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蓝,草青青,大群的牛羊在风吹草低间时隐时现,像散散落落滚动的珍珠,一路策马扬鞭行过,便是无数灿亮的珍珠在眼底滚过。
那时候,眼底的一切都是鲜亮的,连嗅入鼻中的青草气息,都是清亮亮沁入肺腑的芳香。
也许是因为那个男子罢?
月朗风清般的风姿。
温厚而苍凉的眼神。
激越却典丽的笛声。
她心底的雀跃总在不知不觉间被唤起。
和他并辔而行时,她是那样艳丽而张扬,如凤凰般迫不及待地展开翅翼。
她甚至很好奇,江南究竟是怎样的地方,能孕育出如他那般气度超群的男子。
可惜他终究只是她的七叔,就如她注定了会来到江南,嫁给不曾见过一面的大周皇帝,应对不知几许的急流漩涡……
她自然是不怕的。
即便后宫险恶,如行走悬崖边缘般随时可能跌个粉身碎骨,她也有足够的自信,摔下去的那个,必定不是她。
她的身手极高明,挡、摔、点、截、扫、拦、拨,长鞭在北赫那等通透的天光下挥洒自如,快而不乱,收放随心。
大周,江南,一定也会有她的一片天地。
鞭影乱,江山寒。
这天地,必在她自信的驰骋中风云变色。
可那样的潇洒肆意中,她忽然看到了谁的眼睛。
明亮,含笑,却有掩不住的失落和伤感。
“七叔!”
她刚想叫,那黑眸霎了一霎,却是斜斜挑起的凤眸,懒洋洋的笑容,不经意间锋芒毕露……
如银蛇般飞舞的长鞭忽然失去了方向,失控地回旋着,猛地击到她胸口……

可浅媚失声惊叫,猛地坐起身来。
竟是汗透重衣,周身淋漓。
她抹了把汗,喘着气半天回不过神。
她竟没有想象中那样刚强,睡梦里都不安宁。
暖暖、小娜正站在床边守候,见状忙过去唤道:“公主,公主,魇着了吗?”
可浅媚接过暖暖递过来的湿帕子,把发烫的脸捂了片刻,才觉镇静了些。
抬头看时,灿亮的阳光已自敞开的窗扇间投入房间,薄帷飘拂,光影浅浅,水纹般透明着。
只怕都过了巳时了。
唐天霄睡过的软塌上早就不见了人影,连锦被都不见了。
她侧身看看自己的里侧,依稀认得出最上面那绣着如意万字的锦被就是唐天霄昨晚盖的那条。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一)

唐天霄……什么时候走的?
她唯一可以断定的,这位年轻帝王也不愿旁人知晓他被爱妃冷落到一边,走的时候必然悄无声息。
手中原本温热的帕子渐渐冷了下去,她的手也随之越来越凉。
她还真的算睡得死过去了,连他将被子送回床上都不知晓!
小娜忙接过了帕子,笑道:“公主,贤妃已派人过来探了几回,不如先起床吧?”
可浅媚吸一口气,揉一揉有点紧绷的面颊,问道:“按他们大周的规矩,今天是不是得去拜见皇后?”
不论他们间有没有既成事实,唐天霄既然留宿了,按宫中规矩,似乎四更天就得起床去叩谢皇后了。
可浅媚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本没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皇后卑躬屈膝,这都快午时了,再提什么四更拜见的宫中规矩的,似乎也来不及了,她大可当作不晓得这回事儿。但对着两个心腹侍女,问还是要问一声的。
小娜微笑道:“不用的。皇上晨间起来时特地吩咐过了,公主外邦人,不必用大周的规矩来约束,还让不许吵醒公主,说年轻人贪睡,让你好好睡个够呢!”
暖暖则贼兮兮地躬下腰问她:“皇上待你……似乎很不错?夜间……温柔吧?”
可浅媚脸一红,嘿然道:“温柔不温柔,你们两个来试试看!”
暖暖和小娜相视而笑,“我们想得皇上宠爱,只怕得重新投上几回胎才管事呢!”
可浅媚哈哈大笑。
她的两名侍女自幼习武,带到中原来本就是当侍卫用的,长得身强力壮,牛高马大。
唐天霄见惯江南女子的婉约如水,这样的体格自是敬谢不敏。
不过,如果长着江南女子娇美灵秀的容貌,却有着不输男儿的潇洒倜傥呢?
如果他和她猜的一样内心孤单,那么,他一定需要她,留恋她。
就像……
她也希望能有个人在寒冷的冬夜里伴着她,哪怕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静地偎依着,感觉彼此的体温。

杜贤妃贤惠出了名的,自唐天霄赞她贤良,她似乎更加贤德过人了。
她不但不责怪可浅媚恃宠生骄,目无宫规,还赏下更多珠饰锦帛,赶着要把可浅媚打扮得国色天香。唐天霄分明也对可浅媚上了心,自然也不会薄待,同样赐下了甚多珍奇宝物,都是杜贤妃先行收下,然后转交可浅媚,并一一告诉她那些宝物的好处。
午后可浅媚去拜见沈皇后,杜贤妃想着她之前还冒犯过皇后娘家,生怕沈皇后新仇旧恨一并算帐,亲自跟过去,有的没的陪沈皇后说了一大筐话。好在沈皇后心不在焉,倒也没怎么为难她。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二)

但唐天霄那晚之后,却没再来看过一眼,依然每日盘桓在明漪宫内。又道宇文贵妃夜间要侍奉太过辛苦,恐怕会劳碌着,因此令人在宫内另辟了间静心室,说是自己临时起居,却把奏折和各类文书都搬了过去,分明是打算在明漪宫长住了。
二月十二,又有诏书颁下,定北王宇文启南征北伐近三十年,功在社稷,再加封为太师,并赐金银无算;其子英年早逝,追封延庆侯,并由其八岁的孙子承继侯位;
同日,宇文贵妃的姑父迁礼部侍郎,姑表兄弟一个外放知州,一个由白衣破格提为兵部员外郎。
有谏议大臣认为封赏过厚,恐结朋党为患,被唐天霄一道圣旨贬到边城小县去当了个九品芝麻官。
于是,天下皆知宇文贵妃盛宠,无人能缨其芒,连沈皇后都不得不对宇文贵妃高看几分,不但不敢吃醋,还得三天两头去探望一回,以示她雍容大度,姐妹情深。
眼见唐天霄五六天再不曾回顾一眼瑶华宫,杜贤妃终于也耐不住,这一日便邀可浅媚一起去探望宇文贵妃。
可浅媚每日不过听杜贤妃说几句三从四德的古训,学上片刻宫中的礼仪规矩,剩下的时间便和宫女斗草投觳、猜拳喝酒,过得也是无聊,自是令人打点了礼物跟她同去。
路上,她忍不住问道:“贤妃姐姐,那位宇文贵妃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天下无双?”
她进宫时宇文贵妃便已怀孕,却因妊娠反应剧烈终日卧床,并不见客,因此尚未有机会一睹真面目。
可她进宫来本就有一番打算,如今见唐天霄一心只在宇文贵妃身上,即便为此免去一时彷徨,却也心有不甘。
杜贤妃心中烦乱,道:“你去瞧一眼,也便知道有没有出奇之处了。不过她的父亲定北王,却是当今大周可以倾人国倾人城的无双大将。”
可浅媚暗度其意,分明是说宇文贵妃受宠乃是因为其父的缘故,笑道:“大乱重武,大治重文。如今天下已定,我瞧着皇上对杜丞相才是倚重之极。”
杜贤妃不答,只是不觉间手抚向自己小腹。
如今后宫一后四妃已经齐全,除了来自北赫的可浅媚,其他四人俱是重臣的骨肉近亲。
唐天霄虽出身皇家,却自幼年起便屡经忧患,并不是像外界所传那么风流好色,一个月间也不过就一两天留宿在四人宫中,算是把一碗水端得平平的,根本就看不出特别宠爱谁。
沈凤仪地位虽尊,也不过份例稍多,其他恩典赏赐并不厚此薄彼。想来四人中不论是谁先怀上皇嗣,都会得到唐天霄另眼相看。
可惜,却是宇文贵妃后来居上,竟一下子将唐天霄的宠爱全夺了去。
若她生下了皇子,到时母凭子贵,又有手握兵权的定北王在,再不知唐天霄会将她宠到怎样的田地。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三)

瞧来她得再找人带话出去,让父亲和伯父再找求子的方子。
若无皇子,便是当了皇后,也没法心安吧?
或者,看着自己地位受到威胁,皇后会比一般妃嫔更加惶恐不安?
她心里仿佛轻松了些,长长地吁了口气。
明漪宫虽不见客,因为来的两位俱是一品妃子,可浅媚又是头遭来访,宫女还是很快通传进去。
片刻之后,便有明漪宫的主事太监急急迎上前来,引了她们进去。
瑶华宫种有许多名贵花木,有园丁长年护理,四季俱有娇花争艳,群芳竞秀,美不胜收;可浅媚也去过沈皇后的熹庆宫和谢德妃的恒芳宫,亦是芳草繁花,芬芳怡人。因此她料着明漪宫多半也是如此。
谁知入宫门一看,便吃了一惊。
这样早春二月的光景,这满宫院连半朵花都瞧不见,竟冷清清如雪洞一般,甚至真的在飘着雪,——院中只有数架荼蘼和两株杨柳,此时荼蘼未开,杨花却正好。飞絮漫漫,轻裳浅浅,一天一地俱是雪色花絮飞舞,连气温都似比别处要寒冷些。
这样清清冷冷的杨雪满天里,正有琴声袅袅,亦是清清冷冷的曲调。
但闻有女子正用清而细的嗓音低低和唱道:“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海潮虽是暂时来,却有个,堪凭处。紫府碧云为路,好相将归去。肯如薄幸五更风,不解与,花为主。”
可浅媚听着,心头突突直跳。
这《一落索》的曲调,竟给吟唱得哀凄入骨,肝肠寸断,连眼前的杨花都似飘落得缓了,落在面颊上,冰冷冷的似沁到了骨子里。
难道这会是身怀龙胎的贵妃所唱?
即便是旁人所唱,有孕时听这样的曲调也是大不吉利。
杨花终日飞舞,奈久长难驻……
怎么着都是满目荒凉前路茫茫的不祥之感。
杜贤妃不过皱了皱眉,便在宫女的引领下踏进了屋。
可浅媚跟了进去时,杜贤妃已微笑着走向琴榻前的女子,温言笑问:“妹妹可大好了?今日气色还不错。”
“贤妃姐姐!”
那女子已在侍女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向她们迎了过来。
她的身材欣高长挑,黑漆漆的发很随意地绾着个垂髻,松松地偏在一边,只缀了一两枚式样极简洁的小珠簪。随意搭披的翠色披风质料极好,走动时如水雾摇曳,可裹在那样瘦高的骨架里,居然显出了若不胜衣的羸弱。她的五官并不精致,但眼睛有着狭长而柔软的漂亮线条,皮肤极细致,看不出任何的瑕疵,像半透明的玉石琢就,却散着某种病态的苍白,连唇边也全无血色。
不知道她未孕前是怎样的模样,但这时候的她,绝对是称不上美丽了。
黑漆漆的眼睛投过来时,可浅媚已上前一步,笑着见礼:“杜姐姐!”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四)

宇文贵妃挽过她的手,将她细细打量着,轻声噫叹:“原来那位宁淑妃,就如妹妹这副模样。我们宫里的几位姐妹,果然不如远甚。”
这些日子传到可浅媚耳边的风言风语并不少,人人俱说她生得与当年那位盛宠的宁淑妃有五六分相似,不想连不足明漪宫半步的宇文贵妃也听说了。
她也不想被人当傻子,遂笑道:“姐姐说的是原来住在怡清宫的那位淑妃娘娘吗?听说是个有才有貌的绝代佳人。”
宇文贵妃点头道:“我入宫晚,并没有见过。想来这位宁淑妃能让皇上记挂这么久,必定出色异常了。”
她转头向杜贤妃道:“杜姐姐,日后宠冠后宫的,必定是这位可妹妹无疑了。”
杜贤妃扶她坐回榻边,才道:“日后的话且不用提。谁不知如今皇上待宇文妹妹如珠似宝,差点没含在口里宝贝着?”
可浅媚听她口吻,明明她才是宠冠后宫的那个,却似在羡慕她一般,遂道:“姐姐们认为,皇上会因我为像宁淑妃而宠爱我?可皇上根本没说我像谁,也没见着对我这个北赫来的异族公主另眼相待。”
杜贤妃接过宫女奉上的茶水,低头喝着茶,并不说话。
宇文贵妃指尖在琴弦上悠悠划过,慢慢道:“皇上么,真心看重的未必会另眼相待,另眼相待的也未必是真心看重的。”
不过信手而划,那声调都是凄清孤寂,若含愁意。
杜贤妃盯一眼琴边的一行小篆,叹道:“瞧宇文妹妹这说的,好像皇上对妹妹另眼相待,反是不曾看重妹妹和妹妹的龙胎一般。旁的不说,皇上赐妹妹的这架琴,只怕已是万金难求了吧?”
“再名贵,不过是死物而已。”宇文贵妃幽幽叹息,不胜怅然,浓密的长睫在下眼睑投了浅浅阴影,本就发青的眼圈更加明显。
她说得虽是幽怨,神情却总是那等恬恬淡淡,举止更是优雅从容,不急不躁,令人无法为她的不知餍足心生不悦。
而可浅媚也算发现这个看起来并不美丽的女子哪里最动人了。
她似有着某种天然的沉静气度,让和她相处的人格外舒适,不知不觉间心悦诚服。
她不觉说道:“琴是死物,琴声却是活物。皇上赐姐姐宝琴,必是想让姐姐以琴音愉人愉己的。若是知宇文姐姐尽奏这些哀凉之曲,只怕也会忧心。”
宇文贵妃不觉又多看了她几眼,才道:“我何尝不知自己身体孱弱,又有孕在身,不宜奏哀戚之曲。不过我弹奏之时,每每便想起些烦忧之事,琴随意走,自然也欢快不起来。”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五)

“荣华富贵,君恩似海……”宇文贵妃喃喃念着,自嘲讽般轻笑一下,转而问道:“原来妹妹也懂琴艺?”
“懂一点。不过我做事一向不用心,却技艺却只是平平了。”
杜贤妃讶异道:“你会弹琴?”
可浅媚笑了起来:“北赫的女孩儿大多能歌善舞,古琴虽是从中原传去的,倒也不见得有多难学。”
宇文贵妃正起身走到桌边,接过侍女呈上的药碗预备喝药,闻言道:“那何不请妹妹也奏上一曲,我等也可聆听一下来自北赫的音乐。
可浅媚正在踌躇间,忽见半敞的窗扇外似有一抹明黄晃过,忙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她坐稳,凝一凝神,纤长的手指已拂上丝弦。
依然是宇文贵妃适才所弹的那支《一落索》,但格调一变,琴声已然大异。
似一缕钢丝陡地抛向高空,清越地直唳九天,然后悠悠落下,却参差有序,如寒泉溅白石,如骊珠迸金盘,扬扬洒洒,次第而下,似可见得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里,又有舞燕含情,啼莺缱绻,掠翅于花开万点中。
春光满目里,有女子宛转而唱:“满路旋丝飞絮,韶光将暮。此时谁与说新愁,有百啭,流莺语。俯仰人间今古,神仙何处。花前须判醉扶归,酒不到,刘伶墓。”
词中也说甚新愁,却听不出愁意,俱是得醉且醉及时行乐悠闲度日的潇洒,配着那等清澈软侬的嗓音,直听得潜沼鱼惊,天边雁落,树梢云停。
宇文贵妃拈了药碗倾听着,黑眸仿佛飘了层薄薄的纱雾,神情间不知是怅惘还是喜悦,直到曲子停了,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侧头向杜贤妃道:“真没想到,我们宫里,进来了位少见的才女呢!”
可浅媚大笑:“从小就有人叫我女侠来着,还第一次有人叫我才女呢!”
杜贤妃深深望向她,苦笑道:“呃,我本以为她不认得汉字,必定也不会弹琴呢!”
宇文贵妃大是惊诧:“可妹妹不认得汉字?”
可浅媚一怔,盯着杜贤妃半天,才道:“其实还是认得些字的。”
杜贤妃便笑一笑,也不追问,依然是一副优雅端庄的仪容安然在靠椅上端坐着。
而外面那个穿着明黄衣衫的人影直到可浅媚她们告别并没有进来,仿佛只是可浅媚的幻觉。
宇文贵妃虽喝了药,可坐了这许久,脸色已更差了,只让宫女送了她们出门,临行却拉着可浅媚的手道:“有空常过来陪陪我罢,我一个人房里呆着,也是无聊。待要出去走走,身体却委实不适,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是卧在床上的。”
可浅媚应了,和杜贤妃引了随身宫人径自离去。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六)

快到瑶华宫门前时,杜贤妃见身畔只有了自己两名心腹宫女和可浅媚的北赫侍女,才低声向她说道:“有才是好事,可切忌不可招摇了。”
可浅媚不解:“哦?我做错事了?”
“没……你小心为上罢!特别是……”她向明漪宫方向望了一眼,声音更低了,“谁不想独擅君宠?我知你没那个心机事事防范人,可这会儿你尚未得皇上深宠,若有人顾忌你夺宠,先在皇上那里使个绊子,哄得皇上以后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到时看你哪里哭去!”
“是啊,是我疏忽了,总想不到这些。”可浅媚望着杜贤妃精致端正却失之灵动的五官,“亏得和姐姐住在一起,有姐姐提醒,不然我这直来直去的脾气,不知会吃多少的亏。”
杜贤妃挽着她胳膊,亲昵笑道:“皇上亲自把你交托给我,我们又住一处,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呢?放心,姐姐总会找机会再把皇上留在瑶华宫,一定让他多多亲近妹妹。”
可浅媚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姐姐总是帮我,我心里也念着姐姐待我的好处。”
杜贤妃一笑,这才扶了宫女的手,摇摇曳曳,一路走向自己的正殿去了。
可浅媚回了自己卧房,走到桌边自己动手倒了盏茶,一饮而尽。
暖暖忙一摸茶壶,道:“嗳呀,这都凉了呀,公主也不等我们另去冲泡了来。”
可浅媚向门口望一眼,低声道:“我不用你们给我冲茶,以前困在大漠时雪水我都喝过,这个凉些又有什么?有这份心,没事帮我留意些杜妃那里的动静就行。”
小娜忙问:“公主不是说,让我们别太招摇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可浅媚出了会儿神,噗地一笑,道:“也没什么,贤妃姐姐对我忒好了些,连皇上在我房里都严严地为我守在门边窗外,我岂不更该对她感激泣零?”
杜贤妃说她不认字,她便晓得皇上过来时,自己的卧房早在杜贤妃的监视之下了。
她并未向人提过自己识不识字,杜贤妃也从未提过要教她识字习琴。但她曾在唐天霄面前故意把书颠倒着看,正是那晚他留宿于在她房中的事。
暖暖小娜却是不解,相视愕然。
可浅媚若无其事地继续倒了冷茶来喝着,慢悠悠道:“真要听这个壁角么,也没什么,只是……”
她口中的茶水果然觉得凉了,而且阵阵发苦。
许久,她摇摇手,轻声道:“你们只记着,凡事都须得小心些。我们刚来,一切……都才开始。”
前路摇摇摆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该往哪里走。
但她毕竟很清楚,一切都才开始,这后宫的道路,荆棘密布。
如果不能披荆斩棘,势必被扎得遍体鳞伤。
而她,好像素来都只会让别人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她笑了笑,心里轻松了些。


自在飞花,紫陌红尘笑(七)

晚膳后,杜贤妃和可浅媚说了会儿话,正要各自去安寝时,内侍小跑过来摘下了瑶华宫的绫纱灯笼。
传过来的话,是让淑妃预备侍寝。
杜贤妃握着可浅媚的手,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就晓得皇上心里还记挂着妹妹呢!”
可浅媚红了脸一笑,低了头自去预备。
但这天唐天霄迟迟未至,近子时尚不见踪影。
可浅媚疑心他是不是在别处耽搁了,或者压根儿就忘了过来,只觉这般盛妆以待等得实在疲倦。
她本性活泼慧黠,此刻也不愿刻意作伪,随意卸了簪钗便和衣卧到床上睡下。
睡得朦胧之际,只觉有人拍自己的肩。
忙抬头看时,唐天霄正笑着站在床头,说道:“怎么就这样睡了?也不怕着凉!快把外衣脱了罢!”
背着身后的烛光,他的面容大半浸在昏暗中,只有一双眸子莹亮含笑,甚是温和。
她略略惶恐,揉着眼睛坐起身来,问道:“皇上过来了?什么时辰了?”
唐天霄苦笑:“莫非……莫非你还嫌朕来晚了不成?”
可浅媚拥着锦衾,向他仰脸而笑:“不晚,不晚,皇上来得很早,很早。看看,这日头还没从东方出来呢!”
唐天霄噗地笑出声来,伸手揉一揉她乱蓬蓬的头发,道:“这满宫里,现在也只你这丫头敢开口就损朕了!”
可浅媚缩缩脖子,“啊,我不敢呀,我明明实话实说。现在难道不早吗?”
唐天霄瞥一眼微微透白的窗户,点头道:“早,的确早!”
他伸手拖过一条锦被,径自抱到软榻边铺好,扬脸向她笑道:“早了些,所以你再睡会儿吧!晚点朕带你出宫。”
“出宫?”
可浅媚惊讶,坐直了身。
隔了尚在摇晃的薄帷,唐天霄也似能看得到她眼里异样的光彩。
他笑了笑:“你平时在草原上撒野惯了吧?正好朕也闷得慌了,明儿带你去荆山玩玩吧!也许可以再打只大雁回来,送给咱们那位皇后炖汤喝。”
唐天霄自觉睡到一边不去扰她,已让可浅媚一时松了口气,心情便开朗不少;此时听他调侃她与沈朝旭争夺猎物之事,笑道:“我干嘛要送给皇后炖汤喝?我给宇文姐姐送去,还可以让她补补身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