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东西, 身上黑气盘桓, 从脚下
升腾起来, 来人双瞳泛着红光,面无表情地露出尖利的牙齿,举起的手上捏着一只芦花鸡的的脖子, 鸡脖子已经被扭断了,无力地垂在一边, 整个鸡身在他手里拎着, 钟摆一般左右摇摆,还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妇人的叱骂戛然而止,大张着嘴, 嘴唇哆嗦着,两眼一翻,径直瘫软在了地上。
“……大娘?”
凌妙妙吓了一跳,一边蹲下去扶她,一边拉住旁边人的衣摆向后扯,没好气地叮咛,“你回屋里去。”
那人一顿,宛如被关掉了什么开关,瞬间收敛了身上翻滚的浓云和獠牙,转身幽幽地走了。
“鸡放下!”凌妙妙拍着大腿,朝着他的背影喊。
他扭身折返,断了脖子的鸡整齐地摆在凌妙妙脚下。
“……大娘……”凌妙妙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揪住湿热的鸡翅膀,将死鸡拖到了面前,“您看这鸡……”
“不要了……送……送你了……”妇人被她碰到的瞬间,惊恐地躲开,仿佛面前的小姑娘是鬼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磨蹭,“你离远点……”
凌妙妙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的汗,心里的愧疚更甚,从怀里掏出荷包来,捏出了一点碎银递给她,感觉有点难以启齿:“真是不好意思……就……就算我买你们家的鸡,行不行?”
“不用,不用……”妇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与此同时,她终于爬到了门边,扶住门框艰难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了。
“……”
凌妙妙和地上的死鸡相对两无言。
半晌,她捏着鸡翅膀,小心地将肥硕的芦花鸡提了起来,扔到了厨房。
厨房是改造过的,空间巨大,便于储物,里面形形色色的野生动物堆得比人还高,几乎被冻成了一座冰山,凌妙妙将鸡抡上去的时候,还要踮一下脚尖。
她刚抡上去,又觉得不妥。
这鸡不是用法术杀的,是被他亲手掐死的,估计放不了多久,就要坏掉了。
她揉了揉胳膊,想把鸡取下来的时候,却够不着了。
她踮着脚尖试了三四次,指尖堪堪碰到鸡翅膀,只揪下几片小绒毛。
她束手无策,只得喊人:“慕声。”
似乎在专等她的召唤似的,黑雾一凝,人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浓密的黑发柔顺地披散到了赤/裸的脚踝,露出的耳朵尖带着细细的绒毛。雪白的脖颈修长,向上是苍白的脸,缀着一双懵懂的黑眸,上挑的眼尾绯红,浓墨重彩。
因着走路带风,脚步又轻而无声,床单似的蔽体的黑布,偏让他披出了一股凌厉的仙气。
现在这人摆在家里,晃来晃去,就是个绘着写意线条的花瓶。
凌妙妙仰头看他半晌,吁了口气,指指山顶上的鸡:“取下来吧,今天吃它。”
*
今天吃红烧整鸡。
热腾腾的鸡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凌妙妙盯着硕大的盘子,半晌没能下去筷子。
慕声摆盘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将狰狞的鸡头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芦花鸡死不瞑目的眼,正直直地与凌妙妙对视。
凌妙妙用筷子无言地戳了了两下鸡头,令横死的鸡低头伏倒,发自内心地有些好奇:“这么摆着,好看吗?”
对首的人直挺挺地坐着,听了她的话,只是茫然地歪了歪头,几缕头发滑落在脸颊上,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不乐意吃。
外面传来哐里哐啷的响声,凌妙妙回头一瞅,透过窗外,看见隔壁的妇人一家收拾了行囊铺盖,几个人抬着家具,急匆匆地往外搬。
“啧。”她扭过头,有些幸灾乐祸地敲敲盘子边,“你看看,最后一家邻居也被你吓跑了。以后咱们就是孤家寡人,看你以后能偷谁的。”
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这个北边的小镇子待了半年多了。
当时被困阵中,他二人只能看得见阵心顶上的一小块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比如柳拂衣和慕瑶连手攻击阵心,比如端阳突然间醒了过来,无意间用九玄收妖塔收走了怨女,比如……慕声解开发带,泄出半妖之力的时候,怨女已经被收妖塔吞噬了一半,阵心也已不堪一击。
他的能量虚空出去,就像是一记铁拳,打在了破烂的小木门上,瞬间便扑了空,直接散在了天地间,并没有实现他预想的“我死以后”。
只是,一直被压抑的妖力骤然失去限制,他即刻便失控了。
直至柳拂衣和慕瑶赶来,借九玄收妖塔之力,联手压住了他,才勉强止住了他无尽的杀戮欲望。
可是终究,治标不治本,人已经成了这幅尊容。
暴涨的戾气已经压倒了作为人的理智和语言,除了还稍识得她之外,与狂兽没什么区别。
他必须要以杀戮宣泄能量,凌妙妙管着他,限制他,他只得从身边下手,连续七八次偷鸡的精髓,在于杀,不在于鸡本身。
此时此刻,凌妙妙侧眼看他。
少年安然地垂着眼帘,手法娴熟地揪下鸡翅,随后又接着拆一只。
嗯,会做饭,家务全揽,还很听话,只一点,不会讲话,不能交流,这半年来凌妙妙每天自说自话,就连她扳着他的脸对他喊柳拂衣的名字,他也没有丝毫反应了。
但总归,人还在,凌妙妙不敢奢求更多了。
为了扭转这种局面,柳拂衣和慕瑶远赴极北之地,想要再去找一份当年白家找到的雪魄冰丝,拿回来裁成第二条发带,把他那无法无天的头发扎起来,或可压住他这邪性。
他们二人,已经两个月没来信了。
这些事情,已经完全偏离了《捉妖》的原剧情,她对未来没有了丝毫参照,也不知道未来的结局。
从被改变的结局开始,这个世界的运转不再受任何既定的规则限制,暂时关闭了系统提示以后,再也没有烦人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
他们正在,且即将,书写一个新的,未知的故事。
凌妙妙一个没注意,他已经把鸡翅堆进她的碗里了。
妙妙:“我不吃这么多……”
他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将另一只鸡翅也捋下来,放进她碗里,发现放不进去之后,很聪明地用筷子戳着,用力戳进了米饭里,随后抬起眼,期待地看着她。
“……筷子用得不错。”凌妙妙眨着眼睛想了半天,吁了一口气。
慕声低头看着桌上的饭,纤长的睫毛翘起,笑了。
他以半妖原本的模样行走,展现出了逼人的美丽、残忍和戾气。
最开始时,只要他需要能量,不分生熟,抓起来放到嘴边,自动变成一股黑气吸进嘴里。
若是活的,血液顺着他雪白的手臂流下来,在地上哒哒地滴成圆点,他眯着眼睛,舔舐带血的手指,享受胜利的果实,那场面要多震撼有多震撼。
门是出不得了。凌妙妙将门锁起来,教他用筷子,花费了一个礼拜,还是教不会,气得她趴在桌上哭了一场,直起身子擦眼泪准备继续的时候,发现他自己艰难地拿住了筷子,正抿着嘴看她,那无措的眼神,有一瞬间与从前叠合。
从此以后,只在看她拿起筷子的时候才知道要吃东西,倒是很乖。
“咳,以后不能偷鸡了,知道吧。”妙妙边啃鸡翅边盯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个宠物。
“……”对方湿漉漉的眸子漆黑,直直地盯着她,似乎闪过了无措和委屈,欲说还休。
凌妙妙茫然地与他对视,心里算算日子,蓦地懂了。
吃过饭,收拾了餐具,慕声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认真细致、任劳任怨地承担各项工作,一切结束之后,他端坐在了椅子上,垂眼看着桌面,只是颤动的睫毛宣泄了他心中的躁动和不安。
凌妙妙走去闭紧门窗,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将人转了个向,撩了撩裙子,坐在了他大腿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少年的眼睛慢慢变得血红,睫毛颤动起来,将头扭到了一边,认真地盯着空气看。
凌妙妙把他的脸扳回来,气鼓鼓:“看我。”
他又慌乱地将头扭到一旁,坐得端方笔直,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妙妙身上穿了一件绣仙鹤的诃子,她反手一拉系带,诃子便落下来,里面是轻薄的齐胸襦裙,雪白的胸脯半遮半掩,透出一条细细的勾。
青涩少女的性感,才是最最诱人。
因为她不大喜欢这样暴露的衣饰,这才外穿了诃子遮得严严实实,现在看来都是多余。
慕声整个人都怔住了,旋即明显的躁动起来,双眸通红,他的手抓着桌子角,仿佛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了。
每隔一段日子,他的力量就要集中爆发一次,他还记得不要浪费,便把战利品全部捡回来,乖乖堆在厨房冻成冰山。
后山的妖物统共就那么多,让他杀来灭去,死的死逃得逃,经不起这样磋磨。
但若不让他屠戮妖怪,他便要杀人家禽家畜,扰得四邻鸡犬不宁,凌妙妙只好想了别的法子供他发泄。
譬如,跟他睡一觉。
他能安生大半个月。
但比起杀戮的肆意,在这件事上,他却谨慎得多,将自己死死地限制着,好像生怕误伤她一样,不憋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碰她。
凌妙妙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亲吻他尖尖软软的耳朵,又用手摸了摸,感觉自己像是诱拐青少年的不良少女:“可以,可以,来吧……”
少年漆黑的眸中水光润泽,眯了眯眼睛,眼角红得宛如沁了血,“嗖”地站起来,六神无主地抱着她,扎进了最近的帐子里。
这便轻易化解一场风波。
*
夜里,凌妙妙做了个梦。
在梦里,回到了她初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在长安城里,慕声变着千百种花样欺负她。
白日里将她丢在人潮中间,待到夜幕降临,才来找她,讥笑着将她带回去。
他在前头走,宽肩窄腰的靴子挺括,背上绣了麒麟花纹,腕带绑紧,收妖柄镯子似的挂着,少年的马尾高高地扎起来,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地自顾自走着。
——这时候,纵是无情,也是好的。
明知道是个幻影,凌妙妙在后头跟了两步,猛地跑上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他惊愕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将她从身上扒拉下来,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凌小姐不好好走路,这是干什么?
凌妙妙刚说了一个字,喉头一哽,眼泪便下来了。
“没什么,”她擦了擦眼泪,平静地说,“我就是太想你了。”
她太委屈了,明知道毫无道理,还是忍不住对梦中人说了真心话。
慕声伸手,接住了她脸上的眼泪,讥诮地看了一眼湿润的手指,又伸出指腹,抹了抹她的脸:“别哭了。”
凌妙妙“嗯”了一声,别过头,扬了扬手,示意他先走:“走吧。”
他却半晌没动,凌妙妙抬眼,少年正低着头,微笑着望着她,带着百般克制的留恋,那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他理了理妙妙被风吹乱的头发,在她颊上吻了一下,轻轻道:“我也很想你。”
凌妙妙睁大眼睛,伸出手去摸他,才碰到人,梦便骤然醒了。
深夜里蛐蛐儿在鸣叫,夜色如此寂寥。
凌妙妙茫然望着虚空,感到脸上濡湿一片。
身旁的人黑亮的头发铺了满床,捧着她的脸,正一点点吻去她苦涩的眼泪。
她侧过头,慕声的眸子又黑又亮,懵懂地看着她。
她慢慢偎过去,环住了他冰凉的身体,用力将他背后的衣服揉皱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声告诉我,甜不甜!
☆、番外:回乡记(一)
“姑爷得了失心疯。”
凌妙妙挎着一只精巧的竹筐刚进门, 就被门口乌泱泱的一堆人惊呆了。
这个镇子偏僻,靠着深山, 环境比较恶劣, 自零星几家邻居仓皇逃走之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背对她的阿意, 还在一群人前头接着训话:“所以,见了姑爷照旧问好,不许笑, 不许盯着姑爷看,听见没有?”
“听见了。”男男女女家丁仆人整齐划一地回答。
阿意掏掏耳朵:“没听见。”
“听见了!”回答声变成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谁给你说姑爷得了失心疯?”脆生生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来。
阿意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小姐?”
凌妙妙扯着身后的慕声慢慢踱过去,后者骤然见了这么多生人,精神紧绷, 黑眸翻滚着戾气。
这地方偏僻, 买几棵小青菜需要走好几里山路, 她自然是记不得路的,现在慕声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见人就杀的习惯,便带着他当导航。
“姑!爷!好!”
凌妙妙刚一靠近, 震天动地的咆哮冷不丁响起来。
妙妙吓得一哆嗦,身后的慕声也被惊了一跳, 警铃大作, 眼睛蓦地放了红光。妙妙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让他放松:“没事没事,自己人。”
“慕小姐来信到家里说的。”阿意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挪到了慕声身上, 嘴角一撇,一副难过的模样:“姑爷脸上都画成这样了,还不是失心疯吗。”
头发不挽,衣裳也不好好穿,眼角画的红红的还向上挑,俏俏妖妖的……看上去不大正常。
凌妙妙顿了顿,瞥了一眼慕声的脸,暗自憋笑。
“慕姐姐怎么说的?”她把菜篮子放在了地上。
阿意从怀里掏出封信:“这封是托我给你带来的,另一封寄到家里,说姑爷病了,让你回去住。”
他说着叹了口气,满脸怜悯:“小姐,都这样了,你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这不就要回家了嘛。”妙妙无辜地看他。
本来居于此地,就是为了防止慕声伤人,又便于与在极北之地的慕瑶和柳拂衣汇合,现在他可以控制自己了,换个地方也无妨。慕瑶既然来信让搬,说明他们忙碌的事情大有进展。
那就搬吧,太仓郡守府还有她的豪华闺房,比这个荒僻的鬼地方好多了。
瞥了一眼阿意身后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她忍俊不禁:“你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从南到北,车轴劳顿,他们的脸色跟病鸡仔差不了多少,可怜。
阿意信誓旦旦:“帮小姐搬东西呀——小姐放心,姑爷不行了,我们还指得上”
凌妙妙开了锁推开门,正把他往进引,闻言纳了闷:“我们家徒四壁,人走就行了,没什么东西好搬。”
“怎么没有哇。”阿意绕到她前头来,“我刚在窗口看见了,厨房里好大一座山呢。”
妙妙:“……那个不用搬。”
“哎等等。”她叫住阿意,扭头看一眼盯着阿意的慕声,“算了,搬上吧,就当是新姑爷给爹爹的见面礼。”
*
往太仓的行船上,凌妙妙拆开了慕瑶寄的那封信。
凌禄山接女儿,再次斥巨资预定了豪华客船,这个隔间是专给她和慕声准备的,安静舒适,只听得到一点轻微的波浪响,香炉里升起袅袅香雾。
服侍的人带着箱子,箱子里头密闭装着敲碎的冰山野味,全都住在隔壁。不见生人——尤其是围着凌妙妙转的生人,慕声显得放松了很多,乖乖坐着,平静地捏着筷子吃饭,看上去和正常人没差别。
凌妙妙边吃饭边看信,瞥了他几眼,怕他一个人无聊,边看边念给他听。
端阳帝姬在夏天出阁了,下嫁给了一个年少有为的新科状元,大婚之时特意在宴席上留了四个座位给主角团。
——自然,没人去得了,据说帝姬气得在婚礼上大骂宦官,嫌请柬没递到。
向来喜爱折腾的帝姬,自己结了婚还不够,积极做媒,令天子纳了佩云,是为云嫔。
不管未来在后宫的日子如何,总归在眼下,佩云算是得偿所愿。
慕瑶和柳拂衣往极北之地,一直找到隐居的魅女族群的大本营麒麟山去,中间千难万险,简直可以再写一本《捉妖》。
魅女族群虽然摒除了暮容儿,也不敢接收慕声,到底是本着一点血缘旧情,指了一条明路。
那雪魄冰丝不是他们产的,乃是麒麟山上的桑蚕吐出来的,两三年才结一次茧,可遇不可求,二人在山上巴巴地找,好不容易找到了几只稀缺的蚕。
不幸的是,蚕大爷没在吐丝季节,他们左等右等不到,干脆在麒麟山扎下了根,盖了座房子住下来,每天观察着看。
这一住就是两年,两个人在等的过程中,顺便生了个女儿,就叫雪蚕。
写信的时候,慕瑶又怀孕了。
“……慕姐姐都要生第二个了。”凌妙妙啧啧叹息,顺手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肚子。
没有做过什么措施,她的癸水每个月还是来得很勤快,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估计是你不行。”凌妙妙边拨拉米饭边下了结论。
物种隔离不是玩儿的,马和驴生得了骡子,骡子还能生吗?不行的。
“啪——”
凌妙妙吓了一跳,一口饭差点卡进嗓子眼儿里。一抬头,他把筷子摔了,正用一双黑峻峻的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凌妙妙乐了,“你听得懂啊?”
凌妙妙另给他拿了一双,想塞进他手里,慕声手一收,直接背在了身后,只盯着她不说话。
嚯,还有脾气了。
“我没怪你的意思。”妙妙绕过去,一边信誓旦旦地解释,一边把他藏在背后的手往出拽,“这多好啊,也不用担惊受怕,我还不想要呢。”
是了,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人当爹什么样,再给她十年,估计她也想不出来。
“要像柳大哥那样三年抱俩,谁受得了……嗯!”
话音未落,他的手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腰,站起身,连提带拽地把人拦腰抱了起来,扔到了柔软的被子堆里。
阿意从隔窗外面经过,听见一声惊叫,隐约看见自家小姐被姑爷抱起来了,就想起大婚那日,下着大雨,少年专横地将人抱出来,塞进轿子里,吩咐他撑伞的模样。
姑爷虽然善妒了一点,但对小姐是真的很好。唉,可惜……
他非常难过地走开了。
这一厢,似乎并不很难过。
凌妙妙被他粗暴地压在床上,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格挡,慕声撑着床停着,长发从两肩滑下来。
他并没有压在她身上,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箍着她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
凌妙妙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些幽怨的味道。
“……你能生?”她试探着说。
少年的神色略微缓和,眼眸闪了闪。
“别说三年抱俩了,你比柳大哥强得多,你一年就能生一个足球队!”凌妙妙满脸真诚,开始满嘴跑火车。
慕声似乎依然无法理解话语的实质性内容,只是看她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含着笑,大约是肯定的模样,信而为真,睫毛一动,手臂一收起了身。
只是放了她之前,觉得不太解恨,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咬了两下,才感到舒坦。
*
船行三日到了太仓。凌妙妙望着规划整齐的街市,感觉恍若隔世。
清晨,冰凉的雾气还未散去,路上行人很少,她仰头四顾,有些不认识了:“咱家那个大匾额呢?”
在她印象里,郡守府屋宇连绵,中间圈着硕大的园子,飞檐翘起,门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镇着,气派奢华。
“小姐,这边,咱们搬家了。”阿意引着他们拐了个弯。
“原来的郡守府呢?”
“卖了,换了银钱,添补赈灾银两。”阿意停住,指着一处同无方镇那处宅子差不多大的小民宅,“这里。”
凌妙妙有些意外,迟疑地迈进门里:“宛江又发水啦?”
甫一进门,她便惊呆了,宅子小巧玲珑不说,那简朴的布置,简直与她那铺张浪费、附庸风雅的老爹背道而驰。
“不是。还不是因为小姐在外。”阿意在前面走着,笑着回过头来,“老爷说,往后谁也不要同他比清廉,是为了行善积德,给远处的人多求福报。”
凌妙妙心头一梗。
旋即,一个影子便从屋宇后头小跑着绕了出来,见他们立在前院,怔了一下,随即挺着大肚子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乖宝儿?”
“爹!”凌妙妙攀住凌禄山的手臂,有些吃惊地盯着他的绸裤:“这是干啥呢?”
“我也晨跑。”郡守爹非常得意地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挺了挺肚子,“坚持了好几年了。怎么样!阿意都说我瘦多了。”
妙妙打量几眼:“……嗯,是瘦多了。”
“会说话。”郡守爹笑眯眯地撸了撸她的毛。
慕声的手猛地收紧,露出了警告的神色,妙妙反手握了握他,比划着:“是爹,爹,记得不?”
似乎是全不晓得,又似乎是记得一点,他歪了歪头,漆黑地眸对着她的眼,放松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乖乖站着的慕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爹,他……”
郡守爹一手拉她,一手拉慕声,像是牵着两个小孩,笑呵呵地拉进了屋:“没事,没事儿,爹知道呢。”
天这才大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