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奄奄一息的他,她胸口反而不疼了,因为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主子能丢下她,满满的心窝尽是一个他,他活,她紧跟着;他亡,她死也跟。

听到那句由心底发出的蜜语,欧阳灵玉的眸底骤闪亮采。「要记住,往后妳不是丫鬟,我也不是妳的少爷,妳只是我的富贵,而我是… … 」

「我的。」她倏地握住他的手,深情如海地放在颊边摩掌。

「是的,是妳的… … 」他的气息愈来愈微弱,眼皮沉重得快睁不开。

「富贵,叫声玉… 玉哥哥 … 」该死的,他想再看她一眼,不要这么快…

噙着泪,富贵嗓音低柔地轻唤,「玉哥哥。」

一片梧桐叶顺风飘落,半开的小白花摇曳枝头上。

「富贵呀!我的富贵,等玉哥哥好了,我带妳去找妳日思夜想的亲人,妳不是一个人,还有我… … 」不管她想要什么,他都会为她找来。「你就是我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可以不要… …其它亲人… …」她在心里跟姊姊们道歉,现在她的心很小很小,只装得下最重要的人。

「富贵… …」听着最真挚的言语,就是… … 死也瞑目了。

蓦地,发冷的身躯剧烈抽措着,一口腥红鲜血再也克制不住的涌上,喷向泪水难干的富贵,怵目的红像在预告他的死期。

「-- -… 不要呀!玉哥哥,你不要死… …血… … 好多的血,快救救他… … 救他… … 不能… … 不能死… … 」

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屋内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飞快奔至,最是心急的欧阳灵云冲在第一位,内心的不安积到最高点。

陡地,他步履趋缓,惨淡的脸上满是哀伤和悲痛,那双泛着波光的眸子凝视着不再耍着蛮性的三弟,以及倒在他身上、满身是血的丫头。

伤心过度的富贵昏厥了。

无星的稀微月色。宛如死人一般的欧阳灵玉安静地躺着,毒素蔓延至绝艳玉颜,一条一条的黑丝恍若最阴毒的虫子,慢慢地爬上让世间女子痴迷成狂的美丽。

他是无忧的,听不见悲切的低呜声,也看不到满室的愁云密布,微弱的烛火如同他几乎消失的气息,一闪一灭,摧残着众人的心。

似死却未死,想活活不了,他这口气就靠渡尘老和尚早年给他的丹药吊着,来来去去的大夫摇头叹气,没人敢抱持希望。

伤了心的富贵真的伤了心脉,心力交瘁的她比谁都难受,她从少爷吐血后便昏迷至今,似乎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双目紧闭,等着她心爱男子的魂魄将她带走。

每个人,每一颗心都在床榻前守着,不让拘魂勾魄的阴间使者靠近。

更夫敲着锣,三更天。

黑夜中,本是静谧的,可却有两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压低身子,徐缓地低身潜过众人群聚的窗棂,进入隔壁的小屋。

「小… … 小姐,我们真要这么做吗?要是被人发现了-- … 」后果不堪设想。

「嘘!小声点,妳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这也怕那也怕,难怪成不了大事,只能当个下人。

体型较为壮硕的黑影缩了一下,困难地发出低音,「那这东西要放在哪儿?」

暗淡的月光射入屋里,一青一白的两只白玉瓷瓶映着森绿色。

「妳跟那丫头一样傻不成?要嘛枕头底下,塞里边点,要不柜子里也成,拿两罐矮瓶子挡着,做得像点。」凡事都要人教,到底谁才是小姐。

「是!小姐。」不敢点灯暗中摸索,心惊胆战的婢女将两个瓷瓶塞入软枕,大气不敢喘一下。

想要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一是立即断气一了百了,一是死得不明不白,背着污名下九泉,到了阎王老爷面前也不知该如何告阴状。

金富贵就等着含冤莫白吧!

楚玉君冷笑着,「哼― 这次非得要她一命归阴不可。」敢碍她的路就得死。

听着她阴毒的声音,良心未泯的秀菊抖着身子,「小… 小姐,不能放过她吗?我们趁欧阳家的人还没察觉到是谁下的手前借故回府,他们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的。」她真的很怕东窗事发,平时跟着小姐颐指气使不觉有何不妥,可害人是头一回,她抖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妳担什么心?没用的丫头,我要这么回去了,什么时候还能等到嫁给欧阳灵玉?」她太天真了,也不懂这时机对她们有利。

表面上,大家不去计较,依然待他们如座上宾,可私底下怎么可能不心存疑虑,毕竟那碗冰糖莲子出自她的手,想避嫌也不可能。

虽然她做戏做得足,以退为进暂时取得信任,可是自家人还是护着自家人,即使矛头指向金富贵和欧阳灵风,不过她们主仆俩终究是外人,如果她找到证据又成了救命恩人,可就不一样了。

「哼!等我们明早率众搜出这两只瓶子,她就百口莫辩了。」青瓶是毒,白瓶则是解药,到时她就能要人传信给爹爹办喜事了。

闻言,秀菊心安了一半。「到时小姐就是欧阳家的大恩人,妳救了三少爷,他一定会感激万分地爱上妳,立即娶妳过门。」

「呵--… 」低笑声轻扬,她多年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一举数得,既能除掉碍眼的丫头,又能得到情郎的心,我能不得意吗?」

「小姐真是聪慧,秀菊要跟着小姐享福了。」

「怯!少拍马屁,赶紧走人吧!别让人瞧见咱们进了这屋子。」她可不想留下任何把柄,暴露行踪。

「是的,小姐,秀菊先帮妳查看门外动静-- … 哇!有… … 有鬼-… 」不是她、不是她害的… …

一拉开门,一张青森森的脸就在门外,她惊得脸色发绿,整个人往后跌。

「什么有鬼们妳别吓我,哪来的鬼… … 呃,玉… … 玉哥哥?」他、他是人是鬼?可、可是… … 他应该还没断气才对啊,这毒药没这么快的… … 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

素手揪着心窝,荧荧烛火照出楚玉君惊惶失措的面容,她连连后退好几步,背抵着墙,惊恐地睁大饱含惊吓的眼。中了毒的欧阳灵玉不可能下床行走,除非服下她的解药,否则他撑不上两天,必定身消形瘦,血尽而亡。所以她看到的应该不是他、不是他 --… 见鬼了,分明是他,脸色惨白的朝她走近,嘴角还淌着血,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对方阴森森的开口,声音很低很低,「妳这女人没资格这么叫我… … 我问妳,妳为何要害我… 妳这心狠手辣的女人为什么要害死我… … 」

脚一软,她跌坐在地,「我 … 我不是要害你:-… 不是 --… 不是你 … 」

「妳敢否认那碗冰糖莲子不是妳煮的?」青冷的面庞显得狰狞,似要向下毒者索命。

「是… … 是我煮的… … 」颤着唇,她双臂环膝仍觉得冷。

「毒也是妳下的?」森冷的声音彷佛来自地府,叫人不寒而栗。

「是… … 是的… … 」她吓得什么都招了,不敢有所隐瞒。

泛着磷光的瞳眸突地放大,「那还说不是害我?妳真是毒辣,我要妳赔我一命!」

「不… … 我不是要害你!那碗甜汤本来就不是给你喝的,谁知道… … 你会… … 」她抖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夜很深,月色不明,屋外微亮的烛火往内照,一声尖锐的夜枭呼啸,惊动了夜的魅魉,影儿飘忽骚动着,阴气森森。

做了亏心事的人难免心难安,全身发冷的楚玉君抱着身子往内缩,慌乱的眼神只敢盯着鞋尖。

「不是想害我?妳明明是特意遣下人送来的… … 妳想害的就是我… … 」

听着森寒的声音,她吓得哭了出来。「不、不是… … 本来是要给你身边的丫头的… … 真的!」

「为什么?」

「我问过府里的下人了,大伙都晓得你不嗜甜食,进了你房里的甜食都给那丫头了,我就想… … 我好恨她夺走原本该属于我的专宠,你应该是我的,我的… … 」

她从没想过要毒死他,所以后来不小心毒到他时,她表面镇定,其实心里是很慌张的。冷静下来后,她本来还想这是上天给她一举两得的机会,换个方法害死富贵,她还能成为欧阳家的恩人,不料… … 他怎么会早死了?

「所以妳下毒的对象是富贵?」

「没错,我要她死,谁叫她敢碍我路,其实如果她肯收下银子离开你,那碗莲子汤就不会出现在她手上,她是自找的。」她算计好了,利诱不成便毒杀。

「妳要她离开我!」阴冷的男音变得狠厉,比寒霜更冻人。

「对,她不走便会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我没办法容忍一个样样不如我的蠢丫头挡在我面前。」楚玉君愈说愈狠毒,彷佛富贵站在她眼前,她一样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强灌毒药。

「可惜了,喝下莲子汤的人是我,妳的诡计不但不能得逞,反而害死我。」她真当所有人都瞎了眼,看不见她的狼子野心。

一听到「死」,她双肩一垮,发出抽泣声,「我不想、不想害你,为什么你要喝下莲子汤?不,是那胖丫头害死你的!她应该要喝那碗汤才对… … 是她才对!」

突然,欧阳灵玉笑了,笑得张扬得意,「因为我知道汤里有毒。」

「明知汤有毒你还喝-- … 」突地,脑中闪过一丝什么,她似乎明了了某些事而瞠大双眼,惊讶不已。冷冷的讥笑声低扬,来自他冷漠的脸,「看来妳已经猜到了,不用我明说。」

「你-- … 你没死?」

「我死了妳不是什么都没有,白忙一场。」当然,他没死,她铁定更难过。

「你… … 你不是鬼-- … 」那么她说了… … 不,她没做错事,要否认到底,反正只有他一人得知实情,她还是仍有机会脱罪。

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玉君仍不知悔改,脑子里还盘算着如何力挽狂澜,欧阳灵玉一定会紧咬她,但她要想着在其它人面前怎么圆谎。

偏偏… …

「大哥,你听清楚了吧!这就是你为我找的好弟媳,温柔贤淑、知书达礼,让你宁可弄拧兄弟情也要力保的名门闺秀。」

一瞬间,亮晃晃的烛火照亮简朴小屋,无数条人影因此晃动着,也照出一张张充满鄙夷、唾弃的脸孔,冷冽地瞪着掩不住罪行的主仆俩。人群中,走出一位身形稍嫌颓然的男子,面带失望和感慨,欧阳灵云连苦笑也笑不出来,凝肃的神色竟是无言以对。他妻子的表妹,一位温婉贤良的多情女子,他怎么会看走眼呢?误把蛇蝎当金玉,差点盟订姻缘误人一生。

「表… 表姊夫,我只是太爱玉哥哥了,才会一时让嫉妒蒙蔽了心眼,做了傻事,现在既然没有人受到伤害,你不会怪我吧?就当是无伤大雅的… … 」

以爱为名的楚玉君妄想获得谅解,她立即挤出几滴眼泪,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以为欧阳灵云会像以前一样袒护她,不追究她的一时冲动。

「无伤大雅… … 」他语气沉痛,幽幽叹了口气,「妳做了这种事还能原谅吗?」

「我不是要害玉哥哥,我只是想教训那个胖丫头罢了,反正她不过是个丫鬟,死了也无所谓,我没想到… … 」她仍认为丫头的命不值钱,她贵为千金小姐,草菅人命不算什么,不需要大惊小怪。

欧阳灵云忍不住痛斥,「丫鬟也是人,她的命和妳一样珍贵!妳的行为太令我心寒了,欧阳家要不起妳这位贵气千金,我会吩咐家丁将妳的行李收拾好,即刻送妳出府。」不送官府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宥。

「什么?我不要― 」

第十章

事迹败露的楚玉君仍不肯死心,泪洒欧阳家泣诉不平,死拖活赖硬是不愿出府,还企图以性命威胁,说要死在欧阳家大门前,告诉乡里欧阳家是怎么毁婚的。当然,这只是一种手段,她嘴上说说罢了,怎么真敢拿刀子往腕上划下一个大口。

而她这招也完全没难倒欧阳灵玉,他冷淡的点头,答应如果她真死在欧阳家门前,他就娶她,不过要换成冥婚就是了。

一计不成又遭羞辱,楚玉君恼羞成怒地扬言一回到家,一定立即向爹亲禀明委屈,要他断了对欧阳家铁砂的供应。

欧阳灵云一听铁青了脸,咒骂连连,不断自责瞎了眼,虽深恐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但也有骨气,不愿低头。而欧阳灵玉闻言反而仰头大笑,要她回去问问她爹,楚家还能风光多久,新起的「浮华山庄」早就垄断了市场,楚家有货也卖不出去。

楚玉君没想到自个儿一回家就是破产的消息,而欧阳灵玉也没猜错,神神秘秘的浮华山庄断了楚家的后路。

听说,楚玉君本来还想托关系把自己送进浮华山庄,利用美人计替自家解围,不料根本没有门路,浮华山庄的主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见过。

「呜… … 太坏了,实在太坏了,连这种事也瞒着我… … 我不要理你了,你很坏、非常坏… … 呜… … 你是大坏人… … 」

「我没事了妳还哭,真要我出事妳才甘心吗?」要不是她太笨,他何需使坏。

「不许胡说,你不会出事,不会… … 呜… 讨厌,人家明明在生气,你还嘻皮笑脸的气我。」她要离家出走,拎着小布包走天涯寻找姊姊们。

「瞧妳,小嘴獗得半天高,想要我对妳这样又那样吗?」飞快地偷了个吻,神情愉快的欧阳灵玉一脸邪气地盯着她隆起的粉胸,这应该是分散她注意力的好方法。「你就爱欺负我,害我哭得伤心欲绝,你不晓得我看到你吐血时,心里有多难过。」痛得她的心也像流出血来,没法喘气。

他叹气,安抚性的拍拍她的头,他当然知道,她一晕就是一整天,急得他连捉十几个大夫为她看诊。

「别恼我了,妳是我的富贵,我不欺负妳还能欺负谁刘」

「可是人家还是很难受,你当时的脸色好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我以为… … 我以为… …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不敢回想当日的情景。

欧阳灵玉笑着搂紧她,霸道中有着涓涓柔情。「演得像才瞒得过人,妳瞧大哥不是一样慌了手脚,吓得脸发白,妳自问比大哥聪明吗?」

偏着头想了一下,她摇着头,泪也止住了,心中的恼意去了大半。

她不是会记恨的人,更不懂计较,只是每当想起这事心情起伏太大,没法子立即排解,才小小的埋怨两句,不希望自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不过听到有人同她一般上当,那股郁气也就消散了,毕竟她本来就是个笨丫头,被骗是应该的,可若连聪明人也看不出是骗局,那表示她不算太笨。还好,大少爷才是笨的人。「所以说我的富贵是可人儿,不会跟我恼火、我就只疼妳一人,宠妳一个。」

他的心里除了她,再也装不进第二个女人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第一次认同这种说法。

「少爷说的是真的吗?啊!你又捏人家的脸。」已经够圆了,他还捏上瘾。

「妳喊我什么来着?」不捏她,他手痒,况且这才能确定她是不是每天都好吃好睡,这是他的疼宠,所以很重要。

「少… … 呃,玉哥哥。」瞧他又两手开弓,准备大开杀戒,吓得富贵赶紧改口。

「嗯,乖,别又忘了,我疼妳哟!」他笑瞇了眼,一点也不放过占便宜的机会,啄了两口香唇。

粉腮酣红的富贵丫头羞推他,「玉哥哥,你老爱欺负我,你到底-… 喜不喜欢我?」不问清楚,她的心总是不踏实,毕竟她还记得大少爷说的话。

「喜欢。」他答得爽快。

「那… … 爱不爱我?」她问得羞怯,眉染桃色。

「爱呀!」

「你怎么从来都没告诉我?」害她一直想着,连饭都吃不下。

虽然她还是圆呼呼,看起来没瘦多少… … 呃,也许比以前更胖了,但这是有原因的… … 所以她是真的很不安。

欧阳灵玉一拧她鼻头,埋怨不已。「妳这张老实的脸根本藏不住心事,要是妳知晓了,肯定全府上下都知道妳上了少爷的床,到时死得更快,楚家主仆一定想尽办法置妳于死地。」他总要拖点时间,让「讨厌的家伙」有时间办事。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他就是喜欢听富贵先说爱他。

「原来你在保护我… … 」她动容得喜极而泣,反身扑向他,紧紧抱住。

「啧!丫鬟扑倒少爷,妳就这么想要我?」他绝对全力配合。

她没听出他的别有深意,尽力的点头,「嗯,我爱你,不管你是少爷还是贩夫走卒,甚至是乞丐,只要你要我,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他是她的家,温暖的被窝。乞丐?他为之失笑地抚向她圆滚滚的肚子。「我也是妳的,傻丫头。」惑态可掏的富贵笑得春阳初放,乳白胸房盈盈散放出动人情潮,让欧阳灵玉克制不了也不想克制体内那股来得猛烈的欲望躁动,狼手探向她胸前的饱实丰盈… …

「啊!我忘了桌子没抹,地上的落叶也没清,昨夜下了一场雨,泥泞的石板路要铺上木屑-- … 」还有好多事得忙。

突被推开的欧阳灵玉一脸「闺怨」,一把捉回没好好伺候他的女人。「妳这猪脑袋能不能长记性,别老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妳见过哪家的少夫人要擦桌抹地?」

「啊― 」她干笑着,这才想起自己的新身份。

他也笑了,真是个傻丫头,所幸傻人有傻福。

后来的发展,欧阳灵玉也颇为意外,富贵居然深受池婉儿、元霜霜两位夫人的喜爱,毫无任何阻碍的嫁入欧阳家,成为人人疼入心坎的三少夫人。

只因那一张讨喜的圆脸,夫人们一见就笑开了,挽着她的手东问西问,对其憨直的性子更为满意,全无异议地同意他娶她。不过,其中还有点小插曲,是他跟大哥推敲出来的― 大娘之所以接受她,除了她的单纯性子不会造成威胁外,还有她是丫鬟出身,让怨恨妾室多年的她顿觉出了口气,妾生的庶子只配娶个下人,富贵正是她最中意的人选,自然没得嫌弃。

因此她特爱接近小媳妇,带她四处见见世面,逢人便说出她的丫鬟身份,藉此一贬小妾的威风。

不过,人与人相处久了难免有感情,再加上富贵真的听话乖巧,欧阳府里的人都感觉得到,她一开始的幸灾乐祸渐渐起了变化,真能真心地接纳,疼爱若女。

而他亲娘就更有意思了,就因为富贵是个丫鬟,她觉得扬眉吐气了,婆媳二人皆非名门千金,而且是令人轻视的下等人,可富贵却为她争气,一个下人也能当上少夫人,还是正室,不用受人数落。

所以喽,她简直疼她入命,三天两头命人送补品,珠钗银簪没少过,十分神气的见人就笑,还说命好不怕福薄,江边柳成富贵花。

最重要的是母凭子贵。富贵怀有欧阳家第一个长孙,怎不叫人欣喜若狂,连久无所出的严雪柳也来沾沾喜气,盼来年能生个麟儿,一圆为人母的心愿。这会儿,全府上上下下都把她当成宝来看待,没人敢有一丝闪失,直道富贵真是富贵满门的福星,一入门便带来双喜,连浮华山庄都主动来与他们接洽,以低于市价的价钱卖给他们足以供应一整年铸铁用的铁砂。

欧阳灵玉长手一伸,将傻丫头拉回怀里,「都快当娘了还莽莽撞撞,要是伤了孩子,妳看一家子老老少少不剥了妳的皮才怪。」居然还敢用跑的,完全没有当娘的样子。

「我… … 我记性差嘛― !」娇惑地红了脸,脸上扬散着母性柔光。

「哼!不知上进,学了诗文忘章句,让我亲自调教调教妳,温故而知新,看妳还敢不敢忘记妳是我欧阳灵玉拜过堂的妻子。」

至于不让她忘记的方法嘛―

「啊!不能摸那里… … 呃,衣服新做的,别撕… … 嗯… … 不行啦!我肚子太大… … 唔!玉哥哥你… … 」听着令人脸红耳躁的吟哦声,一只手停在门板上欲推开的欧阳灵云顿时红了耳根,神色尴尬。

「大少爷,就说三少爷跟少夫人『很忙』 的。」简小乔憋着笑,越过欧阳灵云,上前替恩爱的小两口阖上没掩实的门,不让羞人的春光外泄。

她是很感恩的,欧阳灵玉不仅给了她不少丧葬费,能让她为亲爹办一场风光的丧事,还许诺她可以比照礼俗,守完丧再回来。

等老家的事情一处理完,她便片刻不敢耽搁的回欧阳家,就是想报答富贵小姐的恩情,不料,才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她已经没有「小姐」可以伺候了。

现在,她是欧阳家三少夫人的贴身丫鬟。

「那… 那好吧,等… … 等他们好了,叫三少爷来见我。」欧阳灵云交代完,便急匆匆要走,毕竟太尴尬了。

他本来拿着一迭让渡契约,是想来问问三弟的意见,楚家的矿山不知被何人给炸了,如今已夷为平地,连一粒铁砂也挖不出来,急着抛售家产好还大笔借债。

听说楚玉君的婢女卷走细软跑了,而她为了不想过苦日子,宁可嫁给脑满肥肠的徐员外当十三妾,一天到晚为了争宠而差点被其它妻妾打断腿。只是现在看来,这时间不是商量事情的好时机。

「啧!啧!啧!大哥,看不出你是这种人,居然爱听人家夫妻办事。」

欧阳灵云才转个身走没几步,就看欧阳灵风摇着扇,一脸看笑话的迎面走来。

「你… 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有事找玉弟… … 」谁知他大白天也不安份,房门不关就缠着爱妻亲热。

「哎呀!别难为情了,咱们都是男人,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软绵绵的姑娘抱起来最过瘾。」夜里暖身再适合不过了。

「二弟,别这么没大没小开玩笑。」尽说风流话,除了三弟之外,他拿这个二弟也是完全没法子。

欧阳灵风放浪地勾唇一笑。「走,小弟请大哥喝一杯,别打扰人家被褥里的好事。」

他笑道:「我以为你和三弟不合,相看两生厌,没想到这回还会为他着想,不想打扰他的兴致。」

「谁说我们合了,你这错误消息打哪来的?我可不想有人误解了。」嘴角一勾,眉间漾笑,不容天下太平的欧阳灵风侧身闪过大哥,走了几大步,又趁简小乔不注意,对着紧闭的门板大踹一脚,神采飞扬地高声道―

「你这没节操的淫魔该适可而止了,别再摧残可怜又无助的雨中花,拉起你的裤头滚下床,让我瞧瞧你无耻到什么地步。」

房里传来怒骂声,欧阳灵云失笑,他二弟根本就还是个禁不起激的幼稚鬼。

欧阳府邸下人间有个不断流传的八卦―

二少爷和三少爷真的不合,这是欧阳家难以敌齿的家丑,他们甚至大打出手,把大少爷心爱的血玉汗马打碎了。

据说风流的二少爷以前并不风流,曾经非常专情地爱着一位盐商之女,可是此女在见到三少爷的天仙美貌后竟一见倾心,抛弃二少爷而投入三少爷怀抱。

可三少爷不知珍惜,玩玩之后便嫌腻,又将她丢给二少爷,那女子伤心之下因而投河自尽,导致痛失所爱的二少爷憎恨着三少爷,始终不肯原谅他。对于这个传言,大家只敢口耳相传,没人敢问是不是确有其事。不过两人不合确实是真的,不然二少爷怎会被三少爷打肿一只眼睛,还像颗粽子被绑着,吊在人来人往的大门上?

至于打人的三少爷嘛… …

「呃,玉哥哥,我们要去哪里?」趁夜开溜好像有点奇怪,他们不是贼吧?

「妳不是想找姊姊们,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我就带妳回老家逛逛,顺便游山玩水一番。」

「真的吗?,」富贵讶异地露出欢色,抚着微凸的肚子溢满喜悦。

「就说疼妳嘛!当然要让妳开心开心。」欧阳灵玉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倒是不光明。

人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报」,可惜他是小人,还是气量狭小的小人,他怎么可能饶过欧阳灵风那个讨厌鬼、痞子、色胚… …

「玉哥哥… … 」富贵感动得红了眼眶,感谢老天赐给她福份。好在她的福份很多很多,大少爷当初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前阵子,附近寺里来了个高僧,她跟两个婆婆去进香时,高僧断言她的福气正好和欧阳灵玉的楣气相生相克,天生病体的他一沾了她的福气,楣神被福神气走了,所以否极泰来,不仅少有病痛,未来也是富贵相伴。

「对了,妳那块石头带了没?」有了它,认起亲来更事半功倍。

富贵从胸口拉出一条红丝线。「玉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要回来?」

看着在夜色中愈来愈小的欧阳府邸,她难免有些不舍,才离开,她已经开始想念对她很好的两位婆婆以及府里的人。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她的牵绊。

得意扬扬的欧阳灵玉将哲白大掌往她腹上一覆。「等咱们的小猪仔出生再说。」

他可不是笨蛋,太早回去肯定会大受挞伐,至少得带个护身符保命,才不致遭狂性大做的众人给五马分尸。

再说,他就是希望大哥能放开手去拓展欧阳家的事业,不用老顾虑着他,所以这会儿他就乘机闹失踪好了,反正… … 还有那色胚会留下来帮大哥的忙。马蹄声,嗟嗟。车挽转动着,载着半夜偷跑的夫妻,华丽招摇的马车驶出扬州城,他们的第一站是金陵,浮华山庄的大门正敞开,等着新主子带着夫人归来。

而另一方面,有一个人气得跳脚。

「该死的欧阳灵玉,你利用我为你开疆辟地,做尽见不得人的下流事,这会儿把斓摊子全丢给我,你… … 你给我记住,我绝饶不了你 … 」

寻找矿脉,打击商场的对手,破坏楚家矿场,收购楚家产业,暗地里为他打通人脉,甚至一手建立起四通八达的商业网,可最后呢… … 这奸诈的小人!

这阵阵怒吼声震天撼地,兄弟俩真要不合了,只见洗云居的墙被打出一个人高的大洞,不堪的传说又要继续下去,直到那惊人的婴儿啼哭声回到这府邸为止。

小小的生命是新的希望。

尾声

弯弯曲曲的黄河经过都城向东面的莘集村缓缓流去,平静的水面像条被驯服的黄金巨龙,邻邻波光闪映,围绕村子周遭的芦苇全被圈围在一道绵延近百里的石堤里,堤下且设有水门,旱时可开敌引水灌溉。

村里最热闹的街上,此时鞭炮声劈咱作响,莘集村将近二十年来没有这么喧腾欢喜过了,连年的水灾让村民苦不堪言,十年前,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家透过和当朝六王爷的交情,向圣上建言,这才取得官方力量,一同修筑了这道石堤。

由于地质特殊,石堤建筑不易,光是处理地基问题就耗费了六、七年光阴,终于在今年赶在汛期之前竣工。

让村民欢欣鼓舞的还不只这桩好事,全国知名的吉祥钱庄也在莘集村开设分号,今儿个开张大吉,一大长串的鞭炮就是他们放的,店门刚开就已排了一长串人龙,人人掩着耳朵却笑得嘴都阖不拢,因为钱庄日前宣布个大利多,只要开幕当天来存银,就送个讨吉利的红包。

村口一家老客栈最近也换了店东,更名为「富贵客栈」,出资的金主是浮华山庄,听说其当家主母爱极他们招牌菜糖醋鱼,以及数年前由林安城引进的咸鱼料理,三不五时就爱跑来光顾,后来庄主嫌客栈老旧,干脆跟郑老板买下来重新装修,也不管这么豪华的客栈村里没几人住得起,就庄主口气听来,就算买来养蚊子也无所谓。

不过,这几天因为石堤完工与吉祥钱庄开幕,客栈里倒住进不少贵客,县太爷也将在午时宴请筑堤的大功臣― 上官夫妇。

「钦、钦,玉哥哥,你看前头有好多人在排队呢?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啊?」

人群中,一个圆润少妇弯着笑眼,拉着身旁的夫婿想跟着瞧热闹。

俊美男子无奈的看向妻子,「刚不是才吃过糖醋鱼才出来的吗?现在又想着吃,妳这头小猪仔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无底洞似的填也填不满。」圆脸小娘子笑笑的指了指自个儿肚皮,「不是什么洞啦,是咱们的第三头小小猪仔― 」他急忙拉住妻子,「什么?妳又有了啊怎么现在才说呢,走走,咱们赶紧回去,这里人多,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 」

话才说着呢,几个小毛头就前后追逐的往他们这边跑来,其中一个较小的孩子不小心碰撞到小娘子,幸好男人眼捷手快,及时揽住她。

小孩没站稳跌了地,手中握着的纸飘落到小娘子脚边。

跑在他前头的哥哥折了回来,「裴铭,你真的很笨耶,跑最慢还会跌倒。」

「二哥,你先别管我啦,你先赶快回去跟娘说,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

小娘子讶异地听到这个名字,眼角余光不意又瞥到地上的那张绘着图案的纸,顿时浑身一震。「玉哥哥,你、你看,这是― 」

那是跟她颈上白色石头一样的信物,不同的是,上头写着的是「如意」二字。

夫妻俩马上朝裴钧、裴铭看过去。「两位小兄弟,你们方才说的如意姨母可是姓金?」两兄弟对望一眼,裴钧机灵的问道:「您认识我们如意姨母吗?我娘找她找很久了,您知道她的下落吗?」

小娘子急急摇头,「我不知道… … 对了,你娘… … 你娘要找如意,那你们的娘是… … 」

兄弟俩齐声道:「我娘叫金吉祥。」

她眼眶瞬间涌出泪水,这… … 这有可能吗?那会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姊妹吗?

欧阳灵玉握紧妻子的手,催促着裴家两兄弟,「快点,快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娘!」

富贵客栈里,县太爷正宴请上官武玥夫妇俩,满桌的莘集村招牌料理,包括糖醋鱼、雪绒汤等等,看得花开眼眶都热了。上官武玥知道妻子思乡心事,主动夹了一口咸鱼豆腐堡给她,想让她换换心情。「刚刚吴大人说,这是店里这几年来最受欢迎的咸鱼,妳尝尝看。」新口味总

不会又让她想到姊姊妹妹们吧。花开温顺的夹起轻尝一口,没想到鱼肉刚入口,她脸色就变了,「这是… … 是 … 」娘的味道!娘亲手做的咸鱼就是这个味道!掌柜的刚好领小二又送上菜来,她急忙问:「请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小二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回答,「是在咱们这干了二十年的大厨许伯呀!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许伯?男的?她一愣,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怎么可能会是个男人做的呢?这样的味道,明明只有娘会做,大姊、二姊曾帮忙做过,那时她还小,也想帮忙,可是娘跟她说,等她明年长了一岁再说 …

善于察言观色的掌柜见到这位上官夫人口中喃喃念着什么「味道好像」,正想出口询问,眼尖瞥到门口处刚进来的展家夫妻,热络的主动道―

「上官夫人,这道咸鱼豆腐堡用的咸鱼,是展家商行少夫人祖传秘方,您喜欢这味儿,不如我为您引荐一下如何?」

见她急急点头,他马上退下,到门口去请展家夫妇过来一叙。

手上拿着一迭印有信物模样传单的如意,苦着脸对丈夫说:「你说,这法子真的管用吗?这几年来,拿着传单和假信物来招摇撞骗的人那么多,我们真的可以找到姊姊、妹妹她们吗?」展洪齐安慰着她,「妳别心急,也许等会有人就会来告诉妳她们的下落呢… … 」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脸笑的掌柜打断。「展少爷、展夫人,厅上有几位贵客想认识二位,他们十分喜欢展夫人的咸鱼。」

「喔?是哪些人?」展洪齐不太感兴趣的问。

「县太爷宴请的客人,江南丝湖庄的上官夫妇。」

「过去应酬一下好吗?」他问着妻子,见她柔顺的点头,才随着掌柜前去。

也不知是不是有那么巧,裴青夫妇因着今日吉祥钱庄开幕回到这小村子来,也是投宿在这富贵客栈,听小厮说起县太爷在此宴客,想说过来打声招呼。

他们几乎是和展家夫妇前后脚到达,进到厅里时,就听到两个女人同时的惊呼声―

「二姊!」

「花开!」

吉祥身子重重一震,这个名字,她… … 有没有听错?晶莹的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任泪珠扑簌簌流下,眼前两个相拥的妇人,真的是花开和… … 如意吗?瞧瞧她们的五官,跟孩子时的模样没差多少,噢,是显得贵气了点、成熟有韵味了些… …

「吉祥,妳怎么哭了?」裴青发现妻子的异状,惊声问道。

如意、花开一听「吉祥」这个名字,连忙转头一看,不敢置信的又哭又笑,「妳、妳是… … 大姊… … 」

「呜,大姊、二姊,我好想妳们… … 」花开根本不管还有一堆大男人在场,哭得像个娃儿。

「妳们怎么会在这儿呢… … 不不,这一点也不重要,太好了,我终于找到妳们了… … 」吉祥也哭得泣不成声,两只手忙碌的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

掌柜和县太爷看得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三个女人的丈夫则是了然于心,对视一眼;他们还不认识彼此是谁,但已有一个共同的心声― 太好了,妻子多年来的心愿总算实现了。只是… … 好像还少一个… …

「娘、娘,妳在哪里?我们找到如意姨母了!」裴家老大裴锡跑得喘呼呼的,他们三兄弟上街游玩,看到人家在发这个传单,一看之下不得了,急忙回客栈,就是想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哪知娘跟爹都不在房里,是小二哥说他们往这儿来了。

他要过来时,看到两个弟弟领着一对夫妻,裴钧说,他们也要找如意姨母,还要找娘。

事态紧急,他来不及弄清楚怎么回事,总之,先把人都带过来再说,也顾不得礼数,急得大呼小叫。

只见,那个长得圆呼呼十分讨喜的小娘子,看着眼前的众人,傻傻的边哭边问:「妳们… … 哪一位是如意,我是富贵,我、我 … … 我忘记妳们的样子了… … 」

「咦,这小册子里写的是什么?」李大婶来到吉祥钱庄存银,顺手从柜台拿起一本小册子,不识大字的她问着柜台里的掌柜。掌柜津津乐道的说:「您老还没听说啊,金家四姊妹卖身葬亲 … 」

「啊,那个喔,我怎么可能没听说,一年前四姊妹大团圆可是惊动咱们莘集村哪,真没想到那四个丫头都这么好福气,从丫鬟变成当家主母,了不起,真是我们莘集村的四道光。」李大婶如数家珍的道。

「是啊,以前咱大当家将夫人姊妹的事印在小册子里,放在钱庄里广认流传,好帮她寻找其它几位姊妹的下落,现在人找着了,就把这结局夹在这小本里,谢谢各方善心人士的帮助。」

「喔,掌柜的,你倒是为老婆子我说说,这结局是如何啊?」她好奇的问。

「结局… …当然是皆大欢喜,咱们这个『增订版』 ,还有金家四姊妹如何从丫鬟变夫人的过程呢!」

「哎唷,这我倒是没听说了,你就好心点,快点说给老婆子我听听啊!」

掌柜的清清喉咙,「故事呢,就要从莘集村突然发大水的那年说起。那年,吉祥十岁,如意九岁,花开、富贵也才七、八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