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去城东清风观”
李显心绪不佳,实不想就此打道回府,正琢磨着该去何处之际,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与高邈闲扯时提到的李淳风,这便随口吩咐了一句,而后一哈腰钻进了车厢之中…
清风观位于长安城东三里处,说是道观,却绝无香客,只因此观乃是当今太史令李淳风的府宅——李淳风,大唐一代奇人,其父李播,隋朝时曾担任过地方官员,“以秩卑不得志,弃官而为道士”,李播其人颇有文学,自号“黄冠子”,李淳风自幼随父习文,尤钟情于天文、地理、道学、阴阳之学,九岁便远赴河南南坨山静云观拜至元道长为师,随之游侠江湖,十七岁回到家乡,经李世民的好友刘文静推荐,成为李世民的谋士,后又拜入袁天罡门下,精研术数,制定历法,作《推背图》,一生建树极多;精技击,善剑术,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亲手格杀江湖巨擎数人,宦海四十载,历三朝,累官迁至太史令,其为人低调,虽在朝中屡任高官,却从不与群臣私下往来,颇有孤僻之名,尤其是所住府宅为道观,又常着道袍,更是常为人诟病,然,三任皇帝皆优容之,实为初唐官场之异数。
“殿下,您请稍候,奴婢这就去叫门。”
雪天路滑难行,李显一行人从东宫出发,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赶到了“清风观”,高邈一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李显下了马车,一边谨慎地建议道。
“唔,还是本王亲自去好了。”李显这一路颠簸下来,小身子骨已是有些子吃不消了,可却不想失了礼数,这便一摆手,拒绝了高邈的提议,挥手示意一众侍卫们在原地等候,他自己却迈着已有些麻木的双腿向大门紧闭的清风观行了去,高邈见状,忙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无量天尊,施主可有事么?”
待得到了观前,高邈急走数步,抢到了前头,伸手抓起门环,重重地敲了几下,不多时,门“咯吱”一声敞开了条缝隙,一名年约十三、四岁的小道童从门缝里闪了出来,眯缝着眼看了看李显主仆,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府车驾,却并未有丝毫的慌乱,只是打了个稽首,波澜不惊地出言问道。
“小王李显,特来求见李太史,还请小师傅代为通禀一声。”李显见这道童气度不凡,倒也不敢轻看此人,这便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
“原来是周王殿下,贫道玉矶子失礼了,还请殿下海涵。”小道童再次打了个稽首,微笑着道:“家师有言,今日必有贵客到,吩咐小道若是贵客到了,只管自行进门即可,无须通禀。”
不会吧,咱来此可是临时起意的,难不成李淳风竟然连这都能算得出来?一听玉矶子如此说法,李显不由地便愣住了,将信将疑地看着小道童,好一阵子愣神之后,这才点了下头道:“既如此,那小王就不客气了,还请道长代为引路罢。”
“殿下请。”玉矶子没再多废话,只是笑着一摆手,示意李显随其进观。
清风观并不大,也就三进院子而已,这一路行去,不多会便已到了后院,方才转过一道照壁,入眼便见一老一少正无言地端坐在一座小石亭中——老者背对李显而坐,一时半会看不清面目,可那少年却是面朝院门,李显自是第一眼便将此人收入眼底,可就是这么一眼,却令李显的脸色瞬间便是一阵的苍白…
第22章 新愁旧恨(下)
这世上有些人只要曾见过一眼,那就永远也忘不了,很显然,出现在小石亭中的那个少年正是这等样人,只因其实在是太俊美了,俊美得有如妖孽一般,但这并不是李显为之失神的根由之所在,真正令李显脸色骤变的原因是李显已认出了这个妖孽少年的根底——明崇俨,这少年赫然正是日后将名动天下的明崇俨!
明崇俨,洛州偃师人,先祖为平原士族,世代在南朝为官,其父明恪,官至豫州刺史,明崇俨年少时随父任安喜令之际,得异人传授,习得一身异术,年十五,游历天下,名声渐显,十七岁得授黄安县丞,后被武后看中,召入京师,遂成宠臣,每言事必假托鬼神,惑乱宫中,更与武后勾搭成奸,开秽乱之先河。
是他,竟然是他,这该死的狗贼!李显刚在东宫添了新愁,万万没想到在此地又遇到了旧恨,一时间气血不稳,竟有些子情绪失控之状,不得不深吸了口气,这才算是勉强压制住了心情的波动,只是这口气似乎吸得稍响了一些,显然惊扰到了石亭中的一老一少,但见一老一少突然同时一动,紧接着,一片耀眼得璀璨无比的亮光陡然乍现,来得是如此的突兀,生生令措不及防的李显就此看花了眼,头脑也因之好一阵子的发晕。
“先生高明,晚辈输了。”
还没等李显搞清楚状况,就见明崇俨已然站起了身来,恭敬地对着老者一躬身,语气诚恳地说了一句道。
“明公子客气了,公子一身所学不俗,假以时日,大成有期,老朽当拭目以待。”老者起了身,笑着回了一礼,点评了一句之后,也不待明崇俨再多分说,身子一旋,人已看向了站在园门处的李显,也没见其如何作势,只是一步便已迈到了近前,只扫了李显一眼,眼中立马飞快地掠过一丝的异色。
“小王李显冒昧前来,多有打搅,还请李太史多多海涵。”李显尽自心绪难宁,可礼数上却是不肯有失,这便很是客气地拱了拱手道。
“不敢,不敢,下官不知周王殿下驾到,未能远迎,失礼之至,还请殿下多多包涵。”李淳风眼神中的异色起得快,消逝得也快,这一见李显给自己见礼,李淳风自是不敢托大,忙不迭地后退了小半步,躬身逊谢了一句道。
“李太史客气了。”前一世李显因着岁数的缘由,与李淳风并无交集,但却听多了此人在谶言上的神迹,知道此老之能耐非比寻常,自是不敢在其面前摆甚亲王的架子,再说了,李显此来乃是抱着拜师的心思前来的,那就更得表现一下礼贤下士的风姿来的,这便很是谦逊地回了一句,脸上满是和蔼的笑意。
“洛阳士子明崇俨见过周王殿下。”就在李显与李淳风彼此应答的当口上,一身白袍的明崇俨也已到了近旁,这一见二人见礼已毕,便从旁站了出来,高声见礼道。
“明公子不必多礼,小王尝闻明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当真名士也!”
李显前世那会儿与明崇俨之间有旧怨,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深——是时,明崇俨与武媚娘有奸情,令一众皇子们都脸上无光,李显亦然,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明崇俨借相术宣称“李贤不德,而李显类太宗”,导致李显不单被时任太子的李贤收拾得极惨,更被武媚娘所忌,身边亲信纷纷被贬的被贬,被借故杀害的也有不少,其结果便是到了李显第一次登基时,身边居然连一个能听用的心腹都没有,以致被武媚娘搓揉得跟面团似的,这些还都是公恨,私仇上也有——明崇俨得宠之后,在宫廷里没少作威作福,数次酒酣之际,竟对李显呼来唤去地当仆人使唤,硬是让李显在群臣面前丢尽了面子,成了朝野间的笑柄,这等林林种种的仇隙还有许多,故此,尽管李显知道这一切都尚未发生,可一思及“往事”,恨意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上涌,不过么,如今的李显早已非吴下阿蒙,尽自心中恨极,可脸上却依旧是和绚无比的笑容,很是客气地赞许了明崇俨一句。
“殿下谬赞了,在下实担待不起。”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明崇俨不由地便为之微微一愣,只因此时的明崇俨方才开始游历天下,第一站到的便是长安,第一个拜访的高人就是李淳风,又哪有甚名气可言,也就只当李显这是在说客套话罢了,自是不会放在心上,客气了一句之后,抬起了头来,细看了李显一眼,面色突地微微一变,不由自主地轻噫了一声。
“怎么?本王可有甚不妥么?”明崇俨这么一轻噫,李显的心头立马便是一跳,只因其自家事情自家清楚,还真是有些怕在高人面前露了馅,尤其面前这两位都以相术而闻名于世,实非等闲可比,真要是看出了啥来,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当然了,李显本人对于相术也并非全信,可却不敢不防,这便哈哈一笑,一派饶有兴致状地出言调侃了一句道。
“殿…”
明崇俨到底是少年心性,被李显这么一问,立马就憋不住了,嘴一张,便要出言,却不料还没等其开口,李淳风已笑呵呵地开口打断道:“殿下乃是稀客,老朽可不敢让殿下就在这漏风处久站,且随老朽进屋一叙如何?”
“甚好,小王这一路颠簸也颇觉困倦,就依李太史安排好了。”李显心里虽有些好奇明崇俨会说些甚子,但更多的则是顾忌,此时见李淳风出言打岔,自是乐得顺坡下驴。
“那好,殿下请随老朽来罢。”李淳风笑呵呵地一摆手,比划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晚辈尚有些俗务,就此告辞了。”明崇俨出生世家,自是知晓礼数,此时见李淳风并没有出言邀请自己的意思在内,自不愿再多逗留,这便躬了下身子,开口请辞道。
“老朽怠慢了,还请明公子海涵则个,改日容老朽做东赔罪。”李淳风显然没有挽留明崇俨的意思,只是笑着客套了一句之后,也不管明崇俨是怎个反应,对着站在一旁的玉矶子招了下手道:“玉矶,你代老朽送送明公子。”
“是,徒儿遵命。”玉矶子恭敬地应答了一声,上前一步,对着明崇俨一摆手,做出了个送客的手势道:“明公子,请。”
明崇俨看了看李淳风,又看了看李显,似有欲言状,可到了底儿还是没多说些甚子,只是对着二人拱了拱手,由玉矶子陪着离开了后园,径自去了。
这小子跑到此处做甚,比武么,刚才那阵光亮又是怎个说法?李显一双眼死盯着明崇俨的背影,眼神复杂得很,既有疑惑,也不凡怨怒,心思不知不觉中已转动到了是否要趁明崇俨尚未崛起之际来上一个狠的,索性派手下将其灭了,也好来个一了百了。
“殿下,请!”
就在李显的眼神变幻不停之际,李淳风突然开口招呼了一声,登时便将李显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了过来。
“啊,好,李太史请。”
被李淳风这么一打搅,李显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忙不迭地收敛了一下心神,笑着回了一句,话语里自是不免稍带着丝紊乱。
李淳风并没有再多言,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李显一眼,一侧身,当先而行,领着李显便向中院行了去,转过几道院门,到了一处静室,将李显让到了上首,而后告了声罪,在李显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跪坐了下来。
俭朴,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偌大的室内除了两张几子,一只烧着的火炉以及一扇遮挡门口的屏风之外,再无他物,甚至连香案都没有,就这么个摆设而论,比之寻常百姓都远有不及,若不是亲眼所见,李显实难相信这就是李淳风这么个为官四十载者的会客之场所,唯一能吸引李显注意力的也就只有屏风上绘着的一幅周天八卦图——李显也曾读过周易,对八卦自是不算陌生,然则面前这幅却显然与寻常大有不同,那一对阴阳鱼比起寻常之物来说,比例上明显大了不少,更奇怪的是阴鱼明显比阳鱼要大了一圈,分明就是阴盛阳衰之状,令李显一时间看得有些子入了神。
“殿下,请用茶。”就在李显对着八卦图发愣之际,李淳风已手脚麻利地冲好了茶,将茶碗放在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上,笑着说了一句道。
“哦,好,有劳李太史了,呵呵,小王一时看得着迷,失礼了,失礼了。”李显从茫然中醒过了神来,见茶已沏好,忙伸手捧了起来,笑着回了一句。
“殿下亦研易经么?”李淳风笑了笑,似随意一般地问道。
“李太史说笑了,小王读倒是读了一些,却是不求甚解耳,若能得李太史指点,小王之幸也。”李显此来本就盘算着拜师,这一听李淳风如此问法,立马顺着竿子便爬了上去。
李显的话说得如此之明显,李淳风自是不会听不懂,然则李淳风却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些甚子,只是一拂袖子,淡然地笑了笑道:“命有定数,明公子之运尚在,非可擅为之。”
李淳风的语气倒是平淡得很,可落在李显的耳朵里却是跟炸雷一般无二,心一惊,手不由地便是一个哆嗦,捧着的茶碗一歪,茶水便即四溅而下…
第23章 迷津复迷津
杀意是有的,这一点李显自是不会否认,就前世明崇俨的种种狂悖行径而言,李显对其确实是动了杀心,然则该如何下手李显却尚未有个准主意,大体上不过是一闪而过的杀念罢了,其实并未想得过多,可就是这么个深藏不露的念想居然会被李淳风一口道破,饶是李显也算是心机深沉之辈,却也被惊得不轻,手颤之下,茶水倾覆而下,登时便洒得满几子都是。
“哎呀,水烫,小王失手矣,海涵,海涵。”
甭管啥理由,杀人都不会是件好事,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别说李淳风这么个谈不上熟识之人,便是心腹手下也说不得,故此,李显心虽慌,可口中却绝不肯承认,假作烫伤了手状地嘘唏了起来。
“殿下既知烫,且稍缓如何?”
李显这招王顾左右而言其他着实太过明显了些,以李淳风这等老辣之辈,又岂会看不出来,只不过李淳风却并没有出言点破,而是语带双关地回了一句道。
“当然,当然,李太史这茶好,小王一时贪杯,呵呵,让李太史见笑了,啊,对了,小王先前在后园里见一片光亮耀眼无比,可是李太史与那明崇俨较量剑术么?”李显自是不想再讨论杀不杀人的问题,附和了几句之后,赶紧转开了话题。
“确实如此,那明公子年岁虽不大,可一身本事却是了得,老朽在他这个年岁,尚不及其一半,后生可畏啊。”李淳风此番倒是没有避而不答,手捋着花白的长须,感慨地回道。
“李太史过谦了,满天下谁人不知李太史不单识天文,懂阴阳,便是剑术亦是天下之冠,小王慕名已久矣。”李显恭维了李淳风一番之后,突地跪直了身子,拱手为礼道:“小王向来体弱,自知资质平庸,然向道之意却诚,今日冒昧前来,便是想拜入李太史门下,习些剑术,也好强身健体,还望李太史能成全小王孜孜之心。”
李显这一表明了来意,李淳风当即就沉默了下去,良久不发一言,唯手捋长须,一派深思之状,看得李显心焦万分,却又不好出言催促,只能是眼巴巴地看着李淳风,满眼里全是期盼之色。
“剑术,小道耳,以之健身或可,却非正道,殿下若是欲学,本无不可,只是老朽却不足为殿下师。”李淳风沉吟了良久之后,总算是开了口,可说出来的话有如一盆凉水淋头一般,令李显十二万分的失望与泄气。
“李太史既言如此,小王也不敢相强,或许是缘分未到罢,且容小王暂退,他日再来就教。”李显见李淳风婉拒了自己的请求,虽失望得紧,却不敢就此失了礼数,苦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地打算告辞而去。
“殿下且慢。”李淳风见李显作势要走,忙抬了下手道:“非是老朽藏私,实是因老朽有心而无力,唔,不瞒殿下,老朽已备好辞呈,开年之后便要上本乞骨,老朽余年已少,若是因此耽搁了殿下却是不好。”
“这…”前世那会儿李显压根儿就没关注过李淳风其人,自是想不起李淳风究竟是哪年过的世,此时一听李淳风不像是在说客套话,不由地便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
“老朽之道于殿下并不相合,殿下若是一心向武,朝中倒有一人足可为殿下之良师也。”李淳风见李显愣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笑,出言提点了一句道。
“哦?还请李太史赐教。”
李显之所以想习武,其实更多的是要向世人摆出一副弃文向武之架势,以证明自己无意皇位罢了,至于拜师李淳风么,也就是想着既然要拜师,那就拜最强者为师,于装模作样间,顺便习上一身本事也是好的,倒不是一定非要学剑术不可,故此,这一听李淳风要给自己推荐良师,李显立马就来了兴致,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左骁卫左司阶李伯瑶当可为殿下之良师。”面对着李显的追问,李淳风并没有卖关子,笑着回答道。
“嗯?”
一听这么个陌生的名字,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了眼了——此际初唐名将虽大多凋零,可还有李绩、苏定方、程知节、薛仁贵等大将健在,若李淳风建议的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李显自是不会有丝毫的惊疑之处,但也绝不会照着去做,理由么,很简单,这些都是朝廷重臣,就李显那皇子的身份而言,除非是皇帝下诏,否则的话,这帮重臣断无可能收一个皇子为徒,当然了,李显自身也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的事情,不过呢,话又说回来了,若是真能拜这些名将为师,李显本人可是乐意无比的,只可惜形势所然,没那种可能性罢了,但这绝不意味着李显就情愿胡乱拜师,毕竟没谁愿意找个无能之辈来教导自己的。
李淳风微微一笑,提点了一句道:“李司阶官职虽卑,然确有真才实学,其父便是将作少匠李德骞。”
“卫公之后?原来如此,只是,唔,只是,罢了,小王且去试试也好。”李淳风此言一出,李显立马就醒悟了过来,已知那李伯瑶竟然是一代名将李靖之孙,一想起李靖的惊天武略,心倒是为之一动,可却知晓此事恐不是那么容易能办得到的,只因李靖一脉在朝中任职者颇多,然则门风甚严,素来少与朝臣私交,更不曾参与过皇权更替,这可是当初李靖亲自定下来的门规——无论是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还是后头的魏王李泰与太子李承乾之争,李靖全都采取了旁观中立的态度,其后人遇事也大多如此,很显然,李显想要拜入李氏门下实非易事。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逆天改命虽可,然,定数一改,变数即生,兴亡成败或难逆料矣!”李显这头方才为拜师之事烦恼不已,那一头李淳风突然感慨地长叹了起来。
什么?这老头还真看出了蹊跷了?该死!啊,对了,先前那明崇俨似乎对此也有疑虑,难不成咱脸上还真挂着“重生”二字么?重生乃是李显心底里最大的秘密,向不敢对人言,此时一听李淳风的感慨里隐隐有点明自己身上出了变数的意思在,李显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脸色虽尚能绷得住,可额头上的汗水却是不由自主地沁了出来。
“李太史此言何意,莫非小王身上可有不妥么?”李显到底是阅历过人之辈,心中虽惊,可外表上却并不算太慌,掩饰地一笑,索性便将话题挑明了来问。
“是有意外,只是妥与不妥却非老朽可以断言。”李淳风并没有隐瞒,捋了捋胸前的长须道:“老朽略懂阴阳,顺天或可,逆命却是难为,殿下之额宽而饱满,本是贵极之象,却因眉间有横纹,属苦厄之相,历劫必多,今竟新生一竖暗纹,当主刀兵,是吉是凶,殊难逆料,老朽无能,断之不出,实不敢妄言。”
吉凶难料?好个吉凶难料,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显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懦弱胆小之辈,面对着莫测的命运,他并不打算就此随波逐流,更不打算认命了之,面对着李淳风那听起来令人悚然的批语,李显不单不慌,反倒激起了心中的豪气,猛然坐直了身子,咬了咬牙,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豪情与抗争之意。
“殿下豪情,老朽感佩,惜乎老朽数将尽,恐不能见殿下挽狂澜之英姿,可叹,可惜矣!”李显尽管只是放声大笑,殊无一语,可李淳风显然是听懂了笑声里的韵味,感慨了一声之后,手一伸,不知从何处变出了个小匣子,欠身而起,双手捧着,走到李显身前,躬身奉上。
“李太史,这是…”李显大笑方毕,突见李淳风奉上这么个小匣子,不由地便是一愣,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接,而是疑惑地问道。
“殿下无须多虑,此匣已密封,他日若有人持匙求见殿下,必能开之。”李淳风并没有名言,而是留下了个悬念。
“长有赐,不敢辞,李太史美意,小王生受了。”李显心思转得飞快,认定李淳风对自己当无恶意,自也就不再矜持,伸出双手接过了小匣子,慎重地捧着,很是恭敬地回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李淳风见李显接过了小匣子,脸色立马有如重负得释一般地长出了口气,点了下头道:“殿下切记,相由心生,但能持身以正,心系万民者,无往而不利也,老朽言尽于此,殿下宜行矣。”
“多谢李太史指点迷津,时辰不早了,小王告辞。”李显是明白人,心中尽自尚有无数的疑虑,可一听李淳风下了逐客令,却也不愿失了礼数,这便顺势站了起来,捧着小匣子,略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殿下好走,老朽不送矣,他日若有大碍难,记得向北走。”李淳风没有挽留李显,只是陪着李显转过屏风之际,突地出言提醒了一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