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周遭的宫人都是一惊。
如今宫中是皇后娘娘主事,万贵妃和温惠妃协理。这两位都是正一品的夫人,陛下让她们协理六宫还有说头,可戚淑容只不过是九嫔中的下三嫔,前面还有次序比她靠前的叶昭仪和静昭容,怎么能不顾规矩地让她越了过去?
戚淑容似乎也是这个想法,推辞道:“臣妾位分资历都还不够,怕是不能…”
“位分不够朕就给你抬抬。”姬骞淡淡道,似乎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你这淑容也当了有一年了,不能晋位为四夫人,至少也能在九嫔里择一个靠前一些的位置。”
戚淑容闻言忙道:“陛下误会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姬骞截断她的话头,“只是朕愿意抬举你。”
伸手摸摸她的脸颊,他的声音低而带几分柔情:“阿皎你值得,比许多人都要值得…”
慕仪安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唇边带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一直没有抬头,眼睛盯着自己脚上的丝履,似乎想要数清楚上面绣着几条纹络。
那厢姬骞与戚淑容三言两语定下了择一吉日给她在九嫔里换个次序靠前的位置,然后转头看着慕仪:“皇后以为如何?”
“陛下乾纲独断便好,臣妾并无异议。”
这么贤惠大度的答复,姬骞却不满地皱起了眉:“朕乾纲独断?这后宫之事本该是皇后你来负责,如何叫朕乾纲独断?朕都管了,你这个皇后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慕仪闻言默了一瞬,然后道:“臣妾愚昧,请陛下恕罪。”
她说这些话依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姬骞看着她这个不争不辩的小鹌鹑模样,心头嫌恶到了极点,冷声道:“皇后既然说你在此处理关于中秋夜宴的事物,便拿给朕瞧瞧吧。”
慕仪应了,命宫人去取来,姬骞顺手从里面抽出一份关于当夜所备酒水瓜果的册子,只瞧了几眼便皱起了眉头。
“许川荔酒为何只有六十坛?”姬骞道,“朕明明吩咐了当夜宴罢要给宫人们皆赐荔酒,只有六十坛如何能够?”
“荔枝生在岭南,本不易得,酿成美酒更是难求,往年许川上贡的荔酒也只有一百坛之数。今年因气候原因,荔枝产量不足,上贡的荔酒数量比往年足足少了一半。这六十坛已是臣妾命人从民间采买了部分才凑齐的。陛下若觉得不够,可否换成别的美酒替代?”
姬骞冷笑:“朕看不是荔酒难求,而是皇后根本没将朕吩咐的事情放在心上!朕原本还觉得你纵有别的不好,至少处理宫中庶务还是有能耐的,如今却连这唯一的优点都没了,连场晚宴都办不好,真真令朕失望!”
慕仪闻言跪下告罪:“是臣妾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戚淑容见状忙跪在慕仪身旁求情道:“皇后娘娘已是尽心尽力了,荔酒不足实在是天灾所致,非人力能改啊!”
“阿皎你起来。”姬骞伸手欲扶她,戚淑容却避开了,只是道:“陛下若不宽宥皇后娘娘,臣妾便不起来。”
姬骞顿在那里,似乎十分无奈的样子。许久方道:“好吧,看在阿皎你的面子上。”
戚淑容面色一喜,姬骞见了也随之一笑。转头看向慕仪时,神色却立刻变得冷淡:“也罢,你起来吧。朕懒得责罚你,由得你去吧。”
然后朝戚淑容轻声道:“朕不想待在这里了。阿皎,陪朕去那边走走。”
戚淑容朝慕仪行了个礼便追上了姬骞,待到大驾走远了之后慕仪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旁边的宫人都在打量她的神色,十分担忧的样子。毕竟当着这么多人被陛下这般落脸还是头一遭,更要命的是这里的事情怕是转眼便要传开,娘娘现在心里还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呐!
就连瑶环都几分忧虑,建议道:“不然,奴婢去找大公子想点法子,也许能再弄到一些荔酒?”
“不用了。”慕仪神色平静,理了理裳服之后淡淡道,“知会下去,那些还在搜罗荔酒的人也不用再找了。中秋宴罢之后赐酒改换梨花酒。”
“可陛下…”
“他不是都由得我去了吗?那我便由着性子胡来一回。”
没有说出去的一句话是,反正无论如何,他总是能找出她的错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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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沉,漫天星子点点。
御花园一处僻静的水阁,万黛闲闲地立在栏杆旁,打量着满塘粉白碧艳的芙蕖,神色轻松。
身后有人挑帘而入,她应声回头,却见戚淑容身披黑色披风,眉头微蹙。
“你这副装扮…”万黛失笑,“你怎么不干脆穿上夜行衣好了?”
又道:“这附近我都派人暗中把守了,不会有人靠近的。你没必要这么谨慎。“
戚淑容不理会她的调侃,淡淡道:“如今正是风头上,当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风头上?什么风头上?”万黛笑道,“阿皎你不是最清楚吗?昨日灼蕖池畔的事情可都传开了,如今阖宫上下无人不知,陛下当众斥责皇后办事不力,连场晚宴都办不好,让她好生没脸。”
语气里添了幸灾乐祸:“温慕仪当了三年皇后,这般当众被陛下斥责的情况,这还是头一遭。她那般在乎颜面的人,这回恐怕要好好气上几天了…”
话锋一转:“不过阿皎你现今可真是占尽春}色啊!大家都说本来陛下要责罚皇后,却因为你的一句话而作罢,还要抬举你的位分,说不得便要将你从下三嫔提到上三嫔了,再过一些时日晋为四夫人也不是不可能。淑妃和贤妃的位置可还一直空着呐!”
“娘娘说笑了。”戚淑容不卑不亢,“娘娘当知,嫔妾对位分之类的并不在意。”
万黛闻言一笑,不再言语。
“正因皇后娘娘如今势弱,嫔妾又风头太盛,才更要当心。不然若被她知晓嫔妾与贵妃娘娘私下相会,岂不一下就猜出近日之事乃我们所为?”
“她不会猜出来的。”万黛神情笃定,“这回的局费了我好大的心血,断不会如上次那般轻易便被她识破!”
戚淑容闻言沉默。
“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如今事情既已成了一半,我与你说说也不打紧。”万黛道,“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我不过是遣人在温慕仪的殿内动了点手脚,在六日前的晚上陛下驾幸时给他们下了一味暖情香。”
戚淑容愕然:“皇后娘娘的香一贯是由她那名素来谨慎的女官调配的,娘娘您是怎么…”
“要在瑜珥的香里动手脚自然是没可能的。可我几时说了我是在她的香里动的手脚?”
“可…”
“我是加在灯烛之中的。买通一名椒房殿的宫女虽然艰难,但多费一些周折也不是办不到。我让她在当夜要用到的蜡烛里加进香精,点燃的时候气味便散出来了…玫瑰、依兰再加上广藿香,自有催发男女情|欲的效用。”
“纵然如此,瑜珥岂会闻不出来?”
万黛一笑:“自然是因为,那些香并不是一起燃的。温慕仪外殿所用的熏香里本来就加有依兰,我只是在灯烛里放入纯度更高的而已。再用一点手段,让瑜珥得个风寒之类的疾病,让她的鼻子不是那么好使了,她自然发觉不了。
“外殿是依兰,内殿则是广藿香,至于玫瑰,温慕仪最近很喜欢用的一种玫瑰薏米粥,我命人在里面混入了一点玫瑰香精…”
万黛说完,看着戚淑容沉默不语。
她的话已经很明白了。依兰可使人心情愉悦,姬骞与温慕仪闻了这香,心情自然都会好许多,温慕仪表面上装得一副无欲则刚的模样,实则对姬骞十分上心。见他没有用晚膳,自然会劝他用一点东西,也多半会端出自己近日最青睐的这道粥。
依兰和广藿香是用闻的,玫瑰则是用吃的,都是混在本来就有的东西里面,自然不易被人察觉。
似乎天衣无缝的安排,戚淑容却不愧于万黛对她“伶俐聪慧”的评价,冷静地提出质疑:“嫔妾并不懂香,却也觉得这样单独的三味香,不曾经过细心调配,也不是同时闻到,应当不能达到真正的暖情香的效用吧?”
“若是寻常的香精自然不行,但我用的是不一样的。”万黛似乎被人问到了得意之事,神情十分愉悦,“西市上有许多来自蛮夷之地的商人,人虽粗鄙,东西却时有好而新奇的。我这香精便是族人从一名来自西边一个叫…凯姆特①的国家的商人那里得来的,纯度十分高。高到什么程度呢?你若将它滴到皮肤上立刻便会被皮肤吸收,连一点油迹都不会留下。”
冷哼一声:“温慕仪自负整个煜都最好的调香师便是她从前的余傅母和瑜珥,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戚淑容由着万黛嘲讽完她的死敌,才道:“您料准了陛下不会让人进去内殿,所以才将最后一味广藿香放在内殿?”
“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候向来不喜人随侍,就连执彤管的傅女史也被陛下不顾规矩地撵走过几次。况且就算有人进去也不打紧,那放了玫瑰香精的薏米粥只有他们用了,总不会一殿的人都中招的。”
话已至此,其余的部分便简单了。那名被买通的宫女既然可以趁人不备在灯烛里动手脚,自然也可以趁人不备将一切证据销毁。况且只要控制好香精的分量,算着时辰放进去正好的量,到时候恰好燃尽,根本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连销毁证据这个环节都可以省了。
那么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您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成全陛下与皇后的一夜恩爱吧!

算计

“我前阵子听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万黛不答反道,“这事儿说出来你定然不信。”
“您且先说来听听。”戚淑容平静道。
“你信不信,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一对夫妻,成婚五载却未有夫妻之实?尤其是,这个夫君还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男人…”
戚淑容瞳孔猛地缩小:“你说…陛下与娘娘…他们不曾?”深吸口气,“这太荒唐了!”
“可不是!”万黛道,“我刚得知的时候也是不信,若非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都要拿这件事当个笑话了。”
水阁内沉默了一会儿,戚淑容逐渐从震惊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她很懂分寸地没有去问她的消息来源是什么,只是道:“所以,您是从这件事情看出了他们二人的症结所在?”
“自然。一个男人娶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他十分上心的女人,却能忍着五年不碰她,内里可以剖析的东西那便多了去了。”万黛道,“我思来想去,足足想了两日,总算是想明白了。”
转头看着戚淑容,一字一句道:“温氏,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
戚淑容这回不需要解释便立刻明白了。
世家权重,危及皇权,这是她早就知道的。所以陛下对皇后也好,贵妃也好,其她世家出身的嫔御也好,从来都是存着一份防备之心。
这些她本早就知晓的,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那两个人之间,居然…
真是冤孽。
“噢,还要多亏了你前阵子提供给我的那个消息。惠妃居然与江楚城有那样的牵扯,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戚淑容眼睛看向黑沉沉的夜色下静静绽放的芙蕖。
江楚城是叔父的关门弟子,从他八岁起叔父便传授他武功兵法,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在那之后他被家人狠狠管束起来,整日待在学堂读书,以备入仕。
那时候叔父还曾深深惋惜过,说是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眼看就要被耽误了。
谁知两年之后他居然自己醒悟了,硬是顶住一切压力决心去从军。
临行前他来见过叔父,跟他说了那个贵女臂搁相赠的事情,还画了那位递送臂搁的侍女的画像,想让叔父替她暗中打探一下这是哪家的婢子,他也好顺着去探寻那位小姐的踪迹。
爱徒重回正道,叔父自然十分欣悦,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只是不知怎的,凭他如何打探都查不出半分线索,他又不敢太过张扬以免坏了那位小姐的清誉,这事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
她年少时亦曾跟随叔父学过几年武艺,奈何叔父觉得她根骨不佳、难成大器,教了几年就不乐意教了。不过在那几年里她倒是听叔父讲了许多江楚城的事情,其中便包括“贵女臂搁相赠”,她甚至还看过几次那幅画像。
这件事情本来早被她给忘了,谁知前阵子服了那致人神智昏聩的药竟让她想起了许多过去之事,包括那幅画像上女子的容貌。也因此她才惊讶地发觉,那名女子竟与惠妃娘娘的陪嫁侍女锦舟长得一模一样。
她把此事告知了万黛,她当时没多大反应,谁知回去思索了一晚,竟是筹谋出一个大局来。
“上回是我估错了。”正陷入沉思,却听得万黛道,“秦绍之根本不是他二人的症结关键所在,温氏才是。所以这回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
左相老奸巨猾,姬骞与温慕仪对他谋划人心的本事十分清楚,她这次便利用了这一点。
她在陛下给江楚城和繁阳长公主赐婚之后便命薛宁澜假冒成那名女子去蒙骗江楚城,她知道江楚城没那么容易上当,但是没关系,只要他顺着她的计划去行动就好了。
他新近失妹,一定对所有人都存着戒心,这回有人专程给他设套,若不假意中计来探寻真相便不是江楚城了。
在江楚城顺着她的意思抗旨拒婚之后,她再将温慕仪才是真正的赠臂搁之人的消息传给繁阳长公主,刺激她去找温慕仪的麻烦。而这个时候温慕仪一定已经查出了惠妃才是传说中的正主,那么她一定会怀疑这件事到底是她设计的,还是惠妃为求自保而做的。
“可,您如何确信惠妃不会出面向皇后娘娘解释?她们如果说开了,一切误会自然迎刃而解。”
万黛笑起来:“阿皎,你对温氏一族,可熟悉?”
戚淑容颔首。
“那你知道惠妃出自温氏哪一支?”
戚淑容蹙眉,她实在有些不喜欢万黛此刻这对小孩讲话一般的口吻:“聚城温氏嫡系,她是嫡长女。”
“那皇后呢?”
“煜都温氏嫡系,她也是嫡长女。”
“是了。天下皆知,聚城温氏乃是温氏的本家起源,便是如今的煜都温氏也是从那里分出去的一支而已。虽然如今煜都温氏样样都高于聚城温氏,然而在温氏一众支族里,聚城温氏也依然是十分显达富贵的一脉。
“所以,惠妃既然是聚城温氏嫡系的嫡长女,为何要自降身份来当温慕仪的媵呢?”
口气带上了嘲讽:“放着好好的良家主母不当,非要入宫为这低人一等的媵妾,你当惠妃她傻么?”
戚淑容瞅着万黛不语。要是她没弄错的话,眼前这位也是出身尊贵、放着好好的良家主母不当非要入宫为人媵妾的主儿。
她傻么?
仿佛听到了戚淑容的腹诽,万黛面色一变,语气生硬道:“总之,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温氏一族。温慕仪往日还算处处为温氏考虑,她们才能相处和睦,只是最近她为了那秦绍之处处触怒陛下,惠妃嘴上不说,心里早就恼了她了。
“这次的事情一出,以她的聪明,自然明白已经有人知晓了当年之事的内|幕,但是这个人并不打算把她抖出去,只是想要让温慕仪对她产生误会而已。当然,若是她出面对温慕仪解释了,这件事情便会真真正正传开,但这回的主角便不是为温慕仪,而是她自己了。
“她为求自保,又自负聪慧、能控制住局面不为温氏招祸,便顺着我们的意思让温慕仪去误会,甚至连面都懒得露了。
“谣言并未传得沸沸扬扬也是我故意为之,只不过是为了让温慕仪更确信这一切是惠妃所为而已。
“陛下也不是傻的,惠妃与江楚城的关系很快便能查出来,他自然会去探寻温慕仪的态度。然而这时虽然她已经误会了惠妃,却还是要保住她,两人之间当然会起冲突。而这次,却是温慕仪为了温氏,不顾那人刚陷害了自己还是挺身而出去维护他,甚至要以自身来当她的靶子。这样的事情,能不触到陛下的逆鳞么?”
听到这里,戚淑容终于对万黛露出了赞赏之色。
这么复杂的一个计划,谁能料到居然只是一个暖场呢?
在这之后,给他们下暖情香并引导他们怀疑上左相才是计划的关键。
陛下有多么厌恶被人摆布就连她都能窥见一二,更不消说这个人还是他最忌惮的左相。
若那天晚上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发生些什么,那么陛下自然恼怒,事后除了给温氏再添一笔罪状,恐怕连皇后也会被迁怒。就算是成了,可在这种手段之下发生的燕好也绝对会成为两个人心□同的疙瘩,那种被人当玩意儿摆弄的感觉,一定会让他们在此后每次想起这件事时都恨不得把它当成毒瘤直接从脑子里剜去。
除此之外,温氏三番五次利用皇后来算计陛下,皇后却依旧要维护着他们。这么多事情结合在一起,才能真正的激怒陛下。
情爱之事本来就最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他们当局者迷,所涉的又是各自最在意的事情,会中计也难免。
不知道两人意乱情迷又激愤难忍的时候说过些什么,但可以想象,一定是一些十分伤人的话语,足以把两人本就复杂脆弱的关系给生生划出一道裂痕。
可这个大局分明还未收官。
“连环计这种东西,也不是只有温慕仪一个人会。”万黛笑得漫不经心,“我败在她手下这么多次,如今终于做出了一个足够漂亮的局来。就请她好好消受吧。
“好戏还在后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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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当夜,皇帝于庆安殿设宴与皇后及六宫嫔御同乐。
宫中女眷平日难得见到亲人,这样合家团圆的日子自然要体恤她们的一片孝心,按照惯例,每年的中秋佳节都会邀皇后及众嫔御中地位较高者的母亲入宫赴宴。
然而似乎是为了遮掩前几个月宫中的各种动乱,今年的中秋夜宴的排场比往年整整大了一倍不说,皇帝还特意下旨把那些有母亲入宫的嫔御的父兄也一并召了进来,说是让大家在宫中一并团圆。又由于众妃大多出身名门世家,父兄要么在朝为官,要么便是清流间的名士,一时间这个中秋宴搞得比煜都最大的流觞盛会还要引人注目,端的是满堂珠玉、熠熠生辉。
庆安殿位于灼蕖池西的一座高地上,由四座殿堂高低错落地紧密结合而成,左右各有一座方形和矩形高台,台上有体量较小的建筑,各以弧形飞桥与大殿上层相通,使整个宫殿看起来十分壮丽。
规制宏伟,结构特别,故而从建成之日起,就一直是大晋设宴百官的最佳场所,而百官也一直以能入庆安殿赴宴为荣。
此刻圆月初上,皎皎月光洒向人间,月色中的庆安殿矗立在高台之上,雕栏玉砌、处处生辉,华美之外,更显遥不可及。

裴郎

殿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帝后并肩坐在御座之上,与下面的臣子隔着九级台阶。半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们的神色,也让那些暗中窥伺的眼睛捉摸不清上位者的情绪。
台阶之下,左侧与右侧首座分别坐在左相温恪与大司马万离桢,此时两人正笑着举杯,遥相祝酒。烛火映照之下,这两位已年过四十的当朝权臣依旧是如玉般英俊,端的是风姿动人。
不仅是他们,今夜得以列席的男子们无一不是儒雅清俊,随便将哪一个单挑出来往那里一站都是一道不俗的风景。
会出现这种现象纯粹是时下的风气所致。
时人格外重视容止,认为一个人若是皮相不凡,内里的品格和才能也定然不凡。而一个人若是容貌庸俗,那么自然不可能做得出锦绣文章、写得出治国经略,当属无用之辈。
先帝晚年的夺嫡之乱,明明资历最高的大皇子之所以早早就被排挤出局、连一争的资格都没有,除了自身短智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长相过于平庸,无论是在先帝那里还是在煜都士子那里都讨不了好,这才只得甘心屈居自己的弟弟之下。
慕仪当年旁观大皇子的失意落寞的全过程,为他无奈之余也不由感叹:这个竞争的评判标准真是残酷到令人目不忍视啊!
选皇帝嘛,又不是选花魁,这些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但纵然她看得明白,却无法改变时人的这种观念。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一步一步爬到朝堂巅峰的人,无一不是容止过人之辈。如今大晋天下半数的俊杰齐聚在这华美的大殿内,简直让人不知道是去看金雕玉砌的宫室好还是看他们好!
有此感叹的不仅是那些一边围观一边窃喜的宫人。
坐于右侧第三席的一白净儒雅的文士环视四周,朗声笑道:“不曾想有生之年居然能再次见到天下俊杰欢聚一堂的胜景,真是难得难得!当浮一大白!”言罢举起玉觥一饮而尽。
那人正是静昭容之兄,煜都声名显赫的名士静祁越。
“伯文君何来如此感慨?‘再次见到’,未知上一次是在何时?”一与他交好的青年郎君笑问道。
“上一次可就隔得久了。”静祁越笑道,“已然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夜天上悬着的也是这样的圆的月亮,不,那晚的月亮比今夜还要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