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璃点点头,抚摸自己的脸庞,似乎对一夜未睡的憔悴毫不介意,而且对这副尊容博取父皇的同情很有信心。她的举动让睿洵嫌恶,而她像是明知如此却故意考验他的忍耐。
他们一前一后走入玉屑宫。皇帝果然对素璃有些不满,责问她怎样卷入了兰陵郡王遇刺事件。睿洵冷眼看着妻子委屈的样子,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听见。
父亲的声音像是从迢迢千里外传来:“二郎,你怎么想?”
睿洵一惊,眼里的光彩骤敛,漠然地说:“儿臣对此一无所知。”一句话引来父亲玩味的目光,也引出妻子的沉默。睿洵忽然觉得疲惫不堪,轻轻地抬了抬手,想要挥去缠身的困倦,可是四肢却加倍沉重,只得满怀歉意告退。
素璃紧紧跟了出来。夫妻二人一语不发走到一条清静的甬巷中,素璃停下了脚步。睿洵起初没有察觉,又走出老远才感到耳中缺了她钗履之声。他也停下脚,没有转身也知道她正用凶狠的目光瞪着自己。
她尖锐的声音挟着回音刺入他内心深处:“殿下,你该不会是…想要在这时候把我一脚踢开吧?”她呼了口气,毫不慌张:“我也读过史书,知道确有一些太子妃为了自己的丈夫陷入困境,却被贪图自保的储君毫不留情地抛弃。不过,殿下不会那么做,对不对?”她一步步走上前,恻恻地在他耳边提醒:“殿下难道忘了你我阵前击掌盟誓?我答应殿下——扫清你与御座之间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需你在宫里多费心力。殿下答应与我同心协力,从此对太安素氏不离不弃。” 她伸手抓住睿洵的手,扳开他的手掌,对比他们手心相同位置的刀疤,“离开刀光剑影的战场,殿下就忘了歃血时的痛与坚决?”
睿洵垂眼看着泛白的伤痕,那一股空虚又向周身漫延。他默默地继续走路,素璃依然跟在他身后等一个回答。不知不觉,两人走回东宫书房。
睿洵记得素璃在手上割出伤口的时候,比他坚决。“有些女人一生见识不到郎情妾意,可日子还是要过的。我知道这种日子该怎么过。”她手上流着鲜血,脸上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这样说。从那以后,东宫里连虚情假意的夫妻也没了,只有一对盟友,皇座是他们共同的目标,拦在这条路上的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他怎么接受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接受了她的邀请呢?也许因为,母亲留下的一切,是留给这个女人,而不是留给他…母亲对这个侄女太好了,好得让自己的儿子无法割舍太安素氏。她们,是可恶还是可怕?
“阿璃,我们的约定,你做到了么?”他向这位盟友摇了摇头:“你没有。现在,连你自己也陷入泥潭。”他心中知道:如果惹上麻烦的人是他,素璃一定不会说出这种话,她一定会不离不弃。然而那只是因为,没有太子,就没有太子妃。
他的口气让素璃的脸色变得十分阴冷。他的意思分明是:也许他该考虑换一个没有瑕疵的助手。“衣服弄脏了,可以随手丢掉。可我不是你的衣服。睿洵,我是你的皮肤,你的血肉——扯开我,你也会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她说出这句话,两人陷入久久的静默。
素璃威严地看着睿洵,而睿洵的眼光变得怜悯:“阿璃,你从小就是这样——以为自己很可贵,以为别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离不开你…其实你不过和所有的素氏一样。”
素璃的眼睑轻颤,反驳道:“我本来就是素氏。也是你唯一可以得到的一种女人。” 她凝望着他,无奈地说:“看来,我明白了如同盟友的夫妻该怎么过,你却不明白呢。”
睿洵俯视她的眼睛。即使相距如此近,他们却在彼此之间藏了太多不信任,谁也读不懂对方眼里的真意,最后只能用一个转身掩饰失望的叹息。
“听说皇后的消寒图是步天歌。当年懿静皇后的步天歌上面,到处是白花。全染红了,一定很可怕。”大约是看到了书案上的消寒图,素璃冒出一个新话题。
睿洵从指尖到眉梢散发出寒意,连口齿也冰封了似的。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动。
“我们这两张图,恐怕注定有一张染不完呢。今日的花还没有点上——殿下也来染一朵。”她边说边冷漠地笑了笑,拈起笔递到睿洵手边。“我可不希望落空的是我们这一张。殿下也是这么想吧?”
睿洵看着她手中的画笔,半晌才接过来将笔锋在图当中的梅花上碾了一圈。那朵花蔫蔫地破碎,成了一个鲜红的缺口。素璃看着不住摇头,握住他的手叹道:“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女人。”
睿洵的嘴唇嚅动:“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闲功夫跟她纠缠?”他说话时安静地看着妻子,发觉她嘴角一勾,不经意地露出模糊的微笑。
“琚含玄想对付的不是我。可她鼓动钦妃落井下石。我自然不能让这块石头落下来,否则就没有机会考虑怎样从井里爬出去。” 素璃冷冷地说罢扫了睿洵一眼:“你答应过,不会因一念之仁坏了我们的事。”
没错。这是他们盟誓时约法三章之一。那时睿洵就明白地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个“我们”当中,依然没有他。
皇后若要威胁太安素氏,他绝不能心慈手软横加干涉。
睿洵默了片刻,说:“我记得。”

申时

素盈的生辰将近,陆陆续续有人献殷勤,连带丹茜宫中位高得势的女官与宦官们也有机会收些馈赠。信则闻知弟弟们也要略表心意,委实觉得意外。他正等候,却见谢震托着一只木匣大步走来。谢震神情欣然,全无一丝为难之色,信则便明白令柔尚未找到他。
谢震向来待人和气,唯独与白家兄弟很不投缘,与信则也无深交,此时略一致意就要别过。信则迟疑一阵儿,没有将封令柔之事说与他听。然而谢震比他想像中更善于察言观色,走出几步之后回头问道:“白公公是否有话要对我说?”信则忽然醒觉:封令柔是不会去找他的。能否抓住最后一点机会令事情的发展有所不同,全在他自己。于是他将心中推测和猜疑和盘托出。谢震越听越是惊异,轻松的神色果然消失殆尽。当素盈宣他进去,看到的是一张凝重的脸。
他来,应该是奉送一件生辰贺礼,素盈不知道他怎么会不高兴。她不动声色打开礼匣,一见其中的无骨琉璃灯就惊喜地叫声“哎呀”。旁人看她的表情就知:这不稀罕的灯已经盖过了方才南安郡王托人送来的九色夜明珠。到底是谢将军出手,一下子就落在皇后心坎上。女官们交口称赞,手快的宫女添枝花蜡,灯外层的镂花琉璃顿时朦朦胧胧地亮了。
恰好这日天色阴晦,大略看得出七彩琉璃的绚烂光芒。巧妙的是无论怎样晃动,中心琉璃球内插的蜡烛始终保持竖立。这一点的确值得喝声彩,于是宫女们又赞了一阵儿。可素盈知道她们不解这灯究竟好在哪里,唯有谢震与她心知肚明。
“你还记着呢。”她微微一笑,像个孩子似的提起灯四处走。白信则与谢震跟在她身后,彼此看了一眼,只待一个恰当时机。
为看明灯色,素盈将它提到丹茜宫内最阴暗的地方。那光彩便像一段融化了彩虹的流水,无声无息地淌了满地,这里霎时变成最瑰丽之处。“比那时的好看多了。”她向谢震诚意道谢。
谢震看着她伫立虹彩中央,会意地笑了笑。
大约是素盈十岁的时候,当时的东平郡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五个无骨琉璃灯。他突发妙想,要孩子们射麻雀,一刻之中谁射杀最多,就可得灯一盏,美其名曰褒奖射术。只有谢震与素盈袖手旁观。谢震处处违逆父亲已经不是新鲜事,可素盈也不听话则让父亲有些意外。
“我还记得,那天,娘娘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些漂亮的灯,可还是不卑不亢地说,为一个灯伤了许多性命,有什么值得骄傲呢?”谢震注视着她说。
素盈立刻察觉到他想对某事发表高见。她兴致顿减,偏头向女官们扬了扬手,然后自顾自将那盏灯摇来晃去,看着遍地流转的光华说:“我现在仍然觉得,再漂亮的灯也不过一件玩物,并不值许多。”说罢将目光投在谢震身上,仿佛暗示,你这盏灯也无法交换什么,别把太为难的事说出来徒增尴尬。
谢震自忖兜圈子的功夫差她太多,爽性直言不讳:“那么,为一座丹茜宫让世上失去一个人,是否值得呢?”
这问题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素盈笑道:“丹茜宫并非玩物可比。”谢震的神色愈加肃穆:“即使那个人是素盈?即使,为了丹茜宫,让素盈失去真性情,不能再称为一个真人?”
素盈心中微微酸楚,可依然只能落寞地说:“有时,不得不向‘无可奈何’四字低头…”她仰起头,眼睛亮如星宿。
“这四个字你一定已对自己说过太多次。”看着这个包裹在五光十色之中、仍然坚信自己所作所为必有所值的女子,谢震缓缓摇头:“你几乎要变成另一个女人。”
素盈失神地问:“什么样的女人?”
“一个素氏。正在用素氏的方法,书写又一桩让后辈们咂舌的先例。”谢震的话并没有激怒素盈,让她生气的是他眼中的惋惜。她低声喃喃:“今天你的话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你究竟想要我给你什么。”
“封令柔的性命。”谢震清晰地说。
素盈的时间仿佛忽然静止,既无动作也无表情。片刻之后她提起灯,“噗”的吹熄了蜡烛,这个晦暗的角落顿时被打回原形。她的神情在阴暗中令人难以捉摸。“什么意思?”她冷冷地问。
“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出来。”谢震这样回答。
“你知道封令柔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容貌怎样、年纪几许,性情又是如何?你知道她做过什么?”素盈的神情麻木,“你什么也不知道。却来提出这样的要求?”
“因我大约能猜到你想对她做什么,也隐约能猜到你为什么要那样做。”谢震又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素盈,几乎让她发怒。奇怪的是,怒气并没有让她晕头转向,直觉立刻告诉她,是谁在他面前多嘴。她严厉的眼睛瞪向白信则,信则连忙默默地跪倒。
素盈将琉璃灯向谢震怀中一抛。既然她不想要,他也没有去接。脆弱的琉璃“啪”的摔成一地碎片。“拿回去,一个碎片也别剩。”素盈生硬地说:“谢震,你不要以为,你所做的我都会欣赏。你卖弄的聪明,我并不喜欢。”
谢震当真俯下身一点一片拾起那些五光十色的残骸。捡了没几片,他不慎割破手指,叹了口气。“你宁可不医幻症、不吃不喝,也不肯踏入咏花堂——仿佛只是昨天的事。那日也是你,今日也是你。多年以后的你回头时,用一句‘迫不得已’总结一切,会感到一切皆有所值么?”
素盈背过身不看他,也不让他看到自己黯然的面容。
还以为,他能够明白。原来是高估了他。
他什么也不明白。
他们两人似是忘了旁人,旁人却未漏掉一字。信则在旁看得真切,听得明白,大胆地说:“娘娘日前曾说小人在宫中日子久了,见识不同。娘娘可知道,小人在宫里这些年,学到什么?”
素盈漠然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信则却铁了心:“小人愿吐尽真言再受惩罚。”他顿了顿,发自肺腑说:“千万不要小看称帝二十年仍岿然不动的人。一个人或者有拱卫之臣,或者有卓越的能力,才能坐稳。这两样,您的夫君都具备。他将继续高踞皇座之上,直到下一个帝王之星出现。”
此言不虚。素盈心中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瞥让信则的信心又增,“小人曾在废后身边侍奉多年,直到废后死去,小人才仅仅窥到一斑,仅此已让人明白——长久以来,自以为能左右他意志的人不是小看了他,而是没有能力理解他。”他坦诚地望着素盈,说:“精心策划的计划,只要不被人看透,就是聪明。可是只要有一个人看透,在那人眼中,再好的谋篇布局也只是自作聪明。”
素盈身子一震,脸色也变了。
“有他在的宫廷,任何人都是在自作聪明。”信则说:“外朝、东宫,皆有人宁做跳梁小丑。娘娘一向甘于示弱,何必在此时冒险奉陪。”
素盈忽觉喉中干涩,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可转念已明白:他把前途压在她这里,容不得闪失。
宫外女官忽然高声咳嗽,素盈惊了一下,提高声音问:“何事?”
“宫正司杨芳有事求见。”
信则与谢震面面相觑,心中皆是一沉。素盈站起身,定定地看着信则说:“迟了。”
这台戏,她已登场。
昨夜之惠向她禀报说:东宫妃正在与众位心腹女官密议。而白信则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暗示封令柔将有变故。偏偏令柔对东宫妃死心塌地,打算天一亮就求见素璃。
真让素璃察觉端倪,恐怕失去先机。
于是,不止素璃彻夜不眠,连素盈也没有休息。
恐怕此时,宫正司里的封令柔,已经写下她想要的供状了吧?
慈明七年腊月初六,宫闱之中揭出一桩巫祝案:一名宫女诅咒皇后胎死腹中。
区区宫女与皇后能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皇后胎死腹中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宫正司不得不审慎地将这事查个明白。
之惠随杨芳走入宫正司监房的时候,看到这名宫女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失声哭道:“令柔!”
听见她的召唤,令柔睁开眼睛,一见是她,立刻低呼一声:“你走!”口气并不凶恶,分明怕之惠受到牵连,反而让之惠满心都是罪恶感。她怒视杨芳,问:“为什么对宫女用大刑?”
杨芳用惯常的特异语调回答:“她的倔强,你比我更加清楚。”
“令柔,令柔!”之惠隔着木栏抓住令柔的手,悲道:“你真傻!所有的一切,若是为了来日更好也罢了,可你…你为什么要维护一个根本不屑于你的人,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令柔向她笑笑,说:“我没有维护谁。我没有行巫祝,更没有人指使。”
杨芳听着阴阴地笑了一声:“你已供认,此刻又想反悔吗?”
“我什么也没有供认。”令柔依稀预见到自己必死,抓住之惠的手臂,大力将她拉到面前,低声说:“姐姐,告诉那人,我没有牵连她。”
那人,当然是指东宫妃。之惠叹道:“那人、那人!你口口声声都是那人,可知道她如何说你?你的供状拿给她看,她轻蔑地撕个稀烂,说:‘封令柔是谁?这名字我第一次听说。我怎么会指使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去做巫祝这种可怕的事?’”
令柔呆住,眼中蒙上一层朦胧。之惠遗憾地说:“你呀…有忠心,无本事,枉做马前卒。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只看一个人的心情。”
令柔怔怔摇头:“不。素盈不会放过我。她和星后没什么不同,她也只会用我去铲除别人而已。我不会求她。”
“宁死?”之惠恻然。令柔笑笑:“他们不是说,我是星后残孽?也罢,好歹也算一个忠臣。此时死了,还好看一些。”
杨芳厌了她的啰唆和顽固,不耐烦地问之惠:“你看够了没有?她是不是你在东宫见到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她私底下和东宫妃见过面?”他好像是故意当着令柔的面揭穿之惠的真相,小小的眼睛中闪烁着恶意的快乐。
令柔浑身一震,一瞬间了然于胸——原来之惠不是来探监,她是来作证,证实这名阶下囚罪名确实。
之惠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叹了口气:“其实我们早走了不一样的路。你拉不动我,我也拦不住你。”令柔抽回手,不再看之惠。
牢房里似乎恰好吹过一股风。失去手心相连的温暖,她们的身子都冷得一颤。
“莲子姐妹,不过如此。”令柔缩了缩肩膀,失神地望着前方。她似乎并没有感到十分愤恨或者意外,自嘲似的说:“说实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厌烦了敬你为姐,凡事先问你的意思。你也厌烦了拿出大姐的姿态照顾我,厌烦了我总是把你的意见撇在一边。对不对?现在很好,至少我们的最后一面终于没有虚伪。”
之惠没回答,双臂抱胸躲避牢中的冷意,站起身向杨芳点点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她。”她说罢心里忽然空了,好像一瞬间又忘了这两个字说出去会有多严重,茫茫然回头看了看令柔:“要是你那时听白副监的话,立即去找谢将军,而不是我…”
“不会与现在有什么不同。”令柔向之惠凄然一笑:“我除了忠心,一无所有。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而‘忠心’这东西,货卖两家就一文不值——宋之惠,你记着。”
自从柔媛诅咒淳媛小产的风波过后,宫廷已有段日子未听到巫祝二字。这一次花样翻新,让宫中上上下下稍稍吃了一惊:提铃人原本担负着驱散宫中妖氛的责任,可是有人指使她,将写满诅咒的符藏在吊铃的手柄中。据说,这样就可将沿路的妖邪魔气全部赶往皇后身上。
这可怕而复杂的咒术前所未闻,用心之险恶令所有人惊疑。宫正司没有发觉有人对铃铛动了手脚,又没察觉宫中有人行巫,当日两名宫正就被各打五十板,逐出宫廷。宫正司一切事务,即刻交给原先的直长杨芳。
“素宫正与孟宫正是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挪,哭着走出去的。”崔落花想起那两个带着伤的老宦官,心中有些不忍。“他们还没出宫门,臣就听说有人打算上书,诤谏近臣有罪为何不付有司劾实议法。”
素盈手持一枝腊梅,正由画师作像。画师一定会感谢她配合良好——即使听到这样的话,她的表情和动作也没有一丝一毫改变。直到画毕,她才将梅花交给跪着的宋之惠,问:“你说过废后原有十名可靠的人散在宫廷各处。除去两位宫正和你们姐妹六人,还有两个是谁?”
之惠为难道:“这只有令柔知道。奴婢只知其中一人与令柔的交情更胜我等莲子姐妹。若是近日有人为她搏命求情,必是此人无疑。”
素盈鼻端轻哼一声,似是怀疑是否真会有这样不顾性命的人。
阳光洒了满地,青石上云母碎屑勾勒的花纹像天河一样闪亮。素盈看了片刻,俯下身,从桌脚拾起一粒折出锐彩的琉璃碎片。崔落花勃然变色,即刻要去责罚打扫不净的宫女。素盈拦住她,悠悠地想起谢震一次次弯腰寻找…那时那刻她并没有看他,她在生气,对他一次次在自己面前低头屈膝略感快慰。可是每一次他俯身,就挡住了倒映上她脸庞的阳光,让她的心情也不可避免地坠入阴沉…
“算啦。”素盈把那一小块琉璃用手帕包起来,说:“我并不想赶尽杀绝。剩下那两人不来惹我,就由他们自生自灭也罢。”之惠忙道:“太安素氏不过是持着我们的家人,要挟我们做个死士。相信他们两人若无家人羁绊,早晚会识得大体,弃暗投明。”
素盈笑眼望向她,道:“你初来丹茜宫,不妨先在承仪位下做个宫女。崔秉仪,你带她去拜见承仪。”
之惠敛容拜别,一路却见崔落花的态度不冷不热,浅笑道:“秉仪心中对奴婢的评价想必不高。”崔落花一旋身,莞尔道:“宋令人,你拿捏别人心思的本事的确让我佩服。可你既然自诩是个识大体的人,就该知道,猜对了并不表示别人喜欢被你猜中。”
之惠忙为轻狂失言连称恕罪。崔落花领她到了承仪处,嫣然笑道:“娘娘担心你出卖了东宫妃,在东宫里惹人恼恨引来杀身之祸,才将你要来丹茜宫做个令人。你可千万保住性命,别让娘娘失望。”之惠神色愈加庄重,俯首道谢。
崔落花谦谦答了一礼,走开老远才暗自摇头:素盈将一些什么样的人笼络在身边啊!为后者,身边从来不乏钻营谄媚之徒。若是不加分别,不精心筛选恩惠所及之人,便会轻易让这等投机小人见缝插针…
她正欷歔,又看见信则与信默在丹茜宫外争执什么。她心中的不快更重,不想与他们兄弟照面,却被信默看见。他撇开大哥向崔落花大步走来。
崔落花避之不及,愀然不悦:“白大人,娘娘既然不收白家的贺礼,你又何必等在这里纠缠不休?莫非惹出风言风语,对你有好处不成?”
她向来顾及丹茜宫体面,很少以一己好恶讥诮外臣,唯独待信默的神情拒人千里,说话又犀利。白信默浑如全然不觉,向她施礼之后,和气地说:“崔秉仪一向处事平允。平心而论,皇后娘娘当众令臣子颜面扫地,对她可有好处?只此一物,务请秉仪转交皇后。”
崔落花见他毫无虔诚之心,本不愿接,可信默坚定地把一只巴掌大的小玉匣递到她面前,分明不肯罢休。崔落花白他一眼,接过来想打开。信默手一翻,五指将匣捏紧了不准她动:“只有娘娘一人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