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本就富庶,何况是瑞都这样的繁华之地,花街柳巷自然是少不了的。
瑞都的百花楼,不过是大小百余妓院中的一间,不算很大,生意也不是特别火,但也有那么三两个出色的红牌姑娘撑着,故而虽不是很招眼,却也挺热闹的了。
后院都是老鸨和下人自住的屋子,倒还算清静。可浅媚默然倚坐在窗边,托着腮出神地望着院子里一棵开始掉叶子的老银杏。
挺拔的树干,秀逸的姿形,蓊郁的冠盖,原以为足以一生凭恃相依,原来也不过烟火红尘间的匆匆过客。
舍得舍得,她也懂得有舍才有得。
可她想得到的到底舍去了,已经舍下的却不得不捡起。
床榻上,小娜和暖暖正在给卡那提清理伤口。
他在狱中受的罪过却不少,此时给揭开污衣清洗敷药,自是疼痛,呻.吟之声不绝于耳。
终于,他耐不住发作起来:“曹姑姑,曹姑姑,他们怎么这么粗手笨脚的?浅媚呢?浅媚!浅媚你过来!”
可浅媚依然趴在窗边,充耳不闻。
一个穿着大红衣衫的中年妇人便走过来,俯了身,低低向她道:“公主,你就去陪他一会儿吧!这公子也算是义气了,给这么着折磨,王爷的事,却半个字都不曾提及呢!”
曹姑姑是百花楼的老鸨,而百花楼则是信王在瑞都安插的据点之一。
这次的行动,信王没出面,却曹姑姑直接指挥的。
信王布于宫内外的眼线,连她都不知道,曹姑姑却一清二楚。她在信王心里的份量,由此可见一斑。
可浅媚不好不理,只得懒洋洋站起身,慢慢走过去。
她却是寒素贫民家小媳妇的打扮,穿着墨青色窄袖短袄,乌黝黝的长发结作一根大辫子垂在前胸,通身清素无彩,连嘴唇都微微发白。只是行动之际,隐隐见得腰间所缠腰带有些特别。
那和衣衫接近的底色上,有着艳丽如彩蝶般的五彩花纹,虽只窄窄的一道,不经意间已流露出了丝丝的妩媚风情。
她坐到床边,拿帕子给床上的北赫少年擦着汗,微笑道:“卡那提哥哥,你也这么怕疼呀!”
卡那提便不再呻.吟了。他牵着她的手,胡乱擦一擦自己额头和鼻尖涌上的汗滴,让自己憔悴瘦削的面庞显得精神些,抬头笑道:“我不怕疼,我只怕我罪受得够了,也没有人心疼,那我就白疼了!”
可浅媚道:“谁让你不听话四处乱跑的?疼了也只能白疼了!我才不心疼。”
卡那提将她的手拽得紧紧的,很是伤心地说道:“我有多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还和那个大周皇帝在荆山里亲亲我我一呆好久。你可知道我多难受?忍不住偷偷出来找你,又见你和那皇帝搂搂抱抱,你可知道我有多刺心?要不是一时气不过露了踪迹,也不至于被那狗皇帝埋伏的眼线抓住!”
和唐天霄搂搂抱抱?
可浅媚猛地记起,那日他们出了破庙下的秘道后,曾在坡上说了许久的话,唐天霄千方百计哄她欢心,又说他从不是好人,可绝不会乱伤无辜……
她欢喜,然后与他缱绻。
那时,山林里曾有骚动,他说是随从在打闹,随即便带她下山,回宫……
原来却是目的达到,他终于诱捕到了他想抓的人……
卡那提不再呻.吟挣扎,小娜、暖暖的行动便快了许多,这时已包扎好伤口,为他披上洁净的衣衫。
卡那提精神恢复些,便更不老实,也不顾肩背部的疼痛,强把她按压着坐到自己身侧,抱怨道:“浅媚,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是不是还不够好?”
“你哄我帮你的好七叔对付那个大周皇帝,我也就听你的话在父亲那里帮信王和太后说话。你要和亲,我拦不下来,等你走了我一样还在帮他们。想你想得紧了,还千里迢迢跑来看你,可你又待我怎么着呢?我想和你好,你百般推拒;可一转头自己就把你七叔辛苦经营的那些毁于一旦,去和你七叔最讨厌的男人好……”
曹姑姑见两个侍女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遂道:“公主,你且和卡那提大人说会儿话,我带她们去前面看看。如果没有异常,一会儿我们就出城吧!”
很快就能走了吗?
远远离开这座江南城池,离开……唐天霄,回到那可以任她纵马驰骋纵情放歌的草原,再也不回来?
可浅媚神思恍惚,低低道:“七叔呢?在城外等着我们吗?”
“这个……我们只是奉命行事,王爷的行踪,我并不清楚……”
曹姑姑干干地笑一声,又转向卡那提,用生涩的北赫话说道,“公子也抓紧些,我们得在大周皇帝发现公主失踪前赶出城去。”
卡那提点头,斜睨向可浅媚的眼神便有了几分得意。
而可浅媚看着曹姑姑等人离去的背影,却是一阵难受。
曹姑姑既是直接听命于信王李明瑗,李明瑗的踪迹,她不会不知道。
李明瑗一手将她养育成人,视她如掌上明珠,只是如今,他已经再也不敢相信她了。
她正垂了头难受些,手上忽然一紧,身体已被卡那提拖上了床。
她一惊,忙要挣开时,卡那提已笑道:“浅媚,曹姑姑让我们抓紧些!”
难道会是这意思?
“她只是让我们好好说会儿话!”
可浅媚怒道,“放开我!敢再强我,信不信我阉了你?”
卡那提寸步不让,让她的身躯紧紧扣到身下,亲着她的面颊,得意说道:“不信!阉了我第一个倒霉的是你七叔!不然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救我出来?你又怎么舍得丢开那个漂亮皇帝出宫?在狱中我就算着了,我不供出他,他一定会想法子救我。我若死了,他和李太后的麻烦就大了!”
可浅媚将腿支起抵住他的进击,摸向腰间的鞭子,恨恨道:“卡那提,你威胁我?”
卡那提怔了怔,忙转作笑脸,柔声说道:“没有,你晓得我对你有多好!还有,你知道吗?你这次真的伤了信王的心了!行刺失败后,他听说是你背叛了他,粒米未进,喝了整整两天酒。我去看他时,他恨得用簪子把自己手背扎了好几个洞,说后悔不该听了信王妃的话,一味怕伤着你,才会让你如今不分是非不顾廉耻屈身事仇……”
可浅媚攥紧腰间的鞭子,却没能抽出来,只是高声喊道:“你胡说!唐天霄根本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屠城!七叔想我帮他,故意拿这话来骗我,好让我转头对付唐天霄!我明明就是可烛部的公主!我们可烛部的大仇,我早就报了!”
卡那提笑了起来:“浅媚,唐天霄有没有屠城,有没有杀了你全家,我是不知道,但我却晓得,你根本不可能是可烛部的公主!可烛部是那年的二月初被灭的,二月中旬消息才传入朝中,可你在正月底便已被信王带入王宫医治,你是哪里跑出来的可烛部公主!”
可浅媚周身的血液蓦地冷了。
“你……你胡说……”
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并且打着寒颤,“你们都是因为看我喜欢上了大周的皇帝,联成一气来骗我!若我不是可烛部的公主,若我真有那样的血海深仇,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人也没告诉我!”
“因为没有人敢告诉你!”
卡那提挪开她无力搭在腰间的手,摸索着去解开她的鞭子,丢到一边,又去解她的衣带,继续说道,“你知道信王多疼你吗?知道你变了心,也只敢告诉你,你是他在大周屠得差不多的南楚城池外救起的!”
“他没敢告诉你,你的父亲就是那座城池的守将,他殉国后,大周皇帝下令把他头颅被挂在城头二十多天,被北风吹成了一颗发黑的骷髅!他没敢告诉你,你的叔伯家人被攻入城池的周人杀得干干净净!他没敢告诉你,你和你的母亲姐妹本来逃在郊野,可你捡柴回来,眼睁睁看着她们在你面前被周兵活活蹂躏至死!”
“当时你才十一二岁,可你疯了般冲上去把那十几个周兵杀了一大半,等信王赶到帮你除去剩余的周兵时,你真的疯了!你红着眼睛只想杀人,连信王妃都被你砍了两刀……”
“我没疯!我没疯!卡那提,你别想着用这个来哄我!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他的大周不会……”
可浅媚无力地回避他的纠缠,胸臆间却有不知从哪里钻出的浓重的酸意,直直地窜上眼眶。
她眨了眨,才能将那热泪忍住,扣住他伸往自己衣下的手,喑哑地说道:“卡那提,这些……以后再说好吗?你伤口不疼吗?先出城,待我见了七叔,我会问清……问清……”
“别问了,绝对是真的!可你想不起来最好,浅媚,我也不想让你再变成疯子!”
这北赫男子碰触到向往已久的柔美躯体,已兴奋得哆嗦,“我不疼。你是我最好的止疼药!你……你还要拒绝我吗?你宁愿跟那个亲口下旨屠你全家的大周皇帝吗?”
可浅媚还想怒斥他在胡说,舌头却打了结般吐不出字来。
而卡那提已吻住她,霸道而炙.热,瞬间攫取了她所有的呼吸。
她透不过气,却一点也不美好,丝毫没有和唐天霄亲.昵时的神魂俱荡,飘然欲.仙。
唐天霄……
胃部一阵阵地翻涌,脑中却忽然昏黑。
无边黑夜,满天寒星,森冷雾气盈溢……
一双男童的靴子踩踏着铺满白霜的落叶,喘着气往前飞奔……
细若蚊蚋的绝望呻吟,若有若无,在仿佛结了冰的空气里抖索……
“娘,娘……”
“天哪,我杀了你们……”
“啊啊……”

可浅媚蓦地惊悸而颤,遍体生凉,冷汗涔涔,猛一睁眼,卡那提那张英俊的面庞正在眼前放大。
他发现了她的惊吓,忙将她略放开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她神思一忽儿远,一忽儿近,并不十分清明,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梦境,又是梦境。
可大白天没睡着时也可以做梦吗?
她茫然地转动着眼珠,全然没发现卡那提已解开她衣带,唇.舌和双手越来越不规矩,正一路往下游.移。
周围的一切都似蒙了尘,蒙了雾,蒙了梦境里的那层黑暗,怎么也看不清晰。
她努力将目光飘向光亮些的地方,好让自己清醒些,快些从那大白天的怪异噩梦中清醒过来。
她的眼神投向了敞开的窗户,攫住了洒满阳光的明亮,也攫住了明亮里冷冷而立的一团明黄。
等等……
明……明黄?
她猛地支起身,用力推开身上的卡那提,努力集中自己的注意力,看了过去。
凤眸泠然,浓眉紧蹙,俊秀的面庞笼着冰霜,薄薄的唇抿得如出鞘的剑。
真的是唐天霄!
见可浅媚看向他,他僵立的身体终于有了动静。
他转过脸,眸中蓦地烈焰翻滚,唇齿间一字一字,却似如冰霰般弹落:“可浅媚,给朕滚出来!”
可浅媚通体俱寒,还没来得及震惊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床榻忽然微微一动,接着“咕碌”一声,床板猛地翻滚下去,床上的两个人齐齐掉落于下方的秘道。
曹姑姑早在下面等着,急急把他们扶起,说道:“快走!孩子们做事不仔细,给盯梢上了!只不知这皇帝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如今竟连京城九门都封闭了!”
她说这话时,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可浅媚脸上瞥去。
可浅媚只觉秘道里格外的冷,忙扣好衣带,抱着肩往前跑去。
卡那提却紧紧随在她身畔,揽着她的肩向曹姑姑道:“不许疑心浅媚。她不会害我!”
可浅媚鼻子一酸,握紧他的手直往外奔去。
他们奔出不远,便听秘道那头“轰隆隆”地一声,地面震动,顶部泥土簌簌而落。
曹姑姑冷笑道:“这秘道虽不长,但却是最好的匠师设的机关,刚发动一次后,如果第二次发动时没有把原来机关还原,就会引发下面所埋炸药,把第二次进入秘道之人炸个粉身碎骨!”
可浅媚不觉转过头看了一眼。
自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到。
走在荆山秘道时,尚有他放不开她的手,小心地将她护在身后。
如今,她的手在另外一个男子手里,他则在追杀她,冒着被她的同伴害死的危险。

秘道的尽头是有石块封着,曹姑姑和另两个接应的高手合力将它搬开,却是一处小小的山洞。
踏出山洞看时,却是城中一处无名山丘,往前便是街市繁华之处,山侧则有鳞次栉比的民居。
曹姑姑道:“没办法了,先去我秘密置下的一处宅子呆几天,看能不能找到机会离开。”
几人急急往山侧奔去时,忽听一声冷笑,接着刀剑破空声迅捷扑来。
可浅媚一抬头,便见十余名唐天霄的近卫奔袭而来,将自己一行七八人拦住,未交一语,已动上了手。
曹姑姑大惊失色,急呼道:“公主,快带卡那提公子离开!”
可浅媚应一声,握紧卡那提的手,飞快抽过腰间的长鞭,尚未甩出,便听前面有人懒懒道:“浅媚,做得不错。此次若能拿下主犯,朕一定重重赏你!”
可浅媚抬头,唐天霄正慢慢自腰间抽出龙吟剑,平平地递出,指向她身后的卡那提,“来,把他交给朕。”
曹姑姑和身边的四五名从身手虽不弱,但能被选到唐天霄身边贴身保护的更不会差,此时早给缠住,根本无法脱身。急乱间闻得此言,曹姑姑已在怒叫道:“可浅媚,你枉负王爷待你一片栽培养育之情!”
“原来是信王!朕也猜着只有他能有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了!”
唐天霄浅笑,龙吟剑振振有声,光华绚烂,更衬得明黄衣袍上的金绣腾龙扬爪瞠目,尊贵得刺目。
这样的龙袍,他在后宫中都极少会穿,更别说出宫了。但他发现可浅媚出走时刚下朝堂,根本不及更衣,居然就这样穿了出来。
这样的颜色和刺绣,却连可浅媚看着也觉得陌生,甚至胆寒。
她煞白着脸,拉紧卡那提从另外一边往下逃去。
几名近卫忙来拦阻时,可浅媚一咬牙,手中长鞭甩下,却是招招凌厉,鞭鞭狠毒。
近卫多认识她,也大致晓得唐天霄震怒原因,却不敢伤着她,竟给她逼得连连后退,由着她往下冲出一段,拿长鞭在树干一甩,然后借力一荡,竟带着卡那提一起飞下了坡,滚落坡下草丛中。
方才自窗前亲眼看到那幕景象已让唐天霄怄得吐血,此时再见可浅媚如此紧张地护着“奸.夫”,更是恼得无以复加,当即喝令道:“所有人等,一律格杀勿论!若有逃开一个,你们自己提头来见!”
众近卫悚然,立刻有人飞奔过去拦截可浅媚二人,哪里还敢手下容情?
卡那提身手也不错,可惜身上有伤,行动并不灵敏,此时不得不提刀自己应战时,人已与可浅媚分开,立时给逼得芨芨可危。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若出事,李明瑗和李太后立时会有大麻烦。可浅媚一见他遇险,也不管袭向自己的刀剑,拼了命地赶上前去相助。
即便得了唐天霄的旨意,袭击她的近卫还是不敢真的伤到她,动作稍一迟缓,便给她逃了开去,奔往卡那提处。
她连连打翻两名近卫,正要再拉起受伤倒地的卡那提时,身畔又有寒光递过。她也不及回头看,随手一鞭狠狠甩去,却是情急之际,用上了十成力道。
熟悉的闷哼声后,她抬眼,一片明黄落入眼中。
她的手劲大,鞭子又是特制的,眼看衣衫破裂,已有一串殷红血渍慢慢在明黄的缎料上洇开。
唐天霄脸色铁青,眼睛的恨意和苦涩再也掩饰不住,化作凌厉的杀气,俱凝于龙吟剑上,径刺可浅媚前胸。
可浅媚黯然地低一低眼眸,居然没有闪避,反而垂下鞭子,由着龙吟剑的剑尖扎破衣料,扎破肌.肤……
然后,凝住。
一动不动。

看着剑下的女子,唐天霄喘息着,手有些抖。
多上一两分力,再稍进去几寸,只要几寸,这女子便再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将他一片真心哄尽,转眼逃个无踪无影,去和别的男人翻.云覆.雨,丢尽他的颜面。
可再进去几寸,他再也看不到她俏丽顽皮的笑容,看不到她旖旎多情的舞蹈,看不到她有事无事爬到自己怀里撒娇,和他计议着他们该生一双儿女,还是一堆儿女。
他的眼睛湿润,将剑尖移开了些,喝道:“跪下!”
可浅媚看了眼败局已定的打斗,一松手将鞭子丢在地上,屈膝跪倒,却哽咽着低低道:“皇上,一切都是浅媚的错,是浅媚没心没肝负了皇上!求皇上恕过他们,浅媚听凭处置!”
唐天霄冷笑道:“你这是没心没肝?朕看你根本狼心狗肺!朕偏不恕过他们,难道你还能不听朕处置了?”
他一低剑尖,将她的长鞭挑起,握在手中,将她的手反抓到背后,用长鞭暂作绳索将她捆住。
她的身体极柔软,手却很凉,由他紧紧缠缚着,并不挣扎。
只是在他捆缚停当后,她低低央告道:“天霄,饶了他们好不好?我求你!求你!”
她的发髻已散乱不堪,又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可她嗓音沙哑,有一滴两滴的水珠落下,滴在唐天霄的脚边青石上。
自他们相识以来,她顽皮胡闹的时候多,他总是容让她宠纵她,她找着机会反而会欺负欺负他;她性情倔强,别人待她越是狠厉,她越不肯屈服求饶。
大理寺给人打成那样,她同样针锋相对,连他都敢迁怒报复,剽悍异常。
他是皇帝,她是妃嫔。
可两人私下相处时,向来是他低头让步的时候多。
可现在,她在求他。
为那些想刺杀他的人,为那些想颠覆他的国家的人,更为那个一出宫便迫不及待行那云.雨之事的情.郎,她在求他!
看着青石上的水滴,唐天霄从未觉得哪个女人的眼泪有如此刺心。
他抬起朝靴,一脚将她踹倒,咬牙道:“你做梦!”
那边卡那提见可浅媚被擒住,不顾后背被人连砍两下,赶着奔过来,一路唤道:“浅媚!浅媚!”
可浅媚忙回头,喊道:“卡那提哥哥,快逃!快逃!”
唐天霄听不懂他们在嚷什么,只看两人用家乡语言彼此呼唤彼此相护的模样,更觉自己反成了插在这两人间的外人,登时大怒,扬剑便往卡那提刺去。
可浅媚站起身,用身体将唐天霄一撞,将他撞得剑锋一偏。
而卡那提已奔到可浅媚身畔,拖了她便往山下奔,浑不管自己到底冲不冲得出去。
可浅媚素知此人用情虽深,却有勇无谋,远非唐天霄可比,已催得无奈而绝望:“卡那提,你走呀,快走呀……”
卡那提充耳不闻。
唐天霄再一剑刺过去时,可浅媚一横心,拿了自己身体撞向剑锋。
唐天霄眸光收缩,剑锋偏开,却抬起脚来,将可浅媚狠狠一踹。

恨卿两意,故来相决绝
这一次却不像前面那一脚那样留有余地,仅仅将她踹倒了事了。
可浅媚只觉胸口一闷,身体已重重地滚落山去。
“浅媚!浅媚!”
卡那提抓她不住,慌忙奔下山去,弯腰便要再去扶她。
手尚未碰到她,胸口已是一凉。
低头看时,一截雪亮的剑尖已自胸前透出,一滴鲜红的血珠正沿着耀眼的剑锋滑落。
而他浑身的力气,也似在顷刻间被人抽得尽了,大睁着眼睛慢慢伏倒在地。
可浅媚伏在草丛里,好一会儿都眩晕着透不过气,好容易咳出一口血痰,勉强喘过气来,一抬眼,便见卡那提倒在自己跟前,溢着血沫的面庞近在咫尺。
“卡那提!”
可浅媚尖叫,猛地扑了过去,却给紧缚双手,连将他抱起查看伤势都做不到。
卡那提却还能动。
他伸出手掌,摸了摸可浅媚的脸庞,低低说了句什么,才无声地垂落下去。
而他的眼睛,依旧紧紧凝在可浅媚的脸庞,清晰地倒映着她悲恸欲绝的神情。
他该是在最后的时刻看清了她的悲伤和不舍,最后的神情便仿佛有一丝安慰,可更多的却是担忧。
这北赫男子枉有一具好皮囊,却不学无术,行事莽撞,再无法与李明瑗那样优雅超脱的男子相比。
可浅媚与他虚与委蛇,无非是因为李明瑗和李太后离不开他父亲的支持和扶助,再不曾动过半分真心。
但此时见他万般眷恋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跪在他跟前,竟哭得气哽声塞,愧悔不已。
唐天霄的剑尖犹在滴血,久久不曾还入鞘中,鲜血的亮烈和阳光的炫目交织出腾腾欲出的杀机,却不晓得下面该刺向谁。
卓锐生恐他出事,早已赶过来,护持在身侧,此时看着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哭得哀哀欲绝的当今淑妃娘娘,一时无语。
唐天霄冷冷问道:“那个北赫男人临死时说的是什么?”
卓锐犹豫片刻,到底不敢不答,低声道:“他说……浅媚,我没法护着你了,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唐天霄气结,怒道:“哦?敢情我们这位可烛公主能活到现在,全亏了北赫贵公子的相护呀?”
他上前,一把拖过可浅媚,喝道:“起来!朕还没死,用得着这么哭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