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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寺庙香火鼎盛,门前的大鼎插满了燃尽的香桩,整个长安城到了夜里,依旧能见到四处烟雾缭绕,鼻端嗅到的都是燃香的味道。
穿着花花绿绿仙人服饰的舞者们,踩着高跷,手举各色花灯,在人群里轻巧的挪动,夜色灯火下远远看去,真如一群迎风飘飘的仙人。
有鼓乐声从高墙门户里传来,那是贵族人家请的乐伎伶人在演杂戏,平民百姓更多的早早聚在宫墙外不远处搭起的戏台子周围,那连绵不绝的戏台子还未开始有人登台,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往日里宫墙周围都是禁地,寻常人不得靠近,但上元节不同,城门未关,人们可以走到城墙下,也允许戏台子在这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搭建,据说宫里的皇帝贵人们,若来了兴致,还会在附近的城墙角楼上看这下边的杂戏。
武祯和梅逐雨也来到附近,见到有挑着担子在卖圆子的,武祯走过去要了两碗热气腾腾的圆子,就蹲在这喧闹的寒夜里吃。
“虽说只是寻常吃食,比不得平日吃惯的精致,但这种时候就该吃这种挑着担子卖的小食,要的就是这种寻常,吃的就是这份热闹。”武祯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碗里的挑到梅逐雨碗里,还理所当然的解释道:“这家不太甜,没滋味,我不吃。”
戏台那边铛铛铛的锣响,武祯眼睛一亮,“开始了,走走!过去看!”
梅逐雨吃完最后一个圆子,往那边看了一眼,皱眉:“人太多了,不要过去挤。”
武祯挽着他的胳膊,“你不是想看?”
梅逐雨奇怪,“我不想看。”
武祯笑的神秘,也不多解释,只拉着他直往那边挤。
梅逐雨当然不知道武祯想起的,是那个在冬日里和家人走散的小娃娃,一个人忍着哭到处找路,走到戏台边因为看不到而满脸失望。她那时就想,要是在他身边,肯定要把那可怜的小娃娃抱起来,让他看个清楚。
梅逐雨护着武祯,注意不让周围人撞到她,就在这时,他感觉腰上环了一双手,这双手的主人正试图把他抱起来。
梅逐雨巍然不动,稳稳站在地上,低头不解的和武祯对视,“你在干什么?”
发现自己抱不起来,武祯果断放弃了,一摊手无辜道:“没什么。”
梅逐雨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带着武祯穿过人群,走到最后方,然后抬手把武祯整个给举了起来,“看吧。”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被端起来的那一刻, 武祯觉得自己像一颗丸子或者一只鸟什么的, 因为小郎君举着她太轻松了,仿佛没有重量, 根本不把她的大肚子放在眼里。
眼睛一转,武祯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眼熟的脸, 左边是她亲姐姐,也就是皇后殿下,右边是清丽美人梅贵妃,中间是她那个沉迷歌舞词曲的臭味相投皇帝姐夫,亲姐姐身边靠着的少女, 是戴着白茶花簪的沅真公主, 梅贵妃手中则抱着胖乎乎软绵绵的小胖子太子。
这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一家子,像普通的大户人家一样跑出来在人群里挤着看杂戏。武祯看到他们周围那些明显是护卫的人, 也不担心什么, 本朝风气开放, 这几位逢年过节出门逛逛与民同乐也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周围人很多, 但武祯被高个子的梅逐雨举起来后,实在太过显眼, 再加上她的目光在武皇后身上多停了一会儿,武皇后立即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扭头看过来。然后其他人都随着皇后一同看到了人群后的武祯。
皇帝笑呵呵的朝武祯招了招手,抱过梅贵妃手中的小胖子太子, 带着老婆子女和一大堆护卫侍从挤出人群, 走到武祯和梅逐雨身边。
武祯已经被梅逐雨放了下来, 也没有行什么大礼,大家按照亲戚辈分一通喊。
这边沅真公主笑嘻嘻的揽着武祯的胳膊喊小姨,又朝梅逐雨喊姨夫。那边小太子也跟着喊了声小姨,又看看梅逐雨,却喊了表兄。从梅贵妃这边算,梅逐雨确实是他的表兄,这辈分好像有些乱,但没人在意,大家干脆一起逛起灯市来。
“二娘哪,你们小夫妻两个出门,怎么也不带几个仆从护卫?”皇帝语气随和的问。
武祯道:“太麻烦了,只我们两个多自在。”
皇帝深有同感的点点头,“是很麻烦,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
皇后接过话头,“四郎说得对,你现在身子重,出门必须带仆从,还有刚才,你们是在干什么呢,举得那么高,万一摔下来可怎么是好?你就是身边无人管教,什么都不在意,越发无法无天。”
看皇后要训人,皇帝又忙劝皇后,“哎呀,今日大好的节日,咱们也难得出来一趟,不如让二娘带咱们去那个最近很有名气的玉筑乐坊听听曲?”
玉筑乐坊便是武祯带回来那些妖仆们经营的乐坊,如今声名远播,每日不知吸引多少人前去,武祯自然熟悉。
梅贵妃:“我说今次四郎怎么对出宫看花灯如此有兴趣,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帝不以为意,哈哈笑了两声,给武祯使眼色,武祯自然的接上,“其实我早就订好了今日要过去的,今日听说他们要在引月湖上搭台子,还为此排了新舞,不看太可惜了,大家一起去好好热闹热闹。”
皇帝一听,乐得合不拢嘴,“既然这样咱们还等什么,走吧!”
武祯和梅逐雨两人走在最后面,梅逐雨看着武祯从脚底下抓出一只小妖,低声吩咐它去玉筑乐坊交代准备好一个看歌舞的清净地方。
梅逐雨:“你之前并没有订好?”
武祯:“当然没有,我准备带你看一晚上花灯的,那乐坊哪天不能去,看她们的歌舞,哪里比得上和郎君两人一起赏灯。”
她话说在这,然而真到了玉筑乐坊之后,独武祯和皇帝两人看得最起劲,高声叫好打赏,每次那讨赏的花船到了他们这边的小台底下,这两人就撒钱,还时不时点评一番刚才那唱腔不错,又赞箜篌弹得好。看那相似的语气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什么血缘关系,才会这么相像。
皇后对着这两人一脸的不忍直视,仿佛眼睛疼一般扭开了头。
中途歇息的时候,武祯出了门,随后沅真公主很快也出来了。
“小姨,我还以为你没注意到我的暗示呢!”李沅真说。
武祯揉了揉额头,“你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我能看不出来?说吧,什么事?总不会是你的小茶花又出什么事了吧。”
“当然不是,他好得很呢!”李沅真哼了一声,“是最近娘她们要给我找驸马。!”
武祯:“人已经选好了?”
李沅真点点头,“选好了,是去年的状元郎,好像叫什么裴静玄!”
武祯有点印象,似乎是个青年才俊,平民出身,和她一起玩的一个杨家郎君考了探花,很是不服这个状元,先前围猎的时候和大家说过一回这裴静玄,据说状元郎家贫,来了长安连个宅子都租不起,借住在某个破落的寺庙里。
“那你是想让我干什么?先说好,杀人灭口之类的事可不行。”武祯玩笑道。
李沅真眨了眨眼睛,“怎么可能为了这事杀人,小姨又开玩笑,其实我早就和阿爹说好了,他答应我不嫁。”
武祯好奇:“虽然陛下一直很有些洒脱之气,可这事你是怎么让他答应的?”
李沅真笑了,“我跟他说‘我乃是本朝唯一的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也当配世上第一尊贵的男子,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子是阿爹,第二尊贵的男子是阿弟,其他男子哪里配得上我,阿爹难道要让女儿屈就那些凡俗男子?’”
小公主偷笑着摸了摸头上的白茶簪,“我不要凡俗男子,我已经有最好的了!”
武祯能想象得到皇帝陛下听了女儿这番话后,肯定是叉着腰豪迈的说什么“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委屈我的女儿,你说得对,你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怎么能配普通男子,咱们就开个公主府好好挑,等什么时候你看中了哪个再说。”
“既然你都和陛下说好了,又叫我出来干什么?”武祯问。
李沅真这才收起一脸的得意,忐忑的说:“小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脾气,她肯定要好好收拾我一顿的,所以到时候,小姨你可得帮我求情!”
“没问题。”武祯大方的答应了下来,要说应对生气的皇后殿下,这世上比她更厉害的恐怕就只有一个梅贵妃了。想起梅贵妃,她问:“除了我,你有没有去和梅贵妃说说?她要是愿意帮你劝,事半功倍。”
李沅真噘嘴,“梅姨一向听我娘的,怎么会为我劝她,为她劝我还差不多。”
两人回去后,皇后怀疑的看着两人,“你们在外面说什么呢?”
武祯自然的坐在皇后身边,笑道:“沅真在问我孩子什么时候出来。”
皇后看着她的肚子,眼神温柔下来,忽然叹气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傻孩子,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你能不能照顾得好,这么大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是娘亲还在就好了,我也不用总是在宫里为你担心。”
说完又问武祯:“今年过年怎么样?宫里礼节多,你怀着孩子,这些日子我怕你受累就没召你进宫,你吃得睡得可还好?从豫国公府拨过去的人可有好好照顾你?我给你挑的那些医者你又不爱见…”皇后一见她这个妹妹就一改往日威严,开始絮絮叨叨。
武祯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很有心机的开始祸水东引,“我很好啊,对了,过年时候爹也回来了,不过只在家里住了一日,吃了两顿饭就回寺里去了。”
听她说起亲爹,皇后果然马上怒火转移,谴责道:“爹也是,平白无故要去出家当和尚,扔你一个人在家,他要是一直看着你,也不至于让你变成这样,哪怕不管教你,就是在家里待着也能跟你作个伴,省得你们两个孤孤单单的。”
看她不说自己了,武祯非常没有良心的开始和姐姐一起谴责亲爹。
武祯:反正爹现在不在,说两句他也不知道。
送走了这一家人,武祯捶捶腰,对自家郎君说:“走,咱们继续去看灯。”
梅逐雨不同意,“这么晚了,回去休息。”
武祯拉着他就往街上走,“那怎么行,今日最好看的灯还未看到呢。”
梅逐雨:“灯明日再看,明日也有灯。天晚了,外面凉。”
武祯二话不说,将他带到了玉带池边。天晚了,再加上水边风大,不比街上,现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人,唯有两岸树上挂着的彩灯还在散发着莹莹辉光。
“来,这有一艘船,上来。”
武祯熟门熟路的来到桥下,那里的黑暗处果然停着一艘不大的船,船舱内有睡榻,竟然还有不少点心熟食和热茶,外表看上去朴素的小船,船舱内摆设讲究,一看,就知道是武祯弄出来的。
武祯点亮了船舱内挂着的灯,又裹着厚披风拉过梅逐雨来到船头坐下,点亮了那里的一盏花型灯。小船亮着两盏孤灯,缓缓的在漫天寒星下,从桥洞驶出来,缓缓驶向远处。
梅逐雨发现这船底下有淡淡妖气,像是有水妖。武祯递给他一杯热茶,轻声笑道:“我抓到的几只犯错的水妖,罚他们给我推船。”
梅逐雨:“…”
船缓慢的往前,渐渐远离了有行人的大道,进了一条支流,很快两岸就只剩下浓密的漆黑树林,一点灯亮都没有了,就连远方街上的灯塔光芒都照不到这里。
在度过最初的黑暗后,天地间本来的颜色缓缓呈现,天并非墨黑,而是带着一抹锦缎墨蓝,水也并非黑沉,倒映着天上的那点蓝光,清澈明净。
两岸的树丛中大约有野生的梅花,梅逐雨嗅到了浅淡的梅花香。
小船拐过一段几乎掩盖狭窄河道的树丛,眼前豁然开朗,星星点点的璀璨光芒骤然映入眼帘,如天空乍破,星子倾泻而下,落了满树辉煌。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小船驶进一片比较宽阔的水域——一个四周环绕着树木的小湖。小湖的形状如满月,周围的树枝上挂着无数盏灯, 几乎照亮了这一小块空间。树上星星点点的灯如天上繁星, 倒映在镜面般的湖水中, 又变成了另外一个翻转的天, 置身其中,只感觉天地浑然一体, 放眼全是明亮灯火。
饶是梅逐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也愣了一下,随即他扭头看身边的武祯。她一脸的自得,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仿佛在说“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梅逐雨失笑的摇摇头, 一手揽着武祯的后脖子,将她的脑门抵在自己下巴上,几乎将她整个人拢在怀里, 轻声道:“我早该想到, 你肯定又是准备了什么。”
武祯一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把他推开一些,挑眉,“怎么,不喜欢?我可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准备的。”
梅逐雨望着她,“喜欢。”
“都喜欢。”武祯重新被他抱进了怀里。
静夜如水, 两人裹着一件大大的皮毛斗篷, 在湖中央的小船里, 静静看着四面灯火, 直到这些明亮的灯渐渐燃尽,一盏接一盏的熄灭,远方天际慢慢染出一片浅蓝的鱼肚白,就宛如一场明亮起来的美梦。
而当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后,这里又展现出了另一种美。周围树木被白霜凝结覆盖,真如玉树琼枝,倒映在白日里看上去清澈透亮的湖中,干净的不染一点尘埃。
武祯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被梅逐雨抱在怀里,连脑袋都裹在皮裘里,温暖舒适的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感觉天亮了,她打了个呵欠掀开皮裘一角探出脑袋,随着动作呼出一大口白气。
梅逐雨原本正看着天边,感觉到怀里的动静,低头看来。
他一夜都没休息,但精神仍旧很好,额前的发和眉毛以及睫毛上,都凝上了一些白霜,衬得他一双眼睛更加沉静温柔。
武祯伸手擦了擦他的眉毛,又在他颜色稍显寡淡的嘴唇上啃了一口。冰凉凉的,像是啃了一口雪。
“怎么不到船舱里面休息,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嗯。”梅逐雨反手擦了擦睫毛上挂着的一点水汽,那是冰霜消融后的细碎水珠。
“手脚肯定也僵了,真傻。”武祯评价。
梅逐雨不答,倒是笑了一下。她为他准备的美景,他想多看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摸了摸武祯的肚子,梅逐雨忽然道:“孩子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我听说妇人产子异常痛苦,到时候,我们互换,我替你受这一遭。”
武祯默然不语,凝视着他的脸,半晌后笑道:“行啊。”
然而,这会儿武祯答应的大方又爽快,可两个月后孩子出生,她压根就没有信守承诺的意思。
孩子出生那天,艳阳高照,驱散了些冬日寒冷。武祯似乎有预感,这一天并没有出门,准备在家待着晒太阳。早上梅逐雨出门上值,她还笑眯眯的给他挥了挥手,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梅逐雨走后没多久,武祯捏着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吩咐:“准备一下,我要生了。”说完可能因为疼,低骂了声。
所以等梅逐雨和往常一样下值回家的时候,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恭喜郎君,夫人生了个小郎君呢!”仆妇们笑盈盈的贺喜,梅道长傻了一下,接着快步冲进了房间。谁知打开门转过屏风,他一眼就看到武祯披头散发的靠坐在床榻上,吨吨吨的大口喝酒,整个人完全没有刚生完孩子的虚弱,甚至称得上红光满面。
梅逐雨脸上的焦急和担忧之色就这么被眼前一幕给打散了,而武祯仰头喝完了一坛酒,仿佛解了多年酒瘾,心情愉悦又满足的赞了声,“好酒!”
转头见到梅逐雨傻在门口,她有一点点心虚,不过很快就理直气壮了,笑道:“生完孩子,总算能解解酒瘾了,你放心,我没多喝,就喝了一坛。”
那酒壶上绘着一朵小小梅花,梅逐雨记得是之前在梅园带回来的,武祯口口声声说要留着当满月酒,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酒藏到床底下去的?
看他目光定在酒坛上,武祯把孩子扔出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快来看孩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怪难看的。”
梅逐雨果然回神了,没有再追究这个酒的事,快步走到床边,探头去看被放在武祯床内侧的孩子,他被襁褓裹得好好的,嘴巴蠕动,睡得香甜,小的还没有他半个手臂长。就如武祯说得,这孩子整个人皱巴巴红通通,确实…不怎么好看。
不过梅道长一点都不嫌弃,弯腰碰了碰小孩子软绵的脸颊,一碰就收手了,像是怕碰碎了,随即他转向武祯,一把拉过她手上那酒坛放旁边一放,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又接着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样子有点凶。
“说话不算数,你之前可是在骗我?”梅道长板起脸质问。
武祯毫无畏惧,甚至不正经的摸着他的脸笑眯眯道:“那不叫骗你,那叫哄你。”
梅逐雨看她毫无反省的样子,半晌无言以对,最后只能擦了擦她的脸颊,“你太辛苦了。”
武祯握住他抚自己脸的手,“你也劳累担忧了。”
毫无存在感的孩子突然发出一阵哭声,打破了爹娘之间的暧昧温情。武祯一秒面无表情,抱起孩子塞进梅道长怀里,“咱们之前可说好了,我负责生,你负责带孩子,交给你了,郎君。”
梅逐雨:“…?”什么时候说好了?
孩子出生在天气即将转暖的时候,当玉带池边的桃花梨花开成一片,他已经出落成了一个玉娃娃,亲娘总算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嫌弃他了,常抱着他出门见人。
曾经细腰潇洒的胡服男装丽人,再次骑马出现在长安城的大小街道,也再度出没于长安城各个乐坊。只不过,这回还带着个孩子。
与武祯熟识的乐坊娘子们见到许久未见的武祯,还没和她好好叙旧,就全部被她抱着的孩子给夺去了注意力。
“呀!好可爱的孩子!这就是你的孩子?”
“小郎君才这么小就精致可人,足见长大后定也是个俊朗郎君呢!”
“二娘,他真是可爱,给我抱一抱好不好?”
“我也要!”
“我来!”
“你们小心点,别摔了这孩子!”
一群乐坊的娘子们争着看孩子,连自己怀里抱着的乐器都丢了,披帛都在混乱中被扯掉了两条也没人管。武祯在人群后面抱着胸等着,心想孩子看上去可爱,但所有哭闹起来的孩子都能让人想自尽。她默默数数,数到三的时候,果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哭声,把众位娘子吓了一大跳。
“呀!他怎么哭了呀,蕊娘,是不是你抱得太紧了!”
“怎么会,他是饿了吧?”
“怎么才能让他不哭啊?”
“不然我给他唱个小调哄哄他?”
“有道理,试试。”
一群娘子围着哇哇大哭的小婴儿,一个看上去温婉如水的娘子抱着琵琶坐在旁边唱着一曲软绵小调。孩子慢慢的就不哭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得大眼睛,竟好像在认真听着。
武祯一直围观,等着她们被这哭包孩子吓退,这会儿意外发现唱歌弹曲能哄的这孩子不哭,顿感喜出望外,于是在各个乐坊出现的更勤了。跑得多,听得曲多了,这孩子还挑剔起来,唱的不好听的,他也不给面子,该哭的继续哭。
这孩子聪明早慧,说话很早,就这么被亲娘带着在乐坊混了几个月,等到学说话的时候,说出的第一个字不是爹娘,而是——
“赏!”
当时梅逐雨抱着孩子,武祯坐在父子两对面弹琵琶,她少有这个兴致,但琵琶是梅逐雨前阵子送的,所以她便也时常拿出来弹一两曲。
刚弹完一曲,坐在梅逐雨怀里的孩子就吐出这么一个赏字,原本梅逐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儿子说的是什么,但武祯听懂了,这个时候还笑容满面的对儿子说了句:“谢小郎君赏!”
梅逐雨这才反应过来那究竟是个什么字。武祯听曲的时候,觉得乐伎们唱得好,就常常会给些赏钱,儿子年纪轻轻,竟然就学到了?
再任由武祯这么教下去,恐怕不妙,梅逐雨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冷静了一下,梅逐雨看了眼孩子他娘,觉得自己不好说她,于是将儿子抱起来举在自己面前,让他和自己对视。
小娃娃哇的一声被面无表情的亲爹吓得哭起来。
武祯:“哎呀,孩子还小,你凶他干什么。”
梅逐雨:“我还一个字都没说。”虽然语气没有变化,但武祯听出了委屈。
她一下子倒戈了,对梅逐雨道:“没有,我没说你,来来来,你爱怎么训怎么训,我保证不偏袒这小子。”完了还啪的拍了一下儿子的圆屁股,虎着脸说:“不许欺负你爹!”
小娃娃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感觉到大难临头。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梅逐雨和武祯的孩子, 取名叫梅若拙, 作为亲爹的梅逐雨取的。
因为这个孩子的取名,武家父女三人差点打起来。老丈人要给孩子取名叫梅缘法, 皇后殿下知道了,嗤之以鼻,直接写了封信问候自己亲爹是不是念经念傻了,怎么不干脆叫梅办法, 然后她表明, 要给这孩子取名梅宝元, 一个听着就喜庆圆润的名字。
武祯听姐姐要给自己儿子取这么个名字, 不乐意了, 豪不客气的嘲笑听起来土气。也不知道她这个英明神武的姐姐,怎么取起名来如此随便。
按照武祯的意思,孩子就该取名梅易思。
“梅易思,没意思,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哈哈哈!”当亲娘的一点都不管儿子长大后顶着这个名字会不会被人嘲笑,反正她已经第一个开始嘲笑起来。
好在梅逐雨是个靠谱的爹,没有听从她的意见, 规矩的在祖师爷面前上了一炷香, 静坐半日, 想出了梅若拙这么个一本正经的名字。
武祯叹息, “这名字可就真的是没意思了。”但到底没说什么, 于是孩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皇后殿下老大不高兴, 沅真公主给武祯写了封信, 梅贵妃也给梅逐雨带了话,所以最后皇后殿下取的宝元,就成了小娃娃的小名。
小宝元长得像个元宝,可能因为娘亲爱给他乱喂些吃的,喂得肥嘟嘟,两只小耳朵也像元宝,看着异常可爱。不过,这个孩子,没有继承爹娘的任何能力,他不像武祯和梅逐雨那样拥有能看到妖物精怪的眼睛,也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就是个普通人。
“当个普通人挺好的。”武祯想,要是以后孩子不听话,她就抓两个小妖怪养在家里,吓唬这小子。
武祯只是想想,梅逐雨却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梅道长教孩子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就算面对自己亲儿子也没差,所以很快的,小宝元跟着亲娘学的那点风花雪月,全给亲爹一挥袖驱散了,只能当个认真上进的好孩子,远离那些软玉温香莺歌燕语。
不过偶尔,梅逐雨忙于工作,武祯便会偷偷把孩子从家偷出来,带他出门放放风。这小娃娃继承了亲娘美貌的同时,也继承了亲娘的厚脸皮,前脚离开爹的视线,后脚那一板一眼的小表情就垮了,吊儿郎当的坐在用来练字的小几上,那看着字帖的嫌弃样子和他娘看到不喜欢的东西时一模一样。
窗户外传来一声婉转的鸟鸣,小宝元眼睛一亮,哒哒哒走过去打开窗户,露出亲娘的一张笑脸。
“你爹今天事情多,要晚点回来,走,娘带你玩儿去!”
武祯一伸手,把儿子从房间里提出来,夹在胳膊底下就往外跑。还不忘嘱咐府里的仆人们,等郎君回来可别告诉他她又把孩子带出门玩了。小宝元被娘夹着,合拢着小手可怜的望着她们。
迫于夫人的威压和小郎君的祈求,众人今天依旧把这事对郎君瞒得死死的。
然而,郎君真的不知道吗?
远在刑部,正埋首处理公务的梅道长忽然看到案几上放着的一道黄符无火自燃,他一顿,捻起一点灰嗅了嗅,随即叹气。
这符在家里也放了一道一样的,这会儿他这张燃了,可见那表面乖乖听话的儿子出了门,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娘带出门的。
他叹口气摇了摇头,将灰扫落在一个盒子里,那小盒子里已经积了新新旧旧的一层灰。等到这个小盒子被积满,他就该好好算一算账,两个都要算。不过,如果在这个小盒子里的灰积满之前,那两个知道适可而止,那么先前的投机取巧阳奉阴违,就能一笔勾销。
全看她们是否能悬崖勒马,梅道长就静静看着。
“娘,咱们今天去哪个乐坊?还是去斛珠馆和斛珠姐姐一起玩游戏?不然去西市,上次那两个驼队不是说会带更多有趣的东西来吗?还有波斯商队应该也回来了,咱们去找那几个会跳飞天舞的波斯姐姐吧!”
小宝元兴致勃勃的询问娘亲,丝毫没有察觉亲爹的虎视眈眈。
武祯刚想回答,路边一骑飞马停在他们身边。
“祯姐,正想找你呢!”马上的赵郎君说。
武祯:“怎么了?”
赵郎君:“快去看看梅四吧,他这回是真要剃度出家了!”
一听这剃度二字,武祯就猜到发生了什么,顿感牙疼,“他现在在哪呢?”
赵郎君:“在沉香寺。”
武祯拢了拢怀里的儿子,“你小堂叔又闹事儿,咱们先去看他,再去看波斯姐姐。”
小宝元:“行吧,那咱们快点去。”
娘俩达成共识,武祯抱着儿子骑马来到沉香寺,见了迎客的小沙弥就问:“有没有一个长得不错的傻郎君过来要在你们寺里剃度出家的?”
小沙弥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老老实实回答:“有啊,有一个…”
武祯:“那你们给他剃了没?”
小沙弥赶紧摇头,武祯扼腕,十分可惜道:“你们怎么不干脆给那小子剃了!”
“唉,这可不行的!”小沙弥严肃道:“那郎君又没拿出官府发放的度牒,我们可是正规的寺庙,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剃度!”
武祯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越过他往内走。
等她找到梅四那家伙,却见他在沉香寺后用来招待旅客的到云堂,和一个年轻郎君相谈甚欢。
“这是我画的花妖,你看过白蛇郎的《妖鬼札记》吗?里面就有写到花妖,诸花妖都有描述,你看这个,茶花妖,我觉得茶花当属白为好。”
听梅四这么说,那本来在喝茶的年轻郎君放下茶杯道:“不,当然是红茶花最好。”
武祯认出来这年轻郎君是谁了,他名叫裴静玄,是从前皇后给女儿沅真公主看好的驸马人选,不过后来因为沅真公主拒绝,这个年轻状元郎也不怕死的当着皇后的面拒绝了这桩婚事,所以作罢。
武祯也是因此,才对这人有了些印象。敢那么直截了当的拒绝皇后,放弃公主,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听说他从前家贫,又没有什么其他亲人,来到长安后就一直借住在这个寺庙里,不知为何直到现在当了官还没有搬出去另找宅子。
听着屋内两人为了白茶红茶争论起来,武祯多瞄了一眼客室前长着的那株繁茂红山茶,红山茶被她看的叶子抖了抖,武祯这才轻声笑道:“怕什么,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又没干什么坏事,我难不成还会拔了你不成。”
完了她又感叹,“一个爱白山茶,一个爱红山茶,也是缘分。”
小宝元奇怪:“娘,你在跟谁说话?”
武祯:“娘在自言自语。”
说完,她就进了屋内。
“梅四。”
梅四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变成了一条苦瓜,放下手中的画册书籍。
“祯姐,你怎么来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梅四跟在武祯身后乖乖的出了沉香寺的山门。
“我回去就给你送一份度牒,你下次要出家记得带上,不然人家不给你剃度。”武祯似笑非笑的说。
梅四:“祯姐,你就别挖苦我了,你知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又不会真剃,剃了再长出来要好久的,我被柳御史打出门,已经很惨了。”
武祯笑出声,“被打出来三次了,你还要去柳家提亲?”
梅四说起这个就神色激昂坚定:“当然要去!从发现柳家娘子就是白蛇郎之后,我就决定一定要娶她!”
武祯挪揄:“怎么,你不怕蛇了?”
梅四挠头,“其实,我在家里养了一条蛇,每天逼着自己摸一下,熟悉了以后就好了。”
武祯忍笑,觉得小蛇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更生气,说不定直接半夜就去他家把他养的那条蛇揣回去炖了吃了。
“行,那你继续努力吧。”武祯也不多说,只最后叮嘱了一句:“你下次再说要出家,我可不管你。”
梅四脸一红,保证:“不会的!”想想又苦着脸添了句“只要柳御史不要再把我打出门。”
解决了这事,武祯继续带儿子去看金发碧眼的波斯小姐姐,小宝元瞅瞅离去的小堂叔,问:“小堂叔什么时候能娶到他喜欢的人啊?”
武祯爱怜的摸着儿子脑袋,“说不定等以后你都娶了夫人,他还娶不到呢。”
小宝元:“听上去好可怜。”
武祯:“所以下次带你去和小蛇玩,你给他说点好话。”
小宝元:“这是不可以的,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爹说的。”
武祯毫无负担的改口:“行吧,你爹说得都对,那就不说了。”
母子二人说着话,往西市去。路边的海棠花开得好,不时有花瓣落在两人的身上。小宝元抬头看着娘亲笑盈盈的脸,还有那红霞一样的海棠花,感觉脑门一凉。
武祯低头,吹落了儿子脑门上的一片粉色花瓣。
“今年的花朝节又快到了,你爹说他第一次见我就是在花朝节…”武祯忽然想起什么,撺掇起儿子:“你下回问问你爹,在哪看到的我。”
小宝元噘嘴给了亲娘一个拒绝的眼神。
“你要是问出来了,娘带你去看马球赛。”
“好,不许骗我!”
再次达成共识的母子两露出一个相似的笑容,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远处玉带池边又是一年花树满盖,画舫小舟首尾相连,载满了赏花的人,各坊市熙熙攘攘热闹无比,车马行人络绎不绝,酒肆酒旗招展,还有不息的乐声遍响整个长安。
认真工作的梅郎君不知道,他夫人和儿子正一边看着金发美人跳舞,一边合计着要从他嘴里套话。
(正文完)
第100章 第一百章
“阿翁!阿翁!你回来了!”
梅逐雨刚将手中的三支香点燃, 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小女孩的高声呼喊, 不一会儿,噔噔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将香插入香炉中, 扭头就见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姑娘跳过门槛进了屋, 身后还跟着一只摇摇摆摆的大白鹅。
那大白鹅腿短,迈不过门槛。小姑娘见了, 转身去熟练的扯着大白鹅的脖子, 给它提了进来, 这才一脸笑嘻嘻的扑向梅逐雨, 伏在他膝上甜甜蜜蜜的喊了声阿翁,又朝香案那边的三柱清香喊了声阿婆。
梅逐雨一见到这小姑娘, 满面的严肃就从眼角嘴边的皱纹里溜走了,露出个和蔼疼爱的笑来。
小姑娘是他三儿子的小女儿,还是个老来女,因为兄弟三人的家中总共只得这一个女娃娃, 因此很是受宠,梅逐雨这个做祖父的, 尤其疼爱她。
“圆圆,怎么来得这么早, 不多睡一会儿。”梅逐雨摸了摸孙女的小脑袋。
小姑娘自觉地爬上了榻, 坐在祖父身边, 晃着两条小腿拉着祖父的手, “我想阿翁了, 阿翁, 明年你再去常羲观玩的时候,带圆圆一起去好不好~”
“阿翁不是去玩,是去做正事的。”梅逐雨戳破小孙女的那点小心思,“而且,你也不是想阿翁,你就是想出去玩。”
小姑娘嘴一瘪,可怜兮兮的说:“阿翁不在长安,我看到那些妖怪,好害怕,晚上睡不着觉。”
她说的真心实意,好像真的受到了什么惊吓似得,梅逐雨却知道不能当真,于是无奈的叹气,了然道:“阿翁不在,你是不是又把阿翁给你做的桃木牌摘了?”
小姑娘心虚一瞬,又马上厚着脸皮眨眨眼,企图用可爱蒙混过关,“圆圆一直很乖的~”
梅逐雨点点她的额头,“你肯定是觉得有趣,故意摘了牌子去看妖怪了。你还小,不要和他们接触太多。”
小姑娘一脑门砸到他怀里,哼哼唧唧的扭着圆胖的小身子撒娇。
梅逐雨只好把她抱起来,掂了掂怀里的小猴子问:“真吓到了?怎么瘦了些?”
小姑娘这才抬起头,皱着鼻子说:“晚上做噩梦,睡不好。我要在阿翁这里住,不要回家睡了!”
梅逐雨想了想便道:“阿翁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妖怪躲在圆圆的房间里吓唬我们圆圆。”
三儿子家离的很近,梅逐雨都没骑马,抱着小孙女就走出了梅家宅子。他走得很慢,等着身后那只摇摇摆摆的大白鹅,听着孙女儿叽叽喳喳的跟他说些最近发生的事。拐过一条街后,他们就到了三郎家。
三郎今日要上值,不在家中,这会儿宅子里正因为偷跑的梅圆小姑娘乱成一团,梅逐雨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宅子里仆妇焦急的询问声,“可见了圆娘了?这么一大早的,跑哪去了,都没吃东西!”
“是不是躲哪了?平时不是爱往后头那个花园子里钻吗?”
“找过了,不在!”
“有没有看到大鹅?圆娘去哪都带着大鹅的,你喊喊看?”
“大鹅也没看到…好歹有大鹅跟着,也不怕有人欺负圆娘…”
“是不是去前头老宅找梅翁了,听说昨晚上梅翁回长安来了。“
“哎哟,还真有可能,我这就去那边问问看!”
众仆人刚说着,就见梅逐雨抱着他们的圆小娘子进来了,身后跟着嘎嘎叫的大鹅。年纪稍大的那位仆妇松了一口气,满脸笑的迎上来招呼。
梅逐雨向来严肃,家中除了梅圆小姑娘,其他儿子孙子都怕他,更不要说底下的仆人们,梅圆有阿翁这个靠山在手,完全不怕自己亲娘教训自己,拉着阿翁就去自己房间里找妖怪。
梅逐雨在小孙女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心中不知叹了多少口气。这个小孙女是梅家唯一一个继承了他和武祯能力的孩子,性格也和武祯有几分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
墙角一个小瓷坛,还有床底下以及柜子里,都有小精怪,显然是这孩子自己抓来养着玩的。虽然精怪没有妖怪那么厉害,但接触多了,总归有害,何况这孩子没和自己学术法,也没有武祯那样的经历。
最后来到床边,梅逐雨拎起小姑娘的枕头,伸手在上面虚虚一抓,揪出来一个流动的面片。
这东西呈流水状,色彩斑斓。
小姑娘一见真被阿翁找出来东西了,双眼立马亮晶晶的,从柜子里翻出个陶罐就跳着脚对梅逐雨道:“阿翁阿翁!这是什么呀,给我养!”
这要是换了个熊孩子要养这些东西,梅逐雨二话不说就要带出去操练一波,可是由疼爱的小孙女说出来,偏心的梅祖父只能顺了她的心意,把手中的东西依言放进了小陶罐里。
“这是一种名为恶魇的精怪,滋生于人的头发中,后寄生于枕上,常以噩梦为食。若枕内藏有恶魇,就容易让人发噩梦。”一般而言,人若是白日里多忧郁思虑,那些浊气在夜里就会顺着人脑溢出,在头发中滋生出恶魇。
另一种可能就如梅圆这般,天生拥有灵力,年纪尚小还不懂得控制时,就容易招惹这些小东西聚集过来。
“关在这罐子里,很快就会死了。”梅逐雨说。
小姑娘抱着罐子,露出失望的神情,“啊?不要,我想养着嘛~阿翁~”
不过一会儿,小姑娘眉开眼笑的跟在阿翁身后,看他去拿朱砂笔给陶罐子画符,好让这只恶魇在陶罐里活得久一些。
见孙女抱着陶罐眉开眼笑的小模样,梅逐雨只得说:“下回想要什么小精怪就跟阿翁说,不要自己去抓,你才多大,万一遇上厉害点的,阿翁怕你会伤着。”
小姑娘就知道肯定是阿翁看到自己藏起来的那些养精怪的小罐子了,吐吐舌头,把手里这个新罐子和其他罐子摆在一起。
“阿翁,圆圆想出去玩,阿父和阿娘都不带我出去玩,只有阿翁最好啦!”
“又想去哪玩了?”梅逐雨问。
“去乐坊!”小姑娘毫不犹豫,“去看好多波斯美人跳舞!”
“…圆圆怎么说起这个,你看过?”
小姑娘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大伯梅若拙,“是去年上元节大伯带我去看过的!好看!”
梅逐雨的长子今年外放去宿州当了刺史,他去常羲观的时候,还顺路探望了儿子一家。在他面前,这个大儿子一贯装的一板一眼,私底下被他娘教的没个正经样子,带着小侄女逛妓馆乐坊这种事他是做得出来的。
老祖父心中有些后悔这回过去没有好好教训一下儿子,但面对孙女的大眼睛,他…答应了。
先在外头的胡食店里给孙女买了她想吃的胡饼,又带她喝了从前武祯最爱的李家食肆浆酪,给小姑娘喂得饱饱的,这才带着她去看心心念念的胡姬美人。
小孩子精力充沛,又许久没见祖父了,拉着他到处跑,什么都想看,梅逐雨心疼孙女儿在家憋坏了,只要她说都带她去,乐得小姑娘脸上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
在外疯玩了一天,回到家后,梅家宅子已经十分热闹,还在长安的两个儿子拖家带口前来团聚吃饭。
“阿父,圆圆这孩子烦人得很,你照顾他一天累了吧?”三儿子殷勤的说,虎着脸假意训斥女儿:“赖在祖父怀里像什么样子!下来!”
老祖父看不得别人凶自己小孙女,虎着儿子同款的脸对三儿子说:“圆圆没你烦。”
被父亲嫌弃烦的梅三郎:“…”明明早就知道老父亲会这么说,为什么还要上来找骂呢。
梅二郎也过来了,他是三个孩子里性格最像梅逐雨,外貌最像武祯的,从小就给干坏事的大哥和弟弟擦屁股。
二郎三郎各自的夫人带着儿子们过来喊人,一堆性格各异的小郎君在严肃的祖父面前低眉顺眼的,跟他们爹一样的乖巧。
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堂兄和亲哥们,忍不住捂嘴偷笑。兄长们平时调皮捣蛋,但见了祖父都乖的像阿娘养的小兔子。
见小妹妹在笑,几个小郎君都偷偷朝她挤眉弄眼。他们可不敢像妹妹这样和祖父撒娇,否则的话,待遇肯定和自家爹一样,被嫌弃。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又闲话一阵后都陆续离开,只有梅圆小姑娘死活不肯走,“我要在阿翁这里睡!”
梅三郎觉得自家这小猴子吵吵闹闹,别打扰了老父亲休息,然而三夫人劝了句:“自从娘亲去后,父亲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怪冷清寂寞的,就让圆娘陪陪父亲也好。”
梅三郎一顿,想起前些年去世的娘亲,叹息一声,准了小姑娘留宿在这里。
夜里,梅逐雨正准备睡下,忽然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是小孙女在外面砸门,“阿翁阿翁!”
“怎么了,睡不着?”梅逐雨披着衣服打开门问。
小姑娘像个小狗一样,刺溜一下就钻进了房里,跑到相连的书房,“我要看影子画!”
这所谓的影子画,就是书房那边一面空白的墙,里面有很早以前武祯扔进去的影虫,后来每年武祯都换一些进去,常拉着他晚上跑到这看影子。从前只有他和武祯能看得见,现在,多了个小孙女。
爷孙两坐在榻上看影子,窗户大开,窗下点了熏蚊子的药香,烟气幽幽渺渺的。
“阿翁,我想听琵琶。”没一会儿,盘着腿的小姑娘又开始提要求。
“不早了,阿翁给你弹一曲,你就去睡觉,行不行?”
小姑娘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两曲。”
取下琵琶,梅逐雨摸了摸侧面刻着的一个小小‘祯’字,垂下眼弹奏起来。
小姑娘托腮听着,她的爹娘大伯和哥哥们,都以为阿翁不喜欢那些歌舞,也不会乐器,只有她知道,阿翁会弹琵琶,还弹得很好,阿翁说过,是阿婆年轻时候教他的,他从前只弹给阿婆听过。
两曲弹罢,梅逐雨摸摸孙女的脑袋,“现在去睡吧。”
小姑娘就地耍赖,“可是我还是睡不着啊。”
梅逐雨:“…”
“阿翁,我想听故事,听故事很快就能睡着了!”
结果,故事讲着讲着,小姑娘迷迷糊糊还没睡着,梅逐雨先靠在榻上睡着了。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窗户被什么碰了一下,小姑娘醒了过来,揉揉眼睛看过去,正好看见一只半透明的狸花猫从墙里穿进来。
“猫猫!”小姑娘高兴的喊。
“嘘——”狸花猫嘘了一声,小姑娘立马捂住嘴,小心的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祖父。爬下榻,蹲在狸花猫面前,“猫猫,你什么时候再带我去看妖怪啊?”
狸花猫甩了甩尾巴,笑道:“等你过生日那天,就再带你去看,不过,你要听你阿翁的话。”
“好!”小姑娘一口答应。
“好孩子,那你现在该去休息了。”
等小姑娘心满意足的走了,狸花猫轻巧的跳上榻,窝进梅逐雨怀里。
一只满是皱纹的手覆盖在狸花猫的身上,一个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你又要偷偷带她去妖市?”
狸花猫这才发现他没睡着,耍赖不承认,“骗她的嘛,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梅逐雨坐起身,满脸无奈,“你不是骗孙女,你是在骗我。”
“我不是骗你,我这是哄你。”
梅逐雨摇摇头,躺回去,“罢了。”反正都骗…哄了一辈子了。
一人一猫靠在一起,外面院中的昙花,忽然静悄悄的绽放。
“今年的昙花也开了。”带着笑意的女声说。她知道,为了赶回来陪她看今年的昙花,梅逐雨路上定然赶得很急。
梅逐雨没有说话,望着院中昙花,轻缓的抚着怀中的猫。
今年的花也开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