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还是要知足,这起起落落的,算起来,就是不知足给祸祸的,不然这家业也不至于如此。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没儿子继承家产,人还有什么心气做生意?自然是混着呗。这老小子那家里如今也就剩下他和一个老仆了,晚景凄凉啊。”
老头絮絮叨叨的补上了最后的话,将这个话题给止住了,说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这事儿却说的十分的清楚,听得阿木心里又是一颤。这些说来也有他的手笔,是他让他一落千丈,也是他让他名声尽毁。倒是那个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嫁了就好,日子终究要看她自己怎么过。
阿木转回头,不在看向那正在整理东西,招呼客人的老人,只是心里却思绪乱飞,那人如今也快六十了吧,这把年纪,孤零零的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过以往的事儿,说来这一家子算起来也能说是极品亲戚吧,要这么算,他还是好命的,一来就在道观,是出了家的身份,不用像是某些小说里一样,一日日的斗极品,呵呵。
阿木的心里在笑,可这滋味却不怎么好,自己都能感觉出几分涩然来,虽然他从没奢望过在这个世界父慈母爱,在师傅这里也已经获得了能得到了一切温暖,可这人……放下吧,他有他的人生,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啊。
“阿木,你这……有没有想过和他说?”
嗯?这是什么意思?阿木侧头,看到的是阿青了然又小心的安慰眼神。
“不了,早就了结了,何必多事儿。倒是师兄,你别光顾着心善,到了外头,这样那样的奇奇怪怪的多着呢,记得师傅说的,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知道不?”
不是阿木冷心冷肺,作为从出生就没有父亲的道士来说,这亲情什么的,实在是太虚了,至于家产?呵呵,就他自己挣钱的本事,老实说他还真看不上,既然这样,他何必多事儿?没的为了这些个,再将青壶观也扯进来,让人看了笑话。
“走了,走了,师兄,这时候都不早了,你赶紧的走吧。”
阿木从怀里拿出几个大钱来,往那混沌摊子上一放,也不管这碗里是不是吃干净了,一把拉住了阿青就走人。弄得阿青差点没绊倒了,不过这意思却已经表达的十分的清楚明白,那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只有顺着走的意思,只是有句话总是要说的:
“阿木,不管你怎么想的,你记着,你总是我师弟,是师傅从小养到大的徒弟。”
阿青认真地看着阿木,那种认真,让阿木心里一软,眼睛里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湿润。
“知道知道,出家人,道观就是家。”
府城的街道上人间烟火鼎盛,两个道士漫步其中,缓缓而行,走着和众人都不一样的路。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阿青他们走后不久,那卖混沌的老头突然眉头一皱,不自觉的又往阿木的背影上看了那么一眼,低声喃喃自语道:
“我说这小道士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感情是瞧着和那老小子有些像啊……等等,要这么说起来,当年这老小子的那些孩子,真的都没逃脱一个?”
想到这个,他又回了一次头,这一次被那青皮看了个正着,心下也起了疑惑,盯着老头,询问道:
“老头,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没,没什么。”
老头忙不迭的摇头,不管是不是吧,他都不想说,那家子人是几乎没了,可事儿却没少,还有好些想吃绝户财的盯着,他可不能平白给人找事儿。
阿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被人怀疑了,或许知道也未必在意,他是道士,这就是个很不错的护身符。
嗯,或许那些樊胜美之流,其实也能参考参考?
全剧终
☆、番外-:道门交流篇
盼星盼月亮, 阿木终于盼到了自己20岁的那一天,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他可以跟着师傅去参加道门交流会了啊!更要紧的是,他今年成人可以加冠了啊!
古人男子多是20加冠, (当然提前的也有, 比如汉武帝, 没法子, 谁让他老子当时快挂了呢,为了让他继位顺利点,只能加塞了。)而在这么一个重要的时间段,去参加道门聚会,那遇上那些个认识的,交好的道门长辈……阿木觉得, 自己忽悠点礼物贺礼回来, 应该还是很容易的对吧。也算是补偿一下自己这么多年, 因为他们一个个恬不知耻的打着过来参加聚会的名头,白吃白喝外带白使唤他的酬劳了。
可惜啊, 他还是小看了一帮子老头无耻的地步。就在道门交流会的当日, 在他半隐晦,半公开的说了自己加冠的事儿之后, 呵呵,这一帮子人要么是装没听懂, 要么掏掏袖子,然后一脸你怎么不早说的表情表示自己没带,让他的算盘彻底打了个空。几乎是白瞎了他一番功夫不说, 还外带给了这些老头有一个去青壶观白吃白喝的理由。
“明观主,阿木这加冠的事儿可要办啊,咱们可还等着给这孩子做见证呢。”
“对对对,阿木可是个好孩子,勤快不说,本事也大的很,将来必定是我道门脊梁,这样的孩子遇上这样的大事儿,决不能草率了去。”
“放心,我们来做见证,也不用什么谢礼,只要倒时候一起吃个饭就成。”
“谢礼不要,不过到时候这酒可不能少,那樱桃酒老道可是想念许久了。”
阿木听得脸都木了有没有?难怪他叫阿木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这是让他干活干到人都麻木才算完啊!
这一天老头们是欢快的,明道人是笑的牵强的,阿木是内心愤怒的,于是,其他来参加交流会的青年们倒霉了,因为阿木将心里所有的火都开始往他们身上倾泻。
论道?呵呵,就阿木的记忆,哦,记忆好的还有?那时间呢?算算他在系统里的时间比例,他这比其他人多学了多少时间?这论起来,能是他的对手?倾轧一片!
论武?这还用比,阿木几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这谁是对手?
论智?就阿木的那些技能,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这样还有比的必要?
所以吧,等着道门交流会结束,两级分明那是相当的明显,老的?各个都喜笑颜开,感觉此行不亏,又是打压了弟子们骄傲的小尾巴,又混到了一顿好酒菜,未来的小日子美滋滋。小的呢?连着阿木在内,那就没有一个是好脸,差别只在于阿木是木着脸,而其他人则是苦着脸。
虽然说这一次让阿木搞成了个人展示秀,不过这一次的交流会影响还是很不小的,甚至影响到了未来二十年。为啥?因为阿木有两个师弟啊,那些个被打败的弟子们这会儿在悲愤之下,一个个摩拳擦掌的,一门心思想着回去好好训练自家师弟,将来一定要在阿木的师弟这里将场子找回来。
所以喽,因为阿木,道门一向的懒散作风在这一刻被改变了,全都积极向上起来,这让无数道门长辈欣喜若狂,对着阿木好感爆棚。又会做菜,又会酿酒,还能带动自家孩子积极学习,实在是太优秀了。
呵呵,这优秀……等着阿木游历天下,寻到各处的时候,那就有的看了,别以为道门的人都宽容啊,小心眼什么的,也是不少的,到时候估计故事不会少哦!就是石头和阿林,以后也有的苦了,让他们二师兄给坑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哭着回去。当然了这个阿木就管不到了。
师兄而已,又不是他们爹,对吧!
☆、番外二:游历篇
在青壶观再一次饱受老头们折磨的阿木, 终于开启了他离家出走的第二部续曲。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什么偷偷溜走,而是光明正大的走人,顺带的还挖了自家师傅足足30两的私房钱安抚自己受伤的小心灵, 并美其名曰路费。
阿木虽然也出门多次, 也见识过不少路上风险, 可这一个人到处乱晃还真的是头一回。出门前总觉得他有系统, 有技能,有什么能难得倒他?可真的走到了外头,阿木才发现,系统什么的,也不是万能的。别的不说,光是衣食住行的四个最基本的问题, 就足够让他走一路苦一路了。
先说衣, 是, 阿木有系统储物格,能装下无数的衣裳, 让他换衣服这个问题不用操心, 也不用和其他人一样,靠着成衣店保证不会衣衫褴褛, 可问题是,这年头的路那真真都是土路, 只要走上半日,就立马让你知道什么叫风尘仆仆,再加上不能随时随地清洁身体的困难, 在没有洗澡的情况下,换一身干净衣裳是个什么体验?那真是谁遇上了谁知道。
第二个食,这就更不用说了,吃惯了自家青壶观的美味,吃惯了自家动手做出来的美食,在缺盐少油的半路上,靠着干巴巴的饼子和清水过日子,这让阿木眼睛都含上了泪,忍不住寻思,什么时候到了合适的地方,赶紧的采购点东西,做上些吃的存在储物格里,好让自己的胃和嘴巴都能解脱。
住这个就没法子说了,那真是上上下下的,和电梯一个级别。若是运气好,要吗花钱住客栈,要吗借宿道观,这个没得说,若是在半道上,那就不成了,幸运的能寻到村落,那还有个农户什么的,能借宿,虽然老鼠蟑螂之流的,再加上低矮的土屋茅舍,也算是能容身,可若是运气不好什么都没遇上呢?那就只有野外凑合了。而这凑合里,若是有什么破庙,给点子遮住屋顶挡住风的,那也不算太寒碜,可要是什么都没有?阿木这一晚上的基本就别想睡,哪怕是窜到了树上,也有各种危险等着他,什么蛇啊,什么半夜出来的野兽啊等等。让阿木忍不住叹息这年头服务行业的缺失太大。
至于这行吗,阿木除了大大的锻炼了脚底板的厚度,也头一次对秦始皇起了无数的崇拜。头一次从整个社会的高度,去认知了这硕大工程的必要性。直道作为最早的官道,直到如今,依然在被使用着,也因为秦始皇,让每一个朝代都没忘了官道这个交通线路的维护和修整。这总算是让阿木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阿米有系统地图?再有地图,没路也一样要歇菜的。为了这个,在路过咸阳的时候,阿木十分慎重的去了一趟秦王宫旧址,趁着没人注意,在偏僻的地方,为秦始皇遥祭了一番。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让阿木说,这个年代,游历才是最大的杀猪匠,出门不过是三个月的时间,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皮肤的变化,粗糙的直接老了好几岁。至于这游历人间的心灵感悟?这就更觉得心力交瘁了。
以往他虽然看到的人,听到的事儿也不算少,毕竟上青壶观的人员也不算少对吧,可这所谓的看的多,和外头的世界那真的不能比。形形色色的,各种奇葩在这一路中,让阿木那是大开眼界。
不孝父母还觉得自己委屈的,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觉得自己不容易的,杀了人觉得是帮人解脱的,做了拐子还认为是行善积德的,人心啊,真是让阿木第一次对大脑的构成产生了和以往不一样的思考。
大脑里头那么多沟沟壑壑,辗转曲折,难道就是人心多样化的具现?人脑中的各种血管神经,难道每一个都代表了一种人格?不然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奇葩极品呢?
也许是阿木想的太多,等着阿木一年后回到青壶山,整个人在显得沉稳了之后,还多了几分的木讷,让明道人几个十分的忧心,泉道人更是难得和自家师兄呛了声。
“早说了,让这孩子大些在出去,你还不以为意,看看,这就出事儿了吧?他才几岁?本就是个孩子,往日又是总在山上待着,人单纯了些,这一走出去,能不受刺激?这下你满意不了?人都快整废了。”
这话让明道人怎么应答?他也委屈啊,阿木这孩子是个什么性子,自家师弟不知道?下定了决心要出门走走,他能拦得住?那就不是个能听人劝的。只是这会儿他且顾不上自己这点子委屈,心里对阿木的心疼占了上风,所以也顾不上和师弟掰扯这些,只皱着眉头,揪着胡子,低着头想法子。
“送他去风师叔那里待上几日吧,那边比咱们这了清净,还有那么一个老人帮着开解,想来能好些。”
明道人这法子不错,泉道人一听,都顾不得和明道人多说,忙一溜烟的去找阿木,想赶紧的送过去。这一个往日最是机灵的孩子,如今沉默的太刺眼,能早点好,别说是送去别家住几日了,就是让他当个耍猴的都成啊。
阿木只是想的多,加上身心疲惫,这才显得不爱说话,少了几分精气神,反应显得慢了些,脑子那可没伤着,听师叔含糊的一说,人刚到了风老头这里,就回了神,忍不住失笑着对泉道人说到:
“师叔,我只是走的有些累而已,没事儿的,过上一阵就能缓过来。”
能缓过来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能早些自然更好,所以泉道人完全没将阿木带回去的意思,反过来还对那已经老态龙钟,开始带徒孙的风老头说到:
“麻烦师叔帮着开解开解,这孩子一路看的东西许是有些……怕是魔怔了。这孩子自小聪明,这聪明人一想多,容易钻牛角尖,我这真是怕啊,怕这孩子就此……”
“行了,这我还能不懂,你走你的吧。”
风老头老归老,眼神依然不差,心思依然清明,都不用泉道人多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个劲的赶人,眼睛还看着阿木含义深刻。
死小子唉,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嘿嘿,这么好的壮劳力,不使劲的借着这个时机多使唤几次,那才是亏大本了。
得,阿木这是刚脱离了江湖的险恶,又落到了周扒皮的狼窝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劳动或许真的是最好的解压方式,三五天之后,阿木精神头还真是回来了不少,看,这不是,在风老头这里他又闹腾上了。让这个常年清幽的地方,一日日的吵闹了起来。不过闹腾归闹腾,使唤劳力归使唤劳力,风老头当长辈还是有些样子的。
这一日夕阳西下,红霞漫天,风老头和阿木刚完成一次例行的你追我赶,坐在田埂上,风老头开启了阿木到来后的第一次深刻谈话。
“说吧,可是看到了什么不忍言的,有些想不通?”
“风爷爷,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有什么可想不通的?”
“那你板着个脸是个什么意思?糊弄人玩呢?”
“哪有这样的心思,不过是突然感觉……道士是个好职业而已。”
“嗯?”
“少了案牍劳形,少了血脉纷争,少了你争我夺,少了闲言碎语,少了阴谋诡计,真是太平啊。风爷爷,你说,这世人怎么就没想过让道家教导天下?我瞅着咱们道门比儒家靠谱多了。若是人心不那么贪求,这世上岂不是少了许多的纷扰?”
嗯?这个想法……相当的大胆啊,还颇有些叛逆,这要是道家的理念治理天下,那儒家……想想风老头就觉得这是没事儿找事儿,是要掀起大乱啊!可在这样的想头背后,老头诡异的却有浮现出了几分骄傲和自得来。
轻咳几声,暗暗的压下自己心里的那点子对道门的各种吹捧,然后故作无所谓的说到:
“汉朝最初用的治国之法就是黄老之学,那就是道门的东西,因为这个,文景之治攒下了汉武帝征伐匈奴,征服各部的底气。可最终这样的治国之道却依然被淘汰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阿木眼睛一凝,叹了口气,说到:
“因为帝王需要儒家为他巩固皇权,需要兵家为他征战天下,需要法家为他震慑宵小。”
“既然你明白,你又何必再说这些?道家。休养生息之时虽得用,可终究太过温润,帝王……王道也罢,霸道也好,都与道家不是一条路。阿木啊,人能选择自己的路去走,国却有太多的利益牵扯,无法自己选择。”
这个话题牵扯太大,含义太深,高度太吓人,阿木不敢继续再说,不过只是这一星半点,阿木就获益匪浅。都说汉代儒家一举定乾坤,胜了黄老之学。自此一家独大,贯穿千年风流。可按照风爷爷这么说,这或许并非是道门战败,而是顺水推舟的结果。毕竟汉武之心,当时朝堂的人有哪个不清楚?
不善兵伐争斗,不喜阴谋龌龊的道门急流勇退,虽退出了这一家天下的显赫,却也是百家之中难得留下完整传承,并与儒家并列千百年的显学,比那早年曾风流一时的其他门派不知道强了多少去。
这么一想,阿木的心像是一下子被点亮了一样,眼睛都多了几分神采,手重重的在地上那么一拍,哈哈一笑,朗声说到:
“是了,他们爱争爱夺那是他们的事儿,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造的孽自己受,我们且顾着自己,冷艳看着就是。”
嗯,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风老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和阿木的脑回路没搭上啊!他这安慰的是什么?那孩子纠结的又是什么?怎么感觉说的不是一个事儿呢?
呵呵,风老头,那你说的又是什么事儿?读者们,你们可看明白了?
☆、番外三:了结篇
躺在床上已经起不来身的陈福明靠着引枕, 愣愣的看着窗外,静静的,像是在等着些什么, 眼神里布满了希望和恐惧。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期待, 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能有个好结果, 可他依然不敢放弃。
没法子放弃啊, 一辈子的执念,在这临死的时间里,就像是一根刺,不□□,就没法子闭眼。好在这次的等待似乎有了好消息,他已经渐渐有些不怎么顶用的耳朵, 好像听到了老仆欢快的呼喊?
是的, 是欢快的, 看那走进来的步子都带着轻松,脸上也带着笑, 想来这一次真的是有好结果了。
“老爷, 找到了,找到了。”
“真的。。。真的找到了?”
明明是那么的期待, 明明眼睛已经开始激动的冒泪,可他下意识的还是反问了这么一句, 而那老仆除了点头,嘴巴更是停不下来,突突突的开始往外冒。
“那卖馄饨的老赵头没说错, 老爷,您真的有个儿子,老奴这一次没算错,那孩子,那孩子真的活着,就是当年您以为被烧死的那个……”
后头的话,就是老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事儿说起来,自家老爷当年确实是没担当了些,主母不过是冷着脸,寻了个让老爷送礼去娘家的借口,就让老爷吓的没了胆子,哪怕心下怀疑主母这是要下手,都不敢多问一句。大火冲天而起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肯定是主母干的,还因为主母有孕而生生的咽下了这一口气。唉,也难怪,那孩子从没有寻过他这个当爹的。这样的爹,换成是他也不想认啊。
陈福明不知道老仆的心里活动,这会儿他只顾着自己得偿所愿的欢喜着,手一撑,早就颓败的骨瘦如柴的身子,居然就这么坐了起来,眼睛更是亮的吓人,一边挥着手,让老仆再靠近些,一边急声问到:
“那孩子,如今在哪里?他今年也该二十多了吧,做什么营生?可有读书?可有婚娶?家里是个什么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到后来,陈福明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总觉得幸福来得太大,太多,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眼前像是看到了儿孙满堂的欢乐场景一般。可惜,这一次老仆立马就给了一盆凉水。
“老爷,上次那老赵头就说了,那是个小道士,您忘了?”
是了是了,他怎么忘了,当初就是他病倒了,还病的不成了,所以那老头子看着他可怜,在和老仆闲话的时候,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看到过一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道士,曾在他的摊子上吃馄饨,边吃还边打听过他。
因为这个,他才一直这么硬生生的扛着,怎么都不肯死,就是想等着确定自己真的有儿子,想着将手里最后的财产能都留给儿子,而不是便宜外人。
如今确定是确定了,可这道士……陈福明拉下脸,颓然的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扬起了几分笑意,对着老仆说到:
“是了,是我糊涂了,若非是这样的地方,当初怎么可能愿意的养活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能安安生生的长大,没被送去给人做奴才,能没落到乞儿的地步,这已经是老天开恩了,我该知足,该知足啊。对了,你这是怎么找的,来,和我说说。想来那孩子也挺不容易。即使是出家了,那日子也不是容易过的。”
瞧着陈福明面色还好,老仆也松了口气,这老爷有儿子是喜事儿,可这真要让他这么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头去将人找来,他还真为难的很,毕竟那地方可不近。所以老仆立马转移了话题,想着缓一缓再想法子。
“老赵头说的大致年岁,咱们不是算了嘛,那几年,也就是那么几个姨娘伺候的老爷,所以啊,老奴就去了这些姨娘早年住的地方,寻了周围的邻里询问,头几次虽说是没问出什么消息来,可这一次也是巧了,过去才没多久,就听有人在说拜神的事儿,说那隔壁原来的户主,娶得媳妇娘家就在青壶观的边上,最是信道,我这一听立马就上了心,那孩子不是道士嘛,这可不是对上了?等着找了好些人,探听到那家如今的宅子寻上门,我又使了诈,说是老爷已经知道了,如今身子不好,生怕有个万一,想寻了儿子回来,好继承家业财产,那老妇这才说了实话。果然,当初是她帮着姨娘将孩子送到了道观。老爷啊,听她说,当时……当时姨娘明明已经逃出来了,可为了,为了做出已经没了的假象,让少爷有个活路,不会再被追杀,姨娘,,姨娘是自己跳回火里去的……”
说起这些,老仆跟着流了泪,别人或许觉得这姨娘做事儿有些太轴,能跑为啥要寻死,只有他这样,在这个家待过的人才知道,这还真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当初主母娘家势大呢,民不与官斗,他们这样的,那真是一个指头都能摁死。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好他们,是我不配当爹。”
听到这些过往,陈福明的眼睛都红了,带着几分狰狞,虽然他已经几乎忘了,那个生了他儿子的女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也忘了当初的他为什么会那么不管不顾,可和这样一个为了孩子自己跳入火堆的女子一比,他觉得自己十分的不堪,十分的羞愧,他感觉自己都抬不起头了。
这会儿什么找儿子回来,什么给他家产,什么儿孙送葬,他都不想了,只想着一个事儿,
“去,去寻抱朴观的观主,将事儿告诉他,请他看在。。。我多年供奉香火的份上,让他帮忙,将产业。。。产业,这房子过到孩子名下。。。还有,还有田地,给闺女,告诉那孩子,别,别记恨他妹妹。。。”
话说到最后,陈福明几乎已经坐不住了,脸色灰败的厉害,侧着身子,瘫在床上,一脸急切的看着老仆。
“这就去,这就去。老爷,你等着,我让玄德观主来,您一定能亲耳听到保证。”
知道自家老爷怕是撑不住了,老仆顾不得刚刚走了好些路回来,急吼吼的又一次冲出了门,一边往抱朴观去,一边还想着,什么时候送信给小姐夫家合适。那一家子虽说也有些小心思,也想沾点便宜,想着发点绝户财,可和那几个远亲比却不知道好了多少去,最起码没有弄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硬生生的说过继,一心图谋财产的模样。
想到这个,他决定到了抱朴观,就托抱朴观的人帮忙送个信,至于自家少爷那里。。。唉,那么远,他估计是赶不上了,老爷这一辈子,到了这会儿,那真真是。。。报应啊,真是报应。
许是老头运气好,许是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当老头来到抱朴观的时候,阿木居然正巧帮他师傅来送信。老头进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一定就是卖馄饨的老头说的那个孩子,一定就是他家的少爷。
“少爷啊。。。可算是让老奴见着您了啊,老天爷保佑啊,老爷,老爷。。。”
阿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吓着了,这么一个头发都全白的老头,这么流着泪,直勾勾的给他跪下,这他可承受不起,折寿的这要。
“老伯,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起来。”
阿木是什么力气,那老头又是什么力气?不过是一个提手,老仆就生生的被拽了起来,不过这会儿老头可顾不上这个,只是满脸欣喜的拉着阿木的手,一个劲的往外拖,嘴上还喊着:
“快,快,来不及了,老爷,老爷不行了。。。”
阿木这会儿看清了这老头的脸,瞬间明白了,那脸色猛地就是一变。边上看着这一幕正有些懵的田庆子赶忙过来,拉着阿木问到: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老仆让他这么一打岔,反应过来了,想到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忙冲着正从里头内院走出来的玄德观主又是那么一跪,突突突的将自家老爷的事儿给说了个明明白白,从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儿,这家里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儿,到这会儿老爷是个什么想头,那是什么都没落下,全给突突了。连着这道观里到底有多少人听着,多少人打量,多少人窃窃私语,他都顾不得了。
他想的也简单,自家是个什么名声,这府城哪个不知道?既然名声什么的,注定不可能好了,那不如全图个实惠,将事儿摊开来说个清楚。如此一来,自家少爷继承家业就没了阻碍,周围的人对着这样的惨事儿,那只有同情的份,那些个眼红的,贪心的,想插手也没了立场,要是想硬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如此一来,旁的不说,少爷好歹也能少些麻烦。至于自家小姐那里,有了这么一个兄弟,哪怕长辈们不对付,生死大敌一般呢,可这两个总是血亲,也算是有了靠山,在夫家也不至于直不起腰来,让人欺负了去。
老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到了这样的时刻,心里依然没想到自己将来如何如何,满脑子想的全是小主子,那真是将他能想到的,对这两个孩子好的事儿都想了个遍,也做了个绝。不但是示弱的悲情手段使的淋漓尽致,连着防范人也一并做到了无差别。
“家里就剩下那么一个院子,和那院子外头的两个铺子,田地也只剩下了十亩,就这么一点子东西,老爷本想着,算是给两个小主子,最后留点傍身的东西,免得没了依仗,将来日子不好过。可不想这样一点子,也有人看上了,如今都寻上了门来,老家远开八只脚的亲戚,主母娘家不知道隔了几重的破落户,那是都盯着算着,都想着插一脚啊!观主啊,老爷说了,请您看在他一辈子供奉三清的份上,看在他这么多年香火不断的份上,帮一把,趁着他还活着,帮忙将院子过户给少爷,将那田地过到小姐那边,让老爷这仅剩的两根苗不至于让人谋算了去。老爷旁的都不怕,就怕为了这些个不值几个钱的东西,他们谋算上两位小主子的性命啊!”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玄德观主还能怎么说?他眼睛一撇阿木,心下嘀咕:若是这孩子真想要这些,那谁能算了去?他不算计别人都不错了,怕只怕这孩子根本就不想要。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真真是没想到,他居然是那陈福明的儿子,还是个死里逃生的孩子。
心里嘀咕归嘀咕,玄德转头还是问了阿木一句:
“你怎么说?看样子,你心里只怕是早就知道了?”
“出家人,要什么家产啊,师叔,你索性好人做到底,都给了那出嫁的吧。”
嗯,这是什么都不要?果然,这让他给说着了,这孩子还真是硬气。可他这硬气,也是,这小子手段多,缺什么也不至于缺钱,确实看不上这些个东西,何必为了这惹一身的骚,平白成了被人嘴里的八卦。
阿木硬气,玄德观主觉得没什么,可老仆却不愿意啊,不要是个啥意思?那就是不肯认这个爹啊!就目前自家这情况,那老爷岂不是死不瞑目?就是小姐,这全拿了也未必是好事儿,和那娃娃捧个金饭碗有什么区别?没兄弟,这给多少,都是夫家谋算的祸根。
“都说人死债消,不管老爷往年多对不起姨娘,多对不住少爷您,看在老爷就要。。。少爷,您,发发慈悲吧,让老爷好歹也能安心的去。老仆给您磕头了,磕头了。。。”
这么一个老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这样的大礼,阿木真心撑不住,熬了熬,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老仆的纠缠,最终和玄德观主一起,去了那个他路过无数次,看过无数次的宅子。虽然脚步沉重,可他却不再迟疑,有些事儿该了还是要了,生恩总是要还的。
就在阿木走进那院子,走到主屋门口的一刹那,陈福明咽下了他最后一口气,他终究还是没能亲眼看到儿子,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听到了老仆喊少爷的声音,他终于等到了儿子送终的一刻。
而阿木看到躺在床上,咽下最后一口气,脸上还残存着惊喜渴望的生父,他明明已经感觉不会有波澜的心,还是涌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终究,他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终究他还是不属于这个宅院。
“都留给那边吧,老伯,你知道的,我就在青壶观,道号木道人,等着这里处理好了,若是不想在这呆着,就去寻我,道观总比这里清净。”
说完,阿木转身走了出去,就在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他这个世界的妹妹,一个哭泣着走进来的年轻女子,形容狼狈却带着规矩,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那女子看到他的一瞬,也是愣了一下,那满满的不知所措让阿木知道,只怕她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我是出家人,这里以后都给你了,有事来青壶观寻我。”
阿木这话既是说给这女子听的,也是说给边上跟着一起来,明显是女婿的人听得。终究阿木做不到不管不顾,一个女子,无依无靠最后会是什么结局?想想他生母就知道了,他不想这个是他妹妹的女子,将来也遇上一样的结局。至于那些恩怨情仇?就像是老仆说的那样,人死债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