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改变一切,扭转乾坤,别人不给他的他自己拿回来,他就不信大房的子孙死不绝,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既然你想做就去做吧!我会一如往昔的帮你。」他是她的丈夫,夫妻是一体的,一荣倶荣,一损倶损。
「好,我就知道你会力挺我,咱们的好日子快要来了。」以后他也能高高在上,呼风唤雨。
「嗯!我相信你。」她会是人人称羡的将军夫人。
「今晚有好戏看。」阴恻恻的笑声中含有痰音。
风,静悄悄地扬起。
月儿半挂星空中,皎皎明月照耀大地,也照出黑暗中阴私的勾当,一桩桩、一件件都能要人命。
风中飘来淡淡的铁锈味,十几名身着黑衣的夜行人凌空跃起,落地无声地在各户屋顶快步奔驰,一个接一个跳进怀南大将军府的围墙,带头的人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座院落前,放倒了守门的婆子。
「谨。」
因为没法确定是否能一举扳倒骁勇善战的玄子铁,素有妖鬼将军之称的他不能等闲视之,以防万一,迷药是少不得的,一管迷药就能迷倒一营的士兵。
一名身形较瘦小的黑衣人弯着身子靠近,他先在纸窗上戳个洞,药管放在洞里朝内吹。
一刻钟后,没有动静。
「进去。」
黑衣人一个个进入,脚步放轻,谨慎小心的朝用八扇绘四季山水紫檀大屏风隔开的床榻走去,或刀,或剑,高高举起,只等一声令下,床上的交颈鸳鸯便要命丧黄泉。
「刺。」
刀剑齐发,刺向同一方位————
噗、噗、噗……
可是扬起的不是血花,而是棉絮。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人到哪里去了?
「不好,中计了,快撤————」
察觉不对,黑衣人首领打算退出屋子,但是……
「来了还想走,是嫌我将军府招待不周吗?」他们还真来了,一点也不让人失望。
太、好、了。
一群黑衣人当中,有一人正悄悄隐身阴影处,他想趁着打起来的时候逃走,他不能被发现也是参与者。
「你知道我们会来?」不可能,明明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他从何提前知晓,他们的人也是今日才告知任务。
「仗打多了警觉性就高,我很珍惜我这条小命,不想没死在敌人手中,反而须于安乐。」
要他命的人太多了。
「可惜将军大人要失望了,你今日怕是过不去这个坎,看在你为朝廷尽忠的分上,我留你全尸!」黑衣人首领估算着以他们的人数还是占了上风,要对付一个玄子铁绰绰有余。
玄子铁立于寒风中,孤星冷月风飒飒。「这句话应该是我留给你,来了就不要回去了。」
「哼!大话。」真当他是不死的妖鬼之身吗?
「是不是大话你很快就知道,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他翻转手中的青锋剑,顿然寒气森森。
黑衣人首领对他是有所畏惧的,不只一次败在青锋剑下,如今剑再出鞘,他胆寒地退了一步。
但是他退无可退了,如今只有杀了玄子铁这条路可走。
「上————」
一声令下,所有人蜂拥而上。
蓦地,噗噗噗的声响清楚的响起,冲在最前头的几个黑衣人尚未感觉到疼痛,人已经往前扑倒。
一支犹自颤动的箭插在胸口,血花四溢。
「你……」黑衣人首领惊惧。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不做任何防备,单枪匹马的迎战你们吧?」那是傻子的行行,找死。
玄子铁打了个手势,院子四周出现无数火把,制高点有一个个弓箭手,密密麻麻围了一圈。
「你比你两个兄弟难对付。」他的错误是低估了玄家么儿,当他只会带兵打仗,不懂后院里的尔虞我诈。
一提到两名死在阴谋算计下的兄长,玄子铁阴郁的黑瞳眸色更深了。「高统领,死在我的箭下是你的荣幸。」
「你……你是怎么认出是我?」他大惊。
禁卫军统领不是虚职,掌管京城大半的安危。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大人、陈大人、周同知、李都尉的下场,相信你一定很清楚。」血债血偿。
闻言,他骇然。「他们都是你下的手?」
「怎么,只许你们对我父兄动手,我不能动你们分毫吗?天底下没有一面倒的好事,做过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玄子铁再次举起手,准备下令全面射杀,一个不留。
「等一下,你不能杀我,我姊姊是皇上的宠妃。」死到临头,高统领也怕了,连忙搬出救命符。
「你是指宫里的仪妃吗?放心,你一死她也不会再是宠妃,冷宫是她该待的地方。」
后宫不得干政。
「什么?!」
「射。」
箭落如雨,仅在眨眼间,黑衣人悉数暴亡,领头的高统领身中数十箭,浑身上下插满箭矢,宛如刺猬。
【第十六章 真正的凶手】
这一桩案子牵涉到军粮盗卖以及私吞军饷等丑事,从后宫的妃子到运粮官,牵连了数十人之多,玄子铁费心的追查多年,才在韩若晓、宁泽文等人的帮助下还原真相,找出真凶。
但他知道皇上不会扩大调查此事,追查之下恐怕会动摇国本,必定会草草结束,无法还以当事人应有的公道。
因此他决定自己报仇。
兵部尚书杨大人死于坠马,头部落地受到重伤,拖了三日药石罔效,吐了一口鲜血后溘然而逝。
南阳守备陈大人沉迷酒色,一日被人发现陈尸在名妓雪飘花床上,查无伤口,全身赤裸,仵作判定死于马上风。
周同知、李都尉也同样死得无声无息,没人晓得他们的死有何关联性,只觉得太过凑巧了。
「将军,这里还有一个。」逮到落网之鱼的秦虎兴奋的大喊,这个黑衣人正沿着墙角慢慢爬行。
被丢到众人面前的黑衣人畏畏缩缩的,头也不敢抬。
「二叔父,你不敢见我吗?」
「二叔父?」秦虎惊呼,他冲过来一看。「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怎么会是你二叔父,哪有亲叔叔杀侄子的道理,将军府还要靠你……」他越说越小声,一双牛目也越睁越大,由原先的不信到难以置信,最后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家人内斗?
「秦虎,带弟兄们回营里。」
「是的,将军。」
火把一灭,晃动的人影便不见了,训练有素的京畿大营精锐返回营区,今日并未外出。
玄子铁让管事召集所有人到祠堂,祠堂供桌上一整排是历代祖先的牌位,森然而肃穆。
「今日我让你们来只为一件事,从此时起,玄二庚这一房不再是玄家子孙,他们将由族谱中除名。」
这话一出,一阵哗然。
「什么?!」
「为什么是我们二房,你说清楚。」
「对呀!我们二房做了什么,你别以为会打仗就能做家主,我们之中随便挑一个都比你强……」
「五堂弟,你收回成命吧,一家人没必要做得这么绝。」
「过河拆桥,白眼狼,也不想想他不在的时候是谁为他撑起这个家,一回来就撵鸡赶狗……」
以上是来自二房人的不甘与不满,以及受二房重用,自诩是府中老人发出的声音,他们为二房抱不平,因为一旦二房倒了,他们也别想有好果子吃,当然要极力阻止。
但是在这些愤怒的声音中,当事人玄二庚和常氏是一言不发,他们神情颓然,面如死灰,双目黯然恍若两滩死水。
「你们自个儿问问看他做了什么,是否有脸说得出口。」玄子铁高坐上位,目光冷沉如冰。
「还能做什么,不过碍你的眼嘛!你想我们都搬出去,你好独占先人的基业。」只会吃喝玩乐的玄子锋阴阳怪气的说着,他还没意识到是发生更严重的事,只当作兄弟争产。

☆、第三十八章

子字辈的都有点茫然,明明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吵醒,一群人被逼着聚集起来,全然无知的他们困惑到不行,而唯一能解释的人冷着一张脸,没人敢靠近,更遑论问明原因。
「他把玄家军的军防布兵图描绘了一份交给他人,导致你大伯父战亡。」也许是无心,但人确是因他而死。
「嗄?!」玄子锋惊讶的嘴大张,以为听错了。
他爹害死……大伯父?
这是弑亲啊,五堂弟的指控太严重了。
只是,爹为什么不反驳呢?难道真有其事。
突然间,他害怕了。
「我……铁哥儿,我不是有意的,对方只说借去一阅,想从中学习玄家军阵法,我不疑有他就给了……」他那时真的没有害大哥的意思,大哥是他最敬佩的大英雄。
「二哥,你怎么这么糊涂。」抱着病体而来的玄三辛一脸痛心,边走边咳,咳嗽中有浓浓的痰音。
「我……唉!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他当时怎么会鬼迷心窍了呢?做出难以弥补的错事。
「两万两白银往你面前一放就不迷糊了,你收得挺快的。」为了银子就把亲兄弟出卖。
玄二庚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莫非他真被神鬼附身了,无所不知?
「二哥,你真的收了银子?」玄三辛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他眼神闪燥的支吾着,「我那时候缺钱嘛!跟大哥借他反而臭骂我一顿,我一时气愤就……就想给他好看。」
「他要给小凤仙赎身。」常氏忍不住怨恨道,丈夫在外包养一名外室多年,外室还为他生下两个女儿,要不是玄府家训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人早抬回府里当姨娘。
「闭嘴,婆娘。」揭他的短她的脸面就有光吗?
「哼!大伯一死,你以为偌大的家产便会落在你头上,大伯没了便是你出头,没想到是大伯的长子拿走了,你又气又恨,决定把这些侄子们一并除去。」永除后患。
「你……你在胡说什么,若非你一直在耳边叨念着将军府也有我们的一份,我怎会起了邪念,都是你这婆娘害我走上歪路的。」找人顶罪比较容易,他把所有的错怪罪到妻子头上。
「但我没让你害人,害死一个又一个,我早跟你说过会有报应的。」午夜梦回时,她还是会怕幽魂来索命。
「你……」
「够了,二哥、二嫂,你们不要互相推诿责任,铁哥儿只是将你们逐出族里,并未要你们的命,你们该知足了。」玄三辛眼眶湿润,不知是为谁而伤心。
「离开族里跟要我们命有什么两样,我们文不成武不就的,你要我们靠什么生活,难道要我们一家子活活饿死吗?」
他一出生就是锦衣玉食,何时吃过苦?
「大家都渴了吧!我泡了壶茶大家尝尝,是我新弄出的迷迭香花茶,具有凝神聚气,使人放松的作用,我用我屋里的茶具泡的,水取自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入喉甘甜。」
正气氛紧绷之际,宫清晓让人端来泡好的茶水,淡淡的花茶香气弥漫一室,使人精神一振。
「屋……屋里的茶具……」某人细白的手抖了一下。
「喝呀!别客气,剑拔弩张的干什么,就算以后不住在同一座宅子里,一笔能写出两个玄字吗?过去被昧下的银子就不追究,你们有困难我们也会帮衬一二。」稚子何辜,不过分的话还是会伸出援手。
这还像句人话,都是玄府子孙嘛!哪能赶尽杀绝,二房的人稍微心安,有这句话垫底,他们走得也比较甘心。
「三叔父,你为什么不喝呢?这茶对心肺好,能让你的身子好些,早晚喝一杯你胸闷的毛病会舒缓不少。」她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迷迭香呢。
表情一僵的玄三辛脸色苍白的轻咳,「我正在服药中,不好饮茶……」
「无碍的,这茶不会与药性相冲,相当温和,我亲自孝敬三叔你,你可不能不给侄媳面子。」宫清晓执意将云青瓷杯送到他嘴边,只要他张口便能顺喉而下。
他把头避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冷意。「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这茶闻起来很香。」
「那就趁热喝,凉了容易涩口。」她笑着等他喝。
看大家都喝了,他也做做样子的以唇一沾,表示喝过了。
但是他的妻子并不晓得他是假喝,一见他把杯子触口,立即脸色大变的举手一挥,茶杯瞬间掉落地面。
「这是在干什么?」
要被赶走的人都没摔杯子了,她摔什么摔,难道还有人会害他们三房不成。玄二庚嘀咕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周详的计划。
好在她一向不相信人性,人人都是嫌疑犯,在利益面前,很少人把持得住,一念之差便是天与地。
「谁是螳螂谁是蝉呀?光那药罐子身子,有谁会算计他?」玄二庚从没把三房放在眼里,他认为三弟只能用药养着,不会有什么出息,活一天是赚一天,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
「那要问问三婶母喽,为什么她要那么神色紧张的把茶打翻。」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季氏神情很惶恐,频频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要问我、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她一直不断重复 「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就把茶喝了。」闪什么闪,总要面对的。
一见宫清晓伸直手臂把茶杯往前一递,季氏惊恐的大叫,她动作极快的躲在丈夫身后。
「不喝。」
云青瓷杯的色泽真鲜艳,泛着些许蓝光。
「因为它有毒是吧。」宫清晓说出了真相。
「你……你……」为什么她会晓得?明明做得那么隐密的事,完全找不出破绽。
玄三辛拍拍妻子的手,要她稍安勿躁,略显削痩的面颊上有着最温和的笑容,好像他的温柔只给了妻子。
「有毒的茶你还让我们喝,你是有多恨我们呀!快,找大夫,我还不想死……」什么时候会毒发?
喝了花茶的人个个坐立难安,身子并未出现异状却自己吓自己,感觉肚子痛,胸闷,作呕想吐,人人脸色都很难看。
「不论拙荆做了什么,身为她的夫婿我愿一肩负责任。」玄三辛立刻把妻子推到风尖浪头,让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如果是你让她做的呢?」脚都湿了还想脱身。
他面色僵硬。「拙荆所做之事我一无所知,何况做这事对我无益,何须为他人作嫁。」
「很简单,一石二鸟。」他很聪明,但急躁了点。
「一石二鸟?」他的笑看起来很扭曲。
「一次解决两个障碍,先让将军怒极的把二房赶出去,而后我们夫妻中毒身亡,接着这将军府也只剩下你们三房了,你拖着病弱的身躯接下重担,何尝不是美谈一件,外面的人对你只有赞语,绝无痛斥。」他名利皆得。
「老三,你比我还狠!」他还没想过要对付这个药罐子。
话都点这么明了,玄二庚再不懂曲折就白活了,这是一场戏,一场让人无法隐藏的戏,
所有人都现形了。
「二哥,你觉得我狠吗?要不是我表现得太无害,你第一个要除掉的人便是我。」
二哥不是善荏,连大哥都下得了手,应付他根本是小菜一碟,随时就能捏死他。
他为求自保有什么不对,谁能不自私,想要得到想要的事物就不能有怜悯心。
「这是你的借口,我干么踩下你好让自己上位,长幼有序,我在你上面,真有好处也是我先得,哪有你的机会。」他真的没将三弟考虑在内,他完全不是对手。
「是呀!人人都比我大,人人都有机会往上爬,唯独我,是个被人遗弃的人,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许做的,羡慕又嫉妒的看着你们又跑又跳,我只有喝不完的苦药。」大哥、二哥都不跟他玩,说他身子太弱了,怕他玩到一半发病。
「相公……」季氏对丈夫是有感情的,她爱着这个药不离身的男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他虚弱的病容一转,竟露出一抹阴狠的冷笑。「那毒是抹在杯沿没错,你肯定清洗过了,可是只要沾染上一点点,即使洗过还是有毒,足以让人在三日慢慢衰亡。」
「你好毒————」玄二庚破口大骂。

☆、第三十九章

宫清晓先是惊慌,继而朝他淘气的一眨眼。「我家老夫人说我财大气粗,所以同样的茶具我买了两套,有毒的那一套已经销毁了,这一套是由我的丫头刚从库房取出。」
玄三辛一急,气血一涌,血丝由嘴角滑落。「你……你们不会一直有好运气……」
「至少我们不存害人心。三叔父,你扪心自问,我们大房可有对你一丝不好,你要用药,我爹、我大哥、二哥费心为你寻来,即使是我娘也担心得整夜难眠,想要根治你打小的痼疾。」
他们一家对他可说是尽心尽力了,没有一处对不起他,大家都抱持着希望为他努力。
玄子铁不想恨三叔父,觉得他是个可怜人,拥有太少,失去太多,他一直不接受自己有病。
「不要跟我提起你娘!是我先认识她的,是我对她一见倾心,可是我托你爹去说亲,她却成了我大嫂……」玄三辛突地大爆发,疯了似的大吼,双目赤红的瞠大。
「我娘比你大五岁……」原来这是仇恨的根源。
「差五岁又如何?我一见她就喜欢上了,她一笑我的心就活起来,我要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谁都不能跟我抢……」但是她却嫁给大哥,夫妻情深的在他面前晃。
「那时我好想杀了她,杀了她就不属于任何人,她还能是我的,在心底。」完完全全是他一人的。
听到这里的季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并不晓得丈夫心里藏了一个女人,藏得这么深,这么久,藏得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他心中从未有她。
「所以你真的杀了她?」他一直认为母亲的死并不单纯。
「是的,我杀了她,在你爹过世后不久,她便起了厌世念头,不论我如何用心陪在她身边,她都看不到我,索性我成全她。」他用药,她也用药,只要调整了药量,很快就香消玉殒了。
她死了那一天他没有哭,坐在她最爱的海棠花旁喝了一夜的酒,人死了,恨也该消了吧!
可是在看到长相七分肖父的玄子铁,他心头的恨意又重新燃烧起来,还有一个余孽未除呢!侄子的存在提醒他的挫败和羞辱,必须、必须消失,他要将这房人清除干净。
「你只想到她,那我呢?」季氏失声痛哭。
看到妻子,玄三辛眼底才有一丝愧意。「玉芝,我对不起你,我从未……」
她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口,自欺欺人的相信他也爱她,只是没那么深,没那么浓。
「真傻。」宁愿被骗一辈子。
「不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有个能让自己痴傻的人,此生已无憾。
两人四目相望,看到是女人的深情和男人的冷漠。
「喂!这茶到底有没有毒?大夫来了没?我这肚子怪怪的,不会是要死了吧?」常氏按着小腹,心下不安。
轻轻扯着丈夫的手,要他放宽心的宫清晓听到常氏的蠢语,真想用砖头把她敲晕。
「没毒。」
「幸好、幸好,没毒就好,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吧?」一听到没毒,肚子也不觉得怪了。
「你还睡得着?」
不只是宫清晓,所有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恍若无事的常氏。
「为什么睡不着,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有点贪财而已,以铁哥儿的为人总不会要我抵命吧!」性命无虞,手里又有钱,她还有什么好烦恼的,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你忘了天亮之后你就要搬离将军府,落脚处尚无着落,一屋子的人要住哪里?」
他们是被除族,不是到庄子上度假,玩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是永远驱逐在外。
常氏面无忧色,反倒眉开眼笑。「我几年前在城东买下一座四进的大宅子,用的是公中
的银子,我一直想去住又怕人知道,既然你说了我以前贪的银子全归我所有,那我还怕什么。」
意思是老娘有地方去,我大大方方的搬家。
四进宅子,在城东?「多少银子?」
「二十万两。」常氏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宫清晓冷抽口气,她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快,那是将军府的银子哩!白白送给了想要他们命的人。
但是二房的人哪管她纠不纠结,一听有大宅子住,一个个大打哈欠的回屋,准备明日搬家。
连玄二庚都被老婆给拖走,阴气森森的祠堂里只剩下神色尴然的三房,进退两难。
「明天我们也离开。」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爹……」三房的孩子惶然了。
三个房头中,三房的手头较不宽裕,季氏的嫁妆也不多,若离开了将军府,他们怕是难以维持生计。
可是他们非走不可,闹到这分上,谁还有脸留下?
「这给你。」玄子铁已不喊三叔父了,神色漠然的有如陌生人。
「这是……」玄三辛接过长条形方匣。
「是我爹给你的,他说对不起你,以前他留给我大哥,大哥死后又到二哥手上,最后是我,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你,今天我才晓得是为了我娘。」他娘人美又善良,是男人都会喜欢她。
因为爱上了,所以割舍不下。
因为割舍不下,只有抱歉了。
爱不管先来后到,只有在对的时候相遇,他们相爱了,容不下其他人,因此有人被辜负了。
玄子铁无法说他能完全忘记父母兄长的仇,但他试着去谅解,毕竟在他年幼时,二叔父、三叔父是真的疼爱过他,那时的叔侄感情不是假,只是后来变了。
「里面是三进的宅子地契、三间铺子、一座庄子和四百亩田地,以及他当时拿得出的三万两银票,他不欠你了,扯平。」他爹也不希望兄弟反目成仇吧!爹最重视的是手足之情。
「大哥他……」他居然为他做这么多。
「爹到死都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他一直以此勉励他们三兄弟,可惜他自个儿的兄弟却……不胜唏嘘。
「大哥……」手持匣子,玄三辛泪流两行。
很多事无法重来,逝者已逝,来者可追。
三房的人颓丧地离开。
「你就这样放过他们呀?」这结局未免太温馨了。
不太痛快。
「不然你想如何,用他们的血为死去的人拜祭?」他手中的杀孽已经够多了,无须再添上亲人的血。
「至少也要留下一手一脚什么的,或在脸上刻字,纹只乌龟,让他们终生忏悔。」
恶不得恶果,善不得善报,六道乱,人间无道。
「夫人,你太凶残了。」玄子铁忽地抱起妻子,一跃、两跃地出了祠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脚一踢开门进了屋子。
「我凶残?」她这人再温和不过了,不打狗踢猫,不买鸟放生,看到蛇祖宗让路而行,她简直是完美女德典范。
「你需要生个孩子化解戾气。」和他。
玄子铁将人往大床一扔,随即覆上。
「等一下,你真的不难过吗?」宫清晓一手抵在他胸口,阻止他更进一步,把话讲清楚了再说。
黑瞳深如墨,幽幽一闪,「那是我的爹娘,我的兄长,你说我能无动于衷吗?」
他痛,痛到每一寸皮肉都像要撑开似,撕扯着、搅动着,一寸寸分离又重聚,覆上一层皮。
但痛又如何,能令死去的人复活吗?
在无数次的杀戮中,他学会了控制,死是人不可避免的一件事,若是事事看重,心会变冷。
「那你吼几声发泄发泄,把心里的恨意和不甘吼出来。」宫清晓双眼异常明亮,亮得像不安好心。
「那在你身上吼好了,用你的身体好好安慰我。」他不上当,一手探入锦红衣裙,抚向浑圆小丘。
「嗄?!」她一怔,急忙地想把压在身上的重量推开,但是她的小身板反被扣在他身下。
「子铁,你听过野兽的啦哮吗?听说京城有熊出没。」
「我只喜欢你小嘴儿发出的嘤咛声。」软糯的叫人想深深地埋入,体会那风雨中划舟的乐趣。
这头可恶的大黑熊,调戏她。「你别咬我,让丫头们看见又要取笑我了……啊!还咬……」
「小小,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他一挺到底,滑入那紧窒又神秘的桃花仙源。
他不能想象有一天像三叔父那样失去心爱的女子,他想他会疯的,疯到不顾一切的毁了所有人。
因为害怕,玄子铁紧抱怀中妻子,唯有在彼此的交融中,他才感受得到她是属于她一人,他不要有任何遗憾,不错失每一次回眸,相守一生,一生相守,发白如霜。

☆、尾声

【尾声 桃花开开又落落】
「和尚,给你。」
「这是什么?」
一个布包的长条物塞入圆一大师怀中,他有些回不过神,差点因为入手的柔软而将它丢给小和尚。
「孩子。」
「谁的?」
他还算镇定地把布包捞回来,掀开一角一看,果然有个睡得傻乎乎的胖娃儿,吮着拇指打着呼噜儿。
「我的。」
「嗄?!」
七十好几的圆一大师很少被吓到,他已心如菩提树,风雨任他摇,我心映如来的境界。
可是这一句 「我的」,还真让他吓了一大跳,如来都给吓跑了,只剩菩提叶子暗自飘零。
记得那一年初见身怀异魂的小姑娘,她是两岁还是三岁大?踩着不稳的步伐朝他走来,大眼蓄着泪,两眼泪汪汪,两只小胖手捉着他袈裟,小小的脸儿往上仰。
「老和尚,人家说你能通鬼神,知天机,你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回到我原来的家。」
和尚说:「你打哪里来,想回哪里去?」
粉妆玉琢的小娃儿不哭了,只抽抽噎噎的问:「我回得去吗?」
和尚说:「这里不好吗?」
小娃儿睁着水亮大眼,她说:「不知道,应该还不错。」
和尚说:「那就留下来玩一玩吧!」
于是,她留下了。
此后的每一年,不再哭的小姑娘把桃花寺当她家的后花园,不时的来逛逛,和老和尚谈他的光头,摘几朵桃花别在自己发间,自夸桃花不如人面娇,吐蕊含香作嫁裳。
小姑娘很调皮,老是捉弄和尚。
和尚不怒,只说:阿弥陀佛。
原来这花开花谢一年又一年,小姑娘都当娘了,昔日的春风依旧在,桃花年年满枝桠。
「嗯,这股机伶劲像你。」
宫清晓笑了。「老和尚,你又哄我,他才这么小一个肉团子,哪看得出机不机伶,我看他准是个傻的,以后跟着你当个小和尚算了,平时抄抄佛书念念经,托钵敲木鱼。」
和尚真是一门好职业。
她是真的这么认为,和尚不用缴税,待在寺里念经就有香火钱,无须奉养爹娘,无妻儿拖累,寺里住腻了还能出外云游,在其他寺庙挂单,四大皆空乐逍遥。
「只怕老衲与他无机缘。」天庭饱满好面相,少时富来晚来贵,权倾天下,一方霸主。
「都说给你了还没机缘?」是你不想当奶妈子吧!
「是给吗?」他反问。
「老和尚不打禅语,我头疼。」她才不去猜呢!猜来猜去费思量,还不如舞醉桃花乡。
「呵呵……你还是一样不耐烦,没个耐性。」倒也好,始终没变,性子真实。
「老和尚,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要活久一点。」
「活久一点?」
「最少一百岁。」
老和尚呵呵笑,「好,一百岁。」
「我想我爹我娘了。」大家都要长命百岁才能再相见。
「哦!」有个想念的人,很好。
「我想我大哥、二哥。」他们说她是他们最疼的妹妹,哼!骗人,他们都只抱自己的女儿,对她爱理不理的。
她失宠了。
「嗯!」亲情难断。
「该死的宫明沅最好不要给我回来,他居然跑到南疆没让我跟。」虽是使团也能女扮男装嘛!他们不是孪生子吗?
圆一大师发现这小姑娘又疯魔了,她每隔一年半载发作一次,很正常,她的座右铭是人生难得疯一场。
宫府三房最后还是由本家分出来,在一个风不高的夜晚,身为吏部侍郎的宫府老大宫书铮因被扯入吏部的卖官案,不管他有没有涉入,一并被连坐候审,严重点可能褫职入狱。
宫老夫人再高高在上也得弯腰求人,她求宫书谨拿出银子来救急,要去疏通门路好先把大儿从牢里捞出来再说。
宫书谨提出以十万两做为交换,银子要还,三房净身出户,只带着媳妇的嫁妆。
媳妇的嫁妆,媳妇的嫁妆,媳妇的嫁妆……三房几十万的身家,铺子、田地年年增加,可宫书谨名下一根针、一条线都没有,身上放着几千两出门还自称穷光蛋,把宫老夫人气得连呕好几口心头血。
可让她最气的是,隔年父子三登科,宫书谨中一甲第七名,宫明湛二甲第三名、宫明溪二甲二十七名,此事蔚为美谈,为此次科举一大盛事,人人皆知。
而后宫书谨外放到富饶的渔米之乡济州当知县,带着老妻上任,边游山玩水边当养老,而宫明湛进了翰林院,从小小的编修做起,宫明溪则意外的进入大理寺,跟着老上司天天理刑书。
军中有人好办事,升官升得快,仗着有个将军姊夫提拔,十八岁不到的宫明沅已是一名校尉,原校尉秦虎升副将。
「哎呀!老和尚,你帮我挡挡土匪,匪徒强悍,小女子不敌,败走。」都忘了在躲人了。
一阵风似的宫清晓话刚说完,人就往繁花尽开的桃花林钻去,云白的小点在浓艳中消失。
「土匪会跑到寺里打劫?这小姑娘又……」等等,这手上沉沉的重量…… 「不会吧!她真把孩子留下?」
哭笑不得的圆一大师手抱出生甫三个月大的孩子,他难得有一回不淡定,表情苦多于笑。
「大师,请问是否见过我妻子……咦,这孩子好生面熟?」和他怀里的这一个小懒包长得一模一样。
「施主,这位正是令公子。」正好可以交还亲生父亲,再抱下去,信众们都要嚷嚷:和尚偷生孩子。
「嗯,我想也是。」不过玄子铁却一点也没有接手的意思,瞄了一眼便算带过。
「施主不接回去吗?」这对夫妻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他适合当和尚。」天庭饱满头光光。
为什么又是一样的话。「老衲不敢认同。」
「没关系,我同意就好。」和尚吃素,戒杀生,儿子帮他这个爹积福正好,以免来生不能入轮回。
「施主……」
「大师,小儿就拜托您了。」那死小子离越远越好。
不等圆一大师说完,施施然的玄子铁已如一道虹彩划过,翩然而去,身形快得叫人傻眼。
「这……这两个……阿弥陀佛,小施主,你的爹娘有点任性呀!」苦笑不已的圆一大师低头看着怀中的小人儿,不意对上一双如黑曜石的瞳眸,无牙小儿正冲着他笑。
和尚也有未了尘缘,来去一场。
罢了,罢了,就当是暂时的缘分吧!
桃花红了。
满山遍野。
那人的一身雪白在艳红中更加醒目。
「小小。」
一声缠绵的低唤,弯腰捡拾桃花花瓣的清妍少妇笑着回头,肤若凝脂,点漆双瞳剪剪如湖水,樱唇鲜艳欲滴。
「神仙哥哥来得真慢,等得我年华都老了。」女人最重视容貌,青春等同于一切,最难留的是岁月。
「不老,我家夫人依旧貌美如花,满林子的桃花不及你嫣然一笑。」看了好些年了仍看不腻,为伊浅醉。
「事情都办完了?」
说到事情,玄子铁美如画中仙的玉容刷地黑了一半。「不知轻重就放任随波逐流。」
意思是再也不管了。
宫清晓所谓的事情是指玄府的二房、三房,他们自被赶走后,除了常氏管过几年家稍微管得住自家后院的乱象,三房根本是完全乱了,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玄三辛的身子是痼疾,吃再多药也好不了,只是在拖时间而已,他的儿女们担心他的病会花去不少药费,把整个三房拖穷了,因此一个个跳出来说要分家,不肯奉养老父。
此事闹到全京城都知晓,玄子铁不得不出面敲打两句,还把带头闹得最凶的那一个丢进军营,操上十天半个月。
而二房这边也有小小的不顺,当初自作自受的白玉瓶最终还是嫁给年纪足以当她爹的玄二庚为妾,有了一家之主为 「榜样」,玄府二房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被打破,底下的儿子们蠢蠢欲动,什么良家闺女、青楼艳妓的,一个妾一个妾的纳进门,人满为患。
更可怕的是庶子、庶女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来,当初常氏引以为傲的四进院子已经快住不下了,二房的人只好来求玄子铁,看能不能搬回将军府,重入族谱。
玄子铁每一天睁开眼就被这些狗屁倒灶的俗务缠得脱不了身,见到妻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他郁闷的想抽出长剑,将这群不知好歹的渣渣砍杀在朱门前。
「你要放得下就好,他们曾经是你最亲的亲人。」最难斩断的是血脉,它流在人的身体里面。
「我如今最亲的人是你,还有一双儿女。」他眼露柔情的搂着妻子,另一手抱着酣然而睡的小女儿。
他有子有女万事足。
「小宝呢?」宫清晓眼含笑意的偎入丈夫怀里。
「在和尚那里。」他说得一点也不愧疚。
「怎么你也扔给他?」她失笑。
夫妻有志一同,难怪今生能成夫妻。
「你不觉得和尚很适合看顾孩子吗?」他只要宝贝女儿就好,光是看着她,这世上好像再没什么事难得倒他。
这是个恋女狂,典型的新手父亲症状。
一对无良夫妻,她在心里想着。「不过孩子或许跟佛寺有缘吧!一爬上天梯他就不哭了。」
将军府的大少爷活脱脱是来灭世的大魔王,他出生第三天就会认人,而且醒时一定要他爹或他娘抱着才不吵不闹,一旦离了手,那声嘶力竭的哭声几乎要把天戳破一个洞。
而到了桃花寺的入寺山门前时,大魔王反常的不闹腾了,随人怎么折腾都能安然入睡,听到寺里的钟声还笑了。
多么不可思议呀!所以那个差点被搞疯的娘判断儿子与佛有缘,二话不说地将小包袱塞给圆一大师。
由他去头痛吧!
「对,把他给和尚。」剃度当个小和尚。
「小哥哥,还记得当年的桃花树吗?」宫清晓娇妍一笑,指着桃花树,缅怀起过去。
「小妹妹,要花吗?」出尘的风华男子一跃上树。
已经当娘的少妇露出小姑娘的纯真笑容。「要的,小哥哥,给我家相公酿酒喝,他说他最爱我酿的桃花酒。」
脚下一踩,桃枝下压。「也给我一坛如何?」
「好。」仰着头,她眼中只有那一人。
桃花落,情生。
桃花开,缘续。
桃花开开又落落,翻起几番切切情意。
「今生,只为你。」
玄子铁摘下最美的一朵桃花,送到妻子面前。
「我心亦然。」宫清晓伸手一接,同时也接下一生的承诺。
风起时,情正浓。
我心如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