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一听长子如此说法,陈启栋立马便回过了神来,霍然而起,一摆手,断喝了一声,但却并未说见还是不见,而是背着手在院子里急速地走了几个来回,方才谨慎地出言吩咐道:“请李掌柜到二门厅堂先歇着,为父更衣后便去。”
“是,孩儿这就去办。”
自家老父既是这么说了,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向前门方向赶了去,可陈启栋却并未直接去更衣,而是愣愣地呆立了片刻之后,方才一跺脚,疾步行进了正房之中…
“阿爹,这位便是李掌柜。”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陈启栋终于是从后堂转了出来,正陪着李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的陈海南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躬着身,将李敏成介绍给了其父,却没想到陈启栋居然愣在了当场,双眼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阿爹,阿爹。”
陈海南浑然没想到自家老父竟然会是这么个反应,唯恐礼数有失之下,不得不低低地连唤了两声。
“下官陈启栋叩见小王爷,下官迎接来迟,还请小王爷海涵则个。”
被陈海南这么一唤,陈启栋倒是醒过了神来,但却并未理会陈海南隆重介绍的李敏成,而是疾走数步,抢到了先前始终侍立在李敏全身旁的小厮跟前,一抖双袖,紧赶着便是一个大礼参拜不迭。
“啊…”
一见自家老爹这等做派,陈海南顿时傻了眼,惊疑不定地望着微笑不语的那名小厮,一时间竟有些子手足无措了起来。
“陈大人不必如此,本贝子私下前来,多有搅闹了,且请起来叙话罢。”
陈启栋没看错,一身小厮装扮的还真就是刚到济宁方两日的弘晴,之所以要乔装,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概因眼下局势未明,弘晴实不想有甚节外生枝的事儿发生,只是有些事又不方便在公开场合下谈,也就只好玩一把白龙鱼服的把戏了的。
“谢小王爷隆恩,您请上座,海南,快,快上香茶!”
陈启栋先前还在考虑如何寻个契机跟弘晴拉上关系,却万万没想到弘晴居然就这么不其然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心中的惊喜自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说起话来,又急又快不说,前言后语也不免有些脱了节,认真说起来,该是颇有失礼之处,然则弘晴却并未计较,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首位上,而原本坐着的李敏成此际就成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陪客。
“陈大人不必忙乎了,本贝子此番可是有求而来的。”
弘晴素喜茶道,每日里喝的可都是好茶来着,眼下见陈府这般落魄状,也知其断难拿出啥好茶来,自是不想多费那个事,这便开门见山地道出了来意。
“哦?”
一听弘晴此言蹊跷,陈启栋可就不敢轻易开口了,只是轻吭了一声,以疑惑的眼光打量着弘晴,一派等着弘晴说出下文之架势。
“昔日本贝子来济宁之际,曾听陈大人说起过治河一道,心颇向往之,奈何格于形势,却是无缘为此,今,黄河溃决,河南数十万百姓遭劫,本贝子心实难安也,特请了旨意,要驯服那作孽之黄龙,还请陈大人出山,助本贝子一臂之力,若能还清宁于百姓,实莫大之功也,且不知陈大人肯为苍生建此功业否?”
弘晴之所以敢怂恿三爷接下赈灾与固堤之差使,根底自是大半应在面前这位陈启栋身上,当然了,就算陈启栋不肯出手相助,弘晴却也不怕,不为别的,只因弘晴另有妙手能解决漕运之艰难,那便是海运,最多两年时间,弘晴着力打造的船队便可成型,大不了将海外贸易的事儿先往后压上一压,先行调巨舰用于漕运,如此一来,困扰朝廷多年的漕运一事也就可以得到彻底的解决,至于黄河的治理么,弘晴也别有安排,那便是学后世建多处人工泄湖以及兴修大型调水之工程,一者可用于灌溉之用,二者也可在大洪水来袭之际,以为泄洪峰之调节,虽不敢言能确保黄河沿线百年之安危,可保个十年八年的,想来还是无甚关碍的,正因为此,弘晴说话便甚为直接,毫无掩饰地便将此来之用心道了出来。
“能为天下苍生谋利,实下官平生之所愿也,敢不从命,只是…”
陈启栋显然没想到弘晴会将话说得如此之分明,一想到自己赋闲了十余年,终于又有了可尽情发挥的地儿,陈启栋的心顿时跳得有若撞鹿一般,紧赶着便答应了弘晴的提议,只是话说到半截子,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老脸一红,似有着难言之隐在。
“陈大人有何困难且请直言,但凡本贝子能做到的,断不敢辞。”
一见到陈启栋那副模样,弘晴心中立马便是一动,隐隐已是猜到了其心中的顾忌所在,但并未点破,而是言语恳切地做出了保证。
“那,下官便放肆了,其一,下官治河须得上下齐心,故要有专擅之权,其二,治河非一日之功也,若无充足之资材,断然为此,故,若是资金所限,河恐难有大治矣;至于其三…”话说到了此处,陈启栋猛然便顿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有些个丧气状地接着道:“此十数年来,为维持家计,下官不得不从库银里支借了四千两银子,而今清欠在即,下官一时难以为续,可否宽容下官些时日,年余自当还清。”
四千两?呵,堂堂从三品大员,就为了四千两银子愁成这样,显见被排挤得有多厉害!
一听陈启栋这三个条件,弘晴心中还真有些个不是滋味,要知道河漕衙门可是满天下最肥的衙门来着,那些大小官吏们哪一个不是上下其手地狂捞着,别说上层官员了,便是下头那些巡河的兵丁们都没少吃拿卡带要的,偏生就陈启栋十余年下来只借了四千两银子便惶恐成这样,足可见其人在衙门里混得有多憋屈来着。
第157章 绸缪帷幄(三)
“陈大人所言三事皆颇为有理,然,本贝子却有不得已之苦衷,怕是不能完全答应陈大人。”
同情陈启栋的怀才不遇可以,可一旦涉及到具体事务么,弘晴却不可能同情心泛滥,该把控在手的权力,弘晴断然不会随便交出,毕竟双方虽有着合作之意向,却并非完全是一体的,那等将自身命运寄托在旁人的忠诚上的事儿,弘晴自是不愿轻易去尝试,哪怕陈启栋说得再激昂,弘晴也只能是略带歉意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请小王爷明示。”
陈启栋自忖弘晴有求于己,而自个儿所提的三个要求也不算过分,本以为弘晴该是欣然同意才是,却浑然没想到弘晴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好一阵子的恍惚之后,方才谨慎地出言追问道。
“先说简单的罢,陈大人所欠之四千两银子须得尽快还上,当然了,这银子本贝子可以先支借给陈大人,待得将来陈大人得便时,慢慢再还也不迟,此一条,陈大人可有异议否?”
很多事儿不是靠言语能说得清的,尤其是涉及到权力分配之时,奈何陈启栋显然就是个认死理之人,若不然,也不致于在肥得流油的河裁门混得如此之糟糕,很显然,要说服这等较真的主儿,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弘晴对此自是心知肚明,可也不是很在意,略一沉吟之后,这便从最简单的第三条先行说起。
“这…”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不由地又愣住了,在他看来,欠国库的钱乃是普遍之现象,纵使眼下正刮着清欠风,可说起来却并不算件丢脸的事儿,换成欠私人的钱么,那名声显然就不是太好听了的,尤其是这债主还是弘晴这个当红的贝子爷,陈启栋自不免感到压力山大。
“清欠一事已是箭在弦上,能早些还清终归是好事,陈大人您说呢。”
清欠一事如今尚不到揭开底牌的时候,弘晴自是不愿说得太多,也就只是声线平和解释了一句道。
“唔,那下官就多谢小王爷抬爱了。”
这一听弘晴语调虽平和,可内里却隐隐透着股煞气,陈启栋虽不明所以,但却不敢再坚持,眉头皱了几下之后,也就有些勉强地接受了弘晴的提议。
“嗯,那便接着说第二条好了,唔,在此之前,本贝子尚有一疑问,且不知陈大人治水是为漕运还是为百姓之安康?”
弘晴没理会陈启栋的尴尬,淡然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这…,该是兼顾着罢,漕运乃朝廷命脉,断不容有失,而治河本身便是造福万民,岂有差焉?”
一听弘晴这个问题问得蹊跷,陈启栋不由地又是一愣,迟疑了片刻之后,方才以不甚确定的口吻应答道。
“陈大人所言虽常理也,却并非必然,个中还是有所差异,概因漕运须水,引黄入运河,水大了要淹,水小则不敷行船之用,个中拿捏极难,而若是仅仅只为治河,则无须顾虑那么许多,但消能确保黄河不溃决便足矣,陈大人,您说是这个理么?”
弘晴在工部厮混了一年半,可不是白混来着,凭着过人的记忆力以及超强的理解能力,早将工部那么点事儿琢磨得七七八八了,所差者不过是实践而已,此际说起道理来,自是条条清晰得很。
“小王爷所言甚是,且不知小王爷欲如何治水哉?”
陈启栋虽是有心与弘晴配合行事,但并不意味着他便要膺服于弘晴,大体上打的仅仅只是合作的想头罢了,此际一听弘晴居然在治水一道上有着指点自己的意味,陈启栋心里头可就不怎么爽利了,这便眉头一扬,带着很明显不服之意地反问了一句道。
“治河之道既是有差,所费之需便截然不同,前者或将是后者的数倍还多,此一条想来陈大人是清楚的,也就无须本贝子多言,至于本贝子如何治河么,说明了就一点,无须管运河如何,只消能确保黄河沿线无虞即可,至于漕运之事,本贝子另有计较,当不致有失。”
弘晴多精明的个人,自是一听便知陈启栋心中满是不服,可也没放在心上,淡笑间便已开诚布公地给出了自个儿心中的答案。
“这…,小王爷明鉴,漕运乃是社稷之根本,断不容有失,须轻忽不得。”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陈启栋再次被狠震了一下,唯恐弘晴意气用事,赶忙出言劝解道。
“不妨事,本贝子自有主张,正因为治河之目的不同,故此,费用一说,本贝子最多只能给出一百八十万两,却又须得至少保证黄河沿线十年不失,个中自不免颇有碍难处,是故,治河之实务,陈大人可行专责,本贝子概不插手,然,总揽及协调各省之事却须得由工部出面,以便宜行事,这便是本贝子之主张,陈大人无须顾忌河漕衙门之压力,本贝子自当保荐陈大人为北河总督,专一治理黄河水道,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屈就否?”
弘晴的海运一道尚在筹办之中,自是不愿谈得过深,也就只是含糊了过去,然,针对于陈启栋的忧虑处,却是并无丝毫含糊地给出了肯定的保证。
“还请小王爷明言,漕运一事当何如之?”
陈启栋就是个认死理之人,尽管对弘晴所言的北河总督一职极为的心动,然则在没搞清漕运如何解决之前,他却是不肯就此作罢。
“呵,久闻陈大人乃认真之人,果真如此,也罢,本贝子就给你个明确也好,不知陈大人以为海运如何?”
一见陈启栋如此较真,弘晴不由地便笑了起来,但并未急着将自个儿的全盘计划托出,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道。
“海运?下官倒是曾有所闻,只是海上天气多变,风险极大,实不若河运稳妥,一个不小心,恐有倾巢之祸也,小王爷不可不慎啊。”
陈启栋不愧是吃水上这碗饭的,眼界倒是不差,一语便道破了海运的困难之所在。
“陈大人顾虑得极是,然却并不全面,这么说罢,若是船小,行于海上,则危机丛丛,可若是以大船行海,又算准天时,风险虽有,却低也,岂不知河运也有风暴、洪涝之灾么?本贝子心意已决,将来之漕运当以海运为主,至于海船么,不瞒陈大人,本贝子已着手在建,后年便可投入使用,一船可载重近万石,扣除各项杂费,比之河运,一石可省银半两还多,光此一条,每年下来,约可省银两百万之巨,更遑论裁撤并构之后,还能节约出百万两银子,拢算下来,一年可省三百万两之数,何乐而不为哉?”
尽管不甚愿意将自个儿谋算了多时的计划全盘托出,可眼瞅着不拿出点干货,实难令陈启栋服气,弘晴略一踌躇之后,还是简单地点了点自个儿的全盘计划。
“一船万石?这,这得多大的海船啊,下官实是不曾耳闻。”
尽管陈启栋眼界也算是开阔了,可格于见识,却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大的海船,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虽不曾明言,可不信之意味却是浓烈得很。
“本贝子素无虚言,陈大人不妨拭目以待便好,今,本贝子言尽于此,就不知陈大人可愿助本贝子一臂之力否?”
尽管弘晴离京之前,“麒麟商号”诸般人等与葡萄牙人达.阿加西一伙的并购谈判还没完全结束,可并购一事已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了,所差的只是一些待解决的细节而已,对于海运一事,弘晴自是有着极大的把握,可毕竟没有实物在手,说得再多也难令陈启栋真儿个地信服,既如此,弘晴自是不打算再多啰唣,这便转开了话题,表露出了结束交谈之意味。
“兹事体大,且容下官斟酌几日,再行回小王爷的话可好?”
一听弘晴这等明显带着之意味的问法,陈启栋可就不免有些犹豫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谨慎无比地出言求肯道。
“这个自然,陈大人可以考虑两日,有了决定之后,可直接来驿站见本贝子,若是觉得不方便,由李掌柜的代转亦可,时辰不早了,本贝子便先告辞了,有打搅处,还请陈大人多多包涵则个。”
该说的都已说完,该表达的意思也已是表达了个分明,弘晴也无心再多逗留,这便笑着起了身,丢下句交待,便由着陈家父子陪送出了府门外,乘着马车自行转往“麒麟商号”去了。
“阿爹,您为何…”
陈海南仕途一直不顺,早盼着能有个崛起之良机,先前旁听之际,早已是憋足了一肚子的话,只是碍于弘晴在场,不敢多言罢了,此际弘晴既去,他可就再也憋不住了,不等马车转过府门前的照壁,陈海南已是迫不及待地一张嘴,便要发问不休。
“闭嘴,你懂个甚,哼!”
陈海南的话都尚未说完,陈启栋已是不耐地一瞪眼,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其长子是怎个反应,埋着头便疾步向府中行了去,陈海南见状,自也无奈得很,也就只能是苦涩地摇了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府门。
第158章 最后通牒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三天已是过去了,气势汹汹杀到了济宁城的弘晴却殊无丝毫的举措出台,甚至不曾出驿站半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谁也不晓得弘晴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一众河漕官吏们疑神疑鬼之下,倒是没少结伙跑去驿站求见,以求探听个风向如何,怎奈弘晴一概不见客,便是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马尔赛也一样吃了个闭门羹,这等情形一出,众河漕官员们可就不免有些犯嘀咕了若是旁的钦差如此做派,大家伙也不见得会有多在意,只当钦差大人是无计可施罢了,可弘晴却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人虽小,心机却是极深,这几年干下的大事也不知有多少了,这一条,大家伙心中可是有数得很,自不免为之忐忑不已。
闲着没事干?当然不是,别看弘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似乎逍遥得很,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在众人的目光之外,弘晴可是忙得个团团转的,不说与陈启栋等人私下沟通,也不提安排“尖刀”山东分舵四下出击,光是写奏章一事就令弘晴忙乎得够呛,没旁的,要想将治河、漕运、清欠等诸般事宜都写就出来,着实不是件轻松的活计,哪怕仅仅只是初稿,都已是洋洋洒洒地整了数万字之多,可怜弘晴的小胳膊都已是累得快抬不起来了,这不,天都已近了午时了,弘晴依旧伏案速书着,满头满脑的汗水都顾不得去擦上一下,当真是天可怜见的。
“启禀小王爷,良大人来了。”
就在弘晴写得头昏眼花之际,却见刘三儿蹦跳着从门口处的屏风后头冒了出来,几个大步蹿到了弘晴身旁,贼眉鼠眼地笑着,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呵呵,这厮终于是耐不住了,有意思!
一听良渚到了,不用问,弘晴也知晓其之来意如何,左右不过是来探风声的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可言,不过么,良渚与下头那帮官员们不同,到底是特简的总督,却是不能拒之门外的,当然了,弘晴原也就没打算再多拖延,概因该准备的都已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也该是到了的时辰了。
“请他进来好了。”
弘晴随手将手中的笔往笔架上一搁,揉了揉手腕,而后方才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句道。
“好叻,小的这就去办。”
刘三儿生性好闹腾,这几日憋将下来,早就心痒难搔了的,这一听弘晴如此吩咐,立马便知好戏将要开锣,哪有不乐意的理儿,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溜烟地便窜出了房去。
“嘿,这小子还是这么毛糙!”
这一见刘三儿跑得如此猴急,弘晴忍不住便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出言指正,笑骂了一声之后,伸手拿起文案上刚写就的奏本,吹干了墨迹,收进了宽大的衣袖之中。
“下官叩见小王爷!”
良渚来得很快,不多会便已由刘三儿陪着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一见到正襟危坐在文案后头的弘晴,眉宇间立马闪过了一丝的阴霾,但却不敢失了礼数,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到了近前,按着朝规大礼参拜不迭。
“免了,来人,给良大人看座。”
说起来弘晴与良渚其实并无甚私怨,也无甚旧仇,只可惜双方的立场不同,注定是对手,还是那种很难有妥协可言的对手,只因一个要清欠,一个既不想还,也还不起,两下里一碰撞,鸡蛋碰石头也就实是难免了的,至于谁是鸡蛋,谁又是石头,那可就得交过手才能知分晓了的,只不过对手归对手,大家伙都是朝廷中人,应有的体面还是得讲究一下的,也正因为此,弘晴并未给良渚脸色看,而是客气地欠了下身,和煦无比地招呼了一声。
“谢小王爷赐座。”
若是可能,良渚是打死也不愿来见弘晴的,不说弘晴人小鬼大,难以看透,就说他良渚好歹是特简的正二品大员,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的人物,可见了弘晴这个不满十岁的童稚,却得见一次跪上一次,心里头便不怎么爽利,奈何他不来不行啊,如今满河漕衙门里人心惶惶,啥事儿都办不了,再这么多拖上几日,后果可就有些不堪了,正因为此,尽管满心不愿来,良渚也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待得弘晴叫了起,他也就顺势起了身,谢了一声之后,便即端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作出一副恭听弘晴训示之架势。
“良大人此来可有何教我者么?”
该明说的事儿,弘晴早在三日前的会面中都已说尽了,此际自是不想再费那个唇舌,这一见良渚摆出那等恭听之架势,心中暗自好笑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声线平和地问了一句道。
“不敢,只是小王爷已到了多时了,终归须得个章程出来,下官也好安排众官各归各道,若不然,耽误了漕运要务须不是耍的。”
良渚眼下最担心的便是弘晴耍出“拖”字诀,不消多,拖上个把月,整个河漕衙门可就得彻底乱了套,真到那时,弘晴固然得吃板子,他良渚也一样落不下好,这便在言语中狠狠地挤兑了弘晴一把。
“嗯,良大人所虑正是,事情确不能久拖不决,倘若真影响到漕运,那本贝子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唔,依良大人看来,该如何完了清欠的差使才好,皇玛法可是在京里等着呢。”
弘晴又岂是那么好挤兑的,顺着良渚的话,只一拐弯,反过来便将了良渚一军。
“嗯…”
一听弘晴如此说法,良渚顿时一阵大怒,可一想到弘晴那钦差的身份,却又哪有他放肆的地儿,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重重地发出了一阵意味难明的鼻音。
“良大人请指教!”
弘晴哪管良渚心情如何,不依不饶地便又加上了一句,顿时便令良渚的脸色瞬间憋得个通红透紫。
“此小王爷之差使也,下官不敢置喙。”
被弘晴这么蹬鼻子上脸地逼到了墙角上,良渚心中尽管已是不痛快到了极点,却也不能再保持沉默,这便瓮声瓮气地顶了一句道。
“良大人有此认识便好,本贝子来前,皇玛法可是有过旨意的,清欠一事上,本贝子有着节制河漕衙门之权限,今,良大人既是对漕运之事有顾忌,本贝子自也不好再多迁延了去,这样好了,就请良大人去宣布一下,明日便是清欠之最后时间,后日一早,尚未有行动者,那就休怪本贝子不讲情面了,言尽于此,良大人就请自便好了。”
弘晴又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儿,压根儿就不吃良渚那一套,丝毫没给其留半点的情面,面色一肃,带着明显威胁意味的话便已是说了出来,话音一落,也不给良渚辩解的机会,一抄手,已将茶碗端了起来,摆出了送客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