茵席上,伏于床头,紧靠着自己的枕畔,如缎的青丝,一直铺展到自己手边,却是睡着了。她睡得并不踏实,浓密的睫毛覆盖的肌肤上,依约可见淡青的眼圈。
桂枝秋西风红叶汾江冷(三)
<span>空气中,尚有残存的酒味和酸腐气息;低头看自己的小衣,已换了一套整洁的,尚有龙涎香芬郁的清香。
难道昨天他呕吐了?是碧落彻夜不眠,这样细致地照顾着自己?
他也只有在碧落跟前,才敢这样放肆地沉醉,说着平日绝对不敢吐露的心事吧?
而碧落,也只有在睡梦里,才记得收起自己那些看来灿烂无忧的笑容,露出如慕容冲一般深藏的忧愁来。
如果碧落没有遇到他,如今过得会不会快乐很多?
纵横草原的大燕铁骑,鲜卑慕容的刻骨屈辱,和她其实并没什么关系;自幼和奶娘在外流浪,然后被人拐卖,她甚至连自己是哪族人都不清楚。
“碧落……”慕容冲低低呼唤了一声,却绝不打算将她吵醒。
他披衣起床,将一件雪裘轻轻披到碧落身上。
可碧落身体一颤,立刻抬起了头,本来迷蒙的眼神在瞬间恢复了清亮:“冲哥,你醒了?我给你倒茶去。”
“不用了。”慕容冲也坐到那块茵席上,握了碧落的手,微笑着柔声道:“昨晚,又让你辛苦了!”
碧落微笑摇头:“没有,昨天冲哥睡得很沉。我只是怕你半夜里醒了口渴,所以守了一会儿,竟睡着了,真是没用。”
慕容冲清淡一笑,也不揭开她那善意的谎言,只是将投向窗外透入的微微晨曦,出了片刻神,才轻声道:“秦国越来越强大,想对付苻坚,也就越来越困难了。”
碧落刚从睡梦中清醒,除了慕容冲略显憔悴的面庞,旁的事情听来,居然都有几分犹在梦中的错觉。她抿唇微笑着,如昨日一般地劝慰道:“我们慢慢等着,一定会有机会。”
慕容冲回身盯住碧落,眸光很尖锐:“十年,我已等够了!他还好好地活着,君临天下,俯视苍生,志得意满,将我们的性命攥于手中!”
碧落再不知他有何打算,只怕说得多了,更惹他不悦,遂只低了头,握着慕容冲的手,用自己手上可怜的温度,去温暖眼前的男子。
慕容冲的手指虽是纤长雅洁,却并不光滑,手掌中有叠叠的厚茧,就如碧落自己一般,正是蛰伏多年苦苦修习剑法的见证。
将后背倚着床榻,慕容冲的神情带了几分空茫,轻叹道:“北方已是苻氏的天下,不论是鲜卑慕容,羌人姚氏,还是凉州张氏,仇池杨氏,纵是万分不服,也不敢与苻坚为敌。这天下,能动摇前秦地位的,也许,只有苻坚自己了。”
“苻坚自己?”碧落茫然。
天下大势,本不是她所感兴趣的。只为慕容冲每时每刻都关注着各方势力的动态,她才也跟着了解了很多本不该是女子所该了解的百变政局。
“是,他自己,他自己的野心。”慕容冲嘴角弯过一抹浅浅的弧度,很柔润的弧度,但面庞的轮廓,却越发得分明。“知道么,苻坚是个很自信的人,如今百战百胜,更该骄矜异常了。他这一生,最崇拜的人,就是汉武底刘彻。因为刘彻有着最强大的帝国,连匈奴西域,都被他赶得远远的,或者向他俯首称臣。如今,他同样也派了人去征伐西域诸国,设置西域都护,正是希望走上汉武帝的道路。可惜,他还有个偏安江东的南朝晋国莫之奈何……”
桂枝秋西风红叶汾江冷(四)
秦皇汉武又如何?
当年的铁桶江山,几百年的轮回过去,已不知换了多少次的帝王。这近百年来,北方更是频频**,各族首领各自割据称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派支离破碎的景象,直到近年苻坚一统北方,才算安定了些。
可苻坚纵是能成就秦皇汉武那样的功绩,终究又能逃得过那坯黄土么?
百年之后,谁又说得准,他的子孙,是否还能守住他的江山?
碧落不想去推究那位大秦天王的心思,顺了慕容冲的思路说道:“冲哥的意思,晋国是秦国的对手,如果晋国向秦国用兵,北方就会大乱?”
慕容冲嘲讽一笑:“晋国?这群逃到江南的士族高门子弟,终日里研究老庄,崇尚清谈,敢无事向大秦用兵的,大约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大将军桓温了。”
碧落总算悟了过来:“晋国无大将,所以秦王应该有心向晋国用兵?”
慕容冲微咪着眼,轻叹:“可惜,朝中群臣,莫不安于现状,除了慕容氏和姚氏,都反对苻坚用兵。现在这时候,只要有人再坚定一下他用兵的信念,他一定会动手。”
一统河山,正名天下,在青史上留下最灿烂的一笔,哪个霸主没有这样的野心?对于从小学习汉家文化的苻坚来说,氐人越是曾被视作胡蛮,他越想通过文治武功来显示自己的无上地位吧?
而这种站于至高点的帝王战略,对于秦国朝臣来说,却没有太大吸引力。
碧落猛地想起昨日所说兄长想牺牲他的话来,失声道:“四公子不会想让你去劝苻坚用兵罢?”
慕容冲冷笑:“为何不会?他听京中我那皇姐传来的消息,说那苻坚甚是思念我,只是惧于流言,不愿下旨召见而已;转眼十月十八是他的生辰,若我亲自前去道贺,他必定很是欢喜,趁机请求留在京城,然后找机会劝他一统天下成就令名,说不准他真会听进我的话。”
他口中这样说着,抓握碧落的十指却越攥越紧,浑然天成的优雅气度虽是不改,可眸中的恨意和怨毒,已是无可掩抑。
他从十年前离宫,就再也不曾去过长安。巍峨皇宫,红砖金瓦,盘龙戏凤,对旁人来是说富贵和权势的象征,对他来说,却是最残忍最屈辱的噩梦。紫宸宫里的一砖一瓦,一枝一叶,都曾见证当年那个小小少年,在光鲜优雅的表象下,经受了多少个欲哭无泪的黑夜。
“你不用去啊!”碧落由着慕容冲几乎将自己的手抓出血痕来,有心想将他那些混帐宗亲大骂一顿,一眼看到慕容冲眼底的伤恨,到底不忍,只是柔声劝道:“慕容家还有你叔父和三哥在京城,还有你的姐姐清河公主,他们会劝苻坚用兵的。”
“他们劝了,但苻坚未置可否;而清河,自我出宫后,就渐渐失宠了。有时两三个月才能见着苻坚一面,大约也不敢去提这些军国大事,自招嫌疑。”
碧落蹙了眉,不做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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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两位亲留言,一位说有些历史方面的看不懂,还有一位亲说感觉少了点什么。我想问下大家,这文让大家感觉怎样?关于历史方面的,有觉得艰涩难懂么?而大家所希望的,是在文是渗入更厚重的历史底蕴,还是加强言情的描述,在情感中将当时的历史以比较模糊的笔法渗透出来?
文是写来给大家看的,我不会去写小白文,可也不希望写出来的文太过晦涩,以致观者寥寥,因此请大家各抒己见。某皎谢过啦!
桂枝秋西风红叶汾江冷(五)
<span>这些事,慕容冲极少和她如此细谈,原也轮不到她来置喙。她所能做到的,不过是照顾好慕容冲的饮食起居,听他命令办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比如,刺杀林景德。
披了衣,她扶起容色憔悴的慕容冲,叫人备洗漱之物,并准备早饭送来。
当日苻晖的到来,已是意料之中。
但他居然没有进平阳太守府,而在直接召慕容冲到他泊在汾河边的大船上去说话。
慕容冲闻报,只得整了衣,令人驾了马车,前去相见。
碧落见他虽是不改素日的优雅从容,但眼底却是异常的幽黑,忆及前日提到苻晖时他异样的表情,自是不放心,遂着了男装,佩了流彩剑,只作侍从,紧随在他的身后。
慕容冲没有阻止,由着她上了车,在自己身侧坐了,眼神缥缈地往窗外远望了许久,忽然自语似的低声道:“苻坚很喜欢黑眼睛的女子。”
碧落心头似给什么抽了一下,忙大声笑道:“咦,这话奇了,谁的眼珠不是黑色的?”
慕容冲依然看向窗外,平静地说道:“北方有些异族人,眼珠会是绿色或蓝色的;秦国境内的人,乍一看,的确都是黑眼睛,但细细看去,大多是深褐色或浅褐色,很少有人会是纯粹的黑眼珠,像黑夜一样的颜色。”
碧落只作没听到他的话,捏绞着自己衣带,默默将脸别开去,盯着车厢顶部细细绘着的青青兰草,似在欣赏着工匠精美的手艺,却再忍不住心头的砰砰乱跳。
慕容冲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眸子,的确幽黑如夜,是很罕见的接近纯粹的黑。
慕容冲终于没说更多,甚至在下车时,他还轻轻拍了拍碧落紧绷着的身子,温和地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贵重的黑宝石迸绽着晶莹明澈的辉芒,霎那便将碧落心头堆积的阴霾,驱除得干干净净。
她一定多心了。
慕容冲,与她相依相伴十年的慕容冲,即便从不曾亲口说过一句喜欢,她也敢断定,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他只是太专心于他自己的仇恨与家国大计,而不能俯下身去,仔细看一眼,一直守在身畔的那个红颜知己。
于是,她还了慕容冲一个笑容,暖若春阳,灿若春花,明媚无双。
那日天气并不好,苍山碧水,都灰蒙蒙地浮了层虚白。
汾河边,红蓼花繁,黄芦叶乱,一艘甚是豪华的高大楼船停泊在岸边,翘檐如飞,朱木蕴光,雕了绵联游鱼花纹;数串画着水墨山水图案的绫纱红灯笼,正在江风中飘摇翻舞。
叶落纷飞中,有铿锵的击节声,伴了男子沉郁而激昂的歌声随风传送: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正是当年汉武帝到汾阳祭祀后土,在汾河闻南征大捷时所作的《秋风辞》,虽是清丽流远,却不乏盛至顶点而乐极哀来的感慨;可即便那种感慨,也不过是帝王才拥有的志得意满后的调剂。
江如练寒枝拣尽无处栖(一)
<span>眼前那男子的歌声之中,更是觉不出流年易逝人生虚无的悲哀来。
只因这男子,也方才二十出头,容貌俊伟,鲜衣华服,举止骄矜,行动之间,自然流露出一副出身高门的贵气来,正是苻坚的爱子,平原公苻晖。
“平阳太守慕容冲,拜见殿下!”慕容冲从从容容上前,如仪叩拜。
碧落紧随其后,跪拜下去,却听苻晖正扬声和身畔击节之人道:“杨定,本以为你这些年流落在外,定然俗了,不想倒也懂些音律。不过咱们氐人性情豪阔,重的是上马杀敌,所向披靡,大是犯不着去学什么琴笙鼓箫,弄得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似的,还让人以为是以色事人的*妓呢!”
这样明显别有所指的话语,就差点没指着慕容冲鼻子大声讥嘲,讥嘲他不过是天王身边最下贱的枕边娈童而已……
碧落不知苻晖当年与慕容冲有怎样的过节,以致这样当面羞辱,不由担忧地望着慕容冲跪于前方的身影。但慕容冲并不见有任何异样,只是肩背弯曲,似有些僵硬。
这时只闻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回答:“天王富有天下,崇尚汉学,既爱咱们氐人的大韶乐,也爱江东的白紵舞,杨定禀承天王训示,一面苦学武艺,不敢忘本,一面也对韵律一道多有涉猎。——殿下一曲《秋风辞》,字正腔圆,深得三昧,想来殿下也曾用心钻研过汉人诗乐,才能如此文武全才,天下罕见吧?”
碧落抬头看时,正是当日随高盖一起来过平阳的杨定,却不知怎的又跟随到了苻晖身边,此时正一边妙语解围,一边含笑望着慕容冲和自己,洒脱之中,隐隐可见一抹怜悯和担忧。
他虽也是家国尽丧,可到底也算是氐人吧,苻晖待他,显然要温和许多。当下闻言,已和颜悦色道:“嗯,不愧仇池杨氏后人,果然有见地。怪不得父皇特地召你进京,想委以重任呢!”
杨定微笑,取了击棍,有一声没一声地散乱敲着,看苻晖只是端了茶坐在一旁缓缓喝着,对久跪的慕容冲及从人视若无睹,只得提醒道:“殿下,平阳太守,已迎侯多时了!”
苻晖仿若刚刚才看到慕容冲,站起身来,失笑道:“可不是么?这可是当年大燕的中山王啊!更是我父王在怀里抱了三年的凤皇儿,怎可久跪?”
他转头喝令身畔从人:“还不去扶起我们的凤皇儿呢!若是跪坏了他,父王可饶不了你们!”
慕容冲小名凤皇,素来只有亲密至亲方才如此唤他。他独处平阳,已不知多少时日未与宗亲相见,更没人敢用小名相呼,如今由苻晖唤出,言辞之中,却已是极尽羞辱,饶是他性情隐忍,涵养非常,此时那白皙的面庞,也不由泛起了红潮。
碧落心中恨怒,只觉再也无法忍耐,正要站起说话时,忽觉衣襟被慕容冲一拉,抬头看时,只见慕容冲已顺势立起身来,唇角弯一抹优雅得体的笑纹,恭敬道:“谢殿下!”
江如练寒枝拣尽无处栖(二)
千般不悦,万样屈辱,都似在他恬淡宁谧的一声道谢中,如流云四散,半点不露声色。
苻晖见慕容冲这般低声下气,倒也无可奈何,遂令人赐了坐,闲问了几句平阳近况,忽话题一转,似笑非笑望向慕容冲:“凤皇,雍州与平阳相处颇近,王皮谋反之事,你事先不曾发现过甚么迹象么?”
慕容冲敛袖垂首,从容而答:“下官才识有限,身为平阳父母官,已觉甚是吃力,以致不能顾及周边城郡,这是下官之过。下官回府后,一定上表向天王领罪!”
“少给我假惺惺的!”苻晖立起身来,“啪”地一声,将青瓷茶盏掷碎在甲板下,琥珀色的眼睛已不掩怒意:“谁不知道,父王素来英明,独被你们这些外族人的巧言令色迷了心智,才对你们大加宠用!你上表领什么罪?大约又是想告我一状,让我领受一顿鞭子吧?”
慕容冲神色微变,努力维持着一丝笑意,又在一旁跪下,将头深深磕了下去,低声道:“下官不敢。”
苻晖扬起一脚,已踹在慕容冲胸前,冷笑道:“白虏贱奴!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么?只怕连翻天你都敢!”
因鲜卑人大多皮肤白皙,因而对鲜卑慕容不满的秦国臣民,常呼之为“白虏”,但敢当面如此羞辱昔日大燕皇子的,倒也不多。
慕容冲给踹了一脚,闷哼了一声,便已仆倒地上,眼睑深深垂下,强掩着极凌厉跳跃的着光芒,却忍不住喉中上涌的腥味,“嗤”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在秋日里萎黄的青草上跳跃。
碧落大惊,再也顾不得,径扑上前,扶住慕容冲,叫了声“冲哥”,已按住宝剑,狠狠瞪住苻晖。
苻晖定睛将碧落一看,已呵呵笑了起来:“到底不愧是倾国倾城的凤皇儿,连身边的侍从也漂亮得跟女人一样!难道你当娈童当上瘾,开始带徒儿了不成?”
碧落气怒之急,正要拔剑而起时,慕容冲的右手忽然斜次里伸出,迅速将她拔剑的手按住,有力地将宝剑生生给按了回去,同时飞快瞟了她一眼。
苍白却绝美的面庞,一抹苦涩,一抹担忧,一抹警告,还有一抹欲语还休的犹豫。
碧落忽而心软,无力垂下手,而心口中,已似给人千针万针轮番扎刺般疼痛着。
她一向知道慕容冲曾在秦宫中受尽委屈,可亲眼看到这样的委屈,又是两回事。
连她都不可忍,想要仗剑反抗,那么,分明有着一身极高武功的慕容冲,他又在用什么样的意志在忍耐着?
忍耐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慕容冲依旧垂着眸,正待说话时,苻晖身畔一名随从忽然俯下身来,凑到苻晖耳边低语了几句,一双眼睛,却望着碧落,颇似有猜忌之色。
苻晖立时收去了戏谑凌辱之色,立起身来,走到碧落跟前,琥珀色的眸子如钉子般尖锐,牢牢钉在碧落身上,然后缓缓吐字:“你,前段时间去了雍州?”
碧落手心立刻沁出汗来。
她忽然想起了,她似乎见过那名随从。
那随从,正是吏部侍郎林景德的侍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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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练寒枝拣尽无处栖(三)
当日她虽是蒙面行事,又利用了早年受过慕容氏大恩的石绛珠为掩护,但离去时身形还是让那些侍卫见过,此时再次相见,想必看来眼熟,又疑心着慕容冲,便有些疑惑了。
慕容冲面不改色,迅速代碧落回答:“她自幼随在我身边,八年来不曾离开过平阳半步。”
苻晖轻笑:“凤皇儿,我有问你么?你很紧张?”
慕容冲从容微笑:“她生性淘气,不解世事,下官怕她一时冲动,出言不逊,让殿下难堪。”
苻晖伸出手来,就去抚摸碧落的脸庞:“是么?我倒想看看,她怎么个出言不逊法!或者,她怎么个武艺绝世,竟能林景德也能杀害!”
他的手在碧落脸庞划过,碧落只觉似有道毛毛虫在脸上爬动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退后,拿了剑就挥向苻晖的手掌,口中已喝道:“滚!”
苻晖虽是王子,但出身于**年代,十几岁便是统领大军四处征伐,一身武功自是不可小觑,此时眼见剑风扫过,立刻缩手避去,心下已然大怒,正要令人将她拿下时,身畔一道黄影飘过,伴着一道剑光,飞快划向碧落。
碧落看那剑光来得快,忙去抵挡时,身畔慕容冲喝道:“碧落,不得无礼!”
碧落心下一彷徨,剑势去得就慢了,立时不敌,只闻那人轻笑一声,剑锋上挑,已将她的武冠击落,高声道:“快向平原公认罪,否则我可就径取你首级了!”
武冠飘落,一头乌亮青丝,顿时如水流散下来。
碧落大睁着双眼,惊慌无措地站立当场,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男子,再不知该不该继续扬剑了。
而方才将她的武冠打落的男子,正是杨定。
他正若无其事地站在苻晖身旁,笑得双眼弯弯,如同月牙一般:“三殿下,是个小美人啊!武功也稀松平常得很。”
苻晖乍见了这女子散下发来,只觉如在夜间突然见着一枚光华明耀的宝珠一般,一时炫目得直要咪起眼来,直到杨定无意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臂,才回过神来,转向慕容冲,厉声道:“怎么回事?”
碧落也正盯向慕容冲,心下忐忑不已,只是不断地自问:“我给他添麻烦了么?我给他添麻烦了么?”
他本就那么苦,那么累!
慕容冲并没有看碧落,他安然地望着步步紧迫而来的苻晖,微笑:“禀殿下,这位碧落姑娘,是下官的义妹。因练过几日武功,常随在下官身畔,又景仰天家风采,故而今日改妆陪了下官前来拜见殿下。”
“碧落?”苻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琥珀色的眸子,不住地在碧落面庞上徜徉留连,惊艳之色,始终不曾褪尽。
碧落只觉那目光似带了火星一般,又烫又辣,再想不透这人打了什么主意,不由畏惧起来,忽瞥到抱肩站在一旁的杨定,正微笑着望着她,唇形微动。
纵是碧落反应迟钝,也能辨识得出,他也正吐着两个字的口形:碧落。
江如练寒枝拣尽无处栖(四)
他那微带得意的神情分明再说:“呵,这不是知道你名字了?”
碧落更是恼怒,只不敢发作,悄悄地挪一挪身子,去牵慕容冲的衣襟。
慕容冲回过头来,已一眼见到了碧落眼底的惶然和惊惧,幽黑的眸子暗了一暗,似本就不明的星子,又被一层阴影掩住,几乎看不清其中的光芒。
——哪怕原本是如北极紫薇那般明亮耀眼的星辰!
那层忧伤到绝望的阴影,忽然之间就将碧落的心给揪住,紧张得脊背上一层冷意直冲上脑门,连手脚都紧绷到无法动弹。
但见慕容冲拉过她,再度向苻晖跪了,从容解释:“禀殿下,冬月廿六,便是天王陛下生辰。因下官想着,陛下后宫之中,张夫人身怀六甲,蔡夫人身体素弱,天王身畔,如能多个知疼着热的女子侍奉,只怕会省心许多,因此有意将碧落奉献给天王,以贺天王生辰,也表下官的一片忠心。”
碧落一时似呼吸都止住了,惊骇地盯向慕容冲。不知不觉间,她的十指,已深深扎入青草地中。
而苻晖已攥了拳,似随时准备一拳击到慕容冲脸上,嗓门更是高亢凌厉:“你说什么?你自己没伺侯够,你姐姐又色衰失宠,所以准备再弄个妹妹入宫去?你们鲜卑慕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还真的无所不用其极,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