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此理?
此理虽听着颇似歪理,元修倒有些信,她性情不似常人,本就有些古怪,不喜之事便直言孤僻,那在她眼里不熟悉就不算相识也说得过去。
此言虽似歪理,但在她身上倒也合理。
但元修并未就此罢休,他瞧了她一会儿,问:“当初为何要跟鲁大赌那三千两银子?”
暮青拔箭的手微顿,伤口钻心的痛,元修却眉头都没皱,只盯住暮青,见她对此事沉默了颇久,油灯的火苗映着她的眉眼,她将箭取出放去一边时脸庞微转,那一瞬他似看见她眉眼间隐忍的伤痛。
“家事。”
她显然不愿多言,元修望了她一会儿,既然问了,有些话索性问完。
“三千两不够处理家事?之后又为何去赌坊,魏卓之何故拿此药来作赌?”她乃仵作出身,家中定然清贫,百姓之家非王侯之家,家事用不得那许多银两,三千两按说足够了,为何还要再去赌坊?
暮青确实再去过赌坊,那三千两为爹置办了棺椁丧葬之事,又给了义庄守门的老者一些,身上没剩下多少。后来去美人司,为过验身一关,她又去了趟赌坊,只是没去公子魏的春秋赌坊,且去之前她重新易容过,改换了容貌,因此那次去赌坊并未被人认出。
她不愿蒙人,但若不如此,难以解释止血膏之事。元修臂上的箭伤其实并未严重到需止血膏救命,但她难以说服自己有药不用,他的伤是为救她而受,那一刻他不惜性命,这一刻她怀中有药,如何能说服自己不用?
这年代,箭伤若处置不妥极易落残。元修戍守边关十年,大兴的英雄儿郎,她实不愿见他一身英雄志,从此归故里。且这大漠地宫机关深诡,前路不知还有何险,这伤还有折腾之时,她若有药却藏着,难过心中那关。
但此药一拿出来,元修定起疑,步惜欢不能暴露,她只能拿魏卓之挡一挡,他是江湖人,此事说得过去,且他还算机灵,元修若问起他,他应能应付。
暮青将伤口涂上药膏,抬眸看了元修一眼,冷道:“银子多,闲的。”
“…”她是在说魏卓之?
元修深望着她,魏家乃江南巨贾,这药膏随心情便拿来作赌,也有可能。士族权贵公子,豪赌者多得是,他未来西北前,在盛京天天见。
“末将能猜测的只有这点,公子魏究竟是不是银子多闲得蛋疼,大将军可回去自己问他。”有些事都解释得清楚明白,听起来反而像编好的谎话,留些不清不楚反倒显得真。
“还有,百姓家中事三千两银子一定够,只因百姓清贫,恕末将不能理解。大将军可曾听闻民间一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士族门阀,只见钟鸣鼎食,不见民间悲苦,永不知百姓遇事,需多少银子才能求那些昏官看上一眼。”暮青眸光清冷逼人,只望了元修一眼便低下了头,但只是一眼,男子便被那眸中寒霜利刃刺得无言。
元修是英雄儿郎,暮青也钦佩他,但他终究是元家嫡子,军中之苦他吃过,百姓之苦他却不见得了解。
孟三在一旁拿着油灯低头不言,显然暮青的话他能理解。
气氛沉默了下来,元修望着暮青,心中疑问渐淡,看她帮他包扎好手臂,不觉有些好笑。
她生气了,方才与他说话都自称末将了。她这自称在大将军府中时他也听见过,只是那时与她不算熟,他听着不觉得如何,这一路行来,和这小子熟了,听她如此疏离的自称末将,他还真是听着浑身难受!
看着她手中的药膏,男子眸底的笑意不觉柔了些,他的伤死不了,她可以不拿这药膏出来的,拿出来徒惹他怀疑盘问。她性情冷淡孤僻,定不爱惹一身怀疑,但她还是拿了出来…
此事是他对不住她,不该疑她!
灯烛火苗暖黄,男子的眸光有自己都未察觉的愧色,半晌,他一笑,“行了!别沉着脸了,英睿将军大人大量,消消气!”
孟三手中的油灯一抖,月杀古怪地看向元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暮青面无表情抬头,把药膏放去地上,看了眼元修的腿,冷着脸道:“末将家中清贫,吃不饱饭,饭量小,肚量也不大。”
她将刀就近火苗,又烤了烤,道:“腿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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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晚上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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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最是那一摸的悸动(二更)
油灯火苗暖黄,火里烤着的薄刀看起来并不冷,却莫名让人脊背生寒。
孟三道:“英、英睿将军您悠着点儿,我家大将军的腿伤过…”
“见过。旧伤添新疾,再不处理,他的腿要废!”暮青冷淡道,最后那字格外清晰铿锵。
孟三望了眼她手里刀,忽然替大将军捏了把冷汗。
元修一笑,把腿伸给她,随她乐意!
他腿上中箭之处,暮青已将周围的裤子割开瞧过了,元修中箭后用过腿力,腿上的伤口看起来比手臂上的严重得多。暮青并无处理箭伤的经验,因此先拿他手臂上的伤练了手。
当时暮青便端量过元修腿上的伤了,箭从后方大收肌处射入,从前方股外侧肌处射出,伤处有些偏,但很可能压着股动脉!此伤有些险,取箭时需万分小心。
见暮青盯着元修的腿许久没动,三人便知此伤恐不容乐观,气氛静了下来,三双眼睛盯住暮青,见她将元修大腿上那片布料都撕了下来。男子的腿线条精劲流畅,油灯火苗跃动,那腿也似蓄着力,刚猛如豹,只是腿侧一片巴掌大的伤疤颇为扎眼,那箭伤周围红肿的血肉瞧着更显狰狞。
月杀瞥了眼那片伤疤,上回她瞧的便是这疤?还真有。
暮青不看那伤疤,只盯着那箭伤,执刀轻轻挑开箭身周围的皮肉瞧了瞧。
疼痛传来,元修不觉腿一使力,暮青道:“放松!”
她知道这很难,但他一使力,肌肉收紧,这箭被绞在里面,更难拔。
元修竟真依言放松了下来,暮青又拨开伤口再三估摸肌肉和血管的位置,男子额上渗出细汗,却始终未再用力。
决定拔箭前,暮青将一团布送到元修面前,“咬着。”
元修看那布,眉头微抖,那是从他腿上割下来的裤子!他转过头去,气笑了,“不用!你小子何时婆婆妈妈了?动手吧,利索点儿!”
暮青语气生寒,“要能利索点儿,我就不给你咬了。”
此处没有医疗仪器,她只能慢慢地拔,凭验尸经验避开股动脉血管,一会儿钝刀割肉般的痛有得他受!
孟三和月杀一愣,这伤真如此险?
可元修还是那句话,“动手吧!婆婆妈妈!”
他转着头,却能感觉到她眸中的利刃,随后她便将那团布收了,但没扔,只交给孟三抱着,道:“一会儿你家大将军撑不住了,塞他嘴里!”
孟三乖乖点头,也不知是谁的亲兵,元修皱眉看了他一眼,腿上传来拔箭的疼痛时,他皱着的眉头只微动了动。孟三却咧着嘴,感觉自己的腿都在痛,见暮青将那箭往伤口一侧压了压,斜着往外拔,她拔得极慢,油灯里火苗噼啪响,深长幽暗尸骨遍地的甬道里似有阴风在动,好似过了极长的时辰,那箭才拔出寸许。
灯烛微光照见元修额上的细汗,他眉宇平静,始终未再使力。甬道里静得只闻烛火声和箭身拔出时磨着血肉的细微声,男子低头望向少年,她一手两指撑在他伤口周围,使力将伤口撑开些,另一只手慢慢将箭往外拔。涌出的血染了她的手指,衬得那手玉白小巧…
元修眉头微皱,盯着那手,心头又生古怪,不觉望向少年的脸。她半低着头,脸上还戴着胡人面具,他想象着她原本的眉眼,粗眉细眼的,平平无奇的相貌,瞧着就是个普通少年。可她的手不似军中汉子的手,军中都是粗汉,偶有魏卓之那般公子哥儿,但习武之人的手,他未曾见过如此漂亮的,便是养得再好,男子之手终是骨节分明些,大一些。
他眸中疑色渐深,这时,见暮青抬头对孟三和月杀道:“拿块布来,过来帮忙按住伤口周围!”
元修一愣,她仰着头,脖颈处有浅浅的喉结。眸中的疑色被击碎,心头却总有古怪绕着,只是一时说服不了自己。他这般疑惑着,纠结着,不知多久,那箭竟就这么慢慢拔了出来。
箭身拔出的一瞬,血涌出来,暮青丢了箭身,一把将他的腿抻直,一手接过月杀手中的布团按住伤口,一手往他下腹与大腿根部处一按!
那手指玉般颜色,烛光里一晃,探来他下腹,只是触着他的衣袍,便有奇痒自他下腹窜起,元修忽直起身,眉宇忽生暗沉,一把握住暮青的手!他只为阻止她,那手握在手心里却软软的,他手心一麻,似被电着,急忙松了!
这一握一松间奇快,月杀的眉头只来得及跳了两跳,两人便再无接触。
甬道里死一般静,唯暮青面色清冷,“你想死吗?”
她仍按着元修腿上的伤口,抿唇沉声道:“方才我按那处,自己按着!腿根有脉动之处,两指重力压迫!不想死就快些!”
元修眉头紧紧皱着,望了她一眼,目光又刷地躲开,手却依言自己按了上去。
暮青瞧了眼,见位置瞧着没错,便低头压住伤口,观察出血去了。
头顶一道冷飕飕的目光落来,月杀的。
一道怪异的目光,孟三的。
还有道复杂纠结的目光,元修的。
暮青眉头死死一皱,这些人,生死关头,迂腐!
迂腐的三个男人却各含心思,元修按着腿脉,手心里却烫着,方才那手柔软的触感仿佛仍在,那柔软仿佛在他心头抓了一把,叫他忽记起校场骑马那日,她的腰身和腿摸着也是软软的…
这时,脑海中却闪过少年脖颈处的喉结,古怪,疑惑,一团乱麻在心头拧着,二十五年来,他心中向来坦荡,今日忽然一团乱麻堵了心,他顿觉有些烦扰。
那帮他按着伤口的少年却显然没这烦扰,她换了两三团布,按压了许久,再将布团拿开时,见血渐渐止了。
暮青拿起药膏来,趁势抹了,扯来布条便帮元修迅速包扎了起来。
孟三目露赞叹,有些激动,“将军的医术真不比军帐的医官差!”
那地上只有两三团布,出的血比预想中少太多!大将军这等伤,若交给医帐里的医官处置,即便吴老动手拔箭,估计也得端出几盆子血水去!且对比大将军腿上这伤,手臂上那两箭拔时出的血简直太少!这等医术,足以叫医帐那帮医官汗颜了。
“这不算医术,只是验尸的经验。”暮青将刀擦好,收了起来。
她跟着爹识得些药草和常用的方子,但论医术谈不上,军帐中的医官可探脉开方医病救人,这些她不会,怎敢称医术。
她只是实话实说,听见的人却如被雷击中!
孟三僵直地张着嘴,刚才拔箭英睿将军是当成验尸了?他家大将军如此英雄人物,竟被当做尸体在医?啊啊这简直…丧心病狂!简直…惨无人道!
贫苦人家出身不识几个大字的少年恨不得把胸中那点乱七八糟的词全挖出来,元修低头咳了一声,心头那烦乱被这话气得忽散。月杀都忍不住瞥了眼暮青,天下间怎有这等女子,她眼里除了尸体可还有别的?
仿佛在回答他这个疑问,暮青收了刀便起身往甬道里面走了走,在一盏油灯前停下,看地上摆着的尸骨去了。
元修的伤刚处理好,不宜大动,甬道里暂时一切平静,暮青便建议元修休息一晚。四人昨夜在狄人部族拼杀半夜,策马疾驰半夜,落进这地宫后又与机关一番拼杀,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恢复体力。趁着这一时平静不好好休整一番,谁知后头还扛不扛得住?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身上虽未带干粮,但水囊随时绑在腰上,在这地宫里只要有水便能撑上几日。
谁也不知外头什么时辰了,甬道里光线昏黄如夜,元修倚墙坐着,目光落在暮青身上,见她在对面不远处盘膝坐着,怀里抱着只头骨摸来摸去,摸罢又起身拿手丈量那些尸骨的胳膊腿的长短,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拿手指在砖石地面上虚虚划着什么。
他忽然便觉得她此前所言并非玩笑,她是真的研究尸骨研究得很积极,很开心。
元修微微摇头,眉目在昏沉的甬道里星河般疏朗,脸上带着已所未觉的浅笑。一直望着她,望那壁上油灯昏黄,他渐渐合上眼,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多久,月杀和孟三轮流警戒,换过两轮,发现元修发起了烧。
本来四人决定休息足了便寻找出路,但元修发了热,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暮青三人重新安排了一下,由孟三照顾着元修,暮青和月杀轮流警戒,轮到暮青休息时,她便去研究尸骨或替换孟三,让他休息。
甬道里无白天黑夜,四人总觉得一直在黑夜里,腹中饥饿只能忍着,口中干渴也省着水囊里的水。元修发着热,他比他们更需要水。
三人在甬道里似暂时住了下来,替换了十几轮时,元修的烧热退了下来,人却未醒。三人趁机睡了会儿,他却又发了烧热,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几日,总觉得好似度了数年时光。
其实,并非数年时光,只是三日。
这三日,外头为寻四人已生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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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密室逃脱(一更)
青州山。
官道旁的密林里,两匹骏马正低头嚼着青草,树影斑驳落在男子肩头,晨阳如缕洒在几封奏报上。
密奏——
十月初五,呼延昊夜率五千精骑驰出狄部,苏丹拉带着突哈王子的尸首,率残部退往勒丹撤退。
十月初六,西北军副将骠骑将军鲁大率五万兵马大漠围剿狄部精骑五千。狄部落入呼延昊麾下,其麾下部众挟部族百姓号令七万铁骑死守,西北军主帅失踪,强攻暂缓。
同日,西北军左将军王卫海率部突袭勒丹牙帐,杀敌三万,大胜而回途中路遇苏丹拉残部,斩苏丹拉首级,夺突哈尸首,俘勒丹残部而归,勒丹王闻讯病重。
同日,塔玛大漠流沙坑陷,现地宫陵寝,大殿烧毁,西北军百里运桑卓湖水救殿。
十月初七,大殿火熄,残箭遍地,四面焦黑,未见人马尸骨。殿内有门两道,一日未寻见机关,桑卓绿洲树矮枝细,难以为攻城木,鲁大定西北关城运木之计。
“她没事。”清风徐来,草叶落于奏报之上,男子信手拈了,掌心里摊着。风舒草长,那青青颜色,春寒玉瘦,似那人。
李朝荣恭立男子身后,未接话。在他看来,暮姑娘未必无事,那沙坑陷了元修、暮姑娘和月杀,也陷了呼延昊和狄兵,地宫大殿残箭遍地,又起了大火,显然有过机关拼杀,既如此,何以一具人马尸骨未见?
那地宫机关有古怪,暮姑娘许去了殿门后,但在那殿门后也可能遇上机关之险。
此时说无事,言之过早。
但他忍下未言,无需他道破,主子心思从来莫测,怎会看不破?只是心中望念姑娘无事罢了。
这三日,主子日夜疾驰,一日跑死三匹马,三日到了青州界,喝口水都是在马上,若非心中执念,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眼看西北在望,姑娘有事无事,去了便知。
“朝中命青州军救西北,奏折送去帝驾中,替子已画可,青州军已出。”李朝荣抿着唇,目沉面冷。圣旨敕书,按朝中祖制,当由朝官起草,陛下画可后,原旨封存,再起草抄旨后才可下发。帝驾准奏那日,朝中调兵的旨意便直接发去了青州,显然早已准备好两道圣旨,不待陛下原旨发回,敕书便下达青州。
元家如此轻忽圣意,已是无法无天!
“嫡子失踪,他们也是急了,怎会等圣旨回朝?朕不在宫中,不还有太皇太后?”步惜欢收了密奏,抬眸望远,平平无奇的眉眼,素布白衣,懒懒一笑,偏生如虹气度,如见云容。
“元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请来西北寻元修,四公子元谦常年缠绵病榻,太皇太后未准,准了大公子元睿来西北。这两年,青州守将侯承业与元睿过从甚密,元修少年时期与元睿多有不和。”李朝荣皱起眉头,元家派元睿和青州军驰援西北找寻元修,这是找人还是害人?害了元修也倒罢了,暮姑娘可同在地宫中!
步惜欢闻言,眸底波澜不兴,不紧不慢牵起唇角,噙一抹轻嘲笑意,“如此,元睿回不去盛京了。”
李朝荣微惊,不解。
“大漠地宫许与暹兰古国有关,黄金神甲,瞧在谁眼里都是起事之资。元睿私结外党,前两年还有些耐性,听闻此事便自请来西北,心太急,意太明。”步惜欢抚着掌心草叶,嘲讽微深,“准他来西北,便是准他入地宫,暹兰大帝的陵寝,机关深诡,岂是谁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李朝荣深吸一口山风,灌了一腔凉气。
太皇太后准元睿来西北是想杀他?
“元家向来如此,太在乎名声,便是清理门户也要留个兄友弟恭的美谈给天下人,好过留个戕害家族子弟的污名在世间。”男子话嘲讽,唯望那草叶的眸光轻柔,世上少有两全事,不舍,难得。
李朝荣抬眸望一眼身前男子,只见那山风清幽,男子执草叶负手远望,晨阳高升,青天寥阔,人在山间,指点天下,谈笑争雄。
“主上可想入青州,顺道微服查探青州局势?”
“不需。”步惜欢淡道,转身望向身后茫茫青州山,“翻山。”
翻山入呼查草原,可一路驰去西北。
李朝荣恭身应是,青州军已动,青州局势有些微妙,官道之上探子多,走官道容易生事,但翻山不如走官道快,主子心系姑娘安危,他原以为主上会冒险走官道,还在想着若如此该如何劝,未曾想主子心急却不曾乱,事事皆在心中。
李朝荣转身去牵马,回来时见步惜欢望着掌心草叶,树影斑驳落在他脸上,瞧不清神情,只瞧见他轻轻一抚,随风送远。
李朝荣忽怔,心中闪念一动,莫非…主子走青州山入呼查草原,还有些别的心思?
想着,步惜欢从树下走出,风华雍容,矜贵散漫,方才树下那神情似只是李朝荣的错觉,他转身深望一眼晨阳照着的青州山,道一声:“走吧。”
*
地宫,甬道幽长,壁上油灯火苗晃着,生着虚影。
元修醒了,四人却困在了甬道中。多日未曾进食,只靠水撑着,四人都有些手脚虚软。
元修发热的时候,暮青三人未敢查探甬道,怕误触了机关引险上身。如此狭窄幽长的道路,机关难躲,元修昏迷着,带着他躲避机关会更险。
元修醒来后,暮青三人才开始查探甬道。这条甬道长十几丈,尽头一道石门,想出去看来是要寻开门的机关,但机关一直未寻见。不仅开启石门的机关未寻见,连预想中的巨石或者其他机关都未遇着。这条甬道看起来似乎没有杀机,只是将他们困在了其中。
月杀从甬道壁顶落下来,摇摇头,“摸过了,跟墙上一样。”
这条甬道两面墙壁都以青石雕着繁美的图画,绘得是仙子引路,帝王携百官登天路的故事。这一条白骨森森的甬道里,两壁竟绘着升天成仙之景。暮青等人将墙壁上所雕的凹凸之处摸过了几遍,都未曾发现有异之处,后来月杀猜测两壁绘的是升天之景,机关也许在头顶,便纵跃而起,将头顶的石雕也摸了一遍,让人沮丧的是,如同墙壁一样,开启石门和杀人的机关都未见着。
元修看了眼月杀,此人身手不俗,上俞村一战时,他曾驰往葛州城请援,江南新兵多不擅骑马,他骑术不错,后来自请当她的亲兵长,想着她从军时日尚短,身边亲近之人颇少,他便允了。原只以为这越慈有些身手,未曾想大殿之中竟能行避箭点烛之事,方才攀壁而行的轻功也能瞧得出是高手,只是他尚未瞧出此人身手出自何门何派,倒是观他狄部那夜杀人之举,颇像江湖杀手。
若真是江湖杀手,怎会来军中?
元修心中生疑,因身困地宫,出去是首要之事,便暂压了心头疑虑,只待回了西北再查。他转头问暮青道:“你有何看法?”
她聪明,脑子转得快,按她之前的推断,此地宫的主人不惜烧掉前殿也要逼他们进来,许因寂寞,想要寻高手破解他的机关,也许是有别的用意,但需他们通过层层试炼。但无论是何因由,地宫主人的目的绝非是在此困死他们,那么这条甬道必有开启那石门的机关。只是他们来来回回查遍了都没见着,不知她有何看法?
他们想不到之处,许她能想到。
暮青蹙眉沉思,她暂时还想不到,机关一定有,寻不到只是他们遗漏了哪里,只是一时关联不起来罢了。
元修看暮青低着头,手抵着下巴轻轻擦磨,那下巴有些小巧可爱,那手…他脑海中忽然掠过拔箭那时的情形,心头不由忽乱,赶忙将目光转了开。
目光这一转开,他望见地上尸骨,不由一愣,“这些人是如何死的,你可瞧出来了?”
他不知昏睡了多久,但知道他昏睡时,她一定将这些尸骨都瞧过了,有没有可能发现一些机关的线索?
话虽如此问,元修却不确定,毕竟这地宫很可能是暹兰大帝的陵寝,那这些尸骨可能有千百年了,死了这么久,很难想象世上能有仵作验出死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