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面色松了松,转身又去看窗外,“圣上知道今日朝中议和旨意会到。”
圣上昨日说要考校骑射,今早风急雪大,本可待雪停天晴,圣上却执意要冒着风雪比试,他便知圣意绝不简单了。只是一时猜摸不透,直到朝中来人传旨,他才明白了。
圣上若今日在武卫将军府中,议和圣旨下到西北,军中将士定然哗怒,圣上身在西北军中,只带了两千御林卫,军中三十万将士,一旦哗变,两千御林卫根本挡不住,他这些年行事荒诞不羁,昏君之名天下皆知,即便解释也无人信服。所以,圣上借骑射之名将军中将士都齐集马场,而他也在马场,议和圣旨赐下时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摘了出去。
圣上的高明处是不仅将自己摘了出去,还让军中将领得知了圣旨是朝中之意,也就是元家之意。西北军是他一手建立的,军中将士与他情谊深厚,但与元家并无情谊,若朝中执意议和,将士们必会对元家生出不满之心来。
且今日圣上露了一手驯马之能,后来又有颇为体恤边关将士的言辞。天下人人皆知圣上幼年登基,这些年他行事荒诞,百姓皆道他荒废朝事,他今日言辞倒有被逼无奈之意,将士们见了心中定有动摇。
一箭三雕,圣上好深的心思!
顾乾抚须颔首,道:“没错,大将军既知圣上之意,就该知朝中之意。”
元修闻言,眉峰拧起,自嘲一笑,“朝中之意?老师说的是元家之意吧?”
姑姑和父亲的野心他一直知道,十八年前,元家看似可夺了这江山,实则江北之地尚有他党,江南水师都督何善其的胞妹在宫中与姑姑斗得厉害,何元两家有不可解的世仇。当时若夺位,江南定不承认元氏朝廷,江北也可能会有动乱,因此立了幼帝,筹谋多年。这些年他虽未看家书,但从军前家中便着力肃清江北他党,培植自家势力,如今他来了西北十年,江北定已在元家囊中。
今日若圣上不用计,议和旨意一下,他失的便是西北军心、西北民心,甚至议和之事传开,天下万民都要唾骂他,他失的会是天下人之心。圣上已胡闹了这么多年,民怨已深,再加西北议和之事…便是绝好的废帝之机!
这才是元家——他的姑姑,他的父亲,真正的用意。
“老夫知道大将军不愿看到这一日,你无争这天下之心,但你终归是元家嫡子。太皇太后也好,元相国也好,这江山便是夺了,日后也是你的。你若不想要就该回京去,躲在西北是清净不得的。太皇太后最是疼你,元相国也只你一个嫡子,这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能阻此事?”顾乾抚须道,见元修忽然回头,眸中似有异光,便知此话说动了他。
“议和之事也同样,朝中议和使与胡人谈过后,五胡也要派议和使进京,他们敢不敢进我大兴京中之地还难说。即便敢去,朝中与胡人的议和条约需在朝中商议签订,那还有段日子。大将军若回京,一可劝劝太皇太后与相国,二可阻挠议和之事,不比在西北烦心朝事家事好得多?”
元修无言,只在窗前,回头看着那胡须花白的老者。老者含笑,目含鼓励,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歇,晌午的日头渐露云层,日色落窗台,雪隔着窗纸晃着人眼。
元修转身看着窗台,由那雪映亮双眸,半晌,回身一揖:“学生多谢老师开解!”
顾乾颔首笑道:“回去吧!如今你已是西北军主帅,身负一番功业,不再是当年离家的少年郎,朝事家事都可说得上话,不必再在西北躲清闲了。”
“是,男儿当为国,不该躲清闲,学生这些年愚钝了。”元修道。
顾乾摇头,他若愚钝,世间便无那令五胡十年叩关不成的西北战神了。只是他一心为国,却生在元家,家国难两全,他又是那有血性的重情之人,心结难解便生了逃避之心,如今看开了就好。
“这些日子军中会有些乱,你要心中有数。”顾乾指点道。
“老师放心,学生已知如何处置。”元修一笑,心中烦躁之意散去,眉宇间便现了傲气明朗,“西北军乃我一手建立,十年生死情谊,怎会如此容易乱?”
顾乾满意点头,“好!主帅不乱,则将士不乱。”
“既要回京,学生有诸多事安排,老师在屋中喝茶吧,学生先去了。”元修对着顾乾一揖,转身便风一般地走了。
书房的门关上,老者脸上的笑意渐淡,露一副怅然意。
如此儿郎,他也希望他一直留在西北,吹大漠烈风,守着这西北山关,他心怀英雄志,却非帝王志,劝他回去,他也不知对与不对…只望盛京的尔虞我诈莫要磨了这大好儿郎。
顾乾怅然一叹,叹声留在屋里,不曾传出去。
石关城里,中郎将府也有人一叹。
那人坐暖榻旁,手里玩着把刀,道:“青青,你何时能改了这习惯?”
午憩袖下都按着刀,明知是他来,那刀也不收起来。
暮青翻身坐起,望住步惜欢,问:“你叫的是人是马?”
第一百二十二章 班师回朝
步惜欢好生瞧了暮青一会儿,正儿八经地问:“午膳刚用不久?”
暮青柳刀般的眉微挑了挑,见步惜欢眸中忽起笑意,装模作样闻了闻屋里,笑道:“好大的醋味儿!还没散呢。”
“那就散散。”暮青掀开被子便下了榻,榻旁一扇小窗,窗一开,北风捎着窗台的雪花呼一声灌了进来,几片雪花将要沾上她的发,身后忽来一道舒风,送那风雪出了窗台,顺道将窗子关了上。
步惜欢叹了声,将暮青从窗边带离,轻斥道:“凉,不是说了莫再吹着寒风?”
他顺手拈了暮青的脉腕,眉心轻蹙,叹道:“西北冬寒,盛京亦寒,过些日子回京,给你的氅衣路上要穿着。”
前些日子边关入冬,他给了她件紫貂大氅,她一直没穿。昨日午宴和今晨穿的都是军中所发的冬袍,那些冬袍虽也暖和,但到底不如宫中之物。那氅衣他也赐了元修和顾乾,只为了她穿时莫有顾虑,但她还是没穿。今早她吹的那一阵儿风雪时辰尚短,回朝路上千里行军,夜里冷,她不穿着可不成。
“你知道朝中有议和的旨意会来?”暮青问,没提大氅的事。
紫貂稀有,氅衣更是珍贵,此等赏赐元修和顾老将军可安然受之,她这等新晋将领穿出去,未免显眼了些。
“瞧出来了?”步惜欢笑问,牵着暮青的手将她带回榻上,笑问,“说来听听。”
暮青只在榻边坐了,道:“三事。一将自己摘了出去,二将矛头指向朝中元家,三动摇了军中将士对你的印象。前两事目的达到了,可谓成功,后一事我认为不会太有效。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中对你误会已久,只凭这一事恐难有太大改观。况且西北军乃元修一手建立,生死手足之情绝非一计可离间…”
暮青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眸中忽起慧光,“你不是冲着西北军去的,你的目的是新军?”
步惜欢闻言深笑,由衷赞叹,“聪明!”
元修恐怕都看不出来。
“为何?”暮青问。
今日来马场的将领绝大多数是西北军的老人,他们与元修同生共死多年,朝中主张议和,这些将领即便对元家心生不满,也绝不会迁怒元修。但新军就未必了,他们刚到西北,与元修的情谊尚不深厚。步惜欢不会做无用之事,他的目的很可能是新军。
可新军五万,即便对元修生了二心,也动摇不了西北军的根基,步惜欢如此做,用意何在?
“为你。”步惜欢望着暮青,眸底融着缱绻春意,兰帐里如见玉仙。
暮青怔住,一时难言。
“上来坐着,慢慢说与你听。”步惜欢让暮青上了榻去坐了,暖被拿来盖了膝,这才道,“你可知朝中为何在江南征兵发往西北?”
朝中对议和势在必行,元修不日便会还朝,她是军中新秀,这一路立功无数,必会回朝受封。盛京不比西北,士族门阀颇多,事事尔虞我诈,她西北从军是为了立功入朝查凶报仇,如今军功已立入朝在即,有些朝中的事便该跟她说说了。
“不知。”江南儿郎不擅马战,按说西北征兵不该来江南,那日她去汴河城寻爹时曾在城门下听过百姓的议论,说是江北连年征兵,民怨颇深,这回征兵榜文便到了江南。但市井之言终不可信,若如此简单,步惜欢便不会问她此事了。朝廷在江南征兵必有深意,只是她这些年对天下事从不关心,朝中之意她也猜不出。
既如此便不猜了,她不喜欢浪费时辰。
“朝中意在江南。这些年,元党遍布江北,却一直够不到江南,因江南水军都督何善其的胞妹是当年先帝爷的德妃,与太皇太后在宫中有过几番死斗,后死于太皇太后之手。何家与元家因此结下世仇,何善其领着二十万水军横据江南,江北诸军不擅水战,多年来元党一直无法手握江南大权。这回五胡结盟,边关起了战事,朝中便借此机会在江南征兵,虽是发往西北,却意在建一支水军。”
“新军刚到西北,不擅马战,操练时日尚短,又缺临阵经验,难以与胡人一战。元修带兵如子,必不愿新兵去关外送死,新军到了西北后,他定加紧操练,以练兵为主。知子莫若父,元家便是知道元修会如此行事,才在江南征新兵,归入西北军麾下,他日还朝再立水师,这支水师便是元家嫡系。”
步惜欢起身走下榻去负手窗边,隔着窗纸望着外头模糊不清的雪,“此次班师回朝,边防不可懈怠,西北军老军戍边年久,朝中定会下旨将老军留在边关,命元修领新军还朝。一旦新军到了盛京,水师之事便会有人上奏。元家之心想必你心中有数,他们意在大兴江山,建立水师势在必行。”
“你想让我领水师?”暮青问。
步惜欢回身笑看她,“新军是你一路保下来的,没有你他们没命到边关,你对他们的恩情重于元修,水师将领舍你其谁?”
暮青倒没想到朝中对新军竟有如此深的心思,如今知道了,她心中确实对新军有些想法。她如今身领中郎将职,在军中实属末职,五品武将在天子脚下的盛京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不值一提。进京受封,她虽不知能授何品级武职,但京中士族门阀势大,她品级再高也难免势单力孤,唯有军权可倚仗,而她如今能倚仗之军唯有这五万新军。
她对新军早就有意,只是刚刚封将,以为再谋取军权还需些时日,未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暮青眸底渐起明光,步惜欢瞧见笑意浓了些,道:“新军一日冠着西北军之名,主帅便是元修,他们再敬仰你,心中也将元修当做主帅。心有二主之军不可率,他们需与元修离了心,才可一心跟随你。”
“你何必如此做?”暮青望着步惜欢,向来清澈的眸中少见地显出复杂,但她依旧望着他,直言道,“我对新军早就有意,若知朝中之意,我自会筹谋,何需你来?”
步惜欢深看暮青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笑了笑转身望向窗外,淡道:“你的手是验死验伤平世间之冤的,不是用来做这些的,这些我来便可。”
他知道她为报父仇不惧尔虞我诈,可他不想。当初在汴河,他曾说世间路难行,想看她如何走,到头来终是他看不得她为那些事脏了手。除此之外,他尚有私心,不愿她因新军离心之事对元修心怀愧疚,她筹谋此事倒不如他来做。
暮青坐在榻上,见窗外雪色笼着男子,那人分明在窗前,却似立在天光里,背影虚虚实实,如见青云高阔。那青云入了她的眼,让她莫名想起江南家里那一间小院儿屋上的青瓦,逢那雨天,望那瓦上青空,总觉得高远明净。她曾觉得爹是那屋上的青瓦,挡风遮雨,从未想过有一日立在青空下,头顶不见了那遮风挡雨的屋檐,亦可不被风雨摧打。
但她其实从未将这些视作风雨,她愿天下无冤,可她亦是天下人之一,自己的冤仇都未报,何谈天下人?
“我的手上早已沾了不知多少人命,我不惧,只惧势单力孤,护不得珍视之人,有一日会再像我爹那般…”
步惜欢忽转身,面含欢喜之色,笑问:“你说的珍视之人是谁?”
暮青一愣,回过神来伸手把帐帘刷地一放,翻身躺下!
帐外传来男子的低笑声,那笑声低低悠长,若一池春水,漾得人心里发痒。
“青青。”半晌笑罢,步惜欢望着那放下的帐帘儿,问,“盛京已腐朽,士族门阀奢侈淫逸之重甚于天灾,你不会喜欢,真愿前往?”
帐中无声,许久后听一道清音传来,坚执未改,一如西北从军那日。
“不惧千难万险。”
*
朝中主持议和的文官三日后到了西北,元修不见,议和的文官们便只能以李本为首,与五胡谈和。
大雪封关,议和使团一直等了七八日,待雪停了化了些,才出关上了大漠。好在元修尚且顾念议和使团皆是大兴的子民,让赵良义领万军跟着去了草原。
大兴要议和,五胡部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良机难觅,五胡势弱,正担忧来年春日雪化后西北边关的虎狼之师,大兴这时提出休战真是天鹰大神显灵,保佑部族不灭。
但既然要休战议和,该谈的条件还是要谈。
大兴议和使团认为,如今我国大兵强,胡蛮势小兵弱,该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朝拜。
五胡部族认为,休战是你们先提的,又不是我们!既然你们希望休战,那就拿出点诚意来,我们要的也不多,年年送金银布匹牛羊女人就好。
大兴使团的一群文官气得山羊胡都撅了起来,直道狮子开口,蛮族妄自尊大。五胡部族的勇士亮出腰间弯刀,牛眼瞪得铜铃儿大,直道你们敢侮辱天鹰大神的子民、暹兰大帝的后人,我们要拿你们祭先祖大神!大兴文官一见弯刀便缩了回去,露出一副贪生之态,最后赵良义瞧不下去了,率兵踹了议和大帐,拉着那几个文官就走,扬言谁不给走就开战,他出关带的这一万将士若今日死在草原,来年西北军就举全数兵力踏平草原。
五胡勇士见了这才将人拉了回来,用蹩脚的大兴话表示可以再谈。
这一谈便又是七八日,而这些日子,元修召集了军中将领,言明西北军绝不议和,但朝中议和之意已决,难以劝阻,他决定奉召回京,一为军中有功将士请功,二亲自进谏劝阻议和之事。
将士们对他的话自无怀疑,他是元相国之子,太皇太后的亲侄子,他若回朝亲自劝谏,许朝中风向转向主战,灭了五胡。只是要班师回朝,边防不可懈怠,京中也不许外军多回,最后定了西北军将领除元修外皆留下戍守边关,与往年一样,城防不变,只带新军还朝,回京路上可剿匪操练。
军中商议妥当后,前往草原议和的使团也回来了,议和的条件尚未完全谈妥,但有一事谈妥了——五胡各派一名王子入京为质,至于换取的利益尚需入京再谈。
五胡各自派人组成议和使团,跟随西北军以及朝中人一道前往盛京。
元修十年未曾归京,此番奉召回朝,圣驾也一起启程,军中准备颇多,一直到了十二月,大军才准备妥当。
十二月初八,元修率西北新军护卫圣驾及两国使节团回朝!
这一回朝,天下风起,此刻却无人知。只知这日雪花飘飘,西北二十五万军登关,目送回朝之师浩浩荡荡行出了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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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我回来了,今天刚把事忙完,这卷我们也迎来结尾了。
明天起开下一卷
第一章 闲的蛋疼
越州,奉县。
日落西山,城门却未关,知县带着县丞等属官在城门外候驾,天色将黑时,一骑自官道驰来,远远道:“奉县,圣驾已至十里外,半个时辰即到!”
半个时辰很快,圣驾进城时天色已黑,明月隐在枯瘦的枝头,照见长长的进城仪仗。
奉县是江北小县,驿馆已旧,客栈只三家,数日前便清客洒扫了出来。驿馆安置了五胡议和使团,圣驾歇在城中最大的客来居,议和钦差和西北军将领分别住在另两家客栈,随行的五万大军驻扎在城外。
暮青歇在客栈二楼甲字间,带她上楼的是县衙的一名捕快,那捕快进屋掌了灯烛,点头哈腰笑道:“将军,您且歇会儿,饭食待会儿就伺候上来。”
暮青淡应了声,解了紫貂大氅,抖了抖雪。那捕快见了忙要去接,却听暮青道:“谢了,不必。”
她将那紫貂大氅亲自搭去屏风上,仔细整了整才回身在桌前坐了。捕快有些尴尬,对着灯烛光亮一瞧,不觉心生讶异。听闻这位将军是西北军的中郎将,比知县大人官品还高,还有封号在身,他还以为会是个魁梧的军中汉子,未曾想竟是个少年郎。
少年十六七岁,貌不惊人,待人疏离,看起来不甚好相处。
“小二!热茶呢?嘿!你个瓜牙子,没点儿眼力劲儿!”那捕快见暮青不好相处,一时尴尬无话,只好开了房门对着楼下小二高声呼喝。
暮青心生不喜,皱眉冷道:“吵!”
这客栈颇小,亲兵只能带一人,她便带了月杀进城,韩其初、刘黑子和石大海随军驻扎在城外。客栈里没马厩,进了城月杀便牵着战马去了县衙,要不是尚未回来,也无需他人送她上楼。平日里只觉得月杀是个管家婆,如今倒觉得挺好,至少不吵。
那捕快尴尬的面色更甚,却不敢再大声呼喝,只在门口急等小二上茶来。
这时,忽见楼下一人大步进了大堂。
那人披一身墨色大氅,进了大堂摘了衣帽,帽下未束冠,乌发以宝珠彩络编着,左耳戴环,眸深如渊,左脸有疤,腰间挂一把精致的弯刀。这异国之貌惊了捕快,叫道:“胡胡、胡人!”
越州毗邻西北,百姓未曾见过胡人,只在茶楼听说书的讲过西北战事胡人凶残。今日圣驾进城,虽听闻有五胡议和使团歇在驿馆,但并不是歇在这家客栈。如今乍一见着胡人,捕快哇呀一声叫,呼延昊抬头,梁上挂着的灯烛彩红,映那青眸血红颜色,如在孤风雪影的夜里见一匹嗜血苍狼。
那捕快砰地一声把门关了,抵着门对暮青惊恐喊道:“将将将、将军!胡胡胡…”
“呼延昊。”暮青眉头皱了起来。
大兴与五胡议和,胡人各部族皆派王军勇士带质子入京,由那王军勇士担任议和使,偏偏狄部不同,呼延昊亲自带着三岁的小王孙呼延查烈来了。呼延昊称王不久,根基不稳,此时竟敢抛下部族前往盛京,旁人看他是胆大狂妄,暮青却深知他狡诈如狼,如此行事必有所图。只是这一路尚未瞧出他所图何事,只瞧见他每到入城歇息时,必来客栈打扰她。
“你下去吧,两国议和,他不会杀你。”暮青道。
“啊?”捕快未曾想暮青这时赶人,虽知她说的有道理,却不敢挪腿,“那他、他…”
胡人不是歇在驿馆?他为何来客栈?
“他只是闲的蛋疼。”暮青嫌吵,懒得听。
那捕快却嘴角一抽,这时,房门被人推开,呼延昊立在门口,面色古怪,“本王真怀疑那日地宫中摸错了,你究竟是不是…”
女人二字尚未出口,暮青拿起桌上一只茶盏,飞掷向门口,呼延昊闪身躲过,那茶盏呼一声砸去楼下,啪地碎了满地。
“滚出去!”暮青寒声道。
呼延昊见她面覆寒霜,竟不怒,只阴郁地瞥了那捕快一眼,道:“叫你滚出去,没听见?”
那捕快指指自己的鼻子,俩眼瞪得老直,却不敢怒,只觉被呼延昊望上一眼,就觉自己是被狼盯上的肉,浑身不舒坦,当下便战战兢兢要出门去。
“等等。”呼延昊又叫住了他,“拿两双碗筷来,本王要与英睿将军一同用膳。”
两国虽在议和期间,但夜里私见狄王,还一同用膳,这事若传出去难保不被御史参一个通敌之罪。那捕快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言,转身便出了房门。
“饭摆在大堂。”暮青在房中道,“四双碗筷。”
“啊?”那捕快回头,不知四双之说从何而来,却见暮青已起了身,要从房里出来,呼延昊氅衣一拂,房门呼地关了!
只听屋里暮青冷问:“狄王何意?”
呼延昊笑道:“本王想好好瞧瞧你。”
那捕快闻言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自圣上广选民间俊美男子充实汴河行宫,士族贵胄子弟便有好男风的恶习,听闻此风尤以盛京士族子弟为重,倒不知这断袖之癖竟连关外胡蛮人也好上了。
捕快打了个颤,抖着满身鸡皮疙瘩下了楼去,寻思着晚饭是否晚些时候再端来,免得扰了人的好事,性命不保。
听见捕快下了楼去,暮青在屋里冷冷望着呼延昊,他与前些日子见时已大有不同,发辫编了宝珠,左耳戴了鹰环,那环雕着天鹰,乃狄王的象征,形同他左手上戴着的鹰符。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她与呼延昊地宫圆殿一别近两月,他已不再是女奴所生受众兄弟侮辱轻看的狄三王子,而是狄部的王,尊贵,狂妄,睥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