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嗅着她身体的丝丝甜香,轻声道:“可我……已不完整……我没法给你真正的家。”
“我也不完整。”
可浅媚轻笑,却呜咽着落下泪来,“那个害了你的男人……把我的心给剜走了!我……已经找不回来了!”
卓锐哽住,然后将她贴向自己的胸膛,说道:“没事,我有。我分给你。”
他的胸膛内,一颗心正怦怦跳得激烈。
可心若分成了两半,不就碎了吗?

外面似有些微的动静。
卓锐的身体立刻绷紧,拥着她的柔软顷刻化作武者结实有力的肌肉。
他侧头低喝:“谁?”
可浅媚道:“莫非是风声?”
“我去瞧瞧,就回来。”
卓锐倾听片刻,到底不放心,起身披了衣,替她掖紧了被,提剑走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屋外居然真的有人,但并没有听到打斗声,只闻有人低低絮语,却不似与附近的村民交谈。
可浅媚有些疑惑,强撑着坐起身,穿了外袍正要出去查看时,已听到刀剑铮然出鞘的声音,然后是一声低沉的闷哼。
是卓锐的声音!
她的额上猛地冒出汗珠,慌忙拉开门,冲了出去。
冷月如霜,寂寂投于屋前的地面,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那薄薄的雪地中央,卓锐安静地躺着,暗红的液体正缓缓自他身下淌出,悄无声息地渗入地面。
“卓大哥!”
可浅媚不可置信地惊痛大叫,慌忙奔了过去,用力将他抱起。
往日炯然有神的一双眼睛已经黯淡无光,英气俊朗的面庞因伴着死亡来临的剧痛而扭曲着,直到对上她的目光,才慢慢地舒展开来,转作苦涩的凄笑。
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浅儿,我真的想……做一辈子的樵夫猎户。我砍柴打猎,你做饭洗……衣……”
凄笑凝结了。
他恋恋地望着她,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在她的臂腕间垂下了头。
“卓……卓大哥!”
她跪在地上,努力把他抱得直起身来,摇晃着他,呼唤着他,凄惶而无措。
他砍柴打猎,她做饭洗衣,他们刚刚说好呀!
这混沌乱世,还有那个越来越遥远的神一般的男子,她终于可以抛开,终于可以不再理会……
他们刚刚说好……
这才一转眼的工夫……
“卓大哥!卓大哥!”
他再不动弹,她的呼唤已转作凄厉,像被猎人一步步逼到死角的孤狼,一声声呼唤着曾和它相偎取暖的同伴。
可他身体的热量正在飞快散去,方才相拥而卧的温暖像是半昏半醒时一场浅浅的梦。
而他留在她肌肤上的温暖,和刚才温柔的喃喃梦话一起,给四下里吹来的刺骨冷风吹得不见踪影。
她抱紧他,在那冷风里哀哀地痛哭。
而她借住的农户,农户周围的邻居,仿佛早已嗅到了空气里的血腥和杀机,竟没有一个敢步出门来问个究竟。

寒冬腊月,天冷得可怕。
她的泪水似在脸上结了冰,抱着渐渐僵硬的卓锐,她的身体也似在渐渐地僵硬,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可她居然还能听得到身后的轻而迅捷的脚步,立刻抓住了卓锐弃于地上的宝剑,慢慢拔出鞘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卓锐明明一身好武学,不但没有反抗,甚至连剑都没拔,就这么死在来人剑下……
可她不想因为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便将自己性命双手奉上,哪怕那个于温存浅笑间杀人于无形的君王是他……
长剑扬起,薄薄的锋刃反射着死寂的月光,窄而直的一道辉芒冷冷竖起。
来人顿时止步,在距她丈余的地方站定,然后屈膝行礼,小心地说道:“淑妃,外面冷,请回屋歇息,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可浅媚一手持剑,一手依然将卓锐渐冷的躯体搂在自己怀中,慢慢转过脸,看到了恭谨跪着的黑衣人。
穿着容貌都很普通,走在人群中,像随处可见的商旅、伙计、农户或挑夫……
却是唐天霄暗布于民间的最精英的一支兵马,并直接效忠于他本人。
“暗卫?”
可浅媚黑眸眯起,本来苍白的面容泛起了奇异的潮红,分不清是因愤恨还是作烧,“我不是你们的淑妃,想做什么你们也管不着!都给我滚!”
暗卫不敢争辩,只执着地说道:“请淑妃以龙胎为念,万万保重玉体!”
可浅媚懒得理他,执了剑,抱紧卓锐,努力将他拽起,便要往外拖去。但卓锐的躯体高大沉重,她的力气原就不大,此时怀着身孕,举止臃肿不便,勉强向前走了两步,腹中猛一抽.搐,疼得呻.吟一声,已跪坐到地上。
却是用力太猛,一时动了胎气。
她支持不住,卓锐的躯体也自腕间跌落,沉重地扑通一声落到地面,面庞随着身体的倒下微微地震动,忽然便让她有了一瞬的幻觉,好像他根本没有死,只是疲累极了,沉沉入睡而已。
“卓大哥!卓大哥!卓锐,卓无用,你醒醒,醒醒!”
她嘶哑地喊着,不顾腹中疼痛,躬着腰用力地推他,甚至捏起拳头捶他的肩。
从北赫往中原一路行来,他便给她欺负得习惯了,从来只是宽厚沉静地笑着,从来不和她计较……
可这一刻,她真的希望他坐起身来,对她的欺凌奋起反击……
他帮她护她照顾她,为她受了男人最耻辱的刑罚,她却不能报答半分,甚至连带他的尸体远远离开都做不到。
暗卫见她神色不对,已是焦急,走近了几步说道:“淑妃请节哀顺变,保重自己要紧!小人刚刚已经令人去找上好棺木,必定将卓护卫好好入殓,不叫他身后委屈。”
可浅媚气极,冷笑道:“你过来,也让我一剑捅死,回头皇上一定厚葬你,更不会委屈!”
暗卫犹豫道:“这……小人亦是奉旨行事。皇上听说卓护卫和淑妃一路非常亲近,很是恼火,因此下了密旨,若见卓护卫对淑妃有逾矩之举,即刻斩杀。而今日……”
今日可浅媚又冷又病,他倾心照料,一时忘情;她也满心感激歉疚,打算和他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也算是彻底了断自己那段已经无路可走的感情。
不想竟带给他杀身之祸!
唐天霄远比他们想像得还要厉害,再不知在什么时候已重新盯住了他们。
也许,他们从来不曾摆脱过他。
可浅媚抬起头,瞪着那暗卫道:“皇宫中的可淑妃早就被一把火烧死在静宜院了,他又何必再管我去哪里,和谁在一起?何况,逾矩……卓大哥又能对我逾矩到哪里去?真要看着不顺眼,何不把我斩了?我还年轻,等我好些,我总要回北赫去,总会再嫁人,到时他恼火得了许多吗?或者,丢了他中原的江山不管,真的打北赫去?”
暗卫听她信口胡说,半点没把唐天霄放在眼里,早已惊得白了脸,只得硬着头皮道:“淑妃,皇上预计天明后就能赶到了,这些事……淑妃可以自己和皇上说。”
这次却轮到可浅媚白了脸,森森的冷风把骨髓都似吹得凝结了,心里却有一阵阵酸涩而怪异的热流翻涌,如旷野中忽然腾起的森森火焰,燎得她阵阵炙痛。
她吃吃道:“什……什么?他……他赶过来做什么?”
没有了卓锐保护,她拖着副重身子行动极不方便,给这些身手高明的暗卫盯上后原就不可能逃脱,自己也知这些话也只能说说而已,多半会给逼着回宫,或囚禁到什么隐蔽之所。
但唐天霄最看重他的天下,他的江山,此时局势混乱,战事频起,又怎么可能丢开危机四伏的朝政跑到这里来?

飘蓬转烛,夜踏关山雪
须知他们一心想逃开他的掌握,一路往西方走,目前已接近楚军控制的地界了。
这小村地处偏僻,并非什么州府重镇,故而暂无战事,可附近已有好几处城镇被信王辖下的楚军兵马占领。
暗卫见她不信,忙答道:“皇上听说淑妃有孕,早就要赶过来迎淑妃回宫了,只是政事繁冗,总不得空,所以只令我等小心守护。又道淑妃年少,易受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多半不肯回宫,因而手边要务安排完毕,一定会亲身赶来相迎的。小人得到的消息,皇上是以和成安侯商议要事的借口出京的,他晨间便已到了成安侯军营,若是傍晚时分离营,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最晚天明便该到了!”
别有用心之人,自是指的衡一和卓锐。
卓锐始终忠心于他,甚至密报了可浅媚的境况,却是在他们自己的头顶上悬起了一把钢刀。
分开这么久,也许他本来已不太在意可浅媚的下落,但他们共同的孩子显然重新激起了他的某种渴望。
终究,衡一死了,卓锐死了,连她估计也逃不了了。
这暗卫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在暗卫中的职位不低,想来身手也极高明。
她真要见他吗?
记忆里父亲高悬的风干头颅,母亲一剑刺入自己腹中的冰冷刀锋,姐姐历尽摧残后绝望不解的眼神,熔岩般倾覆了晋州城的血与火……
还有活生生死于自己眼前的衡一,如今正在自己脚下冰冷僵硬的卓锐……
隔了这么多的鲜血和性命,她还要和他在一起,日复一日沉沦在他温柔美好的笑容里,幻想他为她勾画出的幸福生活,然后诞育下他们共同的骨肉?
她忽然见了鬼般跳起来,急急奔回屋子,不过片刻便又奔了出来,手中已多了个包袱。
暗卫愣神间,她已跑到卓锐的尸体跟前,跪下身来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卓大哥,我不能陪你了!英灵不远,请护我逃得远远的吧!”
说完,她抓过包袱,飞快奔了出去。
暗卫忙拦道:“淑妃,你不能走!皇上不久即到,你……你怎可让他失望?”
可浅媚拿包袱砸向他,尖叫道:“闪开,我不想见他!”
暗卫也不闪避,由她砸着,只是牢牢地拦在她跟前,说道:“淑妃,请别为难小人!”
他说这话时,原本寂静如死的草剁边,墙角处,屋檐上,都在忽然间有了动静。
同样是不引人注目的穿着,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拦住她所有的去路。
监视着她的暗卫,竟不知来了多少个,明摆着就是要她插翅难逃。
可浅媚有些绝望,嗓间一阵又一阵的气团往上涌着。
望着那憧憧的人影交错,她将包袱摔在脚下,提起剑来就劈。
她出身富贵,从未有饥馁之虞,即便晋州被围八个月,父母叔伯也会省下自己一份口粮,不肯让她忍饥挨饿。
但她双手空空出了宫,眼见得卓锐辛苦打猎砍柴才能换得自己一身饱暖,也已知晓离了家族和亲友的庇佑,她这种不事稼穑不通女红的小女人连生存都不容易,故而想离开的念头一起,便先去拿了包袱出来。
其实包袱中也只有两件粗布棉袄和几块干粮而已,此时被她胡乱劈开,在其中翻找一阵,却摸出了一只月白色的荷包来。
惨白的月光下,她的手有些抖,荷包上绣着的比翼鸟也像在寒风里瑟瑟地抖索着。
她道:“你们也不用拦我。若皇上来了,问起我来,你们就把这个给他,他自然明白。”
暗卫一愣,正要去接时,可浅媚又激动起来,狠狠将荷包掷在地上,重重踩踏几脚,又拿了剑尖去刺,竟连着几下都没刺中,倒是眼睛里怔怔地滚下泪来。
暗卫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捡那荷包时,可浅媚一剑刺过去,却是将他逼开,从他身侧飞快闪过,向前夺路而奔。
可监视着她的暗卫极多,她的身手远不如以前敏捷,用的又不是她所擅长的长鞭,走不上两步,便又有人拦截过来。
因为要预备对付卓锐那样的高手,这些暗卫均是特地挑选,身手不凡,虽怕误伤她而不敢还手,但周旋之际,几人合力将她牢牢地困住却不困难。
可浅媚本就有些作烧,又在短短时间里历了这许多的伤痛,愈发支持不住,只凭了一股子从小养就的倔强撑着,眼见左奔右突许多次也无法脱身,心里更是绝望。而小腹中的疼痛在短暂的平缓后,随着激烈的打斗又开始加剧。
那疼痛,渐渐剧烈到让她抓不住长剑。
暗卫已发现不对,彼此招呼一声,纷纷往后退去,让出了丈余的空间。
可浅媚还想向前突围,脚才一动,身下骤然一道热流涌出,长剑砰然落地,人也直直地坠了下去。
“淑妃!”
暗卫们惊叫,正要上前查看时,但闻利箭破空声嗖嗖响起,慌忙应对时,只见一行数十骑飞马奔来,一排利箭后,人已近到了近前,飞枪袭向围着可浅媚的暗卫。
可浅媚捧着小腹已疼得满头大汗,眼前本就灰暗的景物更加模糊,耳边时近时远的厮杀听来倒像是幻觉。
“浅媚!浅媚!浅媚你怎样了?”
有人把她扶起,素白的人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她喘着气,努力凝定心神,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庄大哥……”
她仿佛唤了一声,却连她自己都没听清那声音。
然后,周遭忽然黑暗,无月的雪漠般冷寂如死……

东方刚破开第一缕曙光,唐天霄已经赶到了小山村。
暗卫呼啦啦跪了一地,向他请罪。
三更天时,庄碧岚忽然带了一队骑兵奔来,二话不说,就抢走了本已无力缠斗的可浅媚。
唐天霄瘦削了许多,形容甚是憔悴。他在可浅媚住过的破屋前站了许久,才道:“庄碧岚带兵驻扎在离这儿不足五十里的太平镇吧?传旨,调集兵马,先拿下太平镇!”
侍从领命,即便前去传旨。
暗卫见唐天霄不曾怪罪,这才松了口气,各自散开,只留了职位最高的那名暗卫还在跟前侍奉。
卓锐的尸体还未处理,此时有人过来,正要将他抬走时,唐天霄走近,默然望他片刻,问身畔暗卫:“他没有抵抗?”
“没有。”
“他可曾说什么?”
“他说,谁都不想放手,可终究,谁都不得不放手。”
“不想放手,不得不放手……”
唐天霄嘴唇发白,凤眸幽黑如夜,却遥望着东方那片渐渐灿开的光亮,说道,“真的不得不放手吗?”
暗卫不敢回答。
许久,唐天霄又问:“他当真对淑妃做了逾矩之事?”
暗卫迟疑片刻,低声答道:“淑妃似有不适,他上前与淑妃衾被相共,行止不雅,并曾谈及两人将一起隐居,从此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一个砍柴打猎,一个做饭洗衣……”
唐天霄的笑声在颤抖,“莫不是只要她离了朕,跟谁都会快活起来?”
“这个,倒也不是。淑妃后来曾说……”
“说什么?”
“好像哭着在说……皇上剜走了她的心,再也找不回来了……”
“浅……浅媚……”
唐天霄便有些站不住,裹着玄黑战袍的秀颀身躯向前踉跄了几步,眼睫已经湿了。
“皇上……”
暗卫要上前扶住,唐天霄摆手,挺直了肩,一步一步走出那家农户,走向小村前的道路。
有随从牵了马正在道旁候着。
这里贫穷偏僻,连个干净的坐的地方都没有,自是不能久呆。何况看唐天霄意思,多半会亲自去围了那太平镇,夺回怀着龙嗣的可淑妃。
唐天霄正要上马,黑眸向后一扫,已触着某样熟悉的物事。
他忽然屏住了呼吸,快步走了过去。
没错,是可浅媚的荷包。
月白色的锦缎,精致的刺绣,却已给踩踏得快要看不出花纹来。
荷包旁边,尚有散落的冷馒头和两件棉袄,一样给踩得狼藉。
他握紧荷包,然后看那布料做工都粗陋之极的棉袄,问:“这都是她留下的?她就穿着……这样的衣物?”
“是,这都是淑妃的。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道袍,也……也很简朴。”
暗卫犹豫着,到底说道,“淑妃一心想离去,我们阻止时,淑妃曾欲将这荷包让我转交皇上,可不知怎的又自己扔了,哭得很厉害,然后……提剑刺了过来……拼了命地往外冲……”
他顿住,没敢再说下去。
唐天霄并没留心他的神情,只全神贯注地细细看那两件棉袄,摸着那锯齿一样的针脚说道:“倒是第一次晓得她会缝衣服。这件是她的,这件是卓锐的,居然都是她亲手缝的!跟朕那么久的夫妻,她连块帕子都不曾为朕缝过!”
他愤愤地丢开,却道:“包起来,带走!”
随从应了,慌忙捡了包袱皮,将两件脏破的棉袄包走;而唐天霄蹲在道上,仔细地掸拭着荷包上的灰尘,许久才算有点儿干净,便放入自己怀中。
正要立起时,他看到了一块旁边颜色有些异样的泥土,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和恐惧。
他用手指拈了拈,在鼻际一闻,淡淡的血腥让他身上的汗毛顷刻竖起。
是血!
那形状并不像是受伤后滴落的血,而是隔着什么慢慢在蹭擦中渗开的血!
庄碧岚领的是骑兵,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就为带走可浅媚而来;暗卫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又吃亏在不及调拨马匹,方才追踪不上,交战之际并未有太大伤亡,路间只有寥寥的几点暗褐血迹,跟这一处的血迹显然不一样。
他蓦地抬头,厉声喝问:“你们是不是在这里和她交过手?”
暗卫一惊,忙道:“淑妃一心想离去,我等只得拦着,缠斗了片刻……”
“是谁伤了她?
暗卫慌忙道:“我等并不敢伤及淑妃……只是淑妃似乎身体有些不适,后来……庄碧岚就到了,我们只顾拦他……也不及查看淑妃动静。他带来的骑兵很多,并且都是高手,我等拦不住,只能眼看着他把人带走了!”
他一直没敢说可浅媚是缠斗到完全支持不住才弃了剑。
带走她的是庄碧岚,若有个什么,本可把一切推到庄碧岚头上。
但唐天霄已听出了不对劲,紧紧追问道:“你们能看得出她身体不适?庄碧岚带她走时,她是不是已经无力抵抗?她……怎会流血?”
见瞒不过去,暗卫硬着头皮道:“并……并未看到淑妃流血。淑妃似是腹疼得厉害,自己倒在了地上……庄碧岚将她带走时,她……好像已没了知觉……”
当时夜色昏暗,又在混乱之中,他们的确无法看清可浅媚身下的情形,倒也不是假话。
唐天霄成亲已久,屡次经历妃嫔小产,自是晓得孕妇腹疼和流血意味着什么,只觉心痛如绞,一时支持不住,已无力地跌坐在地。
随从见唐天霄脸色惨白得可怕,正要扶他时,唐天霄喘着气,忽沙哑着嗓子道:“快去传旨,暂时……不许进攻太平镇。叫人速去打听,庄碧岚带回的女子安置在哪里,是否正在施救。记住,不许攻城,不许……伤到她!”
随从应了,急令人去传旨时,东方旭日已然升起,亮烈的金光曜曜耀来,他的双眼便酸涩得受不住,只在闭眼一瞬间,有水滴无声滑落。
那夜莲池纠缠,两人都到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儿,他也深知两家纠葛深了,再难解开,又有母亲严命,只将精力专注于朝政,以冀能将她略略忘怀。可每当午夜梦回,习惯地往拥向身畔,总会在扑空后冷汗涔涔地醒来。
梦中如花俏颜犹在眼前,呢喃笑语犹在耳边,荼蘼甜香犹在鼻尖,而怀中,竟空空如也。
一殿清寂中,铜壶滴漏的细细声响,如尖尖的芒刺,在再也无法成眠的漫漫长夜里没完没了地扎刺于心头。
他无法说服自己,她会和那些他曾喜欢或曾喜欢他的妃嫔一样,成为他生命里的过客。
所以,他注定拔不出那根刺。
怕母亲忽然会对她动起杀机,他把她安排在静宜院,并送去了知晓其中玄机的卓锐。
可她对他显然比他所预料得还要绝。
那些要断送他大周江山的行为暴露后,他真想捏死她算了;但听说卓锐和可浅媚在静宜院突起的火灾中双双失踪时,他又松了口气。
从此他也许能随着她的离去而逼自己放手,不去再挂怀她的死活,将什么白首结同心的誓诺当作一时头脑发热所说的胡话。
可他睡得还是不好,哪怕为了收拾她酿下的大祸而整日殚精竭虑,夜间好容易睡着后,她还是会如约而至。
从从容容,浅笑嫣然,温暖柔软的躯体仿若触手可及。
收到卓锐第一封密信,知道他们在荆山,他几乎没有细想,就下令在荆山和荆山附近集市加派人手,留心着他们的下落,却根本没想过找到她下落后又该如何。
第二封密信于他简直是一包炸药。
怀孕,打胎,出家。
狂喜和狂怒交织,让他连卓锐都恼上。
即便他对卓锐惩以宫刑,他也深信卓锐对他的忠心;但这样大的事,卓锐居然到可浅媚决定打胎并出家时才传来消息,并且只字不提他们去向,根本不曾考虑他的惊怒焦急。
等除去那个一心诱哄可浅媚出家的衡一,暗卫重新盯上他们,传来二人一路举止亲昵的消息,他不得不重新衡量卓锐在可浅媚心中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