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因近初冬,河水很凉,而她身上又套了斗篷,越发沉重,她解开系结,抛开斗篷,往岸边移去,正要上岸,却意外地发现船队停下来了。
从船上下来许多将士,正提着灯笼,大唤着:“陈姑娘、陈姑娘…”
不能在这里上岸,可是她体弱,不能在水里呆得太久,这水太凉了。
她四下寻觅,很快就发现另一侧有支流,瞧着是条不大的河,就从那儿上去。拿定主意,她继续游行,终于到了支流,自支流而上,进了一片树林。
林中,有一家土地庙,脱下湿衣,借着庙里的长明灯生火,脱下身上的衣服烘烤了起来,一双耳朵更是聆听四方,从怀里掏了一早备好的生姜,姜汤能御寒,就这样咬着吃罢,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出味道来,她不能生病,还有好多的事做。
先烘烤了肚兜、亵裤,之后又烘中衣,架上的外袍才刚半干,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借着夜色可见来者是几个程家军中的士兵,几人正愤然议论着。
“不就是风尘女子,当真成了三贞九烈的良家妇,跳河自尽也不肯随我们回徐州…”
“嘘,你作死么,这话要是传到三将军耳里,小心脑袋。”
“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劳师动众地寻人,三将军定是被她给迷住了眼。”
一行五六人,怨言满腹。
陈湘如收了外袍想往外去,可这一出去定是会撞上,这土地庙连个后门都没有,连在心下问了两遍“怎么办”,猛地瞧见一边堆有杂草,杨芙蓉主仆就是草垛里藏了几天,那她也藏在草堆里。拿定主竟,抱上衣袍扒开草堆就进去了,伪装成早前的样子。
五六人见有堆火生着,心下一喜便奔了过来。
陈湘如来时,就瞧过有生过火的痕迹,且一边还有个砂锅。
几人大声道:“是谁在这里,谁?”
没人回话。
另一人道:“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有逃避兵祸的百姓,许是哪个流落在此的百姓呢。”
有人坐在草堆上,索性躺了下来,摇晃着双腿,用嘴哈着热气暖双手,“我们且在这里歇会儿,过一会儿就回去,回报三将军说这边没见到人。夜里这么冷,谁还认真地去寻人,天要下雨,那女子要跳河,三将军拦不住,我们也拦不住。”
另一个矮胖的士兵附和起来。
几人围在火堆旁烤火,却听外头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唉,今儿又得饿肚子,什么吃的也没弄到,还好在石头底下抓了两只螃蟹,正好可以炖汤渴,不知道孙儿抓到鱼没有,如果有鱼就更好了…”
老妪一见是几个士兵,吓得忙忙跪了下来,“官爷饶命,老妪是流难的百姓,不是坏人…”
一个老妪能做什么坏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老妪生怕被他们当成恶人,一路逃出来时,她可是看到不少人杀人、打人的。
其中一人怒喝:“滚远些,这地方是我们的了。”
老妪面露怯意,声音里尽显疲惫,连声道:“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转身又去了外头。
陈湘如不敢大口的呼吸,只是极低地轻缓呼吸,天气又冷,被冻得不轻,只盼着他们早些离去,偏还有人在草堆上睡熟了,她只得再掏出第二块姜,一点点地放到嘴里抿着。
一名小旗对精瘦小个子道:“你去瞧瞧,看其他人还在寻人没,如果没寻我们就回去。”
精瘦小个子跑到支流口子上张望了一阵,回来道:“伍小旗,人没那么多了,许多人已经回去,瞧他们的样子,似乎寻到人了。”
寻到的,是陈湘如的一只绣鞋,还有她身上解下来的斗篷,那么大的运河,许是认为她已经死了吧。
伍小旗起身,伸脚踹了矮肥兵两下,“滚起来,回船上了。明儿到了军营就好了,瞧见那些美人没,一瞧着老子连骨头都酥了。”
完璧之身的少女在一艘上,另有一批是嫁过人但不乏有些姿色的女子又安顿在另一艘船上。
几个人陆续起来,很快就离了土地庙,陈湘如正要出来,突见矮肥士兵又回来,吓得立马再躲起来,竟是他忘了兵器,拾了兵器飞奔而去。
陈湘如吐了口气,从草堆里爬出来,把外袍搁到火堆上烤,烤着就有些困乏了,正打着瞌睡,却见老妪领着她十来岁的孙子回来。她的怀里捧着两条三指宽的小鱼,好奇地看着陈湘如。
陈湘如问道:“大娘是哪里人氏,怎会流落在此?”
老妪坐了下来,“你也是江南人吗?听你的口音好熟悉?”
第064章 遇同乡
第064章遇同乡
陈湘如道:“我原是临安人氏,江南战乱时与家人失散了。”
老妪听她说是临安人,越发觉得亲切,忙道:“我们是临安白莲镇人,这是我孙儿。”他乡遇同乡,两眼泪汪汪。再看这年轻女子的装束,似个有钱的,又听那些官兵停船找人,心下隐约也猜到了几分。
陈湘如突地忆起木奶娘来,虽乳了乖乖几月,可还是有几分感情,道:“石桥村有个外地来的北方人,丈夫唤作乔山,妻子娘家姓木…”
这老妪笑道:“认得,认得!唉,我们逃难出来的时候,听说乔山的妹子被临安知府的官兵抓了去,要当成美人献给孙家军,来捉的人见木氏生得不错,也把她捉了去。听百姓们说,黄花闺女是送给孙家军的将领做姬妾的,这嫁过人就只配做营妓了…实是太可怜,听说乔山如今和他儿子相依为命呢。”
镇里有钱的人家,就给知府衙门的官差塞钱财,说些好话,或人上托人地与知府衙门的人搭上些关系,倘若沾亲带故的自是好说话。要是走不上亲戚的门子,就只能塞钱了。他们得了好处,便不抓他家的年轻女子。这没钱的,就只能被抓走了,要敢抵抗,还要平白招惹一顿打。
生逢乱世,命如草芥,而身为女子的命就更轻贱了。
陈湘如轻叹一声,“这木氏原是我家小侄女的乳娘,我们离开时便要她一起走,她竟说舍不得乡下新安顿的家,因事急我们就先走了,没想离开几月,竟出了那么多事。”
木氏被抓去了孙家军军营,早前还以为只得程家军这样,现下才知道各路群雄皆是如此,把女人视为玩物、礼物。临安知府为了保命自是要献出美人、财宝讨好孙家军。
老妪见在他乡遇同乡,不由得亲近几分,笑道:“我孙儿今儿下河摸了两条鱼,一会儿一道喝些鱼汤。”
陈湘如笑着摊开手,露出掌心的一块姜,“老人家,你也没了去处么?”
老妪点头,“听说像我们祖孙这样一老一少的,在江南倒也不怕,可早前想保命,就怕孙家军、燕军杀人。现在很想回家,虽是个穷家却好过在外头流浪没个安顿处。”
她长长地轻叹一声,早前是更远的地方,她带着孙子走了一个多月的路,可因为识路,又怕遇见坏人,只能沿着运河走,想着许能寻到临安的方向,只要入临安,就能离家更近了。
老妪继续道:“早前,我们在那头的兴隆县问过,若从兴隆县坐船回临安,得四十文钱的船资呢,我们与儿子、儿媳失散哪里还有钱。”若有钱,好几月前就坐船回去了,“原想一路乞讨凑足船资,不想这乞讨的人太多,小户人家没钱给,大户人家也不敢行善,生怕恶人见财起异。”便是这区区四十文钱,她也凑不齐,没有钱就不能坐船回临安。
祖孙俩就只能在这破庙里安顿下来,饱一餐、饥一餐的,就是这只黑不溜丢的砂锅,也是附近一个百姓送的,说他们好歹有了这个也能吃口热食。
陈湘如垂着头,她身上倒有些零碎银子,这是她在撒银子时留下来的一把,道:“我身上有些银钱,我给你们一些零碎银子,明儿你们去就近的地方备了干粮,坐船回老家吧。”
老妪眼睛一亮,拉着孩子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小姐大恩大德…”
还没说完,就被陈湘如一把止住,“别跪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大家都过得不易。你若真要谢,就到石桥村后林子里的一个叫李湘华的墓前烧烧纸,代我瞧瞧她。”
妇人的目光顿时黯淡了下来。
孩子似要说什么,却看到祖母犀厉的目光,只得住话。
妇人笑道:“小姐与她是亲人?”
陈湘如悠悠叹道;“情同姐妹,胜同亲人。”
坐在火堆前,陈湘如继续烤着衣袍,老妪瞧出这一件很漂亮的冬袍,之前有很多官兵在外头寻人,她已经听人说了,这是程家军,是孟公程邦的人,好似在寻一个姓陈的姑娘。
老妪面露讷然,“哦,听人说李湘华早前爱上了一个姓涂的后生,可不是有趣么,都要过门了却吵着不嫁,自己住到了城里。”
白莲镇就那么大的地儿,但凡有个新鲜事,就能传得人人皆知。
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托这老妪去瞧李湘华,陈湘如不由苦笑,轻声讲叙起李湘华与涂九的故事,又说涂九在洛阳读书那几年,李湘华关心涂九老母、妻儿,总是请涂三公子帮忙送银子等诸事。那些年,她还以涂大娘之名给远在洛阳读书的涂九送银子,虽是风尘女,也算是有情有义。
妇人听到此处,面上生起愧色,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事,一直以来,都以为涂九从洛阳捎来的。可后来又说涂三公子给他家的,偏生涂家遭了盗贼,涂三公子却不肯借银子,她和涂九都觉得奇怪。如今才知,原来那些银子不是涂三给的,是李湘华给他们的,接济一两回不难,难的是长达数年时间里,李湘华一直是这样接济他们的。
陈湘如说完之后,轻叹道:“她是个苦命女子,一生都系于涂九一人,最后被他所伤,甚至到死都还记挂着他。”
老妪埋着头,用沉痛的声音道:“是个苦命女子…”
她太固执了,早知是这样,又何必为难了涂九,宁可给他另娶侍妾,也不许他将李湘华带回家门。
老妪轻叹一声道:“我听说涂九也是不得已,他原是要娶李湘华为平妻,只是她母亲太顾颜面,说什么也不肯。为了这事他和他娘闹了好几天,后来还是他娘用死逼着他发誓,只能纳李湘华为妾…”
“他既做不到就不该害了李湘华一生,涂九是李湘华梳拢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一生中最爱的男人,他伤李湘华太深了。”
说着闲话,远处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
陈湘如面含忧色,“现下想来,姐姐早亡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用受这乱世流离之苦。”
只是可怜了乖乖,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但只要她陈湘如在,就一定会把李湘华的女儿哺养成人,真心疼她、爱她。
第065章 赠银
第065章赠银
老妪问:“听说这李姑娘留下了一个孩子,这孩子是…”
陈湘如想到乖乖,神色里多了几分和暖,“她很好。”
“这孩子的是父亲是…”老妪最想知道的,还是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涂九的骨血。
陈湘如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就似姐姐和我从来不关心亲父是谁?计较这个有用吗?当亲父未曾给我们母亲一个名分,未曾哺养我们一日,他们就不配为父。”
最后几字说得很决,那言下之意:就算是涂九,这一生涂九也休想让乖乖唤他一声“爹爹”。
老妪的心深深一沉,她还想着将来日子好过了,就把那孩子接回家去,好歹也是她的孙女,可是陈湘如这话,根本就不想告诉她实情。是涂九的?还是金老爷的?或是孙公子的…老妪根本拿不准。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阵,说的依旧是李湘华、涂九家的事。
涂九是真心喜欢李湘华的,包括那次他去软香楼讨李湘华的钱财,其本意原是要接乖乖回涂家,当然也有讨钱财的意思,只是所有人都误会他是为钱财而来,还倍加羞辱。
人死了,所有的恩怨已了。
漫延在彼此心头的是繁复的情绪。
陈湘如的外袍干了,着好袍子,她从体己的钱袋里倒出一两零碎银子来,瞧了一眼,怕是有一两二钱之多,看这对祖孙许是很久没吃顿饱饭了,天已转凉,近河处更冷,可他们衣着单薄,“大娘,把这银子收下,明日雇船回江南老家。我得走了!你们保重。”
老妪望着她的背影,原来李湘华为他们涂家做过这么多的事,以她的名义给远在洛阳读书的涂九送银子,又以涂九的名义给她送银子,可她却拆散了他们。
她护着自己的儿媳,不曾想李湘华固执地想要平妻的名分,不想步昔日姐妹叶红娇的后尘,只想求个安稳日子。早前,她却却担心要李湘华有旁的用意。
待陈湘如走远,孩子轻唤一声“祖母”,歪头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她,我爹就是涂九?”
“傻孩子,你没听出来么,这姑娘恨我们。她姓陈,是李湘华的妹妹陈湘如…”
难怪,陈湘如言辞语调间颇怪涂家人忘恩负义。
涂九和李湘华是有**,要不是她,他们就该在一处。
而现在,她再次得了陈湘如的相助,有了这银子就能回家乡了。
泪水,涌出了涂大娘的眼眶,没想到她是害死一个有情有义好姑娘的罪魁祸首,她对不起李湘华,也对不起涂九,可她没有懊悔自己那么做过。
她给涂九纳的两房侍妾,也在临安被孙家军所托之后,大姨娘反应机警,自毁容貌,算是保全了名节,二姨娘也被知府衙门的人给带走了,至今生死未明,若不是他们瞧着涂九妻的年纪大了,也没甚姿色,怕是连涂九妻也难逃一劫。
早知李湘华为他们做过那么多事,她不会那样固执地阻止的,该让涂九入城瞧她几回。如今,涂九和涂家当真成了薄幸人。
*
陈湘如走了一程,终于访到了前方镇上,雇船返回洛阳。
白日不敢露面,给了一位山野人间一两零碎银子住下,黄昏时分告辞离去。
夜,更冷了。
她终于又回到了长河村,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同,长河村下庄那几户人家居然灯火通明,欢歌笑语,尤其是她熟悉的柳宅小院里,还张挂大红的灯笼。
想到那灯笼,她的心一沉,灯笼上贴着大红的“囍”字。
她缩了缩脖子,踏上熟悉的乡间小路,黑狗见是她,原本要吠叫的声音换成了摇尾巴,在她周围撒欢似地欢奔着。
院子里到处都充斥一股强烈的酒味,还有一股发酸的恶臭,书房里传出醉语声:“柳兄,来,再干杯,恭喜柳兄娶了**。”
“柳兄,陈湘如真是你表妹么?这几日洛阳城都传遍了,日日给穷苦百姓撒银子呀,啧啧!闻所未闻呀…”
许是汪、何二人醉了,也一并留了下来。
昔日她几番提及成亲的事,柳明诚皆以“等母亲回来就成亲”为由相拒,柳姨还是没有回来,可柳明诚却已成亲娶妻了,办得风光得体,只因她不是柳明诚心里的人,所以他不想娶,既不想娶,为甚一早要答应与她订亲?
柳明诚,你既无心于我,你既伤害于我,我不会再对你心系半分。
她一生里有:亲友、敌人和陌路。早前,她视他为亲人,是他不珍惜,伤了她便是她的敌人,待她报复之后,就成陌路。如果他善待乖乖、照顾好乖乖,她可以不必为自己所受的委屈的伤害追究他,倘若不是,便休怪她心狠手辣寻着机会报复。
厨房里,绿柳还在忙碌着,神色显得疲惫不堪,她猛一抬头见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正要开口,只见陈湘如打了个噤语的手势,冲她摇头示意。
绿柳愣了一愣,快奔几步,拉了陈湘如就往西屋去,一进屋子又不敢点灯,抱着她就哭了起来,“小姐,听说你被人送给程家军了,大家都说你凶多吉少,我好担心你,我好担心…”
“绿柳,你过得好吗?”
绿柳快速地摇头,“小姐离开后,茗儿就做了女管家,整日对我们几个吆五喝六的,还不让许奶娘住在这院里,她说小孩子吵人。你走第三天,许奶娘就被赶牛马房里住。绿桠瞧着可怜,就让她爹帮忙搭了个茅屋,之前屋里的东西新奶奶一律不许动,只能搭了个简易床。”
“乖乖呢?”
“乖小姐也迁到牛马房去了。天冷了,那屋子能住人么,四处灌风。”
她临离开时就曾说过,要柳明诚善待乖乖,没想他有了杨芙蓉,什么也不管不顾,成了个软骨头,这里原是她置下的家业,凭甚要被他们欺了去,可现下她是逃回来的,不便张扬开去。
陈湘如道:“绿柳,我回来就是想带走乖乖,洛阳待不了,还可以入蜀地,我曾听金老爷说过,她在蜀中有家蜀锦织造房,我想入蜀投奔他去。绿柳,你愿跟我走吗?”
“我愿意,一百个一千个的愿意,小姐去哪儿,我也去哪儿,这几日许奶娘刚给乖小姐断了奶,我们可以一起带走乖小姐。”
第066章 被骗
第066章被骗
陈湘如轻抚着绿柳见瘦的脸庞,她们已经在一起多年了,名为主仆,情同亲人,虽不及她和李湘华的情感,可这也是共过患难的,“我、你、乖小姐就扮成一家三口。”
“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还是我来扮男人吧。小姐,我没护好你的东西,你一走,杨芙蓉就把你漂亮的衣服全都挑走了,你最喜欢那身曲裾…”
“不要紧,我会十倍、百倍乃至千倍地讨回来。”
“小姐走的时候带走了这屋子的地契和田契吗?柳公子和杨芙蓉寻了好几天也没找着,后来不再找了,还问我,我只说不知道,幸许是你拿走了。”
陈湘如笑着道:“你扮男人,我来扮成寻常妇人。”
陈湘如是不会让那妇人碰她最心爱的东西,她从床下的砖块下取出盒子,那里面有一套她喜爱的珍珠头面首饰,还有房契、地契等物,难怪他们找不到,陈湘如竟是这样藏着的。
陈湘如把这些东西藏好,只取了房契、地契和银票出来,而头面首饰太过招眼,赶路途中最不适用。
绿柳惊道:“绿桠的卖身契怎会在你这儿?”
“你忘了,当初我让绿桠随金大公子到洛阳置份家业,柳姨以为她逃走,将她算到我头上,从我那儿拿了二百两银子,她的卖身契自然就在我这里。”
陈湘如一面说着,一面将契约装入信封,道:“一会儿,你把这东西想办法交给许奶娘,另一个是给许奶娘的六两银票,虽说不多,但让她们孤儿寡母在这附近再另置间像想的茅屋想来不难,总不能让她们母子再住在牛马房里,她带了乖小姐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个独身女人只带着个儿子过活,与家人失散,可想这日子得多艰难。
陈湘如将东西分装后,又写了封给给刘大叔,叮嘱他关照许奶娘母子,再让他想办法挪给许奶娘母子三四亩地,让她们在这山野继续过活下去,诸如此类等等,又说了把绿桠的卖身契奉还,往后他可以把女儿接回身边过日。
绿柳出了门,去办陈湘如交给的差事,陈湘如寻了几身不算太惹眼的衣裳出来,都是寻常的茧绸,身上穿的则是山野妇人的衣袍。
正拾掇,便听柳明诚一声怒喝:“贱人!你骗我!你骗我…你这个贱人,你竟把瓶里的鸡血撒到床上,你被谁碰过?说!”
他们再闹成怎般,再与她陈湘如无干了。
柳明诚怒火乱窜,在他心里圣如仙子般的杨芙蓉居然早被人碰过了,可她还想戏耍他,一早就备了个小瓶儿,那瓶里藏着鸡血,他狠决地叩在她的脖颈上。
杨芙蓉一张脸憋得通红。
“为了你,我背叛湘如,没想你竟是此等不知自重的贱货,我真是瞎了眼,怎么娶了你这个女人,贱货!说,你被几个男人碰过?说!”
紧接着就是两记狠重的目光。
陈湘如轰动洛阳,她美丽、她富有才华,她很快就引得了整个洛阳人的瞩目,她卖艺为灾民凑银子,一日抛撒五千两,第一天或赠、或撒,共计十万两银子,这等洒脱,无人能及。
他为什么从来没看懂过她,居然伤了她心,将她送给世族家的家将。
就为了面前这个女人么?
原来她就被别的男人碰过了,却被他捧成了宝贝。
“失贞的贱货,你骗我,我饶不了你。”
他虽有不屑的出身,可那又如何,他是男人,可以取完美的女人为妻,但绝不是杨芙蓉这样的。
当柳明诚怒骂、羞辱着杨芙蓉时,陈湘如与绿柳背着沉睡的乖乖已经再度离开了长河村下庄。
夜色里,他们回眸时,只看到许奶娘站在村前,冲她久久的挥手,挥手。
有了陈湘如的资助,许奶娘会在长河村下庄置一处茅屋,如此也算在乱世之中有一方歇身之处。
*
次晨一早,柳明诚起床,竟未见绿柳的身影。
厉声道:“绿柳那臭丫头睡死了么,天大亮了,还不起来做饭。”
茗儿推开西屋的门,却不见一人,好奇地道:“不会是去菜地了,屋里没人呢。”
柳明诚因恼怒杨芙蓉骗他,成亲前,他便慎重地问她:“你是处子之身吧?”杨芙蓉捂嘴娇笑,“我当然是了,我卖艺不卖身。”
可昨夜方才证实,杨芙蓉不是,她骗了他。
此刻瞧着茗儿也满是怒容,厉声道:“你是管家,你不弄明白反来问我,再这等不知事,我瞧你也不必做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