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娥眉、郁亦菡一左一右地护着洛俪,三个人走到一个小摊。
卖首饰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婆,“三位姑娘,我这里的首饰很精致。戒指、耳钉、耳坠、项链全都有,价钱也不贵。还有胭脂水粉也是极好的,味儿也好闻。”
洛俪瞧着什么都新奇,伸手取了一对银铃,“这个铃铛怎么卖?”
“姑娘好眼光,这可是纯银,做得精细,无论是挂在窗户上、绣帐上,或是挂在马车上都是极好。”老婆婆夸了一番,“一对铃铛二两银子。”
郁亦菡道:“二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就这么一小铃铛,最多一百纹,卖不卖?不卖,我们姐妹可走了,要卖,就这样一个价儿。”
老婆婆凝了一下,“姑娘,这价儿也太低了,成本都不够。”
“当我不识货?这不是纯银而是镀银的。”
老婆婆面容有些难看,“这…这…”四下张望,生怕郁亦菡的话被人听了去,“一百纹再不能少了,姑娘要就拿去,我可是一纹钱不赚。”
洛俪往身上一搜,素绻奔了过来,掏了一个银角子,“一百纹给你一钱银子,够了吧?”
“够了!够了!”说是一钱,老婆婆觉得应该不止一钱。
洛俪看着手里的铃铛,摇了又摇,晃了又晃,刚摇晃着,又看到另一处也有铃铛,急急地奔了过去,“我要那对铜铃铛?”
郁亦菡问:“你表妹喜欢铃铛?”
“我怎知道?”梁娥眉答着。
洛俪看着铃铛,心头有种莫名的熟络感,怎么看都觉得是梁俊在前世送她的铃铛,他说“妹妹若遇危难时,把铃铛给狗儿系上,一旦我看到,就会尽快出现。”
她会与前世不同。
她是真正的洛家女,前世的她是梁氏寄养在洛家的,虽然有洛家孙女之名,却不是真的,她其实是梁家的女儿,应该是梁娥眉。只是那时的她,一生都不晓真相。
她还记得,前世在江南过的是五月的生辰,但在出阁的时候,洛康对她说“你是二月初九的生辰。”
她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所以对梁俊说的“视若妹妹”还生气过,前世的她与梁俊有着血脉亲缘,是他的妹妹。
素绻问道:“姑娘,这铜铃铛要么?”
老汉道:“这是纯铜的,少了三百纹不卖。”
郁亦菡道:“二百纹卖不卖?不卖我们去别家。”
老汉想拗价,又怕她们真走了,目光望向那边的老婆婆,老婆婆点了一下头。
素绻“哦”了一声,“你们是一家的?”
“京南县过来的,听说镇国寺庙会生意好,来赚点钱贴补家用。”
素绻付出二百纹,洛俪拿着铃铛。
这一会子,洛徘不知从哪儿买了好几对铃铛过来,笑嘻嘻地道:“长姐,我买了三对,一对纯银的,真是银的。我让执画瞧过了,拿到手里沉甸甸的。还有一对青花瓷的,又有一对铜的,怎么样,挺漂亮的吧?”
洛俪一把接过来,提在手里,左看右瞧,“真漂亮,我最喜欢听铃铛声儿了,回去就挂角门上,再挂两个到花厅上,院门上也挂两对…”
梁娥眉与郁亦菡面面相窥:这对铃铛的喜欢也太过了吧?
梁娥眉买了些脂粉。
郁亦菡买的是好些线。
林敏买了几把锦扇。
洛仪与梅暗影二人也买了少东西,洛仪买的是零嘴,梅暗影则是一些锦扇、佩饰之类的小玩意儿。
在茶肆里饮了凉茶,众人启程回皇城。
马车里,洛俪还在玩她手里的铃铛。
梁娥眉悠悠地道:“你喜欢铃铛?”
“啊。”洛俪应了一声,“我喜欢听铃铛的声音,叮叮,叮叮,多好听。声音自然、温暖,想听曲子的时候,就听铃铛声。”
回想前世,给她温暖最多的除了祖父祖母的疼爱,更有记忆深处梁俊的不离不弃,她嫁入池府,他便在池府附近买下宅邸相伴。
梁俊一直是她心头的温暖,也是一轮永不坠落的太阳。
无助时,她依赖他;痛苦时,她仰仗他。就算是大难来临,她想得最多的人依旧是他。
今生的她,明明对他还有诸多的不舍,可还是成全了他前世那句“视若妹妹”,她只要继续做他的妹妹就好,无论是表妹还是妹妹,就以兄妹之情待之。
梁娥眉抚额,勾唇笑了一下,“现下天气热,我想过两日乡下庄子避暑,你与我一道吧?”
洛俪继续摆弄着手里的铃铛,想着回头挂在哪里合适。
梁娥眉道:“梁家庄子很凉快,离皇城也不远。”
若她想回城,也最是便捷。
洛俪道:“凉快定要往树多水多的地方。我娘有一处京北县的乡下庄子,虽说只得六百亩良田,依山傍水,倒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她的思绪已飞到很远,“那处庄子种了一大片的莲花,得有二十多亩,养鱼、种藕,这个时节,莲花应已开了,周围有山有树,很是凉爽…”
前世时,她不曾留意过。
第一个发现那里的人是池宓,有一阵子池宓突然对她的陪嫁庄子感了兴趣,说要一处一处地走走,想寻冬天避寒之地,又想挑一处冬天避暑之处。早前她只当是池宓小女儿家心思,直至后来池宓因一曲《传说》名动皇城,又与琴王结缘,她方才明白,池宓是早打上主意,要从她的嫁妆分一份。
池老太太刘氏虽有嫁妆,可那点嫁妆太薄,薄得不能看,而池宓要嫁入皇家亲王,就必须要有与身份相应的嫁妆,因池宪、刘氏的一席话,她为池家付出。
京北县的莲花庄,离县城不到三里路,那处莲塘是几十年前就有的,这是郑国候府老夫人给爱女梁思思早早备下的嫁妆。这处庄子冬暖夏凉,在临山脚下建了庄园,冬天可以将温泉引来,夏天这泉水又是凉的,最是一处好地方。
前世的她,因为池宓想要那处田庄,她就傻傻地双手奉上,只为了搏池宪欢喜,只为他一句“倾城最是善解人意”。他一句赞美,是她心甘情愿的退让、舍弃。
瞧琴技大赛的百姓,已散去。学子们早早回了书院、贵公子怕酷暑之热回了皇城家中,还有一些小商贩,在天气转热后已躲到庙会的茶寥、茶肆里,要一碗凉茶,听戏台上咦咦呀呀的唱腔,还有些的人不妨要话一回“洛三娘”的传奇。
“我有个亲戚,是洛府隔壁施家下人,我听她说,这洛三娘可是了不得的人。”
“洛府的邻居?我怎么听说洛三娘自幼丧母,是其祖父祖母教养大的,洛子最是宠爱,倾囊相授,将她养成了一代大才女。”
“我是听我堂兄舅妈的外甥弟弟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传说洛三娘生于五月,出生那天清晨,三声响雷后倾盆大雨,那日起得早的下人,燃烧的蜡烛火光噼啪作响开出出凤凰状的火花,灶里的火更是火光大亮亦开出凤凰形火花,油灯也是如此,空气里还有一阵异香扑鼻。施家的婆子正诧异,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竟是隔壁梁夫人顺利产下一女,彼时东方彩霞满天,那彩云就如一只色彩绚丽的火凤凰,洛三娘带着异相降临洛府。”
而这个传言,伴随着洛俪再度夺胜与即兴佳作《长相思》,与洛康为纪念亡妻梁氏的三首诗词,又有梁氏的一首《长相思》流传于皇城的大街小巷。
读书人欣赏那四首《长相思》;而贵妇贵女们则感动于洛康十余年如一日对亡妻的追忆;又有花楼姑娘则是对那四首诗词喜爱不已。
这其间有一位奇人,乃是皇城教乐坊精通音律的名伎,那日也去瞧了热闹,只听了洛俪弹一遍的《长相思》就将整个曲谱牢记于心。回到教乐坊反复练习一宿,次日便能熟练地弹奏出来,再配上她那婉转如百灵般的歌喉,几日之间名动皇城,引得一些风/流贵公子点听《长相思》。
此刻,梁娥眉突地听到外头的百姓议论洛三娘出世时的异相,兴致勃勃地问道:“妹妹,你听说过么?”
洛俪前世今生也没听说过这等奇事,“我回家问问爹爹。”
因天气炎热,各回各家,梁俊、卢淮安担心出事,先将洛俪护送入府,又回了趟郑国候府。
洛仪听到外头的传言,一回家就往宣德堂去,拉着吴氏的事,把自己听来的话讲了一遍,“娘,你不是大娘的手帕之交?你肯定知道的?外头百姓们都在说,说长姐是骑着火凤凰转世到洛府,她是天上的仙女转世,所以她比凡人要聪明?有没有这事啊?”
吴氏恼道:“你出去一趟,一身汗臭,就为了问我这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若洛俪默默无闻便罢,可这次居然在皇城再度扬名。
洛俪也沉默,可她想这样,人家不允许,这麻烦还不是寻上门来。
洛仪连连点头,“影儿也问我呢?问我听没听说,她可信了。”
洛仪见吴氏不答,拉着她问:“娘,你说这事是不是真的?”
吴氏道:“你大娘的性子内敛,就算真有其事,她也未必会告诉,再说了,这种事着实…对亲娘来说不算是好事。”
洛仪连连大叫:“原来是真的啊!那长姐真是仙女骑着火凤凰投生到我们家的?”
吴氏什么时候说“这是真的”,她没说啊,她只是就事论事,想着梁思思的性子,若真有异相,肯定会选择不说,毕竟天现异相,要么是大福,要么是大祸,无论是福是祸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说,三缄其口才是上策。
若是大福,你家的姑娘降世有吉瑞之兆,这不是早早就被人盯着了,寻常人家娶不得,还只能帝王家可娶。以梁思思的性子,她不会看自己的女儿嫁入深宫,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若是当年梁家愿意把梁思思嫁给皇家,或许梁家还真能避开一场灾祸。可最后梁家的选择,是嫁给一个真正心系梁思思的人。
若是大祸,洛俪是梁思思唯一的骨血,她怎么舍得把爱女推到风尖浪口,怎能让世人把洛俪当成妖怪。
所以,吴氏以为,无论有没有外头传说的异相,梁氏都不会说,即便她们是好友,也不会吐露半个字。洛康宠妻如命,梁氏一句话,他还不是说什么听什么,更不会往外头传。
吴氏一脸肃容:“仪儿,你可莫与外头的传言掺合,不许乱说,听到没有?”
洛仪连连点头:原来是真的?
洛康是未时四刻回来的。
彼时,一入后花园,就见洛俪站在凉亭的石桌前正在挥笔习字绘画,身侧立着洛徘,她正在给洛徘教授写好隶书的要点。
洛徘的跟前摆了一张木案,比洛俪矮上一个半头,握着笔,学着洛俪的样正用心写字。
洛康今儿一出吏部大院,就听别人议论洛俪、梁娥眉、李秀妍斗琴之事,李秀妍先败于梁娥眉,自以为洛俪一月未碰琴,定能大胜,结果在即兴弹琴时,再次大败给洛俪。洛俪弹奏的即兴曲《长相思》与她口里诵出的四首诗词更是令无数男女为之倾倒。
洛康出来时,正遇到杨耀国,他揖手道:“洛家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香名门,令嫒有大才,而今谁不知洛家有大小洛子?”
洛子是他父亲的称呼,什么时候冒出个小洛子来?
杨耀国一脸敬慕,“听说令嫒今日弹了一曲《长相思》,乃是天籁之音,引得无数百姓、世人感动不已,本相听说是根据洛大人与梁夫人的爱情故事谱曲而成…”
洛康听不下去,连连揖手,“杨丞相,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乘着府中的家轿,一路过来听到的都是“洛三娘”、长相思、天现异象等事。
洛康看到长子长女相处和睦,心头欣慰,道:“你们都回来了?”
洛徘笑道:“未到午时就回来了,今儿我与长姐学书法,长姐说让我练练字,还将祖父的《桃花源记》字帖赠给我练习。”
洛康点了一下头,“阿徘,你先去书房练习,为父与你姐姐说几句话。”
洛徘收了笔墨,随执画退出凉亭。今日洛俪应战李秀妍,大获全胜。洛俪的琴技,在早前的技艺更上一层楼,那支《长相思》一日之间名动皇城,洛俪不仅会弹琴,还会谱曲,不是寻常弹琴者可比。
洛俪斟了一盏凉茶递给洛康,眸子里难抑关切之情。
洛康道:“今日你胜了?”
“我不欲与人争,可事不由人,人辱上门来,不应战也不成,还请爹爹莫要恼我。”
第198章 大醉
洛康看着桌上的字,洛俪表现得太好,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她,时常有家书传来,听父兄说洛俪一月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三四岁的小孩子,却乖巧懂事得像个小大人,那时,洛康的心很痛。
若是梁思思在,他们的女儿又怎会少了父母疼爱。
“那四首《长相思》,你从哪里发现的。”
“在娘的随笔小轧里,娘写了弹琴应当琴随意动,不应该一味习练他人的琴曲,而是让琴成为一种排遣烦恼、忧愁的工具。”
所以,她一直是这样做的。
“你娘的随笔小轧…”
梁氏在世时,会时不时写写画画。他不是小气的男子,亦给她留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好几次他有些好奇,想要一瞧,梁氏俏皮地将小札藏在背后,“不给瞧。”他便装成要抢的模样,她就会远远地躲开。
他从来没想过细瞧她写的小札,就算有玩闹,也只是为了逗梁氏。
他也有自己的秘密,比如说,背着梁氏被几个好友拉去逛花楼,却不敢让花娘靠他太近,生怕沾上了脂粉气息,惹她追问。
梁氏也有她的秘密,他写过三首《长相思》,可洛俪今日弹奏之前的那首《长相思》又是从何而来,缘何被梁氏收录在小札之中。
“梁妈妈一直收着,后来梁妈妈带我去江南,娘留下的随笔小轧便装了几本进去了。梁妈妈说父亲太过伤心,可毁了又觉可惜,后来我会识字,她就交给我了。以前虽然瞧过,可外出学艺时我仔细翻看小轧,才真正领悟到娘的意思。
里面有娘最爱看的书,书上写有注释,更有娘谱《传说》时的心得。
我是从娘的随笔小札里看到《传说》的,后来爹爹与娘的陪嫁簿子给我,我瞧看簿子后,发现了有一箱子书,便写信与爹爹讨了回来。爹爹还记得,天隆四年时,你从皇城捎回来的那口箱子,里面便是娘的随笔小札。我出外学艺,祖父又令梁妈妈将箱子给我带上船。
在外几年,我就是凭着娘留下的随笔小札,与祖父教我的知识走过来的。
祖父教了我做人的道理,亦教我习字绘画,分辩善恶是非。琴技是我从娘的随笔小札内学得,又得女学先生指点;茶艺得益于香茗大师;棋技一半是祖父一半是娘的小札…”
梁思思的琴技一绝,洛俪凭借着梁思思留下的小札,再有女学里琴技先生的指点,便有了今日的造诣。
洛康思潮翻滚,思思不在了,而女儿却这般的出色,拥有梁思思的才华美貌,又有他的才思敏捷。
这是他们的女儿…
那一张融合了他与梁思思的容貌,让他倍感骄傲、欣慰。
“那一首《长相思》,能再与爹诵一遍么。”
洛俪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诵读之时,“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洛康沉吟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神色黯然,难掩悲凉伤痛,落漠回身,一步步往书房移去。
洛俪唤了声“爹!”
洛康不曾回头,“我去书房。”
他的脚步,沉重如灌了铅水。
他的背影,孤寂而落漠。
洛康进了前府书房,“阿徘,你回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洛徘应声,带着自己未练完的字离去。
洛康启开小佛堂的机关,摇摇晃晃地望着墙上的画影,十几年前了,他们的女儿也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可是事实与真相却是那样的无情。
“思思,你怨我吗?是不是怪我到底护不住你,逼得你不得不殒命而去?如果,当年娶你的是他,你是否会舍得抛下他?我以为近三年的夫妻情分,三年的朝夕相处,你终究是爱我的。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这是你在想他!‘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你恨他,何曾不是爱极了他。
思思,在你心里,那个让你思悠悠、恨悠悠的人,终究还是他。你为他谱下《传说》,也为他写下《长相思》。
我的相思为你,你的相思为他,无论我如何努力,还是留不住你离开的脚步。
倾城,倾注真心于连城,你给女儿的乳字,也是因为他吧?”
迷茫,痛楚,交织一起。
洛康泪眼朦胧。
在他对梁氏无尽的相思之中,有谁知道,他心底的痛与怨。
他怨她的薄情,又何曾不是恨她对另一个的深情。
世人都说,他与梁氏夫妻情深,可有谁知道,他们之间也有一桩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娶她为妻,只因他爱慕于她,心疼于她。
“你为她等候,她为你疯狂,你们才是真正的璧人,我是那个多余的,如果不是我执意求娶,如果不是我许诺定会护你周全,你的母亲、大哥如何肯把你许配于我。”
梁思思,不仅是他的妻,而他亦是她的知己,他心疼她,守护她,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走进过她的心里。
她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特别的女子,可自成亲以来,他却感觉到她对自己刻意的疏离,刻意的回避。
他曾以为,她身为贵女,性情使然,直至今日她从女儿的误会里,方才明白,那一个人一直都在梁思思的心里,无人可以跨越。
这一夜,洛康在书房宿下,他让执书备了几样凉菜,对月独酌,未到三更便已醉得昏迷不醒。
洛俪送了一碗芙蓉酿,一有借酒解酒之意,又有以防他醒后头疼头昏。
洛俪让素缱姐妹扶起洛康,喂他喂了一碗芙蓉酿,这一碗里她又加了一滴灵露,希望能替洛康养身。
“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洛康沉吟着这句,“思思,是我害了你,是我无能,护不了你,我没用…”
洛俪心头一酸,喂完芙蓉酿,对执书道:“天气热,记得给老爷擦擦身。明儿五更若是未醒,就去吏部找韩侍郎帮忙请假。”
“是,三姑娘。”
洛俪看着小佛堂,梁氏的画影如初,梁上脸上露出浅淡的微笑,眸子里染上了一层忧郁,眉眼里与梁娥眉有几分相似,不同处是她们二人的眉眼,梁娥眉是杏眸,梁氏却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梁氏的风情,犹在梁娥眉之在。
就算是洛俪也难及她五分。
洛俪静静焚香祭拜,跪在蒲团前,低声呢喃道:“娘,女儿今日是不是冒失了?你与爹爹的诗词原已尘封近二十载,却因女儿曝露人前,爹是因为我自作主张生气了。
我当时只想如娘的随笔小札上记载的那样,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让手弄弦,用琴音描绘出自己心中的美景。
娘,女儿错了吗?所以爹爹很生气,要借酒浇愁?也许我真的错了,忘了继母的心思,只想到爹娘曾经的恩爱,然这恩爱,是爹的痛,是继母的痛。逝者亦已,而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我今日此举是在爹和继母的心上捅了刀子…”
她不紧不慢地与画诉说着心事。
夜,已深。
洛俪出了书房,合上小佛堂的门。
洛康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不能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她是他的女儿,他们是家人,他为什么不直接训她,哪怕是骂上两句也好,这样她的心会好受许多。
洛俪回到岁寒馆,取出长相思,用手调了一下弦音,弦随意动,手随心转,以琴为笔,用琴音描绘出心中的美景,将满腹的心事倾诉琴弦…
洛府的后门小巷里,正围坐地上吃茶点的人突地精神一振,“洛三娘弹琴了,快记!快记!现在有人出了高价要买洛三娘的琴谱。”
盈盈灯笼光下,几人捧着空白的琴谱,随着洛俪的琴音飞快地划动着,记录着,这动作竟是出奇的快。
另一人举着灯笼,看着另两个同伴快速地画下琴谱符号,一脸陶醉,直至墙内的琴音转弱,隐约间似听到一个女子的轻叹声,突地琴音再度升起,亦化成明朗、释然。
最终在缥缈、轻快中结束。
两人记完,“老大,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洛三娘今日在斗琴时说的话都是真的,她喜欢以琴音来舒缓心事,这一首曲子的名字么…不如就叫作《心有千千结》。”
“不行,这名字太普通了,得取个能振动人心的,最好老大再给修补修补,到时候肯定能卖个好价儿。”
“唉,我们兄弟三个做了多少年的乐师,戏班子是混不下去了,再不寻点别的门道,就没法活了。”
怡香楼听说教乐坊得了《长相思》,怕被教乐坊抢了生意,这才放出消息,原出高价求购洛三娘的琴曲,底价三百两银子,若是名曲,愿出更高的价儿。
叫老大的道:“我们也没怎么谱曲,要这修饰一番还是会的,今儿有明月,叫作《明月心》如何?我们不是认识一个写戏的张生,再让他给补上诗词,到时候就买个好价,几百两银子到手,不比我们在戏班子里当乐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