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那么一声两声,他也立刻辨认出了是母亲的声音。
“娘!姐姐!”
他大叫着,抽出单刀,踹开了庙门。
金身斑驳的佛像下,他看到了又一幕终身无法摆脱的噩梦。
少女细弱却洁白的双腿裸.露着,被扭到了很怪异的姿态,有男人魅梧的身躯正往下一遍遍狠.压着,挡住了少女的上半身,看不清她的面庞和神情;另一个美妇人却呆滞地盯着颓败的檐宇,衣不蔽体地横躺着,一个男人踩住她勉强挣动着的双手喝着酒,另一个男人握着她修长的腿……
男人的身体肮脏丑恶……
少女和美妇人的躯.体光洁如玉,被践踏在冰冷的泥土上……
还有八九个穿着周军服饰的男人正在一边围着火堆喝酒吃酒,有的松散着衣衫神色自得,有的却很焦虑,正在催促道:“快点,快点,好容易遇到两个极品,别这么快就弄死了……”
那看起来不过十岁上下的男童冲进去时,一群人都有些发愣。
而男童却毫不迟疑,刀起刀落,狠狠砍飞了姐姐身上那个男人的脑袋,转手一刀将踩着母亲手的那男人拦腰砍倒;那个正欺.辱他母亲的男人惊悸地刚要撤开时,男童的单刀洞穿了他的小腹。
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而已。
那些军士回过神来,各去抓握兵器时,男童却只顾去拉自己的母亲,一遍遍喊道:“娘,娘,起来,我们快逃!”
美妇人空茫的眼神渐渐汇聚了一线光芒。
她嘴唇动了动,勉强侧过身,向自己卧在地间的女儿伸出手,唤道:“清儿,清儿……”
少女才不过十三四岁,模样极娇美,长发如黑瀑般铺在脏乱的地面,却脸色雪白,半睁的黑黑眼眸全无神采,唇边一缕鲜血正慢慢挂下。听到母亲的呼唤,她的眼睫颤了颤,勉强抬头看了一眼,惨白的唇动了动,竟然连一个字也没能发出,便无力地垂下头,再也没有动弹。
竟是死了。
男童再也弄不清母亲和姐姐受到的伤害究竟是怎样的伤害,只是惊惧地去拉还有动静的母亲,哭叫道:“娘快起来,我们走啊!”
母亲失神地喘着气,却连眼泪也落不下来,却突然猛地将他一推,嘶哑地喊道:“浅儿,快逃,快逃,逃得远远的,找……找你姑姑去……”
男童回头,已见那些周人持了兵器向他袭来。
“娘,娘!”
他大声叫着,举起滴着血的刀,砍向那些体形一个抵得上他几个的男人,悍不畏死地狠命拼杀。
他要救他的母亲,救他的姐姐,然后奔向父亲的怀抱,在叔伯们的笑容里看那玉玲珑盛绽着,怒放着……
一朵两朵,清幽绝俗,白玉般晶莹美丽……
他可以把它捧到晋州明亮的阳光下,看看那巍巍绽开的花颜,有没有母亲那样优雅,有没有姐姐那样娇妍……
他要悍卫一家人看着花儿绽开时的笑容……
敌人的鲜血泉涌而下,他自己小小的身躯同样在刀风剑雨里穿梭,留下一道接一道的伤口。
不知谁的刀锋叩上了他的发髻,头巾散落飘下时,乌黑柔软的发也垂落下来。
“是个雌儿!居然是个雌儿!”
有人在高叫,血腥里涌动着兽欲的兴奋。
没错,张友崇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两个长得异常俏丽的女儿。
二女儿浅儿因习武天份极高,从小被当作男孩儿养着,连她自己都很少把自己当作女孩儿看待。
可对敌之际,是男是女重要吗?
她只想用手里的刀砍尽所有想害她家人的坏人,并不懂得那些人眼睛里异样的光彩从何而来。
大周向来军纪严明苛刻,无人敢去触犯。
长年累月苦行僧般的干涸岁月,早将这些人的欲.望禁锢得如同铁笼中的饿虎。
那位年轻却心机深沉的大周皇帝,是不是早就已经明白,这些饿虎一旦开笼纵出,他们会比禽.兽更加禽.兽?
甚至眼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砍倒了自己好几个同伴,他们都不急于要将她置于死地。那比她姐姐更精致的面庞和男装破裂后露出的洁.白肌.肤,已唤出了他们身体最深处的罪恶渊薮。
她不懂得,她的母亲却懂得,懂得那种不.洁的死亡有多么的屈.辱。
她的一个女儿已经在最不堪的境地下被活活地蹂.躏而死,难道她的另一个女儿,也要这等凄惨死去吗?
“浅儿快逃,逃啊!”
女孩闻声回头时,母亲正抓过地上掉落的一把长剑,用尽力气扎入自己腹中。
“娘啊……娘……”
她的世界忽然彻底地坍塌了。
那幻想中的美丽花朵尚未盛开,便已凋零殒灭,落幕于茫茫无边的黑夜里。
她凄厉地惨叫着这世间最后的骨肉至亲,转头奔向母亲,手中的招式早已凌乱。
周人趁势进攻,磕飞她的单刀,一脚把她踹得飞起,头部重重地撞在石柱上。
鲜血泉涌,糊住她的眼睛。
她的眼前除了昏黑,就是血红。
恍惚间觉得有人来抓她,她意识模糊,却如小兽般嗥叫着,拼了命地乱抓乱咬,忽然咬住了一人的手臂,立刻疯了般狠咬下去,生生地要扯下那人一片肉来。
有人惨叫,重重一巴掌扇在她小小的脸庞。
她的意识便更加模糊,满眼人影憧憧,俱是敌人。
他们砍下了父亲叔伯们的脑袋,他们把母亲和姐姐活活地弄死,现在又撕扯她的衣裳,不满地捏了捏她刚开始发育的胸.部,又把她提起,用他们的脏手往下面探去。
她疯了般哭叫,肮脏的男人躯体如此地可怖,她只想一个个地砍死,砍死,砍死……
她眼前时明时暗,时红时黑,处处是牛鬼蛇神光怪陆离的幻像。
幻像里,正在欺.凌她的男人倒下了,就和她自己砍死的一般,一刀两断。
她笑了起来,痛快,痛快,真痛快……
可她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在砍,她只看到素衣舞动,剑锋冷寒,杀机凛冽,带着勃发的恨意向欺辱过她和她的亲人的周人杀去。
“浅儿,浅儿别怕,我们来了!我们来晚了!”
好像是她自己在说,可分明是男子的口音,那样好听,那样悲伤,那样怜惜和懊丧。
有温暖好闻的气息盘旋在勃发的杀机间,让她恍恍惚惚地安静了片刻。
她好像回到了自己晋州的卧房内,看到了那盆玉玲珑花。
开花了。
真的开花了吗?
伴着她看这玉玲珑花开的人,是谁?
迷离间,身后暖意一消,飞舞的素袖和长剑不见了,前方似乎有白色的人影飘过,那样哭泣着唤她:“浅儿,浅儿,姑姑来晚了……”
她蓦地慌张起来,仿佛又被这满是血,满是火,满是死亡的世界抛弃了,四处是向她奔杀而来的敌人,把她父亲的头砍飞,狞笑着逼向她和她的母亲……
她毫不犹豫,抓过地上一把刀,向眼前所有能看到的人影狠狠砍去……
“静雪!”
女子的惨叫声里,谁在惊怒地失声大喊……
“啊!天哪,我要杀……杀啊……”
可浅媚被自己惨烈的哭喊惊醒,猛地坐起身,连滚带爬摔下床,惊恐地四下张望。
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一片昏暗,满地的狼藉衣被起伏如坟茔,素色的帐幔森森地飘摇着,不知道背后藏着多少的面目可憎随时欲择人而噬的怪物。
她在哪里?
她的父亲在哪里?
她的母亲和姐姐在哪里?
脑中浑沌地转动着,她满怀惊恐地一步步向后退着,退到门边,顺手抓过粗重的门栓,一记把门扇破开,冲了出去。
外面正有两名内侍值守,忽见她破门而出,急忙过来阻拦,喝道:“喂,你做什么?快进去!”
有人来拦她……
可浅媚想也不想,提过门栓敲下,只听惨叫声起,两名内侍头破血流,立时倒地不起。
而她已经冲出内室,一径冲到正殿外,站在老榕下,茫然四顾。
晨煦洒下,金风渐起,大片黄叶翻飞如雨,簌簌而落。
金碧辉煌的殿宇和汉白玉的阔朗台阶看来如此陌生,却又眼熟得很。
盯着碧蓝碧蓝的天空,她的眼睛给阳光耀得眯起,头脑却还是空洞。
“怎么回事?谁放她出来的?”
有人高喝,又有几个内侍奔了出来,急急要来抓她。
可浅媚一发现有人袭近,再不考虑,扬起手中沉重的门栓便打。
这些内侍力气虽不小,却万万敌不过可浅媚从小一身武功,立时惨叫连连,接二连三被打翻在地。
剩的两三个胆小的,远远站着观望,再也不敢近前了。
卓锐在宫外值房听得宫内大乱,忙冲进来看时,已经被她打翻了七八名内侍,瞧模样下手还很重,断胳膊折腿的还算小事,有两个只怕连内腑都被打伤了,已经昏倒在地。
“可淑妃!”
他惊叫着,急上前夺可浅媚的门栓时,可浅媚瞧着有人近前,立时攻了过去。
但卓锐身手极高,即便平时她也不是对手,此时体虚力乏,又有伤在身,全凭着懵懵懂懂里的一股狠劲支持着。真动上了手时,不过几招工夫,便被卓锐夺下了武器,双手扭到身后。
可浅媚咬着牙还要挣扎时,卓锐左手扭紧她的手,右手从她胸前绕过,按住她的右肩,半是拖半是推,硬生生将她拽入屋里。
可浅媚极是抗拒,恨恨道:“放开我!”
卓锐看一时没有内侍敢近前来,扭紧了她低声道:“淑妃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皇上这次真的给你伤透了心?昨夜他已召幸其他女子,应该很是满意,一早便下旨封了那女子为婕妤。此时你再惹事,无异是自毁生路!”
“皇上?谁……是谁?”
她只穿着单薄的小衣,还在不断挣扎着,躯体不可避免地和卓锐触碰着,丰.盈柔软的胸.部不知不觉地磨蹭着他的臂膀。
卓锐心神一阵绮.荡,却依然不敢松开,低声道:“淑妃,你是不是刚又做了噩梦,做得头脑迷糊了?你的夫婿,是当今的大周皇帝。他宠你,你可以任性;可他任性起来,你只能低头!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当真想在这个鬼地方关上一辈子?”
“大……大周皇帝……”
可浅媚忽然站立不住,软软地往地上坠去。
卓锐瞧着她的面庞,苍白憔悴里却泛着异常的红晕,浓黑的长睫下一双眼睛光色迷离,隐隐透着死一般的绝望。
想着当日他迎回的那个一路欢笑的异国公主,他不觉心底一抽,松开了扣住她的手,见她无意再伤人,遂送她走到床榻前,小心地扶了她躺下。
可这里到底不是他可以久呆的地方。
再看一眼床上那失神的苍白女子,他正要走时,可浅媚忽然拉住他的手。
她低低啜泣道:“卓锐,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卓锐顿时挪不开脚步,一转身却在她的床沿坐了下来,反手将她的手握住。
她的手很凉,很软,并且少有的柔弱。
可浅媚呜咽道:“原来这五年多来,我一直在做着一个别人为我编织的梦!再绚烂再美丽,也不是我自己的。”
卓锐倾听外面似无人近前,悄然地伸了手,为她拭去面颊的泪水,将她挡着眼睛的发丝往两边理了理,低声道:“淑妃,你别想太多。你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不该你背负的,你背负不起的,都别去背负。你已是他的妃子,你逃不了,何不让自己快活些?”
可浅媚迷茫地转动眼眸,“你……知道什么?”
卓锐垂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可猜到了一些。听我一句劝,向皇上低头好好认个错,我再找成安侯帮忙说情,事情不会没有转机。皇上他……一旦动了真心,其实痴情得很。可如果你再倔着,让他灰心之余对别人动了心,只要从此对你不闻不问,你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要她失了宠,皇帝不再护着她,以往她盛气凌人时得罪的妃嫔,怎么着也会让她无声无息地死去。
“真心?痴情?哈,哈哈……他是大周皇帝,我的夫婿……居然就是大周皇帝!”
可浅媚泪流满面,却哈哈地大笑起来,笑得把脸埋到了被子里,双肩犹自不停耸动。
卓锐极是不安,却听得外面有内侍的脚步传来,想起院内一地的伤者,再也不敢久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急急退出了屋子。
唐天霄正稳稳坐在乾元殿的东阁里看折子,悠然地喝着茶。
夜间疯狂的放纵似让他心情平复了不少。
他不会永远非她不可,他不会一直让她成为影响自己心神,他不会让她成为自己一生戒不了的罂粟。
这样的女人,对帝王来说,的确太过奢侈,也太过危险。
他会让她慢慢地淡去,等淡得无可再淡时,再把她放出来,冷眼看着她的憔悴和后悔。
至于她打算白头相守的那个李明瑗,他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有些没法淡定了,眯了眯眼睛,握紧了茶盏。
靳七领了一名女子进来,回禀道:“皇上,梅婕妤前来谢恩。”
他记起了昨晚让他把郁结情绪纾解开来的女子。
柔顺,听话,把他一时放过她当作了天大的恩情,逆来顺受地葡伏在他的脚边,用小鹿般的敬畏目光仰视着他。
他需要这样的女人,因此,他不但封了她为婕妤,还赐了很多衣帛饰物。
可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她姓梅,至于叫什么,他还是不知道,也许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梅儿,抬起头来。”
他笑着吩咐,神情温暖煦和。
梅美人便抬起头,怯怯地望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这个自己挑中的美人儿。
五官很端正,皮肤也细腻洁白,挑不出任何瑕疵,怎么看都是个少见的小美人。
可不知为什么,这张面庞看着还是陌生,陌生得让他没办法产生任何的亲近感,也许是缺少可浅媚那种古灵精怪的风流韵致吧?
倒是她的身材和可浅媚极相像,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可为什么他总要把他的新宠和可浅媚比较呢?
唐天霄迅速舒展了眉宇,向梅婕妤微笑道:“过来,帮朕揉揉肩。”
梅婕妤便低眉顺眼地应了,走到他跟前为他捏着肩膀,等他舒服了,又跪到他跟前轻轻为他捶腿。
如果换了是可浅媚,若高兴起来,偶尔也会这般侍奉侍奉她,但更多时候,只怕是他这个皇帝犯.贱在服.侍她。
他自嘲地笑,尝在口中的茶感觉不出一丝茶香。
但这一切都会过去。
他会习惯不再有她。
有派去怡清宫的内侍前来求见。
他懒洋洋地召了进来,然后听着他们的禀报,好容易平静下来的脸色再次气得红涨。
他冷声道:“你们是说,她不服朕关着她,因此一气便冲出门来,一连打伤九名内侍?她这是在向朕挑衅,告诉朕,小小的怡清宫,怎么也关不住她吗?”
内侍不敢明着回答,但吃够了苦楚,由不得便添了些话道:“淑妃很不把我们这些皇上派的人看在眼里,看样子是想把我们十几个人一起打死。亏得卓护卫身手高明,及时制止了她,奴婢们才算捡了条小命。不过受伤的九个人中,有三名伤势严重,如果不好好诊治,只怕也活不了了!”
唐天霄气怒,却笑道:“哦?想来是认定怡清宫关不住她,才敢如此狂妄吧?好罢,拿两寸厚的木板把她卧室所有门窗都给封了,只许留一扇小窗送饭菜茶水,先让她在黑屋子里关上十天半个月,看她还敢嚣张!”
内侍应了。
靳七一惊,低低道:“皇上,十天半个月后呢?还……还关着?”
可浅媚素来活泼好动,又任性惯了的,真要一直关着,还不把她逼疯了?
唐天霄迟疑片刻,哼了一声道:“十天后,你们再去问她,还敢不敢闹了!再闹,继续关!”
靳七便不再说话,却也暗自忐忑,猜不出十天后可浅媚会不会低头屈服。
可浅媚任性不假,可她也甚有眼色,不该看不出此时已不能再来触犯唐天霄,又怎么会突然做出这等大闹深宫的事来?
靳七想不通,唐天霄却想着她必是铁了心和他作对,便更是满怀愤郁,心口某处似抽疼得坐立难安,好容易调节过来的一点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看内侍领了旨出去了,他再也没心思看什么折子,一拍梅婕妤的肩,温和道:“陪朕出去走走吧!”
梅婕妤低头应了,乖顺地随在他身后。
出了乾元殿,经了交泰宫和熹庆宫,再往北出了熹庆门,便是御花园。
这皇宫几经皇朝更迭,多在南朝那些风流天子手中,往往后宫充盈,房屋便觉逼仄,因此不断修建殿宇,反而把御花园的地盘日渐占去,这御花园也便越修越小。横竖京畿附近另有皇家园林,帝妃们若要踏春赏景时,多半便出宫游幸去了。
如今唐天霄后宫妃嫔虽少,却素尚俭约,故而皇宫中并没有做过太大修整。御花园内的树木多以百年以上的松柏为主,走到前方临溪馆附近,才见得梧桐、玉兰、银杏、丁香等树木散布于贯穿园子的水池附近。
此时松柏尚算翠郁,密可遮天;而梧桐、玉兰等都开始缓缓飘落黄叶了。
唐天霄素爱阔朗景色,自是怏怏不喜,勉强走到水池一边的萃芳亭,倚栏坐着望向亭外风光。
江枫渐老,汀蕙半凋,衰荷残叶在秋风里簌簌而颤,水色虽是清明,却在树影下显得幽杳,更是添人几缕烦绪。
他不耐烦问道:“这才刚入八月,怎么这里便已这等萧条?紫薇应该还未谢吧?其余如芙蓉、玉簪也正开花吧?连菊花也不见。这御花园到底有没有人在管着?”
靳七忙道:“今年秋意来得晚了些,菊花的确还未开,不然这里沿着亭子往那边桥上,一路都会放着各色菊花呢!不过已有桂花开了,月桂和金桂都开了,就在那边绿芸亭就可以看到,香得很呢!皇上要不要到那边坐坐?”
唐天霄撑着头,摆手道:“罢了,那桂花也太香了点,熏得人头疼。”
坐了片刻,他问梅婕妤:“会泡茶么?”
梅婕妤点头道:“宫里的姑姑教过。”
唐天霄必知她被德寿宫送来之前,必定学过怎么服侍他,怎么顺他心意讨他欢心了。
他心下索然,却道:“那好得很,去沏一盅茶来给朕尝尝罢!”
梅婕妤应了,急急回乾元殿预备时,唐天霄心情才略好些,望着那潺潺的溪水,笑道:“以前朕闲得很,时常过去静宜院那边钓鱼,倒觉很有趣味。一转眼这些年过去,旁人看着朕不知怎样金尊玉贵,却似过得比从前更累一般。”
他沉默片刻,又道:“便是朕钓上鱼来,也没有那个妃嫔有那等好手艺,再为朕做一碗鲜香的鱼汤了吧?”
靳七笑道:“若皇上说一声,还怕这些妃嫔不立马学上一手好厨艺?只怕皇上忧心国事,再没那个心情特地去尝一碗鲜鱼汤。”
“算了吧!”
唐天霄叹道,“厨艺也要天份的,哪能个个都学得会?如果是沈皇后,多半会偷偷叫宫人做一碗送上,说是自己做的;若是杜贤妃,手艺平平却天天送上一碗来,朕也消受不起;再说那个可浅媚,指望她下厨做一碗汤,还不如指望朕自己动手做,说不准做好了还得先给她盛上一碗!”
他说到最后,不自觉地便又抬高了声线,甚是愤恨。
靳七心里叹气,却不敢说一个字。
可他忽然觉得,如果可浅媚总是这般惹唐天霄生气,真的不如死了好。
至少唐天霄认识她之前,从没犯过头疼的毛病,现在却时常头疼,太医已经说了,再调理不当,只怕就会酿作无法除根的风疾了。
梅婕妤却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
唐天霄有些讶异。
明知他在等着,这么乖觉的女孩儿,没道理拖延这么久也送不上一盏茶来。
他冷风吹得够了,心情却不曾好转,便要立起身离去时,那厢梅婕妤已垂着头姗姗而来。
她将手中乌木茶托放在石凳上,上前见了礼,才提过茶壶,在碧玉茶盏里冲了一盏奉上,惴惴不安地说道:“耽搁得久了些,只怕茶味儿不如皇上寻常喝的好。”
唐天霄喝了一口,果觉有些凉了;垂头看跪在脚边的梅婕妤,也正惶恐地向他张望,一触他的眼神,忙避了开去。
但唐天霄还是立刻发现不对,皱眉道:“你的脸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说!”
“是……是臣妾捧了茶过来,只顾走着,经过熹庆宫时不慎冲撞了皇后娘娘,李公公便教训了臣妾。”
“教训?”唐天霄眯着眼,看着梅婕妤红肿的脸和唇边隐见的血丝,“朕封的三品婕妤,什么时候劳李彦宏那个奴才来教训了?”
他扬声高喝道:“来人!传李彦宏!”
他为散心而来,不喜人多,贴身相随的只有靳七,可早有内侍和宫人远远候着传召,此时听得他高声吩咐,立时便有人奉旨去了。
梅婕妤忙叩头道:“皇上,是臣妾一时疏忽,对皇后失了礼数,是臣妾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