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胸闷的感觉是这么来的……”她低喃。

这吃醋的感觉……当初,她见着董玉华搭上他肩膀时,着实不悦,今日见谷月涵环抱他的腰,更是极为难过……原来是用情已深,这不是毒是什么?!

“我与大嫂绝无私情,她也不是真爱我到非我不可,她刚和姑母到我家时,瘦骨伶仃的没只猫重……”

怕她误解,杭君山娓娓道来个中原由。

当时谷月涵确实对他有意,而他也对她颇具好感,但还不到论及婚嫁的地步,他怜惜她,是因为她的确吃了不少苦,值得人家好好对待。

那一日是他二十岁生辰,大伙儿拱着要为他办一场寿宴,好菜一盘一盘上,美酒一坛一坛开,醇酒佳肴的助兴下,每个人都喝得有点茫。

没想到为了成为杭二少爷夫人,还是表妹的谷月涵竟趁夜摸进他房里,宽衣解带爬上床,与醉死的男子翻云覆雨,春风一度。

“几个友人胡闹,看我醉得一塌糊涂便将我往花丛中一丢,让我一觉醒来满是蚊虫叮咬的红肿,没一会,尖叫声便从我房中传出。”

结果和谷月涵有夫妻之实的男子是走错房的大哥,于是女子贞操岂能轻慢,不到一个月,家里便为他们办起盛大婚礼,拜堂成亲入新房。

“眼见未必是实,你可别再往酸里钻,我这一生除了你之外,不会再恋他人,执子之手,与子白首,我的娘子只能也只会是你。”

“你真不眷恋?”这世代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以往她不想嫁,没烦恼过,现在她了解自己,断不可能跟人共侍一夫。

杭君山马上举臂立誓自清。“我拿我家祖坟立誓,若有贰心,天雷穿心,剑尸横野,死后无人埋骨……不,是我杭家一家都无人埋骨!”

又来?跟他是一家人还真倒霉……完了,她以后也跟他是一家人了,明明这么倒霉,心情却很好。

“我相信你。”艳容展靥,笑浮星眸,满脸娇色的苏写意身一偎,心口溢满暖意。

“呵,能得你,我此生无憾,可是……”他低头一看悬空的双脚,又抽口气,白了脸。“我们能不能下去了?上头景致虽佳,可风险甚多,为夫……为夫还不想死……”

闻言,苏写意笑得更为灿烂,“好吧,也该给师妹写封信了。”

佳人玉臂一环,翩然落地,脚踏实地的男子还捂着双眼,死呀死的嚷着要柳州棺、苏杭锦、香烛纸钱过路银,一下黄泉两渺茫……

“你确定这药闻不出一丝药味,虽无毒却致命?”明明有股味儿,像是放了三天的馊水。

“别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我有多少本事你会不清楚吗?哪一回坏了事?你就放大胆去做。”不铤而走险又怎能成全大事。

“先说好,你可别害我,真有个万一,我一定将你给抖出来。”她不会独揽罪行,非拖着他一同受死不可。

一脸厌色的男子不耐烦的挥挥手。“说什么傻话,我们计划了好些年,岂能让它力亏一篑?有好处是咱两人均分,没人可独吞。”

要不是她还有利用的地方,他早就先毒死她以绝后患,省得她一天到晚威胁要找他麻烦。

“好吧好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总觉得有双眼睛直盯着我……”让她很不安心。

咕咕哝哝的女子拢了拢发,拍拍裙上灰尘,态度从容地走入厨房,假意一探炭炉上熬炖的汤药,接着不见惊慌的掀盖,将纸包的药粉全往药罐倒。

像是驾轻就熟,常干这回事一般,她还慢条斯理地拿起竹筷搅拌,待白色粉末沉底后又阖上盖子,趁三碗水煮成一碗药时倒出汤汁,小心翼翼地捧着碗朝杭远云的房里走去。

坏事做多了也就不觉得愧疚,人本来就先想到自己,私心地为己着想,别人不给她路走,她就自己开条路,正大光明顺心而行。

一如往昔温婉的谷月涵唤醒小憩的公公,一口汤药一口汤药的喂食,脸上表情是无悔的温顺,事亲当如是,不敢有怨言。

当碗底见空时,杭远云忽地痛苦的捉住胸口,十分疼痛的喊不出声音,他睁大的眼看向媳妇,要她立即通知儿子前来,救他一条命。

可她一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看他脸色由红转青,青中浮黑,继而呼吸短促,咽下最后一口气。

确定公公真断气后,她将手中的碗一摔,发抓乱,神色慌恐地引喉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呀!爹他不行了,快把二少爷找来,老爷他没气了——”

纷沓的足音慌忙奔至,一时间竟涌进奴仆数十,面色惨白的杭君山拢起过长的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爹亲榻前,喘息连连。

他二话不多说地按腕诊脉,平静如枯井的脉象让他大惊失色,神情灰败,惨叫一声呕出鲜血。

哀痛莫过于心伤,一口血来一份愧,枉他人称起死回生的神仙手,却连着两名至亲都救不活,怎能不痛心疾首,以血回报亲恩?!

“爹本来好好的,能说能笑,谁知一碗药下肚就直嚷着有虫子咬他,没来得及让我喊你就去了,这开药的人好狠的心呀!”谷月涵直指开出补身药方的苏写意,故作伤痛的噙泪,趁着大伙六神无主,沉浸哀伤之际,一举想除掉恨之入骨的绊脚石。

“别说了,大嫂,我现在心情很乱,爹还没走远,别让他走得不安。”趴在爹亲尸体上痛哭,杭君山双肩一上一下抽动着,好不伤心。

“就是还没走远才要看看是谁害死他!爹行商大半辈子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有人狠得下心要他的命?!”谷月涵哭得抽抽噎噎,泪花纷飞,但说出来的话却很完整,没半丝哽咽。

“大嫂,你让我安静一下,爹的尸骸未冷,多说无益,我们还得处理他的后事……”杭君山说得哽咽,心如死灰,无一丝生气。

“爹一向待我如女,疼爱有加,我不能任他死得不明不白,这事你要不管,我来替你管!”她气愤不已,泪一抹就想找人算帐。

但是她还没跨出一步,听闻丈夫出事的周氏在未来二媳妇的搀扶下,脚步踉跄地走了进来,她立即上前想接过婆婆,以示孝道。

谁知周氏像没瞧见她似的,十分依赖地捉住艳色佳人的手,一把推开她,呼天抢地的涕流满面,跪倒床下,直拍床铺。

“娘?”她一定是伤心过度了,所以才没注意到她。谷月涵微浮不安地自我安慰。

“老头子呀!你怎么一声不说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要如何过日子,你给我起来!别想不负责任,你答应要陪我到白头,不放我一人孤单的……”

“娘,你要节哀,别太伤悲,爹的身后事还有赖你处理。”谷月涵跟着哭泣不已,想让人感受她的悲切。

周氏哭得一阵晕眩,心情低落地一挥手。“这事就交给写意去办吧,我这些日子瞧她该是处事明快之人,定能让你爹走得风风光光,再说这会小二子也没心情办这事了。”

“什么,让一个外人办爹的后事?!”她震惊地瞠大眼,难以置信婆婆会这么偏袒,再怎么说,她当杭家的媳妇也这么多年了。

“哪是外人,小二子说了,下个月十五是好日子,他要将人娶进门,也算是我的媳妇,谁知喜事还没办会先办丧事。”一说完,周氏抚尸呜咽。

“二表哥要娶她?!”谷月涵妒恨交加,淬毒的双眼瞪向一滴泪也没流的漠然女子。“就算是,她对杭家里外还不熟,爹的后事能由她办吗?”

她不会自己说要办,但也理当由她掌事,这可让杭家的下人从这次看清,她才是杭家后来掌权的人。

“不熟没关系,我相信她的能力,你爹走了,往后就是小二子当家,这事由他媳妇办也对。”周氏直勾勾看了她一眼,“这事就这么说定,你爹刚走,其他别再说了。”

屋里顿时一片哀戚,杭君山、周氏泪掉得多,苏写意仍是只字不语,倒是谷月涵脸上还挂着泪痕,只是眼眶不再含泪珠。

白幡飘动,灵堂肃穆,满天的冥纸随风飘散,哀戚的低迷气氛久久不散,整个杭府陷入哀伤之中,每个人脸上布满深深的哀悼。

棺木停放厅中已三日,这些日子杭家闭门谢客,不让外人上门致悼,只有沉寂的风呼啸而过,带来些许焚香烧纸的气味。

而在这几天内,谷月涵不时提杭老爷是被害死的,不断怂恿婆婆和小叔找出真凶,为亡者讨回公道。

可是她越显激烈的言行反而适得其反,身心交瘁的周氏以年事已高为由,不再踏出房门半步。

自责的杭君山则郁郁终日,一句话也不说,只交代管家一切事宜由他未过门的娘子代理,她所说的每句话都代表他的意思。

也就是谷月涵长久以来处心积虑得来的地位被架空,现在杭家当家主事者是向来不予人留情面的苏写意,府内仆从一面倒地倾向未来主母,对丈夫已死的她少了关注,甚至是轻忽。

“我不信,你满口胡言,爹他不可能这样对我!”太可恨了!竟使出卑劣手段铲除异己。

“信也好,不信也好,有老爷子手札为凭,我没必要撒谎骗人。”她会不服是必然的,可时势由不得她反抗。

“你造假!我生是杭家的媳妇,死是杭家鬼,爹他老人家断无可能做出那样的决定,一定是你居心不良,从中使诈!”她才是杭家主母,不会有所动摇。

并未披麻戴孝的苏写意一身素衣,神色冷淡的说:“百日内成亲不可有赘言,你自个收拾收拾,别麻烦别人,大家都很忙。”

“不。”谷月涵愤愤地怒视她。“你以为你真是杭家的人吗?众人都被你的美貌所蒙蔽了,你根本就是使邪术害人的妖女,凭什么坐在大厅之中大放厥词,你不配!”

“我是妖也好,魔也罢,现在能说话的人是我,老爷子不在,二少爷最大,你说他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你……”谷月涵因她一席话气得咬破下唇,渗出的血丝红艳了唇色,让她温婉模样变得穷凶恶极,彷佛夜叉附身,双眼也跟着赤红。

她无法相信严守家训的杭远云会在生前留下遗言说,若是他往生,便要子嗣为她筹备嫁妆,以杭家女儿身分出阁,不耽误她一生。

而且他早已择定一门亲事,对方是家境小康的教书先生,年约三十,丧偶多年,有一子二女三名稚儿。

也就是说,她一夕之间由穿金戴银的富家夫人,沦落为三个小鬼的后母,不仅无丫鬟服侍,还得去伺候食指浩繁的一家人,这叫一直生活在富贵中的她怎么受得住。

不用说,她自是抵死反对到底,一点也不肯妥协,还扬言若强逼她就范,她便一头撞死在杭老爷的棺木上。

“你不知道你在这个家已经没地位了吗?以前爹在世,疼爱胞妹的他也顺带照顾你,才由着你在杭家待下,没有再嫁,现在的杭家已经没有你的靠山,还不如趁你嫁得出去时赶紧找出路,不要死赖着等人施舍。”话说得难听,但这是给对方的最后机会了。

“你是什么意思?讽刺我是乞丐吗?”她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羞辱她?!

从没受此屈辱的谷月涵扬声一吼,秀丽容貌布满愤恨狞色,从没想过她亲手结束掉生命的人,竟是她最后的靠山。

“你现在的处境不像吗?”苏写意冷然的语气一转严厉,不在乎自己的表现是否合乎温顺良善,“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留下想抢我夫婿的女子吧?大、嫂。”

那一句“大嫂”击垮了凡事顺心的谷月涵,她失去理智的大喊,“什么处境地位的,要不是我够有胆量毒死自己的丈夫,今日也轮不到你耀武扬威——”

一开口,不仅她愕然,围着棺木的仆婢们也露出惊愕神色。

“真是你毒死我大哥?”骤然起身的杭君山取下孝服,瘖瘂的声音满带痛苦。

“我……我没有……不是……我说错了……”瞧见众人鄙夷和指责的目光,谷月涵终于崩溃落泪。“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不得不杀死他,我从没想要嫁他为妻,你们一个个非逼我嫁他不可!”

她跌坐在地,眼神飘忽……

第十章

天下无双。制养阎王蛊,幼蛊刚至成蛊,初期照三日喂食九转魂生丹磨成的细粉,后期佐以制蛊人之血,最后加上……后将蛊虫泡进千塚谷日落河的河水中,封两年。取其水饮用,死,无解。

从谷月涵得知要下嫁杭家大少爷那天开始,便一直排斥这桩婚事,甚至多次以身子不适拒绝丈夫的求欢,逼得他向外发展。

两年前的春天,杭逸言让一名年仅十六的村姑怀有身孕,当时他心想夫妻感情不睦,妻子应该不会反对他将人迎进门纳为妾,因此和她提了一下。

谁知她表面虽温顺的点头,却怕失了在杭家的地位,当夜便和义兄合谋杀害丈夫,她先重金收买两名市井混混,潜入村姑家中将人奸淫致死,而后在丈夫补品中加入过剧药材,让他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了而暴毙身亡。

身为孀妇自是多爱怜宠,她又加倍对公婆好,讨他们的欢心,为长远之路预设伏笔,她想他们若疼她入骨,一定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最后同意她改嫁小叔为妻,成全她的痴恋。

她设想得十分周全,几乎天衣无缝,不漏一丝破绽,可惜在紧要关头,察觉她意图的杭远云忽然有一天语重心长对她说,杭家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绝不容许一丝差错,若有人刻意坏了伦常,他定不轻饶。

“唯有搬开绊脚石我才能得偿所愿,他们的死不能怪我,只能说遗憾,若是当时我嫁的是二表哥,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谷月涵仍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反而怪罪别人让她犯错,自始至终没有悔意,只怨怼杭家人错待她,负了她一生。

“你怎么说得出这么冷血的话?爹娘待你并不薄,大哥更不曾对你有过一句恶言,为何你还不知满足,贪心的想要更多?!”杭君山声声指责。难道她幼时的颠沛流离全忘了吗?没有杭家的收留,她早就客死异乡。

她不知悔改地怒目横视。“谁教你不娶我的,还以行医为名避走他乡,上至公婆,下至打杂的小厮,谁不晓得我心里只有你,可有谁愿意代我说句话?!”

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每一道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和嘲笑,暗地里窃窃私语,指她自作自受,凤凰当不成反沦为小母鸡。

那股怨意越积越深,最后变成报复的恨,丈夫的存在也让她越来越无法忍受。

“大嫂……你,不,你不配为人兄嫂,谷月涵,我不娶你是因为我不爱你,我无法想像和自己妹妹结为连理的情景,我走了是让你学会放开,没想到……”他的一念之差竟害死至亲。

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写意说的没错,他的仁厚之心成了帮凶,纵容她一犯再犯,终至不可收拾!

“你骗我,你待我极好怎会是不爱我?我不相信,分明是你现在迷恋美色、喜新厌旧,才会以一句不爱我来搪塞,我从来就不是也不想当你妹妹!”她想当的是他的妻子,从小到大不曾改变过意念。

待她极好……杭君山痛心极了,没想到他的和善关怀也成了一种罪愆。“你对大哥没有半丝愧疚吗?”

如果她后悔了所做所为,看在多年情分上,他不会太为难她,毕竟有缘成为一家人,老天也会给予慈悲心,放她一马。

但杭家她是待不下去了,在人人仇视的目光下,她唯有避居他处,才能化开众人对她的怨恨,这也是为什么帮她安排这门亲的原因。

一脸不在乎的谷月涵嗤哼一声。“我只怪自己没在成亲前先要了他的命,不然也不会白受这些年的苦。”

“那爹呢?你总该有句抱歉吧!”

“的确该抱歉,早知你赶得回来,我会早一点送他上路,让你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如他大哥一般,反正都说出口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闻言,杭君山心痛得不想再为她找藉口。“杀人是要偿命的,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这是她的本性吗?还是大家都被她蒙骗了,十几年的相处竟不知她心如毒蝎,连待她好的亲人也不放过。

该害怕的,谷月涵却低低轻笑。“死无对证,你拿什么让我定罪?”

“爹还在厅堂,他就是铁证。”明摆着的证据,不容她狡辩。

“铁证?”她有恃无恐地要他开棺验尸,这毒是不留证据的。“明明是你医术不佳,伙同妖女加害老父,他是死在你们手中,与我何干。”

“你还死不认错,那碗加了料的汤药是你端给父亲饮用的!”她为何完全变了另一个人……不,她只是变回原来的她。

“有谁瞧见了吗?药方是你开的,药是下人抓的,我这众所皆知的孝媳亲侍汤药,有谁敢说我一句不是?我可以告诉你,出了这厅堂我是半句都不会认,这厅上皆是你们杭家人,我说是你们逼罪也行。”

“你……”她竟能驳得他无言以对。

“先告诉你,加罪于我第一个跳出来不服的必是街坊乡里,他们会说二少爷怕家产旁分,连个寡妇也容不下,诬陷入罪好顺利赶走兄嫂,独占财产。”她这几年的工夫可不是白下的,成功塑造百姓眼中的佳媳孝妇,就是为了这一刻。

“谷月涵呀谷月涵,你心肠何其恶毒,我杭家真是错看了你。”悔不当初,竟将恶狠引进门。

“你不负我,我又怎么频生心计。”她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

“你不过是以爱为藉口,贪恋家产地位罢了,你……你……”她阴毒得让人找不出骂词。

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杭君山已经不认得眼前心机深沉的女子,她年少的娇羞和楚楚可怜已从记忆中一笔一笔抹去,只留下丑陋的闇影。

“我早说过不用跟她讲仁义,她的心已经腐蚀了。”苏写意适时开了口。

本来她提议别费心思,直接让官府抓人,却是杭家人执意要给机会,若方才谷月涵同意嫁人,那这件事也算结束了。

“写意……”杭君山一脸疲色的垂下眸,嘴角抿着苦涩。

看他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害她骂人的话顿时没了下文。

“好吧,你该问的都问完了,招供的事就交给我来。”苏写意从怀中取出一只漆白木盒,目露冷意的走向谷月涵。

“……你:…你想干什么?”她不怀好意的笑容,让刚刚气势还很张扬的谷月涵心一惊。

“没什么,只是想物归原主。”纤指一掀,打开盖子。

她一看,吓得连连倒退三步。“血……血丝虫?!”

“可惜爹走的那天你早回房了,看不到那精采的一幕,这些全是杭老爷死后由他口中所爬出的虫子,我猜它们正在寻找宿主,你这孝顺的媳妇就帮公公喂养它们吧。”多孝顺的事啊,她这么爱装孝顺,那就装彻底一点。

一条条细如发丝的赤红小虫在盒底蠕动着,上百条互相推挤令人反胃,苏写意拿着木盒朝她走近,作势要让她吞下所有小虫。

惊骇极了的谷月涵一退再退,返到无路可退,她背抵着墙,面色惨白,惊惧地想把自己压入墙内,不让虫儿近身。

“来呀,把嘴张开,我一条一条喂你,你不用担心会死得早,它们只会一小口一小口咬食,慢慢吃光你的内腑,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作主让你嫁给他人,这会你变成我的玩物,我会让你明年还能赏上元节花灯,然后在我面前慢慢死去。”苏写意语气轻柔,像要喂她吃糖糕。

“拿开!不要靠近我……走开……啊!不要……我不想死,你拿开……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上官府那招也行,是我大哥给我的虫卵,我把它们放在茶水里……”

惊吓过度的谷月涵一五一十全招供,她可以不怕死,一刀赴阴,可是生不如死的折磨比死还可怕,她不想活着受罪。

连带的,她也供出仰赖杭家鼻息的谷耕书,兄妹俩狼狈为奸,为谋夺家产而使尽一切手段,无视抚育恩情恩将仇报。

“你们都听见了,没有半点冤枉,她承认谋害丈夫和杭老爷。”

苏写意话一说完,停放灵柩的幕帘后陆续走出数道人影,其中不乏衙门捕快,还有叫人诧异的是杭远云夫妇,以及神捕铁仲秋。

“……爹……你……你不是死了?!”有鬼啊,连着惊吓数次,谷月涵承受不住的昏去。

房里,因为聚集了几大名人,方圆数里,是行家都能嗅到一丝不对劲,避开杭家大宅,宁可绕道而行。

“那不是血丝虫?”话是刚从孝服换上白衫衣的杭君山口中而出,声音难掩惊讶。

“当然不是,那宝贝多好用啊,我得养在尸体里好生照顾,拿来陪你们演戏多浪费。”嫩绿罗裙少女安坐椅子上,喝了口茶,气定神闲的解释,“那是银蚕的幼虫,甫出生月余细如毛发,通体赤红,外形与血丝虫相似,待成虫后才会转变成遍体透白。”

苏写意坐在师妹鲁清墨身旁,盯着桌上的杯子一会,抬手举杯,也喝了口茶。

事情总算了结,杭君山松了口气,坐在亲亲娘子身边,顺手拿了茶杯喝一口,一抬头,见他对面的君子剑欧阳不弃对他笑,他也回以笑容,连忙招呼,“欧阳兄,远道而来怎么不喝口茶?”

欧阳不弃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摇摇头,婉拒他的好意。

杭君山只觉得他好像怪怪的,但也没多说什么。人家不想喝茶,他总不好硬逼吧!

他将视线转回鲁清墨身上,“那我爹怎么能死而复生?”虽然他早知道这是一场戏,就是不知道戏是怎么排的,只知道他们一家要配合演出。

“还不是耶老头害的,害我们非得把事情搞复杂,不然我下个药让那个女的见阎王不就好了,干么这么麻烦。”鲁清墨忍不住抱怨。

还好她聪明,知道要和师姊一起完成赌约,省事多了。

“老头?”

“她们的师父,无双老人。”欧阳不弃终于开了口,声音暖如春风。

“我们跟师父打了个赌,毒仙救人,得完成『阎王要人三更死』这任务,我要杀人,但得遵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条件,刚好遇上你家里的事,所以就一起完成了。”苏写意像是淡淡说着,但一样略带怒气。

当时为了救杭君山的父亲,鲁清墨靠擅长的毒替杭远云“续命”。

无双老人曾说过,有法子止住虫子骚动,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这医仙不记得,但毒仙可就不会忘记了,那东西叫“仙女醉”。

仙女醉顾名思义是一种酒名,能让天仙一般的美女喝得醉茫茫却不失娇态,反而更娇美地酡红双腮,令人想入非非。

而仙女嘛!是不食人间烟火,饮露生津,百花为食,佐以果子,仙裾翩翩,身轻如燕,醺饮美人甜酒,人美靥笑开。

说穿了这其实是杏花酒的一种,不过以晨起的第一滴露水酿之,封沉地底三月再取出,加入熟果滋味再封缸,埋入阴湿地下三年方可开缸。

混杂花香和果香的甜酒最适合妙龄女子饮用,也深受仕女喜爱,只可惜数量不多,物以稀为贵,常一坛难求,少有贩售。

而血丝虫就是贪闻其味,盛上一大碗置于床头,睡上一夜后,它们自会从身体各处毛孔爬出,蠕动着往碗里聚集,最后醉死其中,杭远云的毒就解了。

“什么救人杀人?我爹没死啊,谁被杀了?”果然,在场只有杭君山听不懂。

“总结就是你爹被我师妹救了,但又被我杀了,不过师妹没真救成,而我也没真杀成,所以我们都完成赌约。”真丢人,只有她家傻子在状况外。苏写意暗叹一口气。枉费她聪明一世啊!

鲁清墨解了杭远云的毒之后,苏写意便要杭家人演场戏,这场戏的主角就是当初她跟师妹要的东西——放在罐子里的墨黑色带金边小虫,秦蛊。

之前,欧阳不弃的表妹让人下了不孕的毒,鲁清墨以蛊毒攻毒,治好了人,用的就是这秦蛊。

秦蛊算是良性的毒,虽说叫蛊毒,但就是养来专门以毒攻毒的,只是会让人出现假死状况,可若没下蛊人引蛊,那么假死就变真死了。

杭远云中的血丝虫被逼出,立即答应演戏,配合着让苏写意下了秦蛊,才会像是真死了一样,好笑的是,这一家老实人只知道要演戏,人家说吃什么就吃,说要哭就真的哭,才会迷迷糊糊让人又救又杀。

“你杀了我爹?”杭君山眉头越蹙越紧。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爹不是生龙活虎的去找我娘了吗?”

“师姊,你夫君好像还没听懂耶。”鲁清墨好笑的看着有名的慈心圣手。

真没想到当初意外帮她情敌解了毒的,竟然是这个人,真是闻名不如不……不对,还是见面得好,这人挺有趣的,反正夫婿也不是她的,她可以看笑话。

“这不重要。”苏写意连忙转移话题,“对了,那谷月涵怎么了?”

闻言,杭君山果然忘了要问的事,娘子一问,连忙像小孩讨糖吃,急忙回答。

“让神捕铁仲秋带走了……”突然,他脸色一黯,“不过,她那样子像是傻了疯了,我向神捕打听过了,不会问斩,但这辈子得在牢里过。”

也许,这样对她而言更残忍吧,所幸,虽然在不同牢房,但她还有个大哥谷耕书陪她。

说到这……“对了,她不是端了碗药给我爹?那碗药……”

居然到现在才想到,苏写意忍不住又暗叹一口气,“早掉包了。”

谷月涵那碗药在途中让他们换掉了,而她毫不知情,一阵迷烟拂过,她暂时失去知觉,立而不倒,直到淡淡花香味扑鼻才又清醒。

一气呵成,被下迷香者完全不知情,毕竟,这迷香可是辣手毒仙鲁清墨亲自下的。

“那……”

看他似乎又想起之前要问的事,苏写意连忙接话,免得他罗罗唆唆个没完。

她看向一脸看笑话的师妹,“对了,那我们是不是该找个空跟老头领赏?”要不是为了九转魂生丹,她何必如此卖力。

鲁清墨的脸色一整,“说到这个,有些事我让不弃跟你们说,毕竟他跟老头的情人,青虹女侠有渊源。”

欧阳不弃点了点头,缓缓说出,“这事你们得跟无双老人保密——”

原来无双老人跟青虹女侠是一见钟情的情侣,两人皆古怪却功力高强,惺惺相惜亦相识相爱,两人相伴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青虹女侠发现无双老人似乎只有容颜老,身体状况依旧健康,才发现无双老人年轻时曾误用奇草——长寿草,此草百年难得一见,除了增长食用者功力之外,还可使其活超过一百岁。

青虹女侠知道自己迟早会比情人早死,但又不愿放情人不知道还要孤单多久,遂跟对方打了个赌。

两人时常为天下第一争执,所以青虹女侠列了一张清单,先完成所有清单项目者,就可到两人初识的地方等对方,此人即为天下第一,以后毋需再争。

难得,苏写意脸上有了哀伤,“所以师父跟我们打赌是为了……”

她们都知道师父曾有情人之事,但不曾过问,师父也不曾提及,只是偶尔大闹江湖,时常是为了奇怪的事,现在她们终于知道原由。

“是为了完成跟青虹女侠的赌约。”鲁清墨接下话,“清单一项是徒弟对决,所以二十年前青虹女侠失踪后,收了不弃当徒弟,教导青虹剑法。”

“徒弟对决?那不是应该让你跟欧阳不弃对打,再不然,也是我。”苏写意不解。不然怎么对决?

“你以为照师父的个性会这么成熟?看师父大闹江湖就知道,他们的赌约很幼稚啦。”她当时跟不弃讨论的时候还猛翻白眼,“徒弟对决就是谁家的徒弟挑战自己成功,就算赢了啦,很无聊吧?”

好像是当初师父跟青虹女侠约好,他收两徒,一个使毒一个学医,及笄之后自我挑战,青虹女侠也收两徒,一个使剑一个学医,当初两人还为了有一个学一样的大吵一架,结果,青虹女侠列完清单的隔天就失踪了,架没吵完。

“不对,欧阳不弃使剑,那另一个学医的上哪了?”苏写意一问,大家都陷入思考,直到一道声音有些不确定的响起。

“那个……”杭君山一看大家都盯着他瞧,面有愧色,“你们说的那个青虹女侠,我好像小时候有遇过她,她给我留了本医书,还跟我说了我几岁之后……什么什么的……我忘了,那本书还是在我开始行医后才拿出来翻,真的很有用。”

众人顿时脸一阵黑,欧阳不弃开了口,“那个什么什么的,大概就是叫你记得学医之后要自我挑战,别把她的行踪说出去之类的,因为当初师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忍不住要为师父叹口气,这算师父收的徒弟吗?

“呵呵——原来如此。”杭君山现在很心虚,因为连娘子都瞪着他。

“又不对,那你哪里有挑战自己啊?”鲁清墨不满的看向也拜过堂的夫婿欧阳不弃,“我看你过得挺自在的。”

“你忘了我叫君子剑,我使剑却不用剑——”

“骗人,你明明……”

“对,没错,全部是为了你,为了你我破戒了,这会你害我师父输了。”欧阳不弃无奈的揉揉妻子的发,尽管如此,还尽是疼宠。

“哼,不、弃、哥、哥没本事还怪我身上!”鲁清墨孩子气的嘟起嘴,叫起两人赌气或她生气时唤他名字的方式。

“是是是,我不该怪你,反正师父都走了,这赌约也不是真的要我们完成什么自我挑战,所以破不破戒根本无所谓,只是不能太早让你师父发现有异。”

“走了?!”苏写意难得惊呼。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就是为了这事跟你商量。”鲁清墨直言,“其实,青虹女侠失踪没多久之后就死了,她刻意要不弃瞒着这消息,让她跟师父的赌约持续下去,目的是为了,……”

她懂了,苏写意接下话,“为了不让师父孤单太多年,至少……会期待完成赌约之时,两人可以相见。”

“所以,我想跟师父要完奖励之后,跟你合作一样东西……”

两名无双女热络的谈起天来,至于两名男子乾晾着也不知道要干么,所以就到院子喝壶茶,也聊聊天。

“不弃兄,你很渴啊?”一杯接一杯,好像茶有多好喝。

“嗯,很渴。”欧阳不弃又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大口喝掉。

“那你刚刚为何不喝,还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那是你不知道我娘子擅长使毒,我上次喝了杯水,结果……”结果害他们晚出发。

“结果怎么了?”

犹豫一会,欧阳不弃才红着脸说:“不举。”

“嗄!”杭君山一听脸都绿了。他刚刚还喝了这么多杯,不会吧,不不不,应该不会,因为……“刚刚我娘子跟你娘子都喝同一壶茶,该不会有事吧?是吧?”

“忘了跟你说,这药只对男人有效,药效开始时,会先觉得全身虚软……”

“虚软……”他开始有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就是虚软……糟糕!他是真中毒才虚软,还是吓到虚软啊?

尾声

三年后。

无双老人独站山崖上,风大,手上拿的白纸似要飞走,幸好他捏得紧紧的。

他看一眼,纸上清秀的字迹写着——谁家徒弟先生小宝宝。

想起刚刚才去看过写意的宝宝,自白胖胖挺逗人的样子,还有清墨家的小娃也有岁余,模样煞是可爱呢。

但这怎么比呢?两人的徒弟撞在一块,要算谁家的徒弟先生?

“你这不是又平手了吗?”自言自语完,他又低头看了下白纸,叹了口气,翻了一面,笑了。

他对着山崖对面的山头斥责,却是脸上带着粲笑,“你这玩法,我们什么时候见得着面啊?算了,再陪你玩会……到时,你就知道我厉害。”

摇了摇罐子,他又笑了,手拿一瓶罐子,罐上贴着纸条——天下无双。

他眉眼往上勾。这些小鬼,就知道出些鬼主意!

又看了对面山头许久,他才往山下走,脸上的笑是满足的。

“傻妮子,怎么算就是没算到我眼力好……”满足的笑,眼底却有深深忧伤。

手不再捏紧,白纸随风飘走,隐约可见两面不同,一面满满皆是字迹,一面只有一行——谁家徒孙先生小宝宝。

山崖对面的山头有座坟,坟上有块碑,碑向着山崖,碑上有名字,名字不常听人提起,但若提起她的名号,至今仍有不少江湖人士知道——青虹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