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忽然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三个有完没完?别人还睡觉呢!”

这声音虽然圆润娇脆,却夹着一股怒气,把玉泉公吓了一跳:“不得了呀不得了!这黑古隆冬的地方,竟然还关着一个大姑娘!”

“这地方本来就是关我一个人的!”黑暗中似乎有个身形跳了起来,一步跨到三个人面前,“你们来了就算了,还吵吵?这还让不让人活啦?!”

借着昏暗的灯光,小蝶总算看清了她的面目,怔怔地喊了一声:“余姑娘?”

“什么‘鱼姑娘’‘鸭姑娘’的?麻烦死了!我叫你小蝶,你叫我‘香儿’!这是毒宗女侍的规矩。”余香用脚尖碰了碰玉泉公,大咧咧说:“大叔,往边儿靠靠,给我腾个地方!”

玉泉公没吭声,瞪了余香一眼,在他和小蝶之间腾出一块地。

“不是这边,是这边!”余香拍拍玉泉公的肩头,硬生生插在他和小风之间。

“唉——”她叹了口气,拍拍小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风兄,我看得出来,你被人家婉拒了。其实这是迟早的事情,我们早都猜到了。不过你也别太伤心!我知道,有很多好姑娘还是很仰慕你的。”

小风浑身一哆嗦,往一边挪了挪,好像余香身上会散发冷气,让他受不了。

“别跑!”余香却没给他开溜的机会,一抬脚踩住了他的衣衫。“看你那样子,该不会以为姑娘我对你芳心暗许吧?哈哈哈,别开玩笑了!”她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别人似乎也都是那么想的,于是尴尬地干咳一声,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有个人非常仰慕你,把你扔的垃圾当宝?(小风摇了摇头)你可真迟钝!不过那人也太不擅长表达了——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你随口说的一句伤人心的话,让人家难过了好多天?(小风又摇摇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咳,我直说好了!”她喘了口气,挥挥衣袖扇了扇,似乎刚才拐弯抹角出谜语让她比猜谜人还累。“你看我家小萼妹妹怎么样?”

“啊——”小蝶和小风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不过小蝶是意外,小风却是惨叫…

“小、小萼吗?”小风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抽搐两下,说:“她自称是十六岁,但无论怎么看都像七八岁的丫头片子…说我是她爹,也没人怀疑啊。”

余香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她是真真正正的十六岁!不过小时候中了毒,要不停服用一种奇药化解。那种奇药吃多了,身体就不长了——不过停用之后很快就会恢复正常。我看三五八年之内,她就该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你见过她娘没?我可是见过!那叫名副其实的美女啊。按她的标准来看,小萼很有前途的!”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牢房里忽然响起一片笑声,黑暗中有很多人戏谑道:“余女侍又在给人牵红线!”“唉,你们厚道点儿!余女侍等不到情郎求亲,心绪无聊,给人牵牵红线算什么?”

小蝶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问:“是谁?”

余香哼哼着答道:“还能有谁?都是翠霄山庄打杂的——你们都住嘴!”她从栅栏缝隙中伸出胳膊挥了挥,威胁道:“开玩笑开到我头上?改天我见了辛祐,非让他整整翠霄山庄这股歪风!”

她吼了两句,气呼呼嘀咕:“也不知道宗主和辛祐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哼!”玉泉公早就对她有意见,这时候不软不硬地讽刺道:“我看姑娘这么英姿飒爽,还以为您是了不起的人物呢!没想到,也是个不能自救,只能等人帮忙的泥菩萨!”

“喂,你怎么说话呢?”余香冲他翻翻眼睛。

翠霄山庄的人们又起哄:“就是!老伯啊,您怎么能这样对待余大小姐?小心改天边少侠来救人的时候,撇下你不管!”

“边少侠?”玉泉公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是不是紫霄山的边慎?哦——”他看着余香忸怩地绞着衣袖,故意拖长声调:“那我可不敢惹恼这位姑娘了!谁不知道边慎是小一辈里响当当的人物!”说到这里,他脑中忽然一亮:原来如此!小渊这小子,原来是绕到紫霄山搬救兵!

翠霄山庄的人又开始起哄。

狱门忽然响了,一队耀眼的灯火把牢中照得雪亮。

小蝶急忙把眼睛避开,也趁着这工夫看了看小风——他的神色仍然不太乐观。

应无懈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和谢无缺一起来到小蝶的牢边。

无懈看着小蝶,哼了一声,“易姑娘,大牢里不舒服吧?有没有想到脱逃的好计划?”

小蝶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无懈阴森森地嘿嘿一笑,道:“上次你走得那么干净利落,让我唏嘘了好久。这次我可舍不得再放你走——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拜会令尊,只是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来探望你。”

小蝶从地上跳起来,正视着他,朗朗说:“应无懈!我们家和黑鹰党早没关系了!你明明知道黑鹰党的头领不是真正的易天,还抓我干吗?我就是死了,他也不会露面。”

“我当然知道那个易天是假的。”无懈尖锐的目光从小蝶脸上扫过,似乎从她的眉目之中发现了令人憎恨的东西。他的口气更加阴冷:“所以,就算杀光了黑鹰党,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真正的易天,是个贩夫走卒也好、江洋大盗也好,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出了这口气。杀一百个假的也不能让我的心平静!”

“你…”小蝶在他异样凶狠的目光中,不禁向后退了半步,声音有些颤抖:“…有病!你绝对有病!”

无懈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冲身后一招手,军士捧过一只托盘。

无懈拎起托盘上一块白绒绒的东西,冲小蝶残酷地笑了笑,“这话我不是第一个听到。你看看这是什么?”说完,他把那块东西冲小蝶脸上狠狠摔过去。

小蝶伸手一挡,那块东西落在凑到旁边的小风怀里。

“这是什么?”小蝶斜睨了一眼,搞不清无懈葫芦里卖什么药。

小风却“咯”地吸了口冷气,发出一声惨叫:“——毛毛!”余音未息,他一手抱着那块狗皮,一手拼命伸到栅栏外,冲这无懈猛挥拳头:“我家毛毛招你惹你了?你竟然…”

“应无懈!”小蝶瞪圆了眼睛,声音又高又尖:“你——你把我娘怎么样了?”

去毒宗决战之前,小蝶和小风分明把毛毛留在身体虚弱的任绯晴身边,给她做伴。

无懈挑起嘴角,话语间透着狠毒的快意:“我能找到你,自然能找到她!不过我不会杀她——我要等着易天来!在他面前折磨你们母女到死!”

小蝶的双手紧紧握着木栏,牙齿磨得“吱咯咯”直响。

无懈似乎看到了预料中的反应,满意地转身就走。

“阿弥陀佛——”牢房的角落里,玉泉公忽然高声念了一句和周围气氛很不相符的佛号。

小蝶看着他双掌合什、宛若祈祷的滑稽神情,忽然灵机一动,伸手到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嘴里却大叫:“应无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好歹我也是你喜欢过的人——”

“胡说!”

她还没叫完,无懈已经“嗖”一声冲了回来,怒气冲冲指着小蝶的鼻子尖,大喝道:“就凭你?让我钟情?你先看看你这副德行——简直是异想天开!”

小蝶却顺势一抓他的手指,把手中的药水整瓶洒在他手腕手臂上…

“你!你干什么?”无懈大吃一惊,急忙擦试。

小蝶已经向后退了几步,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半明半晦的牢房中闪闪发亮。

“我要见我娘!”

“你做梦!”无懈看看手上并无异样,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

谢无缺缓缓踱到牢门边,看了看小蝶,微微一笑:“无懈喜欢你?你可真敢胡说八道。”

小蝶没有理他。

谢无缺也没有就此罢手,继续说:“你听说过‘红伞’么?你肯定知道——就是治好了无懈为她害的‘相思病’之后,你才名声大噪。”说到这里,他呵呵笑了:“相思病?你的诊断真有趣!我怎么也看不出来无懈得的是相思病。”

“你又不是医生!”小蝶心里惦念着“愿望神水”的功效,没心思听他聒噪。

谢无缺却不以为然,似乎是自言自语:“也许是他相思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对了,小蝶姑娘,你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小蝶皱皱眉,把脸别到一边。

谢无缺的声音带着冷冷的诡异:“他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一个青楼女子之后,送给她一瓶‘枇杷水’。”

这句话不止让小蝶浑身一哆嗦,也让玉泉公、小风和余香大吃一惊。

枇杷水,据说是皇宫中的贵妇人们常用的毒药。它的气味很清淡,混在梳头水、洗澡水里根本不留痕迹,而中毒的人,半天之内就会被浑身疼痛折磨致死。

“我虽然不是医生,却养着一帮密探——”谢无缺扫了小蝶一眼,调侃道:“据我的诊断,他是‘问心有愧’‘疑神疑鬼’,才得了场大病。不知易大夫以为如何?”

看小蝶脸色难看,谢无缺似乎非常满意,悠然说:“你竟然还敢说‘他是为自己的浪漫情怀倾倒,他只是把自己想象成玉树临风、情怀高尚、终于爱情的悲剧主角’ ——当然,无懈是不会告诉我这些。不过我得知的时候,真的很佩服你:别看无懈长得俊秀,他狠毒起来,像你这种寻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小蝶姑娘,冲你这份胆量,我劝你一句:从现在起,你最好开始祈祷,希望无懈不是真的喜欢你…”他漠然地解释道:“他事事都追求完美,绝对不容许自己喜欢上‘卑贱’的人。”

当谢无缺带着一帮随从走得干干净净之后,牢房中又沉入一片黑暗的寂静之中。翠霄山庄的人和小蝶他们攀谈了一会儿,问了问景渊和辛祐的近况,不多久就三三两两入黑甜乡去了。

小蝶听了谢无缺的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加之心里有事,便在狭小的牢房里埋着头兜圈子。

小风憋了许久,似乎忍不住要发泄一下,但不敢招惹这种情形中的小蝶,于是冲余香撇了撇嘴:“余姑娘!好歹你也是江湖上有一号儿的人物,怎么让人家关了这么久,却连个脱身的主意都没有?”

“谁说没有?”余香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等救兵嘛!”

“就这样干等?你就不会自己想想办法?!”小风鄙夷地挖苦了一句。

余香的口气更加鄙夷:“你多大了?你以为凡是在江湖中的人,都能一步跨上半座山,一剑砍断十棵树?——别盲目了!我虽然在江湖,但我们家世代都是摆弄花花草草、制毒配药,要说拳脚功夫,能把流氓打趴下都值得炫耀了…”说到这里,她脸红了红,不过借着黑暗,没人瞧见。“再说,我一进来,狱卒就把我的全副家当没收,连根发簪都没留下。你要是指望我,我劝你省下这份心吧,我还指望着别人来救呢!”

小风叹了口气:“哎——你能指望边大侠,我们能指望谁呀…”

“啊——啊!”余香忽然跳起来,冲小风挥了挥拳头,提高了声音叫:“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我心里已经够烦了!别让我想起这个让人头痛的家伙!”

“边少侠人很不错啊——”玉泉公在角落里捻着胡须说:“我见过那小伙子,长得精神,而且性格坦率。听说好多江湖上的女孩儿家都羞羞答答跟他套近乎。”

“什么?!”余香不等他说完,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阴森森问:“是谁啊?这么不知廉耻?”

玉泉公一哆嗦,喃喃道:“小道消息哪儿会说那么详细——余姑娘,你又看不上人家哪一点了?”

“我哪有?”余香红着脸往土台上一座,唧唧咕咕唠叨:“其实他那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就是有点儿太…太迟钝了!有时候,我不过就是耍点儿小脾气,他来低头宽慰两句不就算了?他偏偏就不…哎呀!我和你们说这些干嘛?”她捂着脸使劲摇头,忽然开窍似的,抬起头对小风说:“小风兄,你说的对!求人不如靠自己 ——我为什么要等他啊?我们自己想办法!”

小蝶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忐忑不安地问玉泉公:“老伯,你那个愿望神水真的有用么?”

“那还有假?”玉泉公捻着胡须沉吟道:“不过放置的时间太长了,不知道它还是不是原来那种药效…”

小风一听他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叫过三人,一起埋头合计…

这时候,谢无缺已经洗完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把定州大牢里的污秽洗得干干净净。

他正闭着眼睛,让使女擦干头发,就听一个使女轻声报:“王爷,定州知府求见。”

谢无缺皱了皱眉,心里不痛快,但还是招手让使女为他披了一件外褂,唤进定州知府。

“三更半夜的,什么事?”无缺隔着纱幔,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定州知府一躬到地,一来是实在有求于宣宁王,二来是不敢正视这位年轻王爷的身影——朝臣们私底下品评,都说威远王是武将中的第一美少年,而宣宁王则是当之无愧的文臣第一美男子,这两个人美虽美,却带着一股异样,让人不想招惹。尤其是阴阳怪气的宣宁王,说话总是三分明白七分含糊,让人捉摸不透。

定州知府的地盘上住了这么一位大人物,想不头疼都难。更何况,宣宁王吃的是“密探”这碗饭,大事小事瞒不过他的耳目,搞得定州知府事无巨细一概要请示,唯恐一点照应不周。

“王爷,今晚下狱的那几个人,要不要造册?”

无缺皱了皱眉头,嗔怪道:“威远王发烧晕了头,你也跟着迷糊?连公事私事都不会分辨了?”

定州知府捉摸了一下,犹犹豫豫问:“那…不造册了?”

“废话。”无缺打个哈欠,冲定州知府摆摆手,“一两天之内,让无懈带着这些麻烦的家伙赶快回他的雍州去!咱们这儿可经不起折腾。”

定州知府好不为难,愁眉苦脸道:“这、这恐怕还是王爷开口,比较合适…”

无缺狠狠白了他一眼,不过因为隔着纱幔,让他这一眼的威力受阻。“我是他的私交,怎么能碍着他的私事?你是公干,让他回家办私事,他尚许会听。按我说的没错。回去歇着吧。”

定州知府看他无意留客,只得苦着脸告退,心里直喊倒霉:两个最不好惹的麻烦王爷,偏偏都跑到他的定州来闹事…他这几天恐怕是睡不安稳了。要怪还得怪那几个来路不明的犯人!

如果定州知府知道那几个来路不明的犯人,正在定州府牢里酝酿一场阴谋,恐怕他立刻就会搬小板凳守在牢门口…

“不会吧?你随手就摸出一瓶什么什么水,难道就没别的宝贝?”小风的眼睛充满期待。

“有啊——还有一颗紫霜丸…”小蝶的神情充满无奈。

“大叔,你随手就送了小蝶一瓶水水,难道就没别的宝贝?”小风期待的目光转向玉泉公。

“有啊——不过都被应无懈那小子给摔烂了…”玉泉公的神情更无奈。

小风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我说哥哥,”小蝶眨巴眨巴眼睛,问:“你不是会飞檐走壁吗?威远王府的黑芭蕉都能偷出来,小小的定州牢竟然把你难住?”

小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我是能飞檐走壁——在牢房里走两圈给你看看?你也不看现在什么形势!飞檐走壁挺屁用!想当年你不是用一根银簪开了禁地的十六把锁?怎么就开不了牢房的一把锁呢?”

小蝶伸出手冲他抖了抖:“可以啊——借我一根银簪!”

两个人不约而同瞄向余香,后者有些尴尬地摇头道:“我的首饰都让狱卒抢了去换酒…”

“世道怎么这么黑暗啊——”玉泉公叹了口气。

他们正不胜唏嘘,牢门又打开了。

应无懈铁青着脸,捂着手臂走了进来。

小蝶四人的眼睛“唰”地亮了。

应无懈咬牙切齿地瞪着小蝶,恶狠狠说:“解药!”

小蝶撅了撅嘴,瞄了瞄应无懈那只沾过药的手——似乎是一种可怖的暗绿色。她不禁咂舌,冲玉泉公扮个鬼脸,又对无懈说:“可以,不过我有条件——你先把翠霄山庄的人都放了!”

无懈似乎有点意外,沉吟道:“你不是要见你娘?”

小蝶一仰头,“条件由我提!”

无懈有些不甘,问:“若我不同意,会怎样?”

“你的手会腐烂,”小蝶恐吓道:“然后一直烂下去,直到你的心烂掉。”

无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叫道:“你以为只有你能解毒?”不过他的声音没什么底气。

小蝶吐了吐舌头:“请便!”

形势一下逆转,让无懈脸上忽青忽白,哼了一声,又走了。


十七

看了应无懈那张扭曲的脸,小蝶心里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冲玉泉公挤挤眼睛:“老伯,您的神水真灵!就是病症可怕了点儿——说实话,我没看出来他那只手会怎么样。您说呢?”

玉泉公却面有难色,挠头道:“按理说,被神水沾染的地方,应该变成紫色才对,怎么变成绿色了呢?看来这药的时间是太久了——说实话吧:我也不知道他的手会变成什么样。”

小蝶本来还得意洋洋的笑脸一下凝固了…

“不、不会吧?”她垮下脸,又开始忐忑不安,“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她还没想出新的应变之策,应无懈又回来了,只是脸色比方才更加不善。

他冲着狱卒一挥手,狱卒立刻把小蝶对面的牢房一一打开,放出了翠霄山庄的家丁。无懈沉着脸,冲小蝶一伸手:“解药!”

这次小蝶看清了:他绿色的手心中,青紫色的血管凸浮,手腕肿胀,把皮肤绷紧,看起来分外可怖。小蝶不是没见过可怕的症状,但看了无懈的手,心里还是忍不住一哆嗦,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底气十足:“我,我还没见到我娘呢!”

无懈面目阴沉地冲狱卒一点头,狱卒立刻开了锁,拖出小蝶一人之后,迅速把牢门锁好。小蝶被狱卒扯了个趔趄,刚站直了身子,无懈就“啪”一掌狠狠掴在她脸上,直打得小蝶眼前发黑,口里却是一股血腥。

“应无懈!”小风怒不可遏冲无懈吼:“你还是不是男人?动手打女人很神气吗?你——”

“你再多嘴,我就不只是‘动手’打她了!”无懈冷冷打断了小风的话,瞪了小蝶一眼:“走吧!”

小蝶机械地跟在应无懈身后,一时没什么主意,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却凉冰冰,竟有一丝恐惧。

她只是隐约觉得,前面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和她同年纪的少年,而是一个可怕的画皮恶鬼,谁也不知道这张俊美的画皮下面有多恐怖。她只觉得,她看到的恐怖不及他本人真正面目的十分之一,剩下那九分,小蝶希望自己永远没机会去见识。

她只觉得这辈子没走过这么长的路——虽然只是从牢房绕到了定州府衙的后院,但跟在这个人身后,一路上都是阴森森的,让人随时想掉头逃走。

后院一间普通的瓦房前,四个带刀护卫一见无懈,立刻躬身行礼。应无懈冲他们点点头,其中一人打开了房门上的锁。小蝶定了定神,听到无懈冷冰冰的声音说:“进去。”

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应无懈已经揪过她的胳膊,在她后背推了一把,让小蝶又摔了个趔趄。

再站好,房门已在她身后“咔啦”上锁,她面前是简单的陈设:桌椅、床。

小蝶一眼看到了床上动也不动的中年女子。

“娘…”她轻轻叫了一声。

任绯晴的头偏了偏,看着小蝶叹了口气。

“你进来的时候,我心里盼着另一个人…”她凄苦地抿嘴一笑,“可是这次又不是他。”

小蝶坐在母亲床头,轻声道:“爹一定会来的,他一定会来救你。”

任绯晴闭上眼睛叹息道:“你别安慰我了。即使他来了,我也未必能见得到——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撑不了几天。”

“别傻了,你到雍州时,也说自己撑不了多久,还不是拖到现在?”小蝶撇撇嘴,掀开母亲的被子,把手伸进去把脉。一搭上脉搏,她的神色变了变,不像刚才那么随便。

“我虽是生了女儿,却没当过‘母亲’。”任绯晴的神情恍惚,似乎是对小蝶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们之间闲聊几句,听起来也和别人家的母女不一样,总是少了什么。我时日无多,只有两件事惦记着:一是你爹的生死;二是你的终身。”她直直看着小蝶,问:“我把废话省了,直接问你吧:你觉得小风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