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这位世子爷不要脸的要求绝顶高手左轻云回报救命之恩、供饭之惠、住屋之便,他还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理应报答万分之一,要不是当初他出手相救,他左轻云早是个死人,所以他再生的生命属于他乔小三,为他做牛做马也在情理之内,欠人的总要还,债务未清不得赖债。

于是乎,乔小三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影子,只要他出危险任务便会带上高手傍身,出力打架的事让别人去做,他喝茶、嗑瓜子看戏,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个少爷。

遇到乔小三也不知道是左轻云的幸运还是孽障,至少在几年内,他是摆脱不掉一肚子诡计的世子爷。

「狼族?!」乔翊闲散的神情忽地一肃,身子坐正盯紧眼前的死人脸,眼神锐利凌厉。

「狼族多年居住于隐狼山谷,少与关内人打交道,人数不多约十万,男儿剽悍,善于骑射,女子亦不让须眉,两手能弯弓,御马女英豪,小儿弹弓能猎鸟雀,百发百中。」几乎全族皆是战士,无一弱者。

「阿云,你倒是查得很清楚,连那么孤僻的族群都知之甚详,你的主人我与有荣焉,不错不错,甚为欣慰。」他白牙一咧,不正经地怪笑几声。

「主人?」他眉一挑,似有所质疑。

其实左轻云更在意乔翊随口一唤的「小名」阿云,不过多次以武相胁,冷颜相对,他依然我行我素,不受胁迫,身为名字的主人也束手无策,继续任由他耍无赖,阿云、阿云喊得刺耳。

「你有意见尽管提出来无妨,我家淇儿姑婆说凡事要讲究民主,你是民来我是主,你有什么不满主子一定替你做主。」瞧!很民主吧,他从不强迫别人服从。

「……」他脸皮一抽,不做评论。

卖烧饼的人说不掉芝麻!谁信。「哎呀!用不着难为情,自己人还害臊,你光溜溜的模样我不知道看过几十回了,想当年你大腿内侧的伤还是我上的药,你伤得动弹不得还拚命用手遮着小雕……」真令人怀念的日子,那时的阿云多乖巧,动也不动任由他摆布。

「狼族。」左轻云咬着牙,语气显得有点重。

「喔!狼族,差点忘了有这回事,盐户身上的致命伤虽不确定是否为狼族所为,但是利可碎骨的弯刀不应该出现青城,狼族人向来刀不离身,我想……」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两眼炯然地看向左轻云。

「你要我去查一查?」深入狼族腹地九死一生,他们甚是排外。

乔翊两眼一亮,弹指笑道:「跟脑子灵光的人谈话真愉快,我开了个头就能接下文,你真是我的知音呀!阿云,我爱死你了。」

我爱死你了?左轻云冷不防打了个寒颤,手臂泛起一粒一粒的疙瘩。「查什么?」

「咦!你在发颤,真是稀奇……」不会吧!八风吹不动的冷棺材也会有害怕的事物,他不是无所畏惧。

「狼族。」这才是他该关心的事。

乔翊挑眉一睨,笑得有几分奸狡。「我知道狼族的威胁性,他们对我腾龙王朝而言是不可忽略的强敌,只是……你去过花楼吗?第一个抱过的女人是谁,快不快活,有没有觉得孤枕难眠,你这岁数也该娶妻了,生几个白胖儿子和闺女……」

「温、拾、兰。」薄唇轻抿,一字一字说得徐缓。

忽地定住,他谑笑的神情变得有些讪讪然。「唉!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到她我脸就痛,好不容易消去的巴掌印是我毕生耻辱,温小兰那凶婆娘一定嫁不出去。」

他的孽缘呀!明知会惹她发怒,他怎么老爱逗弄她,乐此不疲,该不会吃了作了法的符水,还是被下了损人的阴蛊?

「她是你的死穴。」百试百灵。

乔翊没否认,还非常认真的点头。「从小到大她都是我罩的,忍忍她无可厚非,谁叫我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文武百官面前大发豪语,说她是我的人。」

全天下只有他一人可以欺负温小兰,旁的人胆敢犯了他的忌讳碰了她,绝对是杀无赦,挫骨扬灰。

自诩聪明无人能及的乔翊就栽在自个儿的聪明上,他一直不明白对青梅竹马的在意源自最古老的一种感情,名为两小无猜的爱恋,却自以为是欺负她欺负得上了瘾,欲罢不能,唯有她才能让他感觉到欺负人的乐趣。

「她是你的人?」左轻云眼中有着近乎蔑视的嘲弄。

搞不清状况的笨蛋。

「当然,她可是让我日子不无聊的宝贝。」忽然觉得心口怪怪的,特别想见横眉竖目的臭丫头,他眉头一拧转移话题。「对了,关于狼族方面,我要你查查忽雅思大王子有无到过青城,和谁碰过面,谈过什么?」

「你是怀疑有人勾结狼族?」若真如此,那是一股奇兵,足以震撼边关将士的士气,并带来毁灭。

臂膀往后一枕,他看向无边夜空。「但愿是我多虑了,那个人不会蠢到利用外来力量来达成自身野心。」

「那个人?」他所指何人?

月明星稀,乔翊躺在破屋的屋顶仰望星空,身边是喝了一半的桃花酿,酒入肠肚不醉反而清醒,他脑中闪过好几张心怀不轨的脸孔,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逼得他不得不面对,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他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对于九龙盘绕的龙椅,人人趋之若鹜,想尽办法铲除阻力就是要上去坐一坐,可是看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张寻常椅子,宫墙外海阔天空不去闯,谁愿意困在不透风的四面高墙里?

偏偏想要的人还不少,为权、为利、为高不可攀的地位、为千古留名,他们尔虞我诈、用尽心机,以为帝王宝座唾手可得,无人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而若要坐上那张椅子,最大的阻碍便是他。

因为他父亲本名是沈子威,是先帝亲儿,比小皇叔更有资格坐上皇位,他身上流着纯正的皇家血。

当今太子资质平庸,除太子外,成年的皇子一个也没有,只有年仅三岁的玉妃之子,但那个孩子怕也是不长寿的主,有中宫皇后季秋容在的一天,非她所出的皇室子嗣不可能长大。

而他乔翊便是足可一争的对手,皇后与国丈不可不拔的眼中钉,他若是不死,就算顺利地把太子推上皇位也坐得不安心,他是他们眼中的毒刺。

「要不要喝一杯,酿得很够味,酒香里有浓郁的桃花香。」温小兰一定很喜欢,她对桃花有所偏爱。

「不了,我得保持警觉。」一个酒鬼就够了。

瞧他的谨慎,乔翊低声轻笑。「放心,我没有醉,你先去休息,我等等富春,看他从朱子仪处带回什么令人振奋的消息,桃花酿有点苦了。」

因为独酌的缘故吗?少了一个人作伴,舌尖都是涩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受,看到十五的圆月,他分外想起那气呼呼又拿他没辙的小脸,今年的生辰他是赶不及为她祝贺了,她肯定又气恼地说他小话,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乔翊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的螭龙血玉玉佩,那是温拾兰去年送他的贺礼,听说在庙里祈过福,又有高僧诵九百九十九遍佛经,可以保配戴者一生顺畅,平平安安,化去万般灾劫。

他是不信神鬼之说,不过是温小兰送的就另当别论,为免她哭哭啼啼地说他不够意思,他免为其难随身配戴。

「好吧!你也早点睡,别把酒当水灌,酒喝多了还是会醉,别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他的命很值钱,太多人想杀他。

「知道了,娘,孩儿要戒酒了。」乔翊眨了眨眼,十足地顽童心性,举起酒杯一举,对月干杯。

左轻云跃下屋顶的足尖绊了一下,差点倒栽葱落地。「最好我生得出你这么大的不孝儿。」

他面无表情地横瞪一眼。

冷冷晚风拂面,微带一丝城外的黄沙气味,冷漠少言的左轻云走后,沉寂的夜更冷清了,独自饮酒的乔翊有些醉意,他双手摊平成大字形,任由倾倒的酒缸流光十年的珍酿,他呵呵的傻笑,把月儿看成带笑的女子面孔。

他真的很想温小兰,想得心痛,若是此刻她就在身边,他八成会笑得像个傻子,叫她跳一曲「月里嫦娥」。

「真奇怪,偏偏想着她,满脑子都是她旋舞的身影……」打了个酒嗝,他倒头就睡。

蓦地,枯木断裂的声响惊动假寐的乔翊,他锐眸睁开,一道弓身的黑影从眼前掠过,不错过任何一件有趣事的他勾唇一笑,不动声色的翻身一跃,急起直追。

黑影的轻功不错,他也不错,追了约二十里后,他忽然感到不对劲,对方似乎有意无意地将他从破屋引开,避过屋内的高手左轻云和即将归来的富春……

啊!中计了,调虎离山?!

察觉有异的乔翊正要回头,但是森冷剑气从身后的来时路横空袭来,他退后一步避开背上的一剑。

定神再一瞧,寒气森森的林木中有十数条窜动的人影,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长剑,看来是极有纪律,被专门训练来杀人,夺人性命于无形。

呵……可笑,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枉他聪明一世竟落入如此拙劣的圈套中,他真是太自负了。

不过动动手脚也好,朱角师公教他的「落叶剑法」还没机会施展,不妨拿这些人来试试。

「世子爷,你有没有闻到杏花的香气?」蒙面的黑衣人忽地发出似男似女的声音,有些刺耳。

「杏花?」他一时没提防,听见有杏花香,鼻子本能地轻嗅,原本淡而悠远的清香变得浓郁。

「告诉世子爷也无妨,这是一种酒香叫「杏花醉」,本身并无毒性,但是若饮过了「桃花酿」,两种酒性相生相克,只要闻到杏花的香味会便中毒。」应该差不多了,酒毒就要发作了。

「什么?!」

乔翊立刻盘腿而坐,双掌合于胸前,气运行周身,运气要将体内的毒逼出。

「来不及了,融合酒香的花毒并不致命,但是一催发内力毒走得越快,遍及全身,让人四肢无力,神智涣散,彷佛喝醉了般虚软。」他只有等死的分。

「「醉花阴」。」可恶,不是毒的毒,偏是最难应付,它的解毒法是再喝一碗白干,以酒气冲散毒性。

黑衣人闻言为之一怔,随即仰头大笑。「不愧是见多识广、从小混迹江湖的世子爷,醉花阴专治体质奇特的你,你该被高人刻意调养过身子能百毒不侵吧。」

「是谁要买我的命?」他故意拖延时间,好让回来后找不到他行踪的富春发觉异样,及时赶至。

「去阎王老爷那问个明白吧!」黑衣人手持长剑由上而下划出弧状剑光,是进攻的讯号。

十数条黑色人影由四面八方涌向吃力起身的乔翊,刀光剑影,冷风飕飕,齐下狠招,直取人命。

见状的乔翊翻身在地上一滚,迅速放出丐帮的求援信号,一簇绚烂烟火冲天而去,伴随尖锐哨音,方圆五十里皆可瞧见五彩火花,灿烂夺目。

「不好,他发出求救讯息,快,不能让他死里逃生。」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其他刺客的攻击更为凌厉,毫不留情。

「你们有毒我就没有吗?看招,小爷要放毒了。」他往怀里一捉,再撒花似的向外一撒。

「小心,避开。」

一群听命行事的刺客动作一致的向后退散,以衣袖掩鼻避免吸入有毒粉末,眼神戒备地盯着他一举一动。

但是很快地他们发现上当了,生性多智的乔翊耍了一记虚招,他手中并无致人于死的毒粉,全然虚张声势好吓阻其攻势,藉此稍作喘息好等人救援。

这一招反而更激怒目中无人的黑衣人首领,众人剑起剑落毫无空隙,你攻我守进退有序,剑尖过处带出的殷红血花在月光下更显妖艳,美得离奇,充满死亡的气味。

 

第5章(2)
更新时间:2017-09-28 16:00:04 字数:5168

当左轻云和富春及上千乞丐赶至之时,转为血红的月亮映出那个被众人围攻的身影,一柄森寒长剑直直刺向乔翊胸口,铿然一声似骨碎的声响,剑尖没入……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蓦地响起,尖锐地穿透红瓦屋顶冲向九霄云外,劈开乍暖还寒的晚风,抖落些许寒意。

一身汗涔涔的温拾兰由噩梦中惊醒,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双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盖着厚实锦被仍觉得冷意直钻心窝,因梦境而涌上的惊慌让她有种心快被撕开的感觉。

她作了一个梦,非常可怕又真实的梦,梦中的乔翊他……不,不是真的,梦是假的,是虚空的,她是自己吓自己,不会有事的,他还活得好好的,无伤无痛,活蹦乱跳地以轻狂眼神睨人,贼笑着大喊:小爷的本事高得很,谁嫌吃得太撑就来玩几招,小爷准备了纸钱送你上路。

是了,他本领可高了,三、四十名宫中侍卫与他过招皆败下阵,毫发无伤的他还能嚣狂地摇摇指头直道不够看,脸不红、气不喘地又转身挑战大内高手,把一干人打得直不起身,休养了三日才能下床。

所以说是她杞人忧天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得多了自是梦里相见,把不好的情绪带进梦里头。

可是那情景如此逼真,彷佛就在眼前发生,她隐约闻到浓厚的血腥味,血随着抽出的长剑流出,不是一滴一滴的滴落,而是泉涌般的喷洒,很快地,草叶上、泥土上皆是一片刺目血红,但鲜血犹不停止的渗出、晕散。

而这不是她第一回梦到如此令人不安的画面。

打了个哆嗦的温拾兰再无睡意,从半臂短衫露出的莹白藕臂抱住弓弯的膝盖,她半是怔忡半是失神地坐在床上,很不安地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好似一松开梦会成真。

「小姐、小姐!发生什么事,你魇着了吗?别怕别怕,奴婢来陪你了,小姐别惊……」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发未梳,只着单衣的春柳、碧竹跳着脚穿鞋,衣衫不整的冲进内室,眼中只有她们服侍的主子。

每逢双数的月份,宫中的艺伶有七到十日的外出假与亲人同聚,若无节庆表演更可待上半个月之久,不用急着回宫或排舞,能承欢膝下。

若是住得远,家在千里之外的州县,宫里会特别安排一年一度的省亲日,约莫一个月,且有马车接送,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回家,一是嫌家远,来回不便,赶得急又舟车劳顿,根本无法好好聊上几句,二是怕赶不上别人,稍有停顿就被人超前了,她们进宫是为了出人头地,争一时荣耀,若为了思亲之苦而错失良机,那以往的努力不全白费了。

所以顶多出宫上街溜达溜达,买买胭脂水粉,添几件小首饰,看看杂耍,天一黑便回宫,等着年满二十二离宫后觅得好姻缘再回乡省亲。而温拾兰便在排休日回到温府,官任太常寺卿的爹亲正在宫中当值,不到丑时过后不会回府,空荡荡的府里就她一个主子,娘亲在十年前因难产早逝,当时她的弟弟已足月了,却因生不出来而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小姐,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碧竹,你从柜子里取出衣衫,我帮小姐更衣。」

春柳一摸到小姐冷透的衣衫,惊得脸色大变。

「好的,春柳姊,我找找……」碧竹弯下腰,在梨花木衣柜里翻找新裁的罗衫和长裙。

两名丫鬟手忙脚乱地为主子卸衣着衫,晚来几步的绿云和银妹则打了热水来,一个为她净面,擦拭汗湿的身子,一个以拧干的湿巾拭净手脚,动作轻柔地揉搓有些僵硬的纤纤细指,把绷紧筋络揉开。

「吵醒你们了,我没事。」一回过神来,温拾兰这才发现她已任由人摆布了好一会儿,身子干爽不再汗湿罗衣,发凉的手心回暖,恢复血色。

「作噩梦了吗?小姐,瞧你面色白得像见鬼似的。」本来就白皙的小脸透着病态的苍白。

「嗯!不是很好的梦,惊着了。」她现在心口仍然七上八下的跳着。

春柳摸了摸小姐微凉的面颊,头也不回地吩咐。「银妹,给小姐煮碗安神茶来。」

「是,我马上去。」银妹是直肠子的人,也是四名丫鬟中最年幼的,才十五岁,挺懂事的,就是反应慢了点,每回都要姊姊们提醒才想起该做什么。

掖被角的掖被角,倒污水的倒污水,晾巾子的晾巾子,看着最亲近的丫鬟们彻夜不睡的守着她一个人,温拾兰既窝心又动容的感念她们的用心,再亲的姊妹也不过如此吧!

过了一会儿,珠钗歪了一边的银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安神茶,红釉描金碗盖一掀,热气冒了出来,蒸得人眼前一阵模糊,薄雾弥漫。

「小口点喝,烫嘴。」绿云轻吹着热茶降温。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着,安神宁气的茶水很快见底了,一股温热由喉间滑向胸腹,顿时暖了四肢。「好了,都下去休息吧!你们也累了。」

「小姐,留两个人在床榻旁伺候吧!奴婢们不放心。」要是又魇着了可怎么办才好,总要有人陪在身侧。

她摇了摇螓首,笑着撵人。「留点精神明日好应付心心,她一疯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

朱心池是天生的惹祸精,也不知是仗了谁的势,连太子都敢得罪,行事日益张狂,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令人莞尔。

一想到朝气十足又精力旺盛的朱府小姐,春柳等人真的怕了。「那好吧,奴婢们去躺一下,小姐若有事朝外喊一声,奴婢们随即就到。」

「嗯,去吧!」她挥挥手,让她们早点安歇。

不太安心的丫鬟们走得慢,不时回过头瞧瞧主子是否睡得妥当,换下的衣物折迭得四四方方,等着明天一早浆洗婆子来收衣,不熄灯的半掩门扉,好听清楚屋里的动静。

夜里很静,虫鸣蛙叫声十分清晰,躺在床上了无睡意的温拾兰睁着水亮眸子盯视垂着烟青流苏的银红床幔,细数那一朵朵开得娇艳双面绣海棠花,耳边不经意听见以屏风隔开的小暗间里,春柳、碧竹她们轻手轻脚躺上小床的声音,而且一下子就入睡了,细微的鼾声一起一落。

睡得着,真好,她在心里想着。

她却是翻来覆去的怎么也无法静下心,双眼一闭上就瞧见一道血淋淋的身影朝她走近,她骇然地睁开眼,捂着嘴抽气,挥不去的阴霾重重压在心口,叫她几乎快喘不过气。

蓦地,温拾兰发现她又发汗了,好不容易回暖的身子又透出丝丝寒意。睡不着的她掀被下床,莹白如玉的纤足套入绣花鞋,她缓缓起身轻移莲步,走向喜鹊登梅雕窗,仰望天上那过了十五仍圆如玉盘的月儿,闪闪烁烁的星子像远方不归的那个人,取笑她的多愁善感。

心里沉闷的她忽然不想待在屋内,长年习舞的身子相当轻盈,落地无声地推开门扉,她看了看睡得正熟的丫鬟,没吵醒她们便往外走。

披了件御寒的外衣仍觉得有点冷,她拉拢衣襟漫步于阵阵花香中,杏花枝桠挂满了一朵一朵的小白花,馥郁不腻人,暗然飘香。

「……真的是我多想了吧?你真的平安无事,安然无恙地待在某地,照样张狂地无法无天,令人发火吧!」神明呀!请保佑那个行事乖张的臭小子,他叫乔翊,是威远侯世子,生来是带给别人灾难的。

幽然地叹了口气,双手合掌的温拾兰诚心祈求,她平静的面容显得虔诚,口中祈祷,眼睫低垂半掩目,风儿轻吹扬起裙摆,在风中迎月而立,宛如翩翩下凡的牡丹花神,艳而不妖,明媚似月华,傲然而多姿。

她是美丽的,从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成了花容月貌的美人,慢慢拉长的纤纤娇躯展露少女的风姿,亦有含春女子的风情,娉婷绰约,袅袅婷婷,不需点朱抹翠便是天香国色,丽质天生。

可惜温拾兰看不见自己的改变,除了专注在歌舞上,她的一颗心全给了不解风情的乔翊,她对他的感情是一点一滴的累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可是他却毫不知情,迟钝地像木头人。

其实她很后悔初见时打了他巴掌。当年她还很稚嫩,一个个头和她差不多的男孩朝她一扑,还压在她身上不起来,她羞恼地不做他想,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手一举高便挥下。

可长大后想想,知道并非全是他的错,若是他不适时的装疯卖傻,出手拉她一把,自己可能就被蛮横霸道的太子抢走,不等她及笄便成了太子侍寝,一辈子只能待在深宫终老,坐看发丝成霜。

终归一句话,他对她是好的,虽然常被他气得直跳脚,恨不得用榔头敲他脑门,可是当她有危难、遇到挫折时,第一个跳出来护她的往往就是他,再无旁人。

「可恶的臭小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谁,再这么呆傻笨下去,看我还肯不肯对你好……」

扯着无辜的花叶,她心里又酸又涩地怨着某人,怪他少生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温拾兰也不知道自己在夜风里站了多久,等她发觉手脚冰冷时,已是满地的碎花残叶,双脚冻得有点麻疼,僵硬地难以行步。

该回屋里了,再不小歇一会,真没气力陪人来疯的心心逛朱府的花园,她们之前约好了。

就在她转身刚要回房的时候,身后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淡淡的酒味飘散四周,她微惊的捂着胸口转头一探,摇晃的灯笼照出熟悉的脸孔。

「爹,你吓了女儿一跳,不是轮到你在宫里当值吗?怎么喝得醉醺醺的,一身酒气?」爹究竟喝了多少,连路也走不好。

「没……没醉,我和傅……傅太医下棋,喝了点小酒……老牛有空,他……

他替我值班……」

喝到舌头打结的温季青话不流利,一句话得分好几次才说得完。

宫里的规矩是除了宰相和三品以上的大官及外放官,余下的文武百官得轮流到皇宫执勤,以免宫中有变或帝后临时兴起传召,每半个月轮一回,少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