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转身离去,沈皇后本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的身体又开始不适。
头疼,心悸,浑身给蚂蚁咬过般不自在。
她无力地坐倒在她皇后的宝座上,连连呼喝:“来人,来人,拿药,快拿药来……”

唐天霄出了熹庆宫,却也松了口气,唇角泛出笑容。
走了两步,便见宫墙边荼蘼盛放,偶有清风拂来,飞瓣如雪,香气袭人。
他扭头问靳七:“为什么熹庆宫墙外种了荼蘼,怡清宫里却没种?”
靳七愕然,不解其意,顺着他口吻道:“要不,奴婢让人把怡清宫内外也种上?”
唐天霄沉吟片刻,道:“罢了,朕瞧着她就是一架妖气逼人的荼蘼花,也不用另种了。”
他皱了皱眉,自语道:“不过,这里种着荼蘼,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他拂袖向前走了几步,又吩咐道:“叫人把这里的荼蘼都摘了,送到明漪宫吧!”
“明漪宫?”
他小心地提醒,“皇上,明漪宫……是宇文贵妃所居,宫里植了许多荼蘼,不缺荼蘼。”
唐天霄咳了一声,道:“没错儿,拿个锦袋子装了荼蘼,都送与容容罢!她爱这个,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袖手往乾元殿方向走去,留了靳七在原地还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自从来了个可浅媚,他在唐天霄身边二十年便算是白呆了。
唐天霄的思维跳跃得他实在没法跟得上。
刚抱怨了怡清宫没荼蘼,却又不让他种,反让他送摘了荼蘼送明漪宫去?

佳期如梦,双星写良夜
乾元殿里,唐天霄换了便衣,便将太后送来的两名女子叫来,细细打量时,果然容貌甚是出色,身材也高挑丰满。
——只是太过高挑丰满了,哪有可浅媚那般腰肢盈盈一握的动人风姿?
便是欺负起来,想必也绝不会有她那般倍受蹂.躏不甘不愿偏又婉转承.欢痴缠不舍的娇媚风情罢?
心火燎起,他忙端了茶来喝了一口,却又给烫得舌尖起了水泡,不觉怒道:“这谁泡的茶?”
张美人、张才人俱是满脸惊慌,急急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虽然舌尖又麻又疼,但他细细品味,却也觉出这是特地冲泡的好茶。只是在可浅媚身边呆得久了,晓得她不考究这个,除了特地吩咐,茶水一概都是半温不热的,竟习惯了抓过茶盏便喝了。
他心情恶劣,却也晓得不该迁怒于人,心内甚是懊丧,挥手道:“算了,下去吧!若懂弹琴唱歌,隔了帘子奏上一曲来听听。”
二女退下,脸上犹带惊慌。那等虔敬局促的模样,纵然生得再好,也失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灵动了。
片刻后琴声响起,寻常的一支《清平乐》,倒也中规中矩,说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听得他昏昏欲睡,倒也算一种特别的功用。
他打着呵欠问靳七:“你说,可浅媚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靳七早已不间歇地派人打听着了,见问一声,忙道:“这会儿……可能还在吃荔枝吧!”
“荔枝?”
“是呀。南方供来的荔枝,她以往似没吃过,甚是爱吃,昨日把她的份例吃完了,今天又让怡清宫陈总管去要了一大篓子。听说瑶华宫没分到,还送了一大盘过去给杜贤妃。”
“荔枝……也算是难得的了,管事的怎么肯一给就是一大篓子?”
“她叫人传话,说是皇上晚间要过去和她一起吃荔枝,管事们还敢不给?何况这东西也放不了多久,不过两三日,便色味俱变,没法吃了,管事们留着也没用。”
“哦!”
昏昏欲睡的眼睛有了点神采。
他定定地望着殿外沉沉夜色,忽然一跃而起,“走!”
靳七忙跟在他后面小跑着问:“去哪里?”
“吃荔枝。”
靳七额上的汗淌作了涓涓细流。
他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敢告诉他,可浅媚听说他用了晚膳直接去了乾元殿,把剩下的荔枝全拿出来分给了宫人,等他们赶过去,只怕连荔枝核都清理掉了。

怡清宫已经宫门紧闭,却有笑闹叱喝之声不绝于耳,老榕高张翠幄,沙沙摇曳,似在应和宫中的笑语。
唐天霄立于门外,倾听着院内动静,不觉唇角扬起轻笑,却哼了一声道:“她居然还玩得这般开心!”
他并没有带小内侍在身边,靳七只得自己上前拍门,叫道:“皇上驾到,可淑妃速速迎驾。”
宫院内立时静寂,只是轻微的利器破空声间歇传来,一时也听不出是什么声响。
须臾,宫门大开,接驾的宫女内侍跪了一地。
但可浅媚并没有上前迎驾。
她一身秋香色束腰宽袖衣衫,正执着前儿把玩的那把短剑舞着。
月华如水,将剑身映得水银般灿亮流光;伊人英姿飒飒,翩如惊鸿,意态安闲,剑气却劲健有力。
忽一回眸,瞧见唐天霄含笑走近,她莞尔一笑,忽挥袖如蝶翼乍展,剑气如练,径奔唐天霄面门。
唐天霄亦是家常装束,行止极是轻便,见状不过身形一动,便已轻松闪过,然后手腕一勾,径劈向可浅媚持剑的右手。
他素来随身佩着宝剑,但和可浅媚在一起玩闹惯了,知其武艺深浅,也不忙拔剑,只以空手和可浅媚相搏。
可浅媚毕竟是女子,身姿灵巧,擅用巧劲,才会在选择了最适合她的长鞭作为对敌武器;她的剑术虽然也还过得去,比起唐天霄来却远远不如,何况还是短剑。
来去不过七八回合,唐天霄已觑空飞出一脚,趁她倾身闪避时出手如电,飞快拿捏住她握剑右腕,不许她右手再动弹。
一群宫人显然早先就在围观可浅媚舞剑,如今见唐天霄毫无见责之意,反换了和她一起嬉闹,一般地继续围观,见此情形,立时哄然叫好。
唐天霄见可浅媚依然紧握着短剑不肯松手,手上便加了几分力,笑道:“你败了。还不松了手求饶呢?”
可浅媚涨红了脸,忽然一扬左袖,竟拿袖子使了长鞭的招式,飞快地缠向唐天霄脖颈。
二人贴得极近,呼吸扑到了对方的面庞。若唐天霄松开她右手手腕,便势必要被她的袖子缠上了。
唐天霄眨了眨眼睛,没闪,由着她的袖子缠上自己的脖颈,却只是松松的,并不敢用力。
低着黑黑的眼眸,她垂落的长长眼睫如蝶翼般扇动,似在考虑着要不要勒他一下,逼他松了自己给扼紧的手腕。
唐天霄只觉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噗”地笑了,松了制住她的手,也不理脖颈上加把力就能把他勒个半死的长袖,扣了她的后脑勺便亲住她的唇。
可浅媚蓦地张大眼,明月流辉似在顷刻浇了满眼,清嘉灿亮,映着他的韶秀面庞,他的乌黑双眸。
四目相对,有甚么幽幽的情愫绵绵地流转开来,明净如乱山积雪,高远如长空片云。
周围忽然便静悄悄的,蹑手蹑足退开了的宫人脚步衣袂声几可忽略不计。
这世界便只剩下了他和她。
她有他,他有她,一切便已完满。
月华荡漾里,他们仿佛已游离于十丈外的烟火红尘,摒弃了方寸间的世俗名利。
轻微的“丁”的一声,她的短剑落了地。
她低了头,忙要去捡时,才觉她已被他抱在怀中,忙要挣时,却给他扣得极紧,再挣不开。
见他笑意促狭,她瞪他一眼,张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唐天霄呻.吟,却依然不放手,一径抱着她进了卧房,轻轻巧巧将她掷在软榻上,自去找茶壶倒那凉了的茶水来喝。
可浅媚回过神,跳起身问道:“怎不去伴着你的中宫皇后?还有那两位美人儿,第一晚就让她们独守空房,不怕没法对太后交待吗?”
唐天霄笑了笑,“怕。不过听说你打算请我吃荔枝,我便打算吃了再去陪那些美人儿。”
他既然来了,断没有再走的道理,可浅媚自是晓得他在调笑。
但想着荔枝给自己折腾光了,她不觉又有些扭捏:“那个……荔枝给我吃光了。”
“吃光了?”
唐天霄无奈地摇头苦笑,“那明儿让他们再送些过来吧!我尝着点儿荔枝味儿,的确也想吃了。”
“你在哪里尝着荔枝味儿了?”
唐天霄但笑不语。
可浅媚大睁着眼,却忽然红着脸捂住嘴。
好一会儿,可浅媚道:“他们那里也没了。我都要来了,都吃了。”
唐天霄微愣,“你也不怕吃坏肚子呀?”
“嗯,也没一个人吃,分了些给宫人,送了盘给贤妃姐姐,顺带也给宫外的朋友带了点。”
宫外的朋友?
唐天霄忽然想起,靳七犹犹豫豫地说起,送给庄碧岚的,除了那件裘衣,还有两盘鲜果……
凉茶浇下去,某处火焰慢慢地熄灭了,心头那股好容易在夜风里吹散些的火焰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可浅媚却似没留心他的神情,一溜烟地跑到院子里,把她的短剑捡回来,很是珍爱地擦了几下,才插回剑鞘,珍而重之地挂到床头。
见唐天霄盯着她,她笑盈盈地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剑。据说是古时中原一个姓专的刺客所用,曾刺死过吴王。”
唐天霄点头,“原来是鱼肠剑,怪不得又短又细,模样这般怪异。”
他虽应答着,却是神思飘忽,目光只在她的面颊逡巡。
可浅媚却觉他的模样更是怪异,奇道:“怎么了?待说不说的。想把那两位张美人接怡清宫来吗?”
唐天霄默然片刻,拖了她走到窗边的书案边,铺了纸在她面前,又把笔塞到她手中,亲自动手研着磨,说道:“不用管她们。我晓得你的字不错,写几个字吧!”
可浅媚怔住,问:“写什么?”
“随便你怎么写,总之你得把那件裘衣向庄碧岚要回来。”
“裘衣?”
可浅媚蹙紧眉,诧道,“那件是送给他的,我不好和他要。”
唐天霄已把心中那股怒火压了又压,好容易想出这么个不伤二人感情的主意来,见她居然拒绝,不觉羞恼,沉了嗓子道:“不成。你这便写,我呆会就让人送出去。送他的荔枝就算了,可天亮前,属于我的东西必须回到我跟前。”
可浅媚搁下笔,站起身便想离开。
她郁闷道:“那件是给他的,不是给你的。”
唐天霄一掌拍在她肩上,用力一压,便把她强逼着坐下,心里的怒气已忍不住蒸腾开来,冷了脸道:“你的人都是我的,你又有什么东西不是我的?叫你写你便写,若再和我犟,我明日便把那俩美人都弄怡清宫来,封个婕妤什么的。”
可浅媚听着他的威胁,偏生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望着他,忽然也抬高了声音:“你监视我?你连我送出宫外的东西都一一检查过?”
唐天霄本想说明,不过是靳七偶尔打探到的,可看着她分明是处处维护庄碧岚的模样,又是恼恨,怒道:“若不检查,只怕你要连自己都打包送走了吧?我不拿宫规压你,你便连自重二字都忘了吗?”
这话却说得重了。
可浅媚一甩手把笔掷了,转头就走。
唐天霄扬手拦住,厉声道:“滚回来,不写哪里也不许去!”
可浅媚绷着脸,见他拨着自己脸庞又要推自己坐回去,一张口便咬在他掌上。
唐天霄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甩手便是一耳光。
静夜里,这耳光却是清脆响亮,一时把两人都震得有点回不过神。
随着她面庞上五根指印浮现,可浅媚咬紧唇,眼眸里慢慢涌上泪水;唐天霄望望眼前目光倔强的女子,又望望自己发麻的手,却一时怔忡。
这不是他打她的第一个耳光。
那次他们一起出游,可浅媚为释去唐天霄疑心,一鞭抽在庄碧岚身上,换来唐天霄一记耳光,却也换来了他渐渐敞开的心怀。
但当时,耳光只是耳光而已,他不过事后安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也另有打算,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一巴掌甩出的,仿佛不是五个红红的手指印,而是一道看不见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划在他们相依相融渐渐建立起来的那份圆满上。
好像有什么不对了。
或者,什么都不对了。
“你去找那两位美人儿吧!爱找多少个就找多少个!”
可浅媚慢慢向后退去,恨恨道,“我若拦你一拦,我便不姓可!我以后若再理你一理,我也不姓可!你滚!”
唐天霄即位十五年,即便有十年的时间是掌不了实权的傀儡皇帝,他依旧保有他的尊贵和骄傲。
对他说出“滚”字的,这丫头绝对是第一个。
还敢继续宠着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他绝对是疯了。
他握紧拳,冷笑道:“你认为,我当真非你不可吗?”
可浅媚移了长檠灯到一个衣箱跟前,头都不抬说道:“当然不是。后宫三千,爱找谁找谁去。”
唐天霄又气又恨又怒,却下意识地不想闹大,正想离开怡清宫冷静冷静再作计较,一眼看到可浅媚从箱子里拖出来的东西,忽然怔住。
雪色皮毛柔软亮泽,雅致样式,针脚细密。
分明就是前儿可浅媚给他试穿的那件裘衣。
她把裘衣拖到案前,抓过一把大剪子,狠狠地绞了上去。
“喂……”
唐天霄再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赶着上前阻止时,可浅媚拎起那裘衣,用力一掷,便扔到窗外去了。
唐天霄忙赶到窗外捡起时,那裘衣上已经绞出了两个大洞,眼看是没法再穿了。
他还没来得及责问,可浅媚已瞪着他道:“这是你的东西,你拿走吧!可我不是你的!我早晚离了这里,找一堆北赫好儿郎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去!”
唐天霄低头瞧着手中的裘衣,又是懊恼,又是愤怒,冲她喝道:“你故意在试探我?”
可浅媚不答,砰地关上了窗。
接着,是门扇给重重砸上的声音。
却是摆明了在向唐天霄甩脸子了。
说不准心里还在想着庄碧岚怎样温柔端雅,北赫儿郎多么重情讲义。
唐天霄掷下裘衣,涨红了脸便大步走出宫门。
靳七慌忙奔了出来,捡了裘衣交给庑房里藏着头察看动静的宫人,自己抓了盏宫灯,紧跟着唐天霄奔了出去。
这两位主儿忒难伺侯,怎么一个个翻脸比翻书还快?

唐天霄大步走了一程,只觉夜风把暴躁出的一身汗意吹得凉了下来,连神智也略略清醒。
转头看到靳七忠心耿耿寸步不离地跟着,却再不领情,转头斥道:“她把裘衣送给庄碧岚了?你到底在帮朕办事还是想坏朕事?”
靳七忙陪笑道:“这事……怪奴婢没打听清楚。刚屋里吵起来,我也急着找香儿她们问了。她的确把裘衣送给庄世子了,不过……不过裘衣有两件。”
“两件?”
唐天霄没松口气,却觉得更憋屈了,“两件,一件给庄碧岚,一件给朕?”
而且,庄碧岚的应该还完好无损,他的却剪出两个洞了。
靳七答道:“淑妃应该也没试探皇上的意思。下午香儿发现另有一件裘衣时便打听过,她也没瞒她,说是她打的雪豹个儿极大,一张便够做一件了。她怕北赫那些绣娘手艺差糟蹋了好东西,因此到中原和亲前特地叫人快马送到花琉去,请花琉的一位好友连夜赶了两件出来。听说……听说她这位好友认得庄世子,交回两件裘衣时,顺带转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庄世子穿白衣最是好看,可惜相交十余年,竟没机会为他做一件衣裳。”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走到了德寿宫前的莲池畔。
唐天霄扶着莲池边的汉白玉栏干慢慢坐下,望着池中的大片碧荷,顷刻间黯淡了眉眼。
“原来……原来那竟是清妩亲手做的衣裳!”
宁清妩曾是庄碧岚的未婚妻,绣工极好,后来虽选择了和唐天重携手同老,却始终记挂着庄碧岚的相救相护之情。
唐天重沉雄霸道,不会容她再与庄氏有甚牵连,但她若找着机会,却一定会稍作报答。
她传了那样的话给可浅媚,自是要她代为转达心意了。
靳七自责地连连自扇嘴巴:“说来这事还是怪奴婢,没事多什么嘴呢,害皇上误会了淑妃。”
唐天霄站起身,叹道:“算了。原也是朕太暴躁了。”
争吵之中,可浅媚曾几度辩解说那不是他的,他却没能听明白;
她想起身离开,多半也只是想拿了裘衣给他看,可惜他却只往歪处想,白白地越想越恼。
他忽向靳七苦笑道:“若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是都会这般动辄昏了头脑,一点小事,便能给激得暴跳如雷,全无理智?”
靳七干笑,只道:“奴婢不懂这个,只是忽然想起康侯了。”
唐天霄目光一悸,默然盯着月下摇曳的荷影,许久才道:“其实不是好事。因女人舍弃天下,有一个唐天重就够了。”
他遥望西北方向,忽然哼了一声,道:“也不是人人有他那样的幸运,走到那个地步还能把死棋变成活棋。若换了当日是朕落入他手中,只怕连尸骨都剩不了。”
靳七低声道:“其实皇上待他们,已是极为宽仁。”
唐天霄黯然一笑,“不论何时,朕都不能败,也败不起。朕能待人宽仁,却不会有人待朕宽仁。”
自从九岁那年,他亲眼看着争夺皇位失败的异母兄弟被摄政王当作弃子处理掉,他便已看得清楚。
什么皇家贵胄,什么奉天承运,什么天之骄子,都不过是骗人骗己的空话。
登得越高,跌得越重。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他必须高高在上。
可他绝不想独一无二。
便是身在巅峰,若无人携手相伴,又怎耐日日孤凄入骨,夜夜冷寂噬心。

幸好他还有可浅媚。
她任性,他可以包容;她嚣张,他可以温柔;她跋扈,他可以送她足以张牙舞爪纵横驰骋的一片天地。
所有阻拦她或他的障碍,他很快便能一一清除。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望向石桥下潺湲的流水。
月清莲香,水光潋滟,倒映着他的身影。
丰神秀逸,气度雅贵,却是形单影只,尤显落寞。
——虽有靳七一路伴着,可这样的时候,身畔跟着个矮胖的太监,显然无趣之极。
犹豫片刻,他转过身,快步往回走去。
靳七看出他转了心意,在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皇上慢点儿,天黑,小心脚下。”
不一时已至怡清宫,宫门却已紧紧闭了。
靳七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低声道:“恐怕睡了吧?”
唐天霄推了推,厚重的朱门纹丝不动,却是反闩着。
他便拍着门,高声叫道:“浅媚,浅媚,开门,朕回来了!”
这丫头就是脾气再大,也不该大过他。
过了这么久,他都不生气了,她也该不生气了吧?
可宫院内并无人回应,连宫女内侍都似睡得死过去了。
他便再次敲门,笑着道:“浅媚,开门。朕晓得你没睡呢!”
隔了片刻,院内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有人推开了窗户,随即便是女子清脆的呼喝:“陈总管,明日到宫外给我觅上两条上好的狼犬回来,我要好好养着,有人半夜三更过来叫魂,可以立刻开门放狗!”
唐天霄大怒,想着宫里不知多少人正竖着耳朵听他的笑话,再也拉不下脸来,“砰”地一脚重重踹在宫门之上,扭头便走。
靳七也有点儿傻眼,没想到这丫头竟这等泼辣嚣张。
他紧赶几步,追上唐天霄问道:“皇上,咱们现在去哪里?”
“乾元殿。”
唐天霄答着,脚下已走得飞快。
可浅媚手段厉害,敢说敢行,怡清宫里的人便欺他宽和仁厚,竟个个装聋作哑,只听她的吩咐了。
好在她的地盘,也只有怡清宫而已。
乾元殿是他自己的宫殿,总无人敢口出狂言,开门放狗了吧?

步下生风走了一大圈,唐天霄满肚子郁闷总算顺下去点,忽而一抬头,便发了怔。
眼前殿宇绿璃覆顶,檐牙高啄,华美精致,墙内有老榕摇清风,郁郁如翠盖。
宫门上的匾额黑底飞金,龙翔凤舞,正题着“怡清宫”三字。
他向身畔提着灯笼的靳七愠道:“你怎么又把朕引到这里来了?”
靳七陪笑道:“皇上,奴婢是引着往乾元殿方向去的,可不知为何……皇上过其门却不入,奴婢在门口等了半晌,皇上却直直往前面去了……然后从交泰宫前方又绕了回来。奴婢……自然只能跟着。”
唐天霄怔了半晌,喃喃道:“是朕自己回来的?笑话,朕怎么会……”
他低了头,沉思不语。
靳七窥其神色,笑道:“皇上说起笑话,倒让奴婢想起一民间夫妻的笑话来,倒与今日皇上与淑妃娘娘的情形很是相似。”
唐天霄哼了一声,才道:“你七八岁就入了宫,还能知道什么民间夫妻之事?”
靳七嘿嘿两声,道:“人之本性,越是不可行之事越是津津乐道、越是不可得之物越是珍贵神秘。别的不说,光宫中出去采买的太监,一年到头就不知带回多少的趣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