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爷又指另三位公子道:“涂大公子、涂二公子、涂三公子!”
她一一见礼。
最后一个男子,虽是一袭半新的蓝色袍子,却极是干净朴素,只一眼就能让人生出好感来,这一袭不算华贵的蓝袍,让人与他拉近了不少距离。这是一个年岁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发裹纶巾,貌似深秋月,容胜春晓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真真一个俊美了得。
柳明诚的俊,带着几分女子的柔美,而这男子却自多了一份狷狂不羁,他用右手握住左手广袖,虽是个左撇子,可那字着实写得很好。正立在案前,似在作画,可那画上却只写着“春牧图”三字,除了这三字,竟是什么也没有,神色倒颇是专注,他突地一搁笔,朗声道:“哈哈…我的画好了。”
几人齐刷刷被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涂大公子一瞧就乐了,“杨公子,这《春牧图》只几个字一个款,怎么就好了?”
“就是,分明没画好,怎就画好了。”
这人叫杨韫,在西北一带颇负盛名,有“小诸葛”之称。陈湘如一早听到过他的声名,曾想这许是个三四十岁的小老头儿,听说十余年如一日呆在南安故土的山上,还在那山上建了三间茅屋,与书为伴,与鹤为伍,从不与人交往。
可面前的男子长得很年轻,不过二十岁刚上下,这容貌也是出奇的俊朗,站在这些文人中间,显得尤其瞩目。
金老爷与候青域摇头道:“下次再打诳语,算你没过关了。”
杨韫依旧重复道:“绘好了,就是绘好了,你们仔细看。”
白如雪从未见过如此耍赖的,就算不肯留墨宝,也不必这样说话,“湘如妹妹,你说他绘好了吗?瞧瞧,就三个字,再一行落款,就算是一幅《春牧图》了?”末了,玩笑似地嘲讽道,“杨公子,你再耍赖,小心我们罚你。”
陈湘如走近案前,细细地审视,正色道:“好画,有一头水牛儿在溪边的草地上吃草,一个横吹竹笛的牧童骑在牛背上。只是草枯了,牛儿走了,牧童也离开了。既草枯,便无草;既无草,便无牛食草;牛不在此处,牧童自也不在。好画!好画!”
第015章 靠山王世子
第015章靠山王世子
杨韫确实是这么想的,心头划过一道闪电,眸掠异色,众人不解,唯这女子竟说中他的心思,细细地打量着看起来年纪还不算大的姑娘,她居然看懂了他的画,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
众人见杨韫那失神的表情,看来被陈湘如猜中了。
陈湘如在前世时,就曾见过一种古怪颜料。早前她明明瞧见他拿着笔在那纸上抹,再移两步,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头轻沾着纸页,沾过之后,勾唇道:“这确实是一幅难得一见的好画,给我取杯浓茶水的,温热的。”
接过下人送来的温热茶水,陈湘如含了一口,俯身喷出,瞬间,果然她如言,一幅《春牧图》水墨画呈现在众人面前。
杨韫初是意外,而此刻更是眸含惊喜。
金老爷不由抱拳道:“陈姑娘,你如何得晓这画里另有乾坤?”
“我曾在书中看到过,有西域商人善用一种特殊颜料制成的墨汁,用此墨汁书写,旁人看到的就是一张白纸,喷上茶水便可看清上面的字迹。”她顿了一下,含笑看着杨韫,在前世时,为了让陈记织造坊的斗锦会上获胜,为防走漏消息,她曾用过种特殊的墨汁传递消息,“杨公子有当朝小诸葛之称,不打诳语,他说绘好了定是绘好的,虽寥寥几笔,倒也清新、别致。”
杨韫抱拳道:“佩服!佩服!”
几人正说话,却听有人朗声道:“很少听见杨先生说佩服什么人。”却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生了几分好感。
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锦袍男子,头戴束发银制王冠,齐眉勒着嵌翡翠的蓝色抹额,穿了一袭银蓝色蟠龙的长袍。手握白玉长笛,缀着蓝色长穗,穗上有支碧绿的翡翠挂佩,长得气宇不凡。
在这江南之地,能如此打扮的,除了靠山王爷,便是靠山王府的世子爷。
众人抱拳齐呼:“拜见靠山王世子。”
一场诗词会,却意外地迎来了靠山王世子现身,而这靠山王王府原建在扬州城内。
靠山王世子的扫过杨韫,目光停驻在陈湘如身上,她微微颔首,欠身道:“见过世子爷。”
他微眯着眼睛,带着追问地道:“这位小姐是…”
陈湘如的打扮,实在太不像风尘女子了,更像是养在深闺的某家闺秀。
涂大公子抱拳道:“这是软香楼的陈湘如陈姑娘。”
一听说是风尘女子,早前的喜色立时大打折扣,不由得睨出一丝不屑,靠山王世子抱拳道:“杨先生让我好找,听说前两日还在江宁,可一转眼你又到了临安府。”
杨韫朗笑道:“今儿不谈私事,只谈风月,我可是来赴临安府涂家公子的诗画会。”
涂三公子抱拳道:“劳烦世子爷留下墨宝如何?”
靠山王世子欲推托,可经不住涂家兄弟与候青域的相邀,终是拿了笔,龙飞凤舞地写道: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缯缴,上安所施。
这是汉代刘邦的《鸿鹄歌》,靠山王世子竟写了这一封诗,其用意明显,但也表达出他此刻的百般无奈。
崇德帝失道,民不聊生,北方各地早已失控,甚至有人自封王候,割藩而治,这天下早已乱了。只江南、南边等富庶各地,仍握在大周皇族王爷手里,虽说平安无事,可藩王等同当地的土皇帝。
这样一幅字,谁敢挂到家里去,还不得被人说成是心怀叵测,怕有夺帝取天下之意。
月洞门处,只听到一阵说话声,却是李湘华与涂九与另三位面生的书生、公子姗姗而来,远远儿瞧见着蟠龙袍的人,不由微怔。
彼此见了礼,又寒喧了几句。
候青域道:“今儿此次诗画会,东主原是涂公子,这题目么自是涂公子说了算。”
没说是哪位涂公子,涂三公子在江南一带的名声,原在他两个兄长之上,可涂家三位公子皆是东林诗社的成员。
涂三公子审视着深秋的庭院,园中的秋菊开得正艳,笑道:“不如今儿就以菊花为题如何?”
有人道连连附和。
涂大公子道:“来者是客,就以世子爷当先,候公子次之,再是杨公子、金先生…”
男人们写完了,最后才是女子,候青域的爱妾白如雪而今从良,与他朝夕相处,听说因候青域专宠白如雪,早已惹得他正室夫人颇为不满。
来的文人越发多了,陆陆续续到了二十多人,每位写罢了诗词,涂家公子便令下人张贴在长廊柱子上,以供众人品评。
到场的临安府名伎亦有不少,连扬州那边的也到了两位,瞧那模样,原是随同来的东林诗社才子。
李湘华从一个扬州过来的名伎手里接过笔,沉吟片刻,写出“赞菊”二字,又继续写道:“灿灿黄金裙,皎皎白玉肤。虽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
菊花虽美,却在深秋时节盛放,只能与寒气相依。
白如雪含笑点头,周围都是朗声诵读的才子,她提笔写了“赏菊”二字,“菊花如名士,
捧花有余香。彩蝶难相见,粲粲傲寒霜。”
虽算不得上乘之作,却也不失风韵与傲骨。
因远来是客,又分长幼,无疑陈湘如成了这最后一题诗之人,她接过了笔,微微沉吟片刻,写了“菊花诗”三字,“半卷珠帘半掩门,落叶化土玉为盆。静送春花三分香,借得冬梅一缕魂。月宫仙子舞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与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这是一首隐有傲骨的诗作,上半首赞菊的风骨,有自己特有的馨香,却有梅花一样的傲骨,不畏秋霜严寒,依然盛放。后半首则是形象生动,月宫仙子寂寥得舞着素雅的衣袂起舞,闺阁里的怨女偷泣拭泪,生怕被人发现,千般的娇羞无人可诉,独坐在西北中直至夜色黄昏。
有情!有景!有诗意!
一笔成,只听周围一片叫好之声。
而她的字,少了寻常女儿家的娟秀,多了几分洒脱与干练,更似男子,丝毫没有半分的拖泥带水。
第016章 夜光玉瓶
第016章夜光玉瓶
这会子,李湘华再次露出欣慰又意外的表情,这首诗不愧是上乘之作。
虽未用到一字“菊”,却精准地写出菊的风姿。
有不认识的人,不由得低声打听起陈湘如的身份来,好几人一听说是软香楼的姑娘,不由面露异色,很快又听说原是养在楼中的姑娘,还未曾出来会过客,也未曾梳拢,便有几人跃跃欲试。
前世的陈湘如,守家业、斗对头、打压姨娘,自己的才华也收敛隐藏起来,可今生她必须向世人张扬地展露才华,唯有此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既一时改变不了自己风尘女的命运,但她可以仰仗才华,攀附权贵,改变自己成为男子玩物的命运。
众人写罢了诗,金老爷令人取了几幅祖上留下的字画,又有一对价值不菲的玉瓶来。
但那玉瓶出现之时,陈湘如不由得眼前一亮,景泰元年,新君登基,她曾在众多贺礼中选了一对极精致的夜光瓶,那是对乳白色的瓶子,一到夜里就会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金老爷面露得意地道:“这是在下早年花重金购得的夜光玉瓶,听说乃是少见的宝物,价值不菲。”他抱了抱拳,对左右道:“在下今日欲义卖此物,所得银两,用来在城外建北方逃避兵祸的百姓义庄所用。”
众人啧啧称奇。
光是这对夜光宝瓶,寻常人就买不起,金老爷一脸恭谨,抱拳道:“还请各位帮忙,在下要价不高,纹银五十万两足也。”
在场多是文人,谁能拿得出五十万两银子,怕是许多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多。
金老爷令同来的丫头放在托盘里,一一走过众人的跟前,待近陈湘如时,她瞪大眼睛细瞧着夜光玉瓶,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确花了三十万两银子买下这么一对玉瓶,很显然不是眼前的这对,乃是一为九龙图案、另一为九凤图案双耳瓶,原是一对,本是前朝帝后所用的插花夜光玉瓶。可这瓶子却是龙凤呈祥图案的双耳瓶,且制作上远不及她见过的那对。
陈湘如站在人群里,很快微眯着双眼。
上回孙公子折磨李湘华这事儿还没忘呢,岂能就此罢了。
就算这龙凤呈祥双耳瓶也会在夜里发放,到底不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宝物,便难以卖到五十万两银子,最多一百两而已。
难不成是金老爷被人骗了?
末了,陈湘如恢复平常,静默地站在李湘华身边。
绿柳好奇地低声道:“姑娘,就是一对瓶儿,竟要值五十万两银子么,天啦,这也太吓人了。”
五十万两银子,对于她们来说这可是天价了。
但对陈湘如来说,前世的她,在二十年间,手里出入的银子可上千万两银子之多,昔日偌大的家业,也被后世儿孙们给败光了。弟弟死了、她熟知的几个侄孙儿也得先后离逝。陈湘如重活一世,对前世执著的东西也能洒脱地放手。
当夜光玉瓶捧至杨韫跟前,他淡淡一视,眸子里掠过一丝异样,然后笑容浅浅,竟与陈湘如的眸光遇了个正着,陈湘如云淡风轻将目光别开,他亦自转开。
陈湘如不紧不慢地道:“龙凤双耳夜光玉瓶,原是前魏朝同成皇帝与皇后的定情信物,帝后大婚不久,有蓝田官员献出一块发光奇石,同成皇帝令工匠打造了一对龙凤挂佩,又一对龙凤双耳夜光玉瓶,后,前魏朝亡国,这瓶子也随着逃难的宫人带出皇宫。六十多年前,几经辗转,景泰帝登基,有江宁织造陈郎中得到此对玉瓶…”
话到此处,她突地凝住,声音不高,换来李湘华越发好奇地目光,“你这些年待在房中不出,整日以书为伴,莫不是在书里瞧来的?”
李湘华生怕旁人追问,索性先给陈湘如寻了个合宜的藉由。
陈湘如似晓她用意,微微点头。
一边有涂三公子接过话,好奇道:“不知陈姑娘看的是什么书,回头我也瞧瞧去。”
李湘华指着她娇笑起来,“她能读什么书,什么人物野吏,但凡她喜欢的,都能看,近来还迷上了《大周地域志》,如此枯燥的,她照旧看得进去。”
陈湘如神色淡淡,不经意间,又与杨韫的目光相聚。
杨韫有一种别样的感觉:陈湘如虽然年纪不大,定是饱读诗书,否则不会知晓这么多的事。
候青域也是世家公子,见金老爷献出宝贝,也拿出体己的一块玉佩,说要变卖了为因战祸失去家园的流民百姓尽份心。
他出了东西,旁人也陆续拿了东西出来,李湘华自摘了头上戴着好看金钗,白如雪等人也各自取了东西下来。
陈湘如见众人出了东西,亦摘了手腕上白玉镯,她手上有一只,李湘华那儿也有一只,都是各自母亲留给她们的,正要搁到丫头的托盘里,李湘华轻啐一句:“你呀,这可是陈姨留给你的念想。”说着,摘了她手腕上戴的一只翡翠镯子,倒比那只白玉的值钱许多。
丫头笑容甜美:“多谢二位姑娘。”
男人们开始谈论起天下大事来,各抒己见,偶尔白如雪与李湘华也说两句,只有陈湘如,只是一副静听的模样。心里暗道:这些个文人,旁的什么事也不做,就在这儿阔声高论,不,人家也不算乱说,句句也是实话。
若非当今崇德帝失德,各地的群雄不会纷纷揭竿而起,连年赋税沉疴,无数百姓逃离家园。
突地,见金老爷与他家的丫头说了什么,金老爷抱拳与众人道:“世子爷、候公子、涂公子,在下离开片刻,一会儿即回,还请海涵。”
陈湘如缓缓起身,佯装赏菊观景,漫步花间,步入假山,从另一边的小径上快奔而去,跑得气喘吁吁,方在内仪门处追上了人,“金老爷,请留步!”
金老爷正往大门方向移去,见是陈湘如,问道:“陈姑娘有事?”
陈湘如看着一侧的丫头。
金老爷会意,手臂一抬,丫头先一步离去。
陈湘如道:“金老爷可知,那对龙凤呈祥的夜光玉瓶是假的。”
第017章 设局
第017章设局
她说出这话时,便猜到会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金老爷被骗了,要么是金老爷知道,现下瞧见金老爷那吃惊的表情,稍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定是知道的。
他意外的是:那么多人,连带着靠山王世子没瞧出、候青域与涂公子都未看出,偏偏瞧出异样的是陈湘如。
金老爷的吃惊,是他花重金买下这对瓶儿后,过了许久才从一个懂晓古董的行家说这瓶儿并非前朝之物,最多也就是三四十年前新雕的。
陈湘如礼貌欠身,“金老爷对我们姐妹有恩,小女斗胆,瞧今儿的诗画会,怕是不止小女一个瞧出来。”她停了片刻,面露忧色地道:“整个临安府,能有五十万两银子的就这几家,金老爷还得尽早寻个买主了结此事。”
涂家,临安府数一的官宦世家,权大势大,非金老爷一个外来商贾能开罪的。
钱家,也是富贾人家,可钱家人精得跟猴似的。
最后剩下的便是这孙家,孙家家大业大,更有一个败家孙公子。
陈湘如虽没有明说,可那言语之间就是要金老爷有个后路,“金老爷不如好好谋划。”她顿了片刻,丝毫没有隐晦地道,“孙家少德,被临安府百姓视为恶霸,断其半壁家业为民造福,当属义举。”她款款行礼,轻声道:“盼金老爷三思而行,小女告辞!”
她追出来就为这事。
金老爷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女子好似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一眼就识破那瓶儿是假的,一眼就知他心底的打算。
今儿这么大的诗画会,要是不兑践五十万两赈灾银,被人诟语,是的,那对瓶儿对是他早年花了六万两银子买下的,可时隔数月之后,他方才知晓那瓶最多只能值三百两银子,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前朝宝物,虽也会发光,可那制工确实有些粗糙。
陈湘如按原路返回,刚至假山处,有一个人已经立在旁边了,笑容微微,气度不凡,却是杨韫,他道:“办好夜光玉瓶的事了?”
她整个人呆愣住。若说察颜观色,只怕杨韫定是个中高手,他依是云淡风轻地,“你这丫头,有趣!很有趣!”
她知晓的东西不少,还能清楚地道出那对瓶儿的来历与故事,可见是个识货之人,只一眼就能瞧出那东西是假的,而杨韫知道是因为他在一本《宝鉴名录》的书里看到过关于九龙九凤双耳夜光瓶的介绍,上面清楚地说过,九龙九凤指的是一只雕刻九龙,一只雕刻九凤,而非今儿见到的,乃是龙凤在一处,一瞧就是假的。
假的,怎可与真瓶儿一般价格。
陈湘如扬了扬头,“金老爷于我们姐妹有恩,既发现了不妥,自要相告。”
杨韫道了句:“你不必与我解释。”
“可你刚才那样不就是想知道么?”她一扭头,大踏步往凉亭方向移去。
众人直玩到酉时一刻,方才陆续散去。
*
刚进软香楼,柳姨便迎了过来,笑盈盈地道:“好女儿,今儿累坏了吧?”自扶了陈湘如下车,“我让丫头备了香汤,你们且回房歇下。”
陈湘如惊问:“丫头…”
一边的婆子道:“今儿柳姨新买了几个丫头,一个十二三岁的挑来服侍姑娘。”
李湘华道:“让绿柳回去服侍湘如,我身边留新来的,只怕这新来的也不懂规矩,我先使唤着。”
柳姨笑道:“我也是这意思。”她扭头唤了声:“绿叶,这位就是你的姑娘,往后要小心服侍。”
绿叶的脸色苍白无色,生得很是单薄,她应一声“是”,道:“往后还请姑娘指点。”
陈湘如正要上楼,听她一说话,惊道:“你是北方人?”
绿柳道:“和金老爷的口音还真有七八分像呢。”
北方战祸连连,许多百姓都往南方逃,尤其入秋以来,天天都能看到从北方来的难民,每日城门官不许他们任意在城内流窜,又有大户人家出了银子,在城外建了义庄,虽是简陋的屋子,算是给他们一个临时的住所。
绿叶倒也勤快,人瞧着瘦弱,提着满满一桶水竟是连气儿都不喘,很快就将李湘华的浴桶里放了大半桶的水。
晚秋香汤,撒入秋菊花瓣,再搁一把澡豆,舒爽入骨,涤尽人世尘埃与污垢。
李湘华满心满脑皆是涂九的身影,他与她说的话,又提数年前的事,至今她还是会痛。
她曾那样的爱过他,为了他几乎付出了所有。
可他,到底嫌她出身风尘,她不甘为妾,不做嫡妻,但求做平妻就好,只要不被嫡妻任意掌控了命运去,忆起昔日涂三公子迎娶的那位名伎姐妹,落得个悲惨的下场。她们知情的几人却知,是涂三公子的嫡妻容她不得,趁涂三公子不在,使了法子将她贱卖他乡,怕是如今还做着以前的行当,定不如之前的那般光鲜了。
就因她这一争执,涂九竟打消了娶她为平妻的念头。
李湘华想到过往,泪水便滑落了下来。
正想着心事,门外传来绿叶的声音:“姑娘,金老爷说今晚不过来了,让姑娘早些歇息。金老爷还说,今儿黄昏原约了人谈卖夜光玉瓶的事,没想在路上撞见了孙公子,夜光玉瓶碎了,正请了牙行和靠山王世子主持公道。”
那可是一对宝物呢,既是珍贵的东西,怎就被孙公子给打破了呢?
李湘华总觉这事透出些古怪,忙道:“把湘如姑娘唤来,让她陪我下棋。”
陈湘如近来无论是书法还是丹青,这长进也太大了些,还会吟诗作对了,早前陈湘如可是最烦这些的,她宁学歌舞也不肯在读书上下工夫,就连那字,也好得似突地换了一个人,不仅怔住了她,也怔住了今儿所有诗画会上的才子名士,就连候青域都流露几分欣赏。
如若,不是他认识白如雪在前,怕要改了痴心吧。
陈湘如泡上一阵,再抹上蜜蜂,扒在榻上令绿柳给她按摩了一番,又加了大半桶热水,清洗一翻,这才着衣出来。
陈湘如换了身衣裙,到了李湘华房里。
李湘华坐在案前,摆弄着棋盘,笑道:“往后你不必跳舞唱曲的卖艺,这是柳姨说的。金老爷又说今晚不过来了,你且陪我下会儿棋。”
陈湘如应答一声“是”,提裙落座绣杌。
第018章 睚眦必报
第018章睚眦必报
明明是陈湘如,可李湘华就是有种不是的感觉,定睛细瞧,这样的眉眼,这样的声音,除了陈湘如再无旁人,是湘如不错,可瞧得久了,连她的举止言行都一并变也一个人。为救她,陈湘如扮成丫头去找金老爷帮忙,一出面就赢了金老爷的棋,那是一局候青域都难胜的棋局。
要不是金老爷告诉李湘华这些,她还真是不敢相信呢。
陈湘如伸出手来,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姐姐是怎了…这样瞧着人家。”
李湘华落定棋子,“刚才金老爷捎信儿来说,孙公子打坏了那对夜光玉瓶,正找了靠山王世子又牙行的人主持公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