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石头路上,没有了山间穿梭的悉悉索索声,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小溪在潺潺流淌,还有山间偶尔响起的几声猫头鹰叫,其它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沉溺了,包括那些穷凶极恶追赶她的人,包括他,包括他手机发出的哭声,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脱身,如果不能现在会是怎么个情况?毕竟他只有一个人,而那些人又都是些凶残冷血之徒!
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边走边掉。
眼里盛不住泪了,就抬起袖子抹一把,刚抹去,新的泪又覆盖上来…
可她能做的,仍然只是听他的话,带着两个孩子出山!往镇上去!去遇见警察!
脚步不停,眼泪也不停…
没隔一阵就给自己喷一次药,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倒下!
约莫半小时后,她看见了一条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大路,因为实在不大,就在离她大约30米的地方,远远看上去,勉强能过一辆车。
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一辆警车一驶而过,紧接着,又是一辆!
“警察叔叔!”康康都兴奋地叫起来了!
“是!没错!走!”她顿时如同打了一阵强心剂,拔腿跑了起来。
只是,人跑步哪有车快?一共三辆警车过去了,她没能赶上,拼着最后一口气踏上“大路”时,她只看见远去的车灯。
“姐姐,怎么办?警察叔叔走了!”康康急道。
“没关系,别怕。”她大口喘着气,一边给自己喷药一边说,“警察叔叔去抓坏人救许叔叔了,我们也一定有救的!不用再害怕了!”
她没打算再跑,既然警车开过去了,那么执行完任务就会开回来,她在这里找个地方躲躲,休息休息,比在大路上无遮无挡地跑要好。
找了个略为隐蔽,又能观察到各个方向情况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喘着气平息,同时,把糖拿了出来,和康康分吃了。
已经看见了希望,再不用继续苦逼着忍耐饥饿了。
呼吸渐渐平稳,太妃糖夹心流淌出来,甜得她牙疼,可是,整个人却像重新活了过来一般,灵魂归了窍。
躺倒在草上,静静地看着夜空,等待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笛呜鸣的声音,这是发现了那些人的行踪了吗?
她一坐而起,跑到路上一看,除了无尽的黑暗和月光洒落在路面的银霜,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能再回到藏身之处,发现康康已经睡着了,警笛声都没把他闹醒,小宝宝更是睡得跟小猪一样。
是啊,警察叔叔来了,小孩放下了心中最大的负担,睡得如何不好?
她也躺了回去,躺在康康与小宝宝中间,一手搂了一个。
只能等。
第350章 是沙子最爱最爱的小许吖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色发白。
身边小两只睡得呼呼的,她一整夜不敢合眼,直到车轮声响起,且越来越近,她跳出去一看,果然是警车…
她激动得泪盈双眸,站在路上用力挥手。
车,在她面前停下,她看着警察从车上下来,哽咽得语不成声,转身回去抱孩子。
但警察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跟着她一起,把俩还睡着的孩子抱了起来,她抓着其中一位警察的衣袖问,“请问人抓到了吗?许归呢?”
警察把她带上第一辆车,并且告诉她:六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
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车里躺着的那个血糊糊的人,半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里面有微光。
熟悉的画面在她眼前浮动:血,满地蔓延的血,还有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人…
血腥味钻入她的呼吸,一直侵蚀到心底,一丝丝,一缕缕,缠得她心如绞痛。
她眼前一黑,直接软倒。
若不是警察眼明手快将她扶住,她只怕要跌下车去。
头晕目眩中,她看见那个血人朝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血痂凝结。
她大步跨过去,握住他的手,坐在了他身边。
他似乎很虚弱,都没有力气回握她的手,她一到他身边,他就轻轻合上了眼睛。
连睁眼都觉得辛苦吗?
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大颗大颗地掉!
有时候她真的很恼这个人!
这个人,总是让他掉泪,可真是混蛋极了!说好的一个人能脱身!就是这样脱身的吗?
对了,医生呢?他不是说有救护车来吗?她只看见三辆警车!
她一看这车上,还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人,眼前这个血人也已做了包扎处理,还输着液…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偏远山区,只怕医疗设备十分跟不上…
她的泪滴打在他脸上,将他打醒。
他颤颤地睁开眼睛,她的泪滴便落在他眼角,像是他流泪了一样。
心里骂着他,却忍不住伸手,轻轻帮他把那颗泪擦去。
他忽然动了动唇。
“什么?你说什么?”她低下头,附耳在他唇边。
他嘶哑的声音传出来,“我是谁?”
“…”她怔住,凝视着他,这是傻了吗?可他刚刚还朝她伸手来着!
他虚弱却执着地看着她,半睁着眼,“沙子,你说,我是谁呢?”
“…”她于是明白过来,上一回他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她家里,她想跟他疏远,他问她,他是谁,那时候她只回复给他茫然的眼神,后来…后来,他便惩罚式的要她记住他是谁…
可是,她始终没有明确告诉他,他到底是谁…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滋味,可这种时候还要执着于这样的傻问题又让人无可奈何。
于是她说,“你是晨江日报记者粟…不,许归。”
他看着她,不满意。
她暗暗叹了口气,声音软了许多,“是小许。”
他还是那般看着她,虚弱的、可怜的、期盼的,甚至好像有泪光浮动的眼神。
她只好低头小声说,“是沙子的小许。”
还不满意?
她听见自己内心的叹息,“是沙子最爱最爱的小许…”
在他耳边轻轻说的,此话一落,他唇间便浮起微微上扬的幅度,喃喃嘀咕了一句。
“什么?”
她耳朵凑进。
他含糊的,低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沙子再也不要扔下小许了…”
“…”再一次泪崩,握紧了他的手。
他却已经合上了眼睛,像是放下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小许?小许?”她轻轻叫他。
他再没有醒…
“小许!”她不敢大声,怕惊了他,更不敢推他,怕加重他的伤!
她什么都不能做!唯独手指在他手腕感觉到脉搏跳动才能确信他还没有离开她!赶紧到医院吧!
这儿离镇上到底有多远?他昨天不是说很近吗?她跑步跑一会儿就能到吗?为什么这车开了这么久?
“这里偏,到镇上还得一个小时!”警察告诉她。
“什么?”他昨天明明说很近的!她忽然明白,他只是在给她希望而已,如果她知道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她铁定就没有勇气坚持下去了…
还是医生安慰她,让她别担心,他看起来伤得重,但大多是外伤,现在止血了,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松了口气,擦着泪,靠在车上,终于感到了疲惫。
千辛万苦历尽,你还在,我还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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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恒沙带着她的小许,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回京的。
彼时,康康和小宝宝的爸爸妈妈已经把他们接回家,得知是涂恒沙救了他们,感激不尽。康康走时还很舍不得他的姐姐,留了地址,表示一定会去找她玩。
只是,给康康的地址是某个人留的,留的是羊肉疙瘩胡同…
关于这次某记者亲身深陷人贩子团伙并且成功解救两名被拐卖儿童的报道早已沸沸扬扬,倒是让涂恒沙自己有些汗颜。
“我没有那么好啊,我只是凑巧遇上,而且,在那之前我还想辞职不干来着…”她陪着小许养伤的时候拿他的手机刷着新闻嘀咕。
“那现在呢?”他躺在病床上问她。
“现在啊…”她皱了皱鼻子,“我倒是想辞呢,主编能同意吗?”
“哎哟,喘上了?成大牌了哦!”他笑说。
她的稿子是在陪他住院期间写的,发出去后,周主编就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年假都快休完了,赶紧回来上班!
她嘿嘿一笑,“小许,我还是很喜欢这份工作的。虽然大环境浮躁,但只要自己坚持初心就好了!这一次,我是凑巧遇上这个团伙,也是凭着运气逃脱的,可是,能把两个孩子交还给他们的爸爸妈妈,能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揭露这些犯罪分子的丑恶,我觉得,我对得起自己入行时的宣言!坚持正义,发现美好,揭露真相,谴责不公,这样的使命感,让我为自己是一名记者而自豪!小许,我会继续加油的!”
第351章 十全十美
她好奇小许是怎么找到他的。
警察从嫌疑人手里缴获她的手机并还给她的时候,算是给出了答案。
她的手机里,有订票信息,有和老乡的通话记录,查过她手机的小许怎么会不知道?而且,在查找手机设置里,小许有她手机的定位。
所以,从她离京那一刻开始,她的行踪就在小许的可知范围内,甚至,他和她坐的同一趟火车。
怕她生气,也是想给她惊喜,他一直没有露面,本想到目的地后找个最佳时机出现在她面前,却不曾想,半途出了问题。
她坐的大巴车,他包了辆车,知道她的方向,所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辆大巴,然后路况却在距离服务区十几公里外出了点问题,大巴车后有两辆车追尾,造成暂时的拥堵。
所幸拥堵时间不长,等他穿过拥堵路段后看见大巴车停在服务区,他心里一松,以为赶上了,却不料,大巴车说少了几个人,而她的行李还全在车上。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遇到了危险…
而这时,才有人说,听见她喊过抓人贩子。
他当即便查她的手机,找到方向后,请他的包车司机朝着定位方向追。
可司机却害怕了,哪怕他说,车租给他,他自己开车去都不答应,在他又加了钱的情况下,才又送了他一截。
她的手机,起初还能定位,走了一段后,定位也定不到了,估计是关机了,好在定位消失的地方是一段狭窄的山路,只有一个方向可以走,司机最后送他到镇上,再不肯继续往前。
而且,到了镇上,就不止一个方向了,他失去了定位,也不知该怎么走。
他便乔装在镇上打听,费了不少功夫,也费了重金,终于打听出来,这里的确存在买卖小孩的现象,而且了解到大致方向。
重金下必有勇夫,再花了一大笔钱,雇到一辆摩托车,把他带到山下,摩托车主拿了钱就踩油门飞跑,而他,一路观察地形,一路上山。
总算是没有把她丢了…
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心有余悸,紧紧抱着她,吻她的头发,呢喃,“再也,再也不能让你瞎跑了…”
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没说话。她也再不会瞎跑了…
只是,这一次经历,她倒是没有被吓着,小许好像因此得了后遗症——一种叫做“总是怀疑沙子不见了”的病…
回京第一晚,她睡在自己家的床上,前所未有的舒服和安心,然而,黑乎乎的,却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拿起手机一看,粟老师?
这个备注还有大梦初醒的懵懂让她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了,莫非这么晚有采访任务要她出发?
她迷迷糊糊“喂”了一声,听见那边一声大喝:“开门!”
她耳朵被震得嗡嗡响,手机都没握住,掉到了床上,再一想,不对啊,她现在是在休假状态,出哪门子的差?他这是怎么了?
她在这迷糊着,门却被砸得砰砰响。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鞋都没穿,光脚跑下床去开门,黑暗中还撞到茶几角,疼得她直咧嘴。
门一打开,他伴随着一阵风卷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灯,然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傻傻地在灯下看着她,一直看着,看着看着,眼眶还红了。
“怎么了?这是?”她也吓着了,细细打量他,发现他穿着拖鞋和家里穿的T恤套装,头发乱蓬蓬的,完全刚刚睡醒的样子!
而后,便见他张开双臂,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见了…”
“…”她愣住。
所以半夜两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不见了,就这样傻乎乎地跑到她家里来了?
她心里竟有些微酸的疼痛。
那一晚,他没走,第二天,她便收拾了衣服,搬去了胡同。
如他所说,棒棒糖还记得她,而且很想念她,她一踏进家门,它便摇着愈加胖嘟嘟的身体扑上来,围着她打转,嘴里更是兴奋地“汪汪”叫个不停。
那只傲娇的叫做小奶糖的猫咪却一如既往地高冷,连“喵”一声都不愿意给,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这闹哄哄的场面,就转过头去继续舔毛了。
钱嫂笑呵呵地来接她的行李,开心得不行,“总算回来了!都回来了!好!好!”
庭院依旧,其实一切都还依旧。
因为被他扰了昨夜的睡眠(嗯,他来了后的那个后半夜她就没能再睡觉),当天下午,她在他的卧室里睡了个天昏地暗,等钱嫂来叫她吃饭,天已经黑了。
她随便梳洗了一下就出去了,结果发现院子里庭院灯亮如繁星,满院子都是鲜花,她认得的,不认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花市…
他站在院子中间,手里捧着一束粉色洋牡丹,穿着正装,打着领结,静静地冲着她微笑。
钱嫂则拿着他的手机,镜头对着她,笑呵呵的,在录像,一猫一狗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场面,却都立在钱嫂脚边,左看看,右看看,乖得不行。
“这是…”她捂住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快过来啊!傻丫头!”钱嫂叫她。
她整个人都是僵的,还走成了同边手,傻乎乎走到他面前,他单膝跪下,把花献给她,“宝贝,嫁给我,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她哽得说不出话来,却一刻也不想犹豫,接着花,用力点头。
后来,他是怎么把她还给她的戒指戴上的,又是怎么吻了她的,以及是怎么吃完那顿晚饭,又吃了些啥的,她一概都稀里糊涂,只觉得这满院的灯光都不如他眼里的光亮璀璨,只觉得一切都像发生在梦里,她踩在云端,晕晕陶陶。
是个梦吧?全世界最美的梦,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然而!这个梦,在她晚上睡觉前看钱嫂拍的手机视频时就醒了…
这叫什么?
他打扮得又精致又帅气。可她呢?穿着大拖鞋和破T恤!走路还同手同脚!这么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刻!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一刻!她就留下这样的形象吗?
她气得一脚踹向正准备上/床的他,“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我要打扮一下啊!你是故意的吧?用我来衬托你的吧?”
他哭笑不得,就是想给她惊喜,事先告诉她还有惊喜吗?
他赶紧补救,“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
她不依,不让他抱,“不行!这视频以后让孩子们看见,他们会说,他们的妈妈多寒碜啊!我不管!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留证据,让孩子们以后好嘲笑我!”
他笑,强行将她搂入怀里,“那也得我们先有个孩子再说!”
嗯,后来,她就被他造孩子的行为弄得晕晕乎乎,把这一茬给忽略了,倒是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弄那么多种花干什么?好些我都不认识…”
他抱着她亲了亲她汗涔涔的脸,“我查了下各种花的花语,觉得都好,不想再选择了,全都买了,我想要世界上所有的美好、祝福、幸福,一切一切好的寓意都属于你。”
“哦…”闭着眼睛的一声“哦”,便沉沉睡去,也不知道她听清他的解释没有。
他看着她沉睡的小脸,微微一笑,听不听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他要帮她实现所有的花语。
只是后来,涂恒沙自己查了查他那束手捧洋牡丹的花语——送给爱人,十全十美。
第352章 结局
小许和涂恒沙的婚礼很简单,没有邀请任何宾客。
这是涂恒沙的意见。他们两个在这世上本就只剩孤零零的自己了,他们各自就是对方的唯一和全部,结婚这件事更是他们自己的事,今后的路,也只他两人一起走,和别人都没有太多关系。
小许同学本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没有遗憾,听她此言,也改变了想法,充分尊重她的意见。
他们就在求婚后的第三天去了民政局,然后两个人驱车去了郊外墓园。
涂恒沙在车里换了婚纱,拎着装了祭祀用品的小提篮,小许背着她,一步一步,郑重而又庄重的来到舒慧墓地。
两人跪在墓前,给舒慧上了香,点了烛,摆上祭品,洒了酒。
小许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妈,今天我和沙子结婚了。我知道我不够好,不是您心中合格的女婿,可是我喜欢她,离不开她,是我自私了,如果您要怪责,就怪责我。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弥补对您的愧疚,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辈子都对她好,好好呵护她,不会再让她受苦受委屈。”
涂恒沙则泪眼朦胧,“妈,小许,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世界上,除了您没有谁比他对我更好了,我曾经想过离开他,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妈妈,你会原谅我吗?不关小许的事,是我,我想要嫁给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了。我知道,你爱我,从小到大,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真正生我的气,这一次,就算女儿仗着你的爱,任性一回了,我今后,会和小许好好生活,我们会常常来看你的,只希望,下辈子我还能做您的女儿,下辈子,再也没有这些恩恩怨怨,只有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小许听见她说下辈子的时候,瞳孔里亮光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想放开了…
微风拂动树梢,枝叶轻柔作响,像是在哗啦啦回应。
一枚叶片落在她头顶,他帮她拈下来,托在手心,阳光那么好,叶片在他手心里发着盈盈的光。
之后,小许又背着她去了许奶奶墓前。
同样庄重的祭祀,两人同样跪在奶奶碑前,涂恒沙轻轻抚着墓碑,想起那个慈祥的老人,轻声道,“奶奶,我来兑现我的承诺了,从此以后,我会照顾小许,会一直牵着他,再也不放手…”
墓碑上刻着奶奶的名字,透过陌生而又熟悉的三个字,她仿佛看见奶奶的笑容,和蔼又可亲,好像在点着头说:好…好…
当晚,他们在小院里举行了简单的中式仪式。
没有宾客,只有满院灯火,如繁星般闪烁。
没有主婚人,只有钱嫂,为他们摄像,为他们设宴。
没有花童,只有一狗一猫,围在新郎新娘周围,汪汪汪,喵喵喵,热闹不已。
钱嫂不断说着吉祥话,祝他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他们在彼此的眼睛看见了八个字:从此携手,生生不离。
郝仁是在几天后知道他们已经成婚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了个差,回来就已经正式成为某人的大舅子!
可是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摆摆大舅子的谱,警告某人胆敢有半点对不起沙子,他必然不会放过!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两人情深似海,只是,总不甘心妹妹就这样傻乎乎地被人娶走啊…
柿子黄的时候,粟融星的案子判了下来,首例因造谣和操纵水军导致严重后果的案子,粟融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小许提交的严格管控自媒体,维护健康舆论环境的提议也因这个案子的审判得到了极大的重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涂恒沙很意外自己竟然没有太多感觉了,爱恨恩怨,因果轮回,善恶终有报,这是预料中的结果,不是吗?
她现在拥有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已是足够。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他们俩手牵手在胡同周围遛棒棒糖,顺便散个步,回去的时候买了糖炒栗子和好些糖果,两人一路商量着等会儿刷什么剧,却在进院门的瞬间愣住了。
庭院灯的融融光晕里,坐着一个不速之客,听见声音,那人回头,眉目清朗,笑容灿烂。
还是那个极俊的男子…
“怎么?不欢迎我?”粟融珵起身,颀长的身影,一身黑衣,与他往日花孔雀般的张扬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会?”小许把棒棒糖栓上,“进去坐坐吧。”
“不了,就在院子里吧,不太冷,这院子真棒。”粟融珵又坐了回去。
涂恒沙便捧了栗子和糖进房,想了想,又返回来,把这俩东西搁在他们对坐的桌上。
粟融珵看着她,笑,“小姑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可爱。”
涂恒沙脸微微一红,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男人间的谈话哪里需要零嘴?
“没事,挺好的!这世间的人和事,如果能一直保持一成不变,是多么美好的幸运和奢求。”他居然拈起了一颗栗子,慢慢地剥,对打算进房间去的涂恒沙笑道,“一起坐会儿呗?”
她看了眼小许,见他微微点头,她便坐在了小许身边。
粟融珵看着他们,一直都是笑着的,还感慨,“真好!就是我个人脸皮比较厚,虽然结婚没请我,我还是要来讨喜糖吃,顺便,也送个礼吧!”
他带来一份大礼。
钱嫂给他们倒了茶来。
粟融珵端起一杯,轻轻抿了口,柿子成熟的节气,喝一杯热茶总是舒坦的,他转着杯子,盯着茶汤,感慨,“我从前可是不喝茶的…”
小许想要说什么,他摆摆手,道,“你现在的日子不错,挺好的,咱们家…总要有人过得好才行啊!”
他默了一会儿,又道,“融星…她说后悔了,知道错了。”
对于这句话,小许和涂恒沙都没有发表看法,涂恒沙甚至低下了头。
粟融珵便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和你们聊聊,至于融星,到底是我亲妹妹,我心里…”
他捡起剥了一半的栗子继续剥,剥好后还自己嚼着吃了,“融宇在非洲混得不错,自己挣工资了,给每个人买了份礼物,大老远从非洲邮回来,给你的那份,我跟我的大礼放一起了,给我的,是野兽骨头标本…也不知这混小子咋想的!”
他笑了笑又道,“老头身体有些糟糕,前阵子去体检,查出些问题,不过是早期,应该还能救,他自己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至于她…”
小许和涂恒沙于是明白,这个“她”指的是尚清梅。
小许还是抬了抬眼睑。
“我知道你还是想知道的,你不是那样的人。”粟融珵捏着栗子的壳,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她不太好,成天惶惶惑惑,疑神疑鬼,一会儿说她没害人,一会儿说别来找她,一会儿又说看见屋里有满脸是血的人,常常半夜做噩梦尖叫着醒来…”
小许怔然。
粟融珵接着道,“我带她去看过医生,寻思着,可能以后还是会把她送进医院做专业治疗。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好的,但是,总得跟你说一声。”
小许缓缓点了点头。
说完了这些,粟融珵接着和他天南地北地瞎聊,谈笑风生,好像他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别人家的八卦,于他毫无影响一般。
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茶喝了好几壶,栗子吃完。
涂恒沙想着,是不是去煮点夜宵,刚一动身,粟融珵就看出来她的意图,挥挥手,“不用去忙了,我这就走…叨扰你们很久了。”
“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小许道。
粟融珵便看着他,含着微笑,良久,说了一句,“绾绾不见了…”
小许和涂恒沙顿时呆住。
他却呵呵一笑,眉目间依旧璀璨,“好了,我走了!再见!”
他起身而去,颀长的身影自灯影间掠过,融入门外的夜色。
涂恒沙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记得他瘦高的身形,还有这一整晚他郎朗的笑声。
“有些人笑着,其实内心里比哭还苦吧…”她良久,发出这样一句评价。
小许握着她的手,牵她回房间,“怎么不苦?”粟家大厦已倾,所有的负荷,悲欢离合,全部压在他身上。
尚清梅最终还是被粟融珵送进了医院,小许在和涂恒沙商量后去看她,他一人去的。
她仍然认得他,见他去了很高兴,只是,没有叫他“融归”,而是叫他“小许”…
她热切地看着他,高兴地说,“小许,我跟你说啊,妈妈周末带你去吃西餐,你少吃你奶奶给你在胡同口买的东西,不卫生!你奶奶啊…”
絮絮叨叨的,说着一大串奶奶的不是。
是不是所有的人,其实都希望时光不曾走远?
医生跟他说,“她现在倒是没那么焦虑狂躁了,但是常常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她心里是有症结的,可能觉得自己回到过去,会好受一些,最愿意提起的,很有可能是她最放不下的。”
他走的时候,尚清梅还眼巴巴地看着他,跟他挥手,目送他远去,说,“去吧!放学的时候妈妈去接你!”
他不知道现在她这样对她自己来说,是好,还是不好,是惩罚,抑或是解脱…
回到家里,发现钱嫂买了一大筐生柿子,正和涂恒沙一起在削皮。
“钱嫂说,去年奶奶做的柿子都吃完了,今年得再做一批!”涂恒沙笑着对他说。
他也笑了笑,加入到她们中间,帮她们串柿子。
当我们提起那些跟爱恨情仇相关的人再无波澜时,心里就是真正安宁了。
有些人走了,但永远在我们心里,在我们身边,从不曾离去,就好像此时这个冬日的小院,笑声融融,或许就在小院的天空,慈祥的奶奶、善良的妈妈都在看着他们微笑,祝福并保佑他们…
柿子在一日日冷下去的气候里结了霜,钱嫂收柿子的时候,涂恒沙想试吃一个,却突然呕吐,吓坏了小许,喜坏了钱嫂。
经确诊,涂恒沙已怀孕月余。
小许欣喜若狂,如获珍宝。
第二年夏,涂恒沙顺产生下一子,取名许昭。昭节,既春的美称,以纪念二十年前的春天,父母的相遇。
四年后,涂恒沙再次诞下一女,取名许璇,意为美玉,价值连城。
一子一女凑成的好字,果然十全十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