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供送到永乾殿之后,也抄录了一份送到建章宫。到这个时候,叶薇才真的觉得太上对这个妹妹实在是仁至义尽。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却因为大长公主尚在病中,虽然自己不肯见她,却也吩咐了宫中众人不许传话,免得害她病上加病。
因为触怒了上皇,她不再像从前那般可以住在建章宫,而是在宫中随意选了间宫室住着,方便御医过去诊治。她的亲信宫人都被送到了慎刑司,剩下的要么不管用,要么不尽心,叶薇费了些周折,便把她们都引开,独自入了殿阁。
一掀开帷幕,就闻到浓郁的药香,酸苦异常。叶薇面不改色地走近,慢慢看清了榻上的人影。
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她居然老了这么多。保养得宜的面上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原本乌黑的长发也露出了灰白,在灯光下格外扎眼。这在沉睡中还不住咳嗽的女人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中年美妇,已经全然是个老妪了。
听说她的病很严重,打小娇养的身子经不起长时间的跪拜,更何况还在冰寒的冬雨里淋了那么久。御医说她现在不能受刺激,否则很有可能气血逆转、出现大问题。这也是太上不让宫人告诉她外面情况的原因。
叶薇在榻边站了一会儿,大长公主到底没睡实,果然睁开了眼睛。好像还弄不清状况,她看到她时愣了愣,不可置信道:“是你?你怎么进来的?”
叶薇轻笑,“自然是走进来的。臣妾叶氏恭请大长公主安,祝您福寿绵延、荣宠常在。”
大长公主冷笑,“你无需讥我,事到如今,孤承认此番是失策了。可你如果认为自己便稳操胜券,那便大错特错!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看看最后是你这个昭仪娘娘能耐强,还是孤这个大长公主本事大!”
“太主误会了,臣妾哪敢讽刺您?臣妾是实心实意来祝贺您,恭喜您的苦肉计奏了效,太上相信此番设计臣妾婢女的事情不是您主使的,您只是代人受过。”
明知道她的话不能信,大长公主还是因为这个露出了些许激动,竟撑着床板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太上真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薇笑吟吟地走近,“您生病的时候,宫中又出了桩大事,有人出面揭露了些事情,所以太上现在不那么怪您了,转而去怪别人。您说,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大长公主到底是病糊涂的人,强敌当前竟也露出了喜色,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皇兄他果真…他不怪我了,不怪我了…”
叶薇冷冷地凝睇着她,慢吞吞补充道:“当然。如今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以暖情香损伤太上龙体之事,乃是姚昭容一手为之。她目无尊长、藐视纲常,如今已被打入永巷,只待事情查完,便要问罪呢!”
大长公主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叶薇冷笑,她便如被刺中要害的母猫似的,歇斯底里道:“你这个贱|人,是你做的对不对!你害了嘉若,对不对!”
“太主别急,臣妾还没说完呢。冒犯太上只是其中之一,姚昭容的另一个罪名也很惊人呢!假孕争宠、欺君罔上,更在事后连同宫中道士,以流产之事嫁祸宫嫔…您说,这两桩大罪加起来,够不够让陛下将这个尊贵的公主之女赐死呢?”
大长公主口齿发寒、头上冒汗,整个人都变了样子。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叶薇,忽然笑着摇头,“不对,你在骗孤。这些消息孤为何从未听到?你在说谎,你以为孤会上当?”
“臣妾哪里编的出这样的话来。若非事发,谁能料到姚昭容竟胆大包天至此?假装怀孕,之后还说自己流产是巫蛊诅咒,此等行径简直骇人听闻。您觉得臣妾有这个本事,可以打听到这些秘闻?”
的确。若不是事发,这些事情叶薇根本不可能知道。所以,嘉若她真的…
失魂落魄地往后一倾,她扶住了床柱,“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太上下了命令,谁还敢说?他老人家大抵是怕了您这个妹妹了,之前便又是磕头又是淋雨的,没脸没皮、不知自重,若姚昭容的事情再让您知晓,为了女儿恐怕连更过激的事都做得出来。所以,太上才让大家瞒着你,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任凭你哭喊哀求,都无济于事了。”
她的话仿佛最无情的鞭笞,让大长公主整个人都委顿了下去。苍白的右手冒着青筋,她支撑不住弯下了身子,痛苦地干呕。
叶薇温柔地笑起来,轻轻替她拍着背,“没想到吧,尊贵无比的吴国大长公主,居然也有今日。其实我原本不想和你闹成这样的,可谁让你非要逼我?你害死了悯枝,这笔账不还,怎么可以?”
“那不过是个卑微的婢子,孤碾死她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你为了个婢女来跟我讨公道,可笑不可笑?”
“是,她只是个卑微的婢女,轻贱如蝼蚁。可我偏偏就要让你——金尊玉贵的大长公主,去给这蝼蚁似的婢女偿命。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你记住,千万要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是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也不要忘记。你,还有姚嘉若,都是因为本宫的婢女而死。她叫悯枝,正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下去可要替我问声好啊!”
说完,她笑吟吟地往后退,走到帷幕边时才悠然转身。大长公主一直瞪着浑浊的双目看她,待到那身影快要消失,才忍无可忍地爆发出一声咆哮。
“孤要杀了你,杀了你——
“啊——”
.
半个时辰后,吴国大长公主因病情加重、急怒攻心而呕血的消息传遍后宫。还没等到御医赶到,她便在无休无止、含糊不清的咒骂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延和五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在同一个夜晚纷纷扬扬地落下,迷乱所有人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双更惹!今天的字数比昨天还多,有没有很厉害!而且我还让大长公主领盒饭了,大声地告诉我,爽!不!爽!
既然阿笙这么棒,你们不介意收藏下我的专栏吧!!!【声嘶力竭】可以让阿笙变得高大上的专栏收藏,还没收的小伙伴就点进去收了吧!!!我明天继续双更给你们看!!!好!!!不!!!好!!!【此人已疯

第97章 颐妃
垂下的明黄纱帐上是纠缠不清的折枝莲,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暖意融融如同春日。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即便是整夜没睡的人闻到这气息都会清醒许多,叶薇长长舒口气,感慨自己能保持清醒还得多亏了这药味。
这里是紫微殿的东殿外,三重纱帘垂下,她立在外面,身边是沈蕴初和沁婕妤,对面则站着睦妃和璟昭媛等人。大家都是眉头深锁,在帘幕掀起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抬眼,却见皇帝和贤妃先后从里面出来。
“陛下,太上怎么样了?龙体可安好?”睦妃轻声问道,神情关切。
贤妃微笑,“太上洪福齐天,自然不会有事。只是这回的风寒有些棘手,恐怕得再将养些日子。”
这便是病得很严重了。大家彼此对视,都没有讲话。
此时距离吴国大长公主病逝已过了大半个月,太上皇在听到消息当晚便大受刺激,居然亲自赶到公主的住处。瞧见遗体也没有避讳,握住她的手在殿内坐了大半个时辰,吓坏了跟去的一众宫人。
第二天一大早,太上便吩咐为公主风光大葬,叶薇当时并不在场,但据亲眼看到全过程的贤妃讲,太上在交代太主葬仪的具体事宜时,神情颇为悲痛,几度说不下去。
到底是他宠了这么多年的亲妹妹,虽然活着的时候犯了大错,可如今人都不在了,再计较那些也没有意义。他不再怪她,风风光光送她入土,就当是尽到身为兄长的最后一份责任。
事情传达下去之后,他也疲惫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越发虚弱,终于再次一病不起。宫中立刻人仰马翻,有点身份的宫嫔又被召到紫微殿侍疾,连皇帝本人也守候在侧,生动地给大家展示了番什么叫孝子楷模。
.
又说了几句,皇帝提步朝正殿走去,诸位妃嫔紧跟着他,以免谈话的声音吵到太上。待到了正殿后各自落座,贤妃坐到了皇帝左侧,道:“陛下,臣妾有事禀报。”
“什么?”
“是关于大长公主的丧事。太上虽交代了要风光大葬,可如今已是十一月中旬,再拖下去就要到十二月了。年关将至,如何能行丧葬入土之事?所以臣妾以为,必须在这个月将太主的遗体出殡。只是如此一来,便没办法停够七七十四九天的灵了…”
皇帝想了想,“停不够就停不够吧。你说得对,不能在过年时办丧事,没的招来晦气。父皇那边朕会去讲,该怎么办你盯着点。”
“诺。”
皇帝打量她神情,又道:“还有什么事?”
贤妃犹豫片刻,道:“姚都尉远在靳阳,不一定能赶回来。大长公主膝下唯有一女,出殡那日,是否准姚昭容以孝女的身份扶灵相送?”
早在秦御医招供的当天,姚嘉若就被打入永巷待罪,原本事情很快就能解决,谁知两日后大长公主暴毙,对她的处置便拖了下来。
皇帝沉吟片刻,“此事还得看父皇的意思。姑母的丧仪他最上心,他若执意不肯让姚氏露面,朕也不能勉强。待回头问清楚了再说吧。”
“臣妾明白了。”
见皇帝面色不善,贤妃展颜一笑,用舒缓的语气道:“还有桩事情,臣妾考虑了几日,还是觉得要跟陛下提一提。”
“何事?”
“认真说起来,也算是件喜事。臣妾以为,既然如今已证实琳婕妤不曾诅咒过龙胎,那么当初她着实是无辜受过,陛下是不是要作些补偿?”
当初那个帮着姚昭容指证沈蕴初的穆道长已在三日前被处死,有罪者处置得差不多了,是得考虑看看怎么补偿那些无辜的人。
沁婕妤附和道:“是啊。当初姚氏撒下弥天大谎,琳婕妤可好生委屈呢。虽说名义上是入无极阁抄经祈福,但整整八个月足不出户,头上还顶着那么个洗不脱的罪名,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呢!现在真相大白,陛下可得赏罚分明,不能让琳婕妤伤心啊!”
皇帝顺势看向沈蕴初,却见她在众人的议论声中依然不卑不亢,对上皇帝的视线,轻声道:“能得回清白名声,已经是天恩眷顾,臣妾不敢再奢求更多。”
璟昭媛阴阳怪气道:“听听这口吻,琳婕妤如今可变成后宫头一号淡泊人儿了,真让本宫佩服!”
“昭媛娘娘取笑了。“
皇帝看看沈蕴初,余光扫到睦妃下方的叶薇,她正扭头看着沈蕴初,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很关心。他知道她和沈氏一贯要好,快赶上亲姐妹了。
“贤妃说的有理,自然要赏罚分明。这样吧,就晋琳婕妤为从三品充仪,补偿她受到的冤屈。”
越过贵姬,直接从从婕妤晋为充仪,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有细心的宫嫔注意到皇帝在说这话前看了看慧昭仪,不由揣测是否是因为慧昭仪与琳婕妤要好,皇帝才格外优待。
“既然说到这里,朕觉得这次因姚氏而蒙受委屈的不止琳充仪一个,慧昭仪也受苦了。悯枝是她的陪嫁婢女,打小伺候在身边,情分不同旁人。此番无辜殒命,实在是一桩憾事。朕既然补偿了其中一个,便不能厚此薄彼。”
大家立刻警觉起来,连贤妃都有些惊讶。听皇帝这意思,是打算赐慧昭仪恩典?她的昭仪之位便是破格晋封,至今也不过两个多月,难道还不够么?
“陛下是打算…”
“晋慧昭仪为正二品妃,迁居景怡宫漪兰殿,并赐协理六宫之权。至于封妃大典,如今还要忙着办丧事,便先欠着,等过完年再认真操办吧。”
众人骇然。晋位便罢了,大家刚才都已猜到,但协理六宫的权力竟也赐了下去。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连睦妃都压了下去,上头唯有贤妃一人?
是要翻了天了吗?
璟昭媛张口欲言,可听皇帝适才考虑得这么周全,显然是主意已定,自己此刻再想反对多半也没什么用。
果然,皇帝双手握着白瓷茶盏,淡淡道:“宫中高位本就有许多空缺,便是再提一个上来也不打紧,诸位爱妃不用为这些许小事太过挂心。贤妃,朕看你与颐妃的关系素来不错,以后可要多多提点她,别出什么岔子。”
贤妃讶然,“颐妃?”
皇帝瞥一眼同样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叶薇,意味不明地笑了,“恩,朕给慧昭仪换了个封号。休养之颐,朕觉得甚好。”
.
纤细的手指握着玉筷,她把一块炙虾放到他碗中。雪白的玉石托着鲜香诱人的虾仁,他却仿佛没有看到,而是自己动手夹了块,慢条斯理地放到嘴里。
叶薇抿唇,有些讪讪地给自己倒了杯黄酒,慢慢饮尽。他仍旧没看她,却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叶薇一愣,继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提起酒壶给他斟满了。
皇帝面不改色地喝了酒,轻轻舒了口气,“这样的天气,果然还是喝温酒最惬意。若再下场大雪,得以在雪中独酌,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薇羽睫轻颤,“陛下。”
他没理她。
叶薇自打服侍他,还从没受过这样刻意的冷落。心中已猜到原因,对他的态度也无话可说,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为好。
“陛下,您既然不想理睬臣妾,又何必来我的披香殿?臣妾想,这宫中一定有许多姐妹,日日翘首、盼着您驾幸呢。”
他勾唇一笑,终于偏首看她,“她们盼着朕,那阿薇你呢?你盼不盼着朕?”
“若陛下是过来给臣妾使脸色的,臣妾就不盼着了。”
“朕为什么给你使脸色,你不明白?你觉得朕不应该?”
语气还是不温不火,叶薇却敏锐地察觉了其中隐藏的锋芒。
他动了怒气,这回是来真的。
抿了抿唇,她轻声道:“您知道了,对吗?”
适才他刻意提了下雪,大长公主暴毙当晚便下了大雪,其中所指再明显不过。还有那个“颐”字的封号,都清楚地告诉她,他知道了。
知道在大长公主暴毙这件事上,她掺合了一脚。
他冷哼一声,甩下筷子就站了起来。男人身高腿长,几步就走到了窗边,神情冷漠地看着外面。叶薇跟在后面,瞧着那熟悉的背影,第一次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
他从没对她发过这样大的火,所以这次的体验让叶薇的感受很复杂。在大长公主这件事上,她知道自己太过冲动,明知道皇帝是那么聪明的人,还亲自跑去气她。如今人是被她气死了,所作所为却也被逮了个正着,辩白都没法辩白。
他会怎么看她呢?
过去他虽然说过喜欢她的率性和睚眦必报,但那时候她并没有真的害死过某个人。她的狠毒不曾摊到台面上,所作所为看似嚣张,其实根本就只是小姑娘在耍性子罢了。
她不了解男人,却也曾听安傅母讲过,不管男人嘴上怎么说,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妻妾是心硬手狠、阴险毒辣之人。善良体贴、贤惠大度,这才是一个女人最要紧的品德。
他应该对她失望了吧?大长公主生前虽然跟他作对,但到底还是他的姑母。他自己可以设计对付她,却不一定能容忍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更不消说借他的手除掉她。就像太上皇,太主活着的时候他生她的气,等到她死了,也会悲痛卧病,为她风光大葬。
他们都是贺兰氏的血脉,是亲人,而自己,不过是气死了他亲人的蛇蝎女子罢了。
黑漆漆的夜空中忽然有白色的东西落下,他眯起眼睛看越来越大的雪花,慢慢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凝翠堂?”
叶薇低声道:“是。”
“你引开了那些侍女?”
“是。”
“你和姑母都说了些什么?”
叶薇沉默片刻,“臣妾告诉她,姚昭容犯下的罪行都已暴露,陛下和太上决意将其处死。之所以瞒着大长公主,是不希望她跑出来给姚氏求情,太上已经彻底厌恶她们母女。”
皇帝怒极反笑,“所以,姑母才会急怒攻心,乃至呕血?她是被你气死的?”
叶薇深吸口气,第三次道:“是。”
他霍然转身,一把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你应承得倒是爽快!你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你就不怕死吗?”
下颔处是生铁般坚硬有力的手指,掐得她隐隐作痛。她被迫与他对视,看到那双总是温柔凝视着她的眼眸里是从未有过的愤怒。心忽然狠狠一揪,她在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意图。
原来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早在决定去见大长公主那刻,她就明白自己的举动会被皇帝察觉。可她还是去了。原来她不只是为了亲手替悯枝报仇,让皇帝对她生气、对她厌恶,也是她的目的。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他不喜欢她的话,她走得更容易,他之后也不会那么伤心,对彼此都是件好事。
“陛下会处死臣妾吗?”她微微一笑。既然他册封她为颐妃,就是警告她安分守己、勿生是非的意思。所以,他应该不会处死她,最多将她丢在一边,不再过问。
恩,这实在是一个很不错的处置,方便了她之后行事。
他瞪着她,仿佛不明白她怎么会变得这么糊涂,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朕不动你有什么用?要是让父皇知道,你以为你还能活?朕真是搞不懂,你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啊?”
皇帝恨铁不成钢道:“你对大长公主有恨,你想给悯枝报仇,这些朕都明白,所以我把姚氏假孕的事情捅出来了。可你怎么就不能等一等呢?把事情交给我处理有这么难吗?还是你不相信我,觉得我不能帮你出了这口恶气,所以才冒着被父皇发现的风险去做这种事?”
就算是他当场赐她一杯毒酒,叶薇都不会这么震惊。小脸发白,她用一种见鬼似地看着他,眼睛都发直了。皇帝本来就心头冒火,被她的表情弄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都懒得再掐她的下巴,甩手不再碰这个犯病的女人。
只是语气越发严厉,简直有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趋势,“就算你想亲手给悯枝报仇,也该事先告诉我一声。你以为你计划得很周全,宫人都被引走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中途出了岔子,谁提前回来了怎么办?又或者姑母没有像你计划的那样,自己把自己给气死,那么她第二天就可以去父皇面前告你的状。到那时,你预备怎么办?再来找朕给你解围?我可不帮自作主张的女人!”
叶薇咽下口唾沫,胸腔子里是越跳越快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冒出来。她看着脸色不善的男人,结结巴巴道:“所以,你生气是觉得我行事太过冒险,而不是因为…因为我气死了大长公主?”
“你气死她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下意识回道,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怒意慢慢平息,他神情变得微妙,却只是凝睇着她不说话。
叶薇脸颊腾的蹿红,眼神左顾右闪,就是不敢看他。生平从未有过的窘迫,让她这会儿简直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恨不得转身就跑。
他慢慢道:“你…觉得我刚刚冲你发火,是因为气你害死了姑母?”笑了笑,“难怪你那个脸色。我还奇了怪了,这人是转了性儿了还是怎么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原来如此。”
她大窘,“陛下…”
他拉过她的手,似乎叹了口气,“姑母是什么人朕比你更清楚,早在许多年前我就容不下她了。这回让她自己离开煜都是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她不肯要,我便下定了决心。你动不动手,其实没什么差别。”
“是…是吗?原来臣妾是多此一举了。我以为,我以为她到底是您的长辈…”
“不知轻重、看不清自己位置的长辈吗?朕是隆献恭王一脉,认真算起来,和她关系远得很。从前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给她些尊重,孰料竟纵出了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物。再由着她放肆下去,连朕她都敢下药陷害了!”
叶薇沉默。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原来这个姑母对他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连血脉上的联系都少得很,更别说什么情分了。原来是这样。
他碰碰她的脸颊,眼中不再有愤怒,而是深深的探究,“你会这么想,是觉得自己不如她重要吗?你不相信朕会为了你治她死罪,反而觉得朕会因为她赐死你?”
她没有回答。他闭了闭眼睛,用力将她搂入怀中,“我以为,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可原来…阿薇,你不用防着我,不用害怕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替你打算、会护着你的。你可以相信我。”
男人的怀抱是那样熟悉,有力的大手搁在她腰上,衣襟袖袍上是沉水香和龙涎香混杂的气息,她闻了一年多,早已铭记于心。
就像他的面庞和声音,通通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刻入了脑海,存入了心中。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地描摹出来。
有个称呼先于她的意识,脱口而出,“子孟…”
他勾唇,笑意深入眼底,“恩,我在这儿。我的阿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