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在陶子腕子上掠过,微微笑道,“所以,这串佛珠是我所珍爱,它的价值在我心中超越世上最昂贵的珠宝。可是,有一天它竟然也会断裂。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四月天,在和某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它的绳断开了,菩提子掉落,不多不少,刚好九颗…”
陶子心中一动,隐约觉得有了异样,左手腕子上,戴佛珠的地方有些不自然…
“九颗佛珠,被一个浑身散发着书一样清隽气息的女子拾去,戴在了她的手腕上…”他停了停,含笑,“我以为这是母亲的指引,天赐的缘分,尤其,这个女子还救了我一命…最初,我只知道她叫陶子,我以为是桃花的桃,水蜜桃的桃,因为她的肤她的颊准确无误地诠释了什么叫面若桃花,什么叫润如蜜桃…”
她不淡定了,第一个反应就是去取腕子上的佛珠,被他伸手按住,却见他琥珀色的眸子里溢出平和的光来,“不必取,也不必有压力,听我说完。”
她怔住,听他柔和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她叫囡囡,正是我要找的人。我家在S市,之所以近来频繁来北京,一来是受朋友之约在这边投资新的项目,二来,是为了找人。”他的朋友是S市童氏的总裁陆向北,两人在S市有几年业务上的合作,后来经他认识辰安,相同的气质让彼此有相见恨晚的知己感,所以交往甚密。
找人?找她?陶子陷入迷惑…
“我接着把我的故事讲完。”他见她平静下来,松开手笑着说,“母亲去世以后,我父亲,我哥,当然包括我自己,都很伤心。我以为以父亲对母亲的感情,必然会缅怀一生,不会再娶,然,我却错了,母亲去世不过一年,我家便迎来了新的女主人,我和我哥,也迎来了童话里的反角——继母。从小听故事,思维定势的原因,早就认定继母是坏人,更何况,我们以为的,父亲和母亲的伉俪情深,原来比不过一年时间的冲击,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打击,更觉是对天上最温柔最美丽的母亲的一种亵渎。
所以。我和我哥极讨厌继母,连带着,也恨上了父亲,在我们眼里,他就是一个背弃誓言的小人,我们都还深深记得他在母亲病床前立下的誓——他爱她,永远爱她,可是,才不过一年,他就能爱上别的女人?我们为母亲不值,同时也下定决心要为母亲报仇,收拾这个取代母亲位置的女人!于是,我提早进入了叛逆期。
初时,我很鄙视我的继母,她不像母亲,出身名门,气质高雅,举手投足便知是大家闺秀,就连最起码的外貌,也远远不如母亲漂亮。我对父亲的眼光表示怀疑,即便他要再娶,至少也得娶一个不逊于母亲的女人,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行为举止在我眼中甚至算得上粗鄙的女人?她不懂一个名门夫人应该在众人面前如何待人接物,不懂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该拥有怎样的仪态气度,甚至于最起码的用餐礼仪都会出错,她就是一个粗鄙的乡下妇人,即便华服和珠宝堆砌在她身上也像是租来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露出可笑的神情来,“其实我母亲对我从小的教导是众生平等,不可轻视,不可自大,更不能以财富和样貌来取人,可那时的我,被偏见蒙蔽了眼神,我想除了母亲以外,任何进入我家里的女主人在我眼中都会被我视如草芥。可偏偏的,父亲还对她极为宠爱,这样的宠,甚至让幼小的我觉得与母亲的被宠大不一样。虽然我比同龄人早熟,但是于男女情爱方面到底由于年龄的原因完全懵懂,但是,我会观察,尤其对这个侵入我家的女人,我时时都在观察,我惊讶地发现,严肃苛责的父亲在这个继母面前居然有着完全不同的一面。
诚然,我不愿否定父亲和母亲的感情,然而,却不得不面对眼前的一切,从前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固然是温和的,有礼的,谦让的,他有着盖世的财富,可以给母亲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豪车,古董,别墅,拍卖会上母亲仅看过一眼的珍品,举世艳羡母亲有着这样一位疼她捧她的老公,我也以为,父亲爱母亲已经到极致了,然继母的出现,我才知道父亲原来还可以这样…
我见过花园里,父亲伸手去捏继母的鼻子,这是从前所没有的,父亲对母亲,人前始终温文守礼;见过父亲因为一件小事而呼呼地生继母的气,而继母只要抱着他脖子撒一会儿娇,他便满面笑容了,而我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么跟父亲撒娇,更从没见过父亲生母亲的气,那时候的我,思考大约是母亲太完美,父亲根本找不到可以挑剔和生气的理由,怎是那个乡下粗妇可以比?呵,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用相敬如宾这个词来形容一对夫妻,它并不是一个褒义词。真正夫妻大约是该像父亲和继母那样的…
那时的我,并不懂情爱,但是,我却憎恨这样的画面,觉得它脏,玷污了我心中父亲的威严和圣洁。我还见过继母总在父亲出门去公司时抱他,父亲很晚回来时也等着他,给他送上一碗汤,甚至亲手喂他喝汤…那些亲昵的画面让我觉得恶心,我认为这就就是传说中的狐狸精,父亲被狐狸精迷了心智…
我开始捣蛋,折腾她,故意气她。
我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放满妈妈的照片,谁收了一张我就大发雷霆,爸爸为此揍我,我反站得笔直,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反问他,我想妈妈有错吗?我不是你,无情无义。爸爸被我气得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反倒是她,劝着我们父子俩,从此对我嚣张地纪念妈妈的举动笑而不语。
她很努力地想要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妻子我想是做到了,我爸爸那边完全被她拿得服服帖帖。她很用功,很勤奋地学习一切,包括怎样当一个豪门夫人,从礼仪行为,言谈举止到怎样帮我爸爸管理公司,成为他的助手,都下足了功夫。最初,还是被人嘲笑的,整个就像一个暴发户,包括给我们送礼物,对于奢侈品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的时候,就给我送了一块表,限量版,很贵,还很俗气地刻上我的名字,就是你上回拾到的那块,我爸倒是每次都乐呵呵地接受了,哪怕给他的领带和他的衬衫根本不搭,他也傻兮兮地戴出去,我可没给她面子,接了之后,当着她的面就转送给了管家。
她用心研究食谱,亲自炖养身汤给我们喝,生长期和青春期的我们兄弟俩,和养生期的爸爸,喝的都是不同的汤,她每天研究,第一次炖好给我们送上餐桌的时候,我又当着全家的面倒给了家里的猫,为此,我又挨了一顿打。后来我哥说我傻,就把她当家里的保姆使唤就得了,何必为此挨打?我听了之后才顿悟,开始在她面前摆大少爷款,房间卫生、内衣内裤,总之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我都不准保姆沾手,只说,从前就是妈妈管的,我让爸爸把妈妈还给我,她听了之后,唯恐我爸揍我,赶紧息事宁人,开始给我打点一切。而我,必然故意找茬,她做的一切我都皱着眉头表示不满意,饭菜让她一遍一遍重做,衣服要她一遍一遍重洗,房间的地板让她一次一次重擦。好几次,我都看到她委屈得想流泪,可是,却还在我面前强装笑脸,并且,从来不告诉我父亲…”
陶子听着这个故事,渐渐被吸引,不自主想起那个叫莫忘的孩子,那双冷漠的眸子寒得她心里发怵…可是,骆东勤跟她说这个故事的用意是什么?是想告诉她当后妈的艰难吗?可是,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描绘得那么细腻?包括他父亲和继母的感情?
来不及插话,听得他继续往下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哥渐渐对这样的游戏失去了兴趣,可能长大了,也看懂了,不再为难她,也算接受了她,这条战线上便只剩下我一个人,然而,无论我怎么做,她总是坚持如一,依然尽心尽力地照顾我父亲和我们两兄弟的起居。而她的努力竟然没有白费,几年后,她的聪明加上勤奋使她有了质的蜕变,走出去无论从气质还是举止上来看,都已经完全像一个贵夫人了,甚至,她还进入父亲公司,对公司的业务越来越上手,且行事越来越老练,杀伐决断,开始像一个女强人的形象靠拢,那些曾经嘲笑她的轻视她的人不敢再小觑她,在她面前不敢吭气,至于家里,她也成功地奠定了自己女主人的地位…
我仍然不喜欢她,但是,叛逆期已过,那些游戏我也玩腻了,渐渐收敛,只是,仍然不喜欢她,仍然排斥她,只不过,我把自己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开始向母亲曾亲近过的佛靠近,以这样的方式思念母亲,同时渐渐使自己沉静。家里有一间房,始终是为母亲保留的,那是母亲和父亲从前的卧室,从继母进这个家门开始的那天起,我就禁止父亲和继母进入,那是属于我的世界,然,也就是在潜心读佛的过程中,在逐一阅读那一排排书籍的时候,我也读到了母亲的日记,才知道,原来母亲自己是知道的,她和父亲之间相敬如宾的感情,不是爱…
父亲幼时多病,有人给出了迷信偏方,说是放到乡下寄养,可以驱除病根,于是就让管家带着父亲回了他的乡下老家,在乡下一直呆到中学毕业,才让他回来念大学,在这过程中,父亲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后来之所以娶母亲,是迫于家族的压力和利益,但是,母亲看得很透,并不曾怨过父亲,她一生满足,充满感激,因为父亲确实做到了一个男人的极致,用尽了他所有的能力来疼她宠她,来护卫这个家,相比其他家族的老爷少爷在莺歌燕舞,父亲半生清洁,无任何绯闻,这是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谁不曾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对同样风华正茂的异性动过心?有的是暗恋,有的发展成为比友谊多比爱情少的朦胧情感,但许许多多都在人生的分岔路口各奔东西,朦胧的初恋也最终成为记忆,丈夫如父亲,已算是无懈可击。
对于父亲的埋怨,在母亲的日记和佛书的冲击下渐渐消散,而我,也终于明白,父亲在母亲离去后一年便结婚的原因,如今的继母正是他当年的小恋人,他们于母亲去世后半年重逢,而后激/情复燃…
那时的我,已经懂得父亲有重获幸福的权力,因为母亲的日记里也是这么写的,她希望在自己去世后会有一个比她更懂父亲的女人来照顾他,照顾孩子,给他后半生的幸福,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只是我仍然迷惘和不甘,好像自己那么多年的恨,恨得很荒谬,我常常会思索得失了神,尤其,在盯着继母的背影看的时候…
直到那一年母亲的忌日。
每年母亲的忌日我都会和父亲和哥哥去拜祭,而祭品从来都是她准备。而那年父亲带着哥哥出去出差了,因为天气的原因赶不回来。她也劝说我不要再去了,因为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我很固执,没理她就走了,而事实上,在去墓园的路上就开始下大雨,或是对母亲的执念,或是跟她故意赌气,我也分不清楚,不管不顾地,还是顶着风雨上了山。
当年父亲选墓地的时候很讲究风水,选了处所谓的宝地,然,地势却比较险,而且就在山崖边,很倒霉的,那一段塌方了,而我,不慎一脚踩上松了的土,摔了下去。山崖不高,然,还是摔伤了退,我无法再走回去。眼看风雨肆虐,传来她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地叫我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山崖边喊,我第一次回应了她,大声地回应,她看见我的瞬间,也哭出了声来…
她寻了条小路,一步一小心地慢慢朝我挪过来,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我眼眶发热,大声吼着要她别过来,那是我对她惯常的语气,要么冰冷,要么大吼,可她不听,还说着什么要我别怕,她就来救我。我很想骂人,我什么时候怕过?我需要她一个女人来救?可我骂不出来,只是吼她,为什么一个人跑来了?家里那么多工人呢?她在风雨里像个傻瓜一样回我,刮台风呢,不好意思拖累别人…
我猛然想起,其实,她真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在为他人着想,一直在为我们家的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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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1-5 22:19 |只看该作者 | 最新帖子 | 查看作者所有帖子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给TA转账
第203章妈妈
“那天是她背着我下山的。她叫了急救车,然而,路面多处塌方,车一时赶不过来,她焦急,所以等不及便背我下山,那时的我,虽然还没长足,但在那样的天气里要背着我下山还是一件很苦难的事,她的鞋又不好走,后来干脆脱了鞋,赤足走路。后来终于和急救车会合时,她脚底全磨出了血泡。我想,那一刻,她终究还是走进我心里了,而且,事后我父亲深为感动,待她尤其珍爱,那是她真正走入我们家的标志。”
说到这里,他终于停了下来,静若深潭的眸子浮起柔和光晕,“囡囡,现在明白我为什么找你,为什么要给你讲这个故事了吗?”
陶子隐约地有种感觉,小说和肥皂剧里最狗血的剧情要在自己身上上演了…
可是,她却并不期盼这样的故事,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于是礼貌地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包,“骆先生,谢谢您今天的款待,谢谢您的故事,我想对于我一个小说作者来说,这样的素材正是我所需要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把它写成文字。”
“囡囡!你那么聪明,必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骆东勤亦跟着站起。
“对不起,骆先生,我不懂,也不想懂。”她迈步朝门口走去。
然,门一拉开,便见外面站着一位妇人,一身华服,却已泪流满面…
“囡囡…”那妇人流着泪唤她的名字,发出的是她完全陌生的声音。
陶子眸色冷然,淡淡的语气,“对不起,这位女士,我不认识您。”
“囡囡!我是妈妈…”
终于,她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字,还是从此人嘴里说了出来…
她皱了皱眉,垂头,轻轻地一笑,“女士,您认错人了,我没有妈妈!”
“囡囡!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扔下你!我们进去谈谈好吗?给妈妈一个机会补偿你!”那女人听了陶子的话,失控地哭出声来,并且抱住了陶子。
陶子身上挂着她的重量,如若千斤,淡淡的香水味儿,曾经她最憧憬的属于妈妈的味儿,曾经在严庄身上留恋的味儿,如今终于近在咫尺,可是,心,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进来说话吧!”骆东勤的声音响起,她和她一起被他轻轻推进了包间里。
“你们俩好好谈谈,我在车上等。”他出去,给两人关上了门。
既然无可逃避,不如坐下来面对!
陶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端坐了身体,将包搁在一旁,开始打量这个自称为妈妈的女人。
妈妈于她而言,从小就只是一个名字,她除了知道她叫林芝以外,其它的一概不知,亦不知她长什么模样,眼前这个和严庄一样,有着优雅的仪容,皮肤白皙,保养得当的漂亮女人就是妈妈吗?
她在对方脸上寻找着特征:一双极有神的眼睛,在面对她审视的目光时随着挤出来的微笑而微微弯起了弧度,恰如她的一模一样…想必年轻时,那眸光里面亦是闪亮飞扬的…
还有那张小脸,尖尖的下巴,若瓷的皮肤,即便上了年纪,也难掩其瑜。
偏偏的,这些特征都和她的极其相似…
眼前的人,或者就是多年以后她的模样…
所以,她不必怀疑,这个人就是林芝…
面对陶子过于直接的目光,林芝有些不自然,略略缩了缩身子,陪笑,“囡囡…”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骆东勤也叫她囡囡了,原来如此,只是,她真的很不习惯外人这么叫她…
“有事吗”她冷漠地问。
二十多年啊,不是二十个小时,也不是二十天,二十多年,足够她的生命再一次轮回…
她的漠然和冷淡,林芝既然来了,就有心理准备,然而,真正面对,还是难过得泪雨纷飞,“囡囡,妈妈对不起你…”千言万语,说来说去还是这句对不起,然,一句对不起怎能跨越二十多年的距离?
陶子静静地,波澜不起,“不必说对不起,因为我从来没有怨过你。”
虽然语气冷漠,还是让林芝充满了惊喜,“真的吗?”
“真的。”她平静地重复,“对我而言,你就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而我同样作为女人,深深理解做女人的不易,更理解每一个女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你过得幸福,我为你高兴,仅此而已。”
林芝眼里的惊喜随着她的话语一点一点的沉落,原来,只是当她是陌生人而已…
可是,她说的却是没有错,一个在她出生后不久就离开她的人,有什么资格来和她谈“母亲”二字?
她痛哭不已,捂住嘴,流着泪呜咽,“囡囡,妈妈很后悔,真的,这么些年一直很后悔,妈妈想你,每晚都想你想得心痛…”
是吗?陶子唇边倒是浮出浅浅的笑来,这么一比较,她是不是更没良心一些?二十多年来,她想过爷爷,想过糖糖哥,可是独独的,真的没有想过妈妈…
后悔?二十多年了,来谈后悔?二十多年里,有很多个日子,到今天才来谈后悔?
她再度淡然一笑,“其实您真没什么必要后悔,也没必要谴责自己,这二十多年里,我过得很好,也很忙碌,没什么时间来想起您。”
这么说是不是很无情呢?可是原谅她,说的是事实。
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日子里,是爷爷枯老的手给了她抚慰,是糖糖哥宽阔的背给了她依靠,她最孤苦无依的人生,就想念这两个人了,不,应该说,因为有了这两个人,所以她从来不觉得苦…
只是她不喜欢骆东勤的故事,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故事打破了她心里这么多年的平静。
如果说,在过去的人生里,她没有怨过母亲的话,在听过他的故事以后,却不由自主地会想,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她的妈妈在低声下气给别人洗衣做饭,冒着台风把别人的孩子背下山…
她只是不懂,为什么。
而后,更不懂,为什么在抛弃了二十多年之后又要来寻觅?其实彼此永不交集,让妈妈这个词永存在她的幻想里,或许还能保持它朦胧的光辉…
没有什么话语,会比冷淡更加让人难过,一句陌生,一句没有时间想起你,让林芝的心痛得粉碎,可是,这怨谁呢?只能怨她自己,一个抛弃亲生女儿的母亲,她自己都不会同情自己…
“囡囡,你不明白当时情形。你出生后不久,爸爸就去世了,为了生活,妈妈出去打工,最初,妈妈是想,只要赚到了钱,只要生活安定了,妈妈就把你接出来,妈妈当初真的是那么想的,可是,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妈妈想的那么容易…”
凝视流着泪向自己解释的林芝,她相信她,所以,她之前才从不怨她,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生活着的妈妈,定然有着她的不易,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她真心祈祷过妈妈要幸福,要像她一样幸运,遇上帮助她爱护她的人…
想到此,心里那些因骆东勤的故事而掀起的波涛渐渐趋于平静,她还是那个心怀美好和祝福的囡囡。
于是微笑,尽管很浅,比之前真挚,“是,我理解。所以我才说,我从来没怨过您。”
相对于她的冷静,林芝要凌乱得多,女儿越是说不恨不怨,越是平静,越让她觉得内疚,越让她觉得女儿这是在赌气,未语,泪总先流,“最初那几年,妈妈在G市打工,每月虽然只有低微的工薪,但还能寄点钱回家给你和爷爷,后来,随厂里几个姐妹去了S市,却在那里遇上了骆坤成,也就是骆东勤的爸爸,他是妈妈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人。”
这点渊源,陶子知道,骆东勤之前就跟她说了,能遇上属于母亲的幸福,那是好事,是幸事,她为母亲感到高兴。
林芝脸上呈现出一片悔恨之色,“也就在那时,我做一件让我悔恨终生的事…我没有告诉他,我在老家有个孩子…可那时的我,真的只是想,抓住一份幸福不容易,更何况骆家还是那样的家族,我一个平凡的女人能嫁进去就已经很难,如果别人知道我还有个女儿…囡囡,妈妈真的不是嫌弃你,可是当时的情形…”
在林芝一片急乱的解释中,陶子刚才好不容易才趋于平静的心又闹腾起来,自己始终是她的负累,即便自己不在她身边,她也会把她当成负累…
仍只是笑,多了嘲讽的意味,“我懂,我也是女人。还是那句话,我祝您幸福,至于我,从前就不是你的拖油瓶,今后和现在更不会是,即便您现在辉煌腾达了,我也不会来给您添乱,您放心吧。”
既然二十多年前就否认了她的存在,她完全可以真的不存在林芝的范围内,一个南,一个北,咱祖国幅员辽阔着呢…
“囡囡!”林芝以为她要走,急切地拉住她的手腕,“囡囡别走,听我说完。”
好吧,既然听了一半,索性听个彻底,豪门里总是有许多狗血的故事,就当为自己的小说积累素材。如此说服着自己,可心里的酸楚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