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要过夜,韩漱心里更是犯嘀咕,孤男寡女的,就不能另外派人去么?

小燕见他眉头紧锁,以为他是担心姜禹和陶然的事,“姜队和陶子的婚事取消了,你知道吧?”

“嗯。”就是这样他才更觉得担心啊,刚刚经历情变的男人,身旁有一个恋慕他多时的好女孩,谁知道他会不会冲动之下拿她填补窟窿。

小燕看不透他的这些心思,只为陶然担心,“陶子太可怜了,经历这样的事,打击该有多大啊!她妈妈也刚刚去世,我真怕她会受不了。”

这回连她都不站在队长这边,不管是怎样的理由,这样的决定太伤人。

“有空你劝劝姜队吧,你们这么多年兄弟,他应该听得进你说的话,这事儿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韩漱却不这么认为,姜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下了决定的事任谁都拉不回头。不过姜禹的憔悴落拓也是他前所未见的,当年苏苡失踪的时候也不曾见他这个样子,反倒是卯足一股劲不把人找回来誓不罢休。现在苏苡倒是回来了,他却更对不起柳陶然,悔婚也让他纠结矛盾,喝酒的时候都不时怔怔望着手机,不知是在等电话,还是想要打给人家又找不到理由。

“看来太受欢迎也是错,前仆后继的,看看你伤了多少女人的心?”

姜禹闷头喝酒不吭声。

韩漱也喝得有点醉陶陶,“苏苡不在的时候,有陶然填补空白,现在陶然不在,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做寄托。”

“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否则我不如直接跟苏荨在一起。”他听出韩漱话外有话,“你在担心什么?怕我从今往后成为祸害人间的花花公子?”

韩漱嗤笑了一声,“别人倒说不准,但你姜禹不会。你那么迟钝,身边有小女孩喜欢你都感觉不到…”

姜禹蹙眉,“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韩漱站起来揽住他的肩膀,有些摇晃,“你后天要跟小燕去出差?她爸身体不好刚出院,能不能…换个人跟你去啊?”

姜禹一怔,仿佛明白了他所指的是怎么一回事,“你说小燕跟我?”

“我可没说…她不让我说的,你别误会啊,别误会!”他真是喝多了,都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了些什么。

燕华秋怒气冲冲地闯进韩漱的办公室,他正打算下班,见她来了微微一愣,“有事儿?”

同办公室的同事都去上庭或者下班回家了,只剩他们俩,小燕砰地关上门,质问道,“你跟姜队说什么了?”

“啊?我…我什么都没说呀!”

“那他为什么取消了我跟他一起出差的计划,还找我谈话说什么关心我是应当的,不是男女之情…”小燕说着都快哭了,“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连陶然都没有,这事儿只有你知道,出差也只告诉了你,不是你说的还会有谁?”

果然贪杯误事儿,韩漱也焦急,“小燕,你听我解释…”

嘴上功夫谁说得过他?燕华秋正在气头上,不跟他啰嗦,直接拉住他一条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掼到了地上。

“谁要听你解释?你脑海里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我工作都要被你弄丢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韩漱被这一下摔得七晕八素,幸亏臀敦子还有点肉缓冲了一下,不然估计要开花摔成几截了。

他也顾不上疼了,硬撑着爬起来往门外去追燕华秋,踉踉跄跄地抓住了人,“喂,你听我说两句好不好,判死刑也给个最后陈述的机会吧?”

“你放手!你敢说不是你在姜队面前嚼舌根,你敢对天发誓吗?”

“我干嘛要发誓?”韩漱也火了,身上疼的龇牙咧嘴,“就是我说的没错!那天跟他喝酒,我警告他离你远点,免得你自己陷进去!”

“我陷不陷进去跟你有什么关系?”小燕挣扎着推他,眼泪沾湿了睫毛,“横竖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管得着吗?别以为帮过我一回我就得感激涕零,谁不知道你的德性,净知道耍弄人,很好玩吗?我丢了工作谁负责,我爸妈谁负责?”

“你丢了工作我养你,这样总行了吧?我特么也想知道为什么我非得管你的闲事儿!不管不舒服,知道你喜欢他更不舒服!”

这嗓子吼完,两个人都愣了。韩漱脸红脖子粗,还气咻咻地瞪着燕华秋,她却像烧得正旺的火盆被浇了一勺冷水,偃旗息鼓地怔愣着,“你…你说什么?”

到底是她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懂吗?

韩漱黔驴技穷,好口才是用不上了,只好用另外一种唇枪舌剑来对付她。

燕华秋被他重新拽回办公室,摁在门板上用力吻住,那力道像是恨不得将她的小舌头都吞到肚子里去。这回头昏脑涨的人成了她,先前那些愤怒都在脑子里化作了糨糊,云朵儿似的,飘得又高又远。

他吮得她唇色又红又艳,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脸上也浮上红晕,“这样懂了没有?我愿意做你的长期饭票,不用省,使劲吃,还可以当车夫免费接送,要去哪儿都行。你爸的病…我保证找最好的医生给他治,这些都不用你出钱,就当是我爱管闲事,只要、只要你喜欢我就行了,可以吗?”

小燕脸颊也红得要滴血,胸腔里一颗心疾跳得快要从喉咙蹦出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这回我可以对天发誓!”

眼看他举起三根手指就要指天为誓了,小燕一把抓住他的指尖,“那…吃佛跳墙也没关系吗?”

“啊?”她突然这么神来一笔,韩漱有点懵,直到如花笑靥在眼前扩大,才反握住她的手,“走,咱们现在就去吃,佛跳墙管够!”

“不要我出钱么?真的不要么?”

“骗你是小狗!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为钱憔悴?…哎哟,好痛,刚才那一下摔太重了,要揉揉…”

“揉你的头!”

“对,头也要揉,还有腰和PP…喂,你轻点儿~”

第77章 柳博延番外〔1〕
“妈妈,我们去哪里?”

“外面花开了,我带博延去看花。”

“可是我功课还没做完…”

“没关系,以后都不用做功课了…妈妈带你走,以后没人能欺负你。”

“我们不等爸爸吗?他说你现在不能开车的…妈妈,我们到楼顶来干什么?风好大,你会头疼的,我们下去好不好?”

南风吹来咸涩水滴,又凉又苦,像眼泪,看不清这世界,看不清一瓣瓣下坠飘远的是梨花的白还是木棉的红。

“博延,你不要怪妈妈,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爸爸不要我们了,今后会有很多很多人欺负你,他们都会看不起你。跟妈妈走,妈妈会保护你…我们到另一个地方去。”

“妈妈!不要、不要再往前走了,会掉下去的!妈妈…”

身体失重下落,身后就是万丈深渊,无间地狱。

上方有人伸手抓住他的手,坠亡的恐惧戛然而止。

柳博延从梦中惊醒,黑暗中亮着一盏昏黄小灯,乍然睁开的双眼连这样微暖的光线都适应不了,只好重新阖上。

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每次都万分惊恐,大汗淋漓地醒过来,脆弱的五脏六腑像是全都绞到一起般疼痛,腰部的旧伤让他连猛然坐起来都做不到,只能在黑暗中平躺着,独自承受所有的恐惧。

“你醒了,作了噩梦?要不要喝点水?”

软糯而陌生的声线近在咫尺,柳博延一僵,偏过头看向床畔坐着的女人,“谁让你进来的?”

这个男人有轻微的洁癖,不与陌生人靠近,也不让人随便碰他的东西。所以潘圆圆并没有直接坐在他的床沿,而是搬了椅子坐在旁边,膝头翻开的书本还没有合上,倾身迎着光看他。

柳博延这才发觉她一只手与他交握在一起,刚才梦中拉住他的人原来是她。

多年前母亲抱他一同坠楼的瞬间,他就渴望有人能伸手拉住他们,然而他的哭叫或许只让上帝随手托了他一把,落地分筋错骨的痛过一轮之后捡回了一条命。

从来不曾有过的,即使后来无数次在梦中重新经历浩劫,向他伸手的那个人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痛足十年,几乎残废,冬冷夏热总有无法站立行走的一段日子,靠着轮椅代步,靠着在黑夜中与恐惧拉锯煎熬,竟也挺了过来。

那么眼下这个靠近的人是谁?打着私家看护的名头来插手他的生活?他连陌生人碰过的杯和碗都不用,她居然拉住他的手?

他甩开她的手,“滚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我房间!”

潘圆圆没有异议,只坚持把水杯递过去,“水都凉了,喝一口,我顺道带出去。”

要在平时,柳博延抬手就能打翻这小小玻璃杯给她颜色看,可现在深夜,他不想弄得卧室里一团糟。

潘护士起身拿着空杯子出去了,膝头上的书却被留在他床头的柜子上,盖住砖头般厚重的财经专业书。

《爱德华的奇妙之旅》。

柳博延嗤笑了一声,小孩子看的书,这女人竟然看的津津有味?

很多事起源只是因为好奇,他好奇一个成年人为什么可以看儿童读物,也受那温暖绚丽的封面吸引,于是不知不觉翻开这本童话,也就一页一页看了下去。

那只兔子叫爱德华·图雷恩。他个子很高。他自命不凡。他常常整夜凝视着星星,直到黑夜最终让位给黎明。

一只瓷兔子会死吗?他被抛来抛去,意外落海,看着海水最终变得像夜一样黑。他自始至终睁着眼睛,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他别无选择。

柳博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手里捧着的童话书落在枕边,没有再做噩梦。

日头高起,童话书却不见了踪影。

“我房间里那本书呢,你拿到哪儿去了?我不是说过不准随便进我房间么?”柳老爷子住院休养,柳博延就是一家之主。一家之主脾气蛮横,完全忽略那本书不是他的所有物这个事实。

潘圆圆也不介意,“陶然小姐来过,她借去看了,可能过两天才能还回来。”

提到柳陶然,他的火气尽数熄灭。对谁苛刻都可以,唯独对她,表里不一。

他闷声回房,晚饭都没吃。说好了回家来陪他吃饭的女人,借阅了一本书就走了,他的地位还不如书中那只瓷料做的兔子?

潘圆圆端着托盘敲他房间门,不等他说请进就已经闯入到他跟前,鸡汤和凉面分开摆,中间是红红绿绿的蔬菜沙拉,点缀着金枪鱼和掰碎的羊奶芝士。

“今天的芝士很新鲜,我给陶然小姐也准备了一份。她接到临时线报去跑新闻,晚上再过来可能会要吃点夜宵。”她看着柳博延的脸色缓和下来,又紧接着道,“《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在我那儿还有一本,你先吃饭,等会儿我拿下来给你。”

柳博延低头看桌面上所谓的营养餐,也是眼前这位护士小姐的杰作。他最不爱喝汤,可她总有办法诱使他喝下去。今天这凉面里拌入了鸡丝,丝丝缕缕的肉香全是从旁边这碗汤中来,咸香里透着开胃的酸甜,羊奶芝士也是他喜欢的,不知不觉就着面和沙拉就把汤给喝完。

睡前他等着她拿书过来,卧房太私密,他就在书房的躺椅上等。书房在三楼,玻璃做的天花板,平时都有百叶遮住,看起来与一般的屋顶别无二致。如今他却有了闲情逸致,遥控一摁,坐看夜阑星空一点一点在头顶展开。

潘圆圆拿来的不是书,是ipad,“对不住,是电子版的。”

他伸手就要来接,她扬高手臂,“你的眼睛不能盯着屏幕太久。”

是,他太脆弱,从那迫不得已的高空一跃开始,他的身体就变得像是破烂不堪的废旧玩具。

“我没瞎,自己可以看!”

“我念给你听,你躺着休息,可以闭上眼睛想些别的事。”有没有听说过“听书”?她总有许多稀奇的古怪主意。

“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自己夜莺,声音好听得可以作背景音乐?你在一旁絮絮叨叨念书,我还怎么想别的事情?”

“我还真的考过播音专业,招生老师也说我声音好听,中学参加朗诵比赛,还得过第一名优胜。”

“那你怎么还来当护士,怎么不去作播音员?”

潘圆圆淡然地笑,“因为那时我太胖了,形象都过不了关。朗诵也不能出镜,只听声音是满分,见到本尊就打对折。”

柳博延挑了挑眉,很少有女生毫不避忌地说起自己的肥胖史,哪怕如今一点也看不出来。

“你以前很胖?”他目光扫过她的脸庞和胸口,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顶多就是苹果脸,曲线圆融丰满一些。

“生来就扎实,比一般小孩能吃,所以从小就胖,不然你以为圆圆这个名字怎么来?”

她成功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已经在旁边坐下来,点开电子书,轻声朗读起来。

她声音很软,软而不媚,仿佛溪涧流水潺潺而过,带着如水温柔的女性磁质,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嗓音。

从陌生到习惯,甚至不需要刻意的过程。

听书与看书不同,思维还有空间可以畅游,头顶那片星空也从浩瀚宇宙中浓缩到他这一角,却也温煦无界。

爱德华抬眼看着满天繁星,可以说出那些星座的名称,可最后却还是停了下来。爱德华在倾听着。他身体的深处有什么东西疼了起来。他想大哭一场。

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年他还没有如今这样自在,躺在医院病床上,意识朦胧间也有人这样念书给他听。稚嫩的童声,简单美好的故事。

醒来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房间,衣架上的衣服熨帖妥当,早餐放在餐桌上。这下可好,他不仅不记得自己怎么入睡,连怎么回的房间都记不清。

“潘圆圆呢?”

刘嫂回答道,“潘小姐不在,今天她休息,大概回家去了。”

柳博延点点头,忙碌一天之后回来又忘了她今天不在,书是看不成也听不成了。

他拨电话给秘书,斟酌再三才问,“你有没有听过《爱德华的奇妙之旅》这本书?”

一本书而已,他又不是不能自己买回来看。

晚上陶然却把书送回来了,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大哥你不生气吧?潘小姐说你也在看这本书。”

她如今有爱情滋润,整个人都鲜焕许多,就更显出在他跟前的那几分拘谨来。

“我为什么要生气,可以看的书多得很,难道我还就等这一本?”

陶然吐吐舌头。

他想起夜间的温柔似水,忽然怀念当初那种被她陪伴的感觉,把书扔给她,“第十二章,念一段给我听。”

第十二章…一起去流浪?陶然有些莫名,见他躺在椅子上,难得放松的模样,也不推辞,捧着书读给她听。

越听越清醒,柳博延终于从椅子上坐起来,“你怎么像在念新闻稿?”

陶然苦着脸,“习惯了吧,我有时候也这么读稿子给编辑听。”

不是这个感觉。也许长大了,时间匆匆而去,她也不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

姓潘的护士究竟跑哪去了?他决定,要是这本书看完的时候她还没出现,就开除她。

第七十八章 柳博延番外〔2〕
爱德华出神地倾听着。我也遇到过麻烦,他想。当然遇到过,而且那些麻烦还没有终结。

柳博延没能开除潘圆圆,所以他的麻烦也就还在继续。

江临的雨季比往年来的早,还延长了一些。柳博延周身筋骨都像是打碎之后重新拼接起来的,天阴下雨的时节疼痛就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虫子,缠得他双腿站不起来。

每年总有那么些日子是要坐轮椅的,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变得不易,洗澡是头一件大事。

刘嫂是柳博延记事开始就在柳家做事的老人,在他还是孩童的时期,照料他饮食起居,也帮他放水洗澡,在他出事受伤之后很长一段日子也是她在帮手料理。可后来他渐渐长成大小伙子,脾气也越发乖戾,不喜人近身,更不要说洗澡脱衣还有人在旁看着。

每次宁愿自己折腾,房间的浴室迁就他的不便将浴缸改造成嵌入式的,更像一个温泉泳池,即便是这样,他要脱衣入浴仍然颇费周折。

“我来帮你吧!”

软糯的声线冷不丁在耳旁响起,柳博延猛的一震,怒目看她,“进来不知道敲门?出去!”

唔,还是有进步的,起码省掉一个滚字,对她已经算是客气。

潘圆圆笑笑,“我知道你在浴室里啊,敲门你也不方便开,所以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知不知道羞字怎么写?男人洗澡更衣你跑进来干什么?”柳博延扭过头去,解扣子的手都气的发抖。

越是急就越是解不开。潘圆圆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绕到轮椅前弯下腰,“你在我眼里只是我的病人和雇主,没有性别之分。还是我来帮你吧!”

她的手指圆润白皙,碰到了他的手,在他眼皮子底下解他的衣扣。这算什么?真当他是残废了,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留给他?

“你放手,我自己会脱!”他拍开她的手,啪的一声在她手背上留下个红印子。

她缩回手,“那好吧,你自己脱衣服,我不看,等会儿扶你下水就是了。”

她就这点好,从来都不勉强他,总有其他的法子让他放弃抵抗。

“出去外面等,这里不需要你!”每回入浴出浴都像一场战役,那姿态他自己看着都觉得屈辱,不想再让其他人看见。

她不看他,摆弄着浴缸旁边的浴盐和精油,“我给你加了熏衣草精油,泡澡之后可以放松情绪有助睡眠。浴盐还是用原来那种,不过最后要加一个中药包进去一起泡,里面有丹参、*和血竭,对你的旧伤有好处的。”

她自说自话,柳博延按住裤腰闭了闭眼,“出去!否则现在就结清工资走人!”

他总是用管理员工的那一套来对付她。潘圆圆适时转身,也不管他衣裤尚未离身,俯身靠近他,“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反正你要开除我!”

柳博延大骇,“你干什么?放开你的手!”

她竟然打横抱起他,从轮椅上将他整个人抱起来,扔进浴池里,气都不喘,“现在可以痛快把衣服脱了扔上来了吧?没人穿着衣服洗澡的。”

水花溅进眼睛里,柳博延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又是什么情况?士可杀不可辱啊,她一个女人竟然打横抱起他一个大男人?

她就是故意的,跟这世上每一个亟欲看他笑话的人一样,见缝插针地羞辱他!

他抓起手边的一个物件就朝她砸过去,“滚!给我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只有一声闷响,半天不见动静,他以为她走了,抹掉脸上的水渍,睁眼却见她半蹲在浴池边,手里捧着毛巾道,“转过去,我给你擦背。”

声音还是温软可人的,可是却不见了笑容。也对,任谁头上被砸开一个血口子,都没法再笑得出来。

柳博延的手在水底握成拳头又松开,由着她脱掉湿透粘在他身上的衣裤,给他擦背,冲浴。

他最后还是妥协,垂着长睫硬声道,“你额头流血了。…我不是故意的。”

潘圆圆一下一下擦着他精瘦的身体,“刘嫂跟我说,每年雨季你都要生病,至少发烧一次,多则三次五次;腰腿疼的站不起来,整个人都很不开心,脾气变坏,所有人都怕你。不就是洗澡擦身的时候着凉?所谓的尊严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吗?你有没有听过天女散花的故事?花瓣落在菩萨身上都滑落下来,落在几位大弟子身上就黏住了,他们慌乱且忌讳,天女却说他们觉得戴花犯戒其实是自心分别,唯心作用。看不开,是因为你放不下,心中不自在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她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理论和故事?

柳博延仍旧气哼哼地望着她,“之前我在书房睡着,你也是这么…抱我回卧室?”

潘圆圆点头。

柳博延气血上涌,手臂恼怒地猛打水面,水花溅了她一身。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悠悠叹口气,“哎,全弄湿了。”

“你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咬着牙,恨不能撕开她看看内里的构造是不是个机器人。

潘圆圆扶他起身,给他拭干身上的水珠,“从小就力气比别人大,是天赋,也是诅咒。”

柳博延没再追问,沐浴完,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晚上又做梦,春/意无边。看似温柔的怀抱,他却挣脱不了,浸在热水里的人不止他一个,身旁就是珠圆玉润的曲线,拥抱他的手拂过他的肌理,甚至是最私密最紧要的地方也落在那软软的手心里…

这下轮到他问自己羞字怎么写,再看到潘圆圆都觉得别扭,他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她修剪了头发,整齐可爱的刘海让她的苹果脸看起来更白嫩可人,实际上只有柳博延和她自己知道那是为了挡住她额头的血痂。

心里滋生出的愧疚让她就此把为他洗澡擦身的实权给夺走了。浴汤里加了很多中药,完了还有她手法独到的按揉,药材的味道渗透到他身体里去,加上那些安神的精油,他觉得自己的味道奇怪极了。

“大哥,你用的什么男士香氛?还是藏了什么龙涎沉香之类的?”

柳陶然这么问的时候,他心都直往下沉,“有什么不对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啊,就觉得你好像总是香喷喷的。”

都说臭男人臭男人,他却永远透着洁净蓊郁的香气。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好像也就放松下来,他越来越信任自己的私人看护,只有一点不满,“你能不能别打横抱我?我好歹是个男人!”

“你又不重。”

“不重也有一百来斤,不重也是男人,向来只有男人抱女人,没有女人抱男人的道理,懂吗?”

苹果脸靠近一些,“你配合一点,好好作养身体,迟早有一天你可以抱起你喜欢的女人。”

最后一点秘密在她跟前也无所遁形,她知道他喜欢陶然,其实谁不知道呢?林淑言去世的时候,陶然被悔婚的时候,他发了那样大的脾气,不是至关紧要的人,他怎么会如此上心?

只有潘圆圆敢劝他,“不是你的错,所有的事都不是你的错,保重身体要紧。”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不是你的错,不是。

书扉一页页翻过去。爱德华从来没有被人像个婴儿一样的看护过,就连最初的主人也不曾。同时他又是被人需要的,如果他有翅膀的话,他会远走高飞,到空气清新的地方去,而且带上她一起去。被人如此轻柔而又狂热的抱着,被人那样充满爱意的俯视着,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

陶然去了英国,柳博延乘飞机去看她。他的身体不适宜作长途旅行,尤其逗留的时间很短,时差又那么长。

可是有潘圆圆在身边,他觉得问题也不是很大。

他窝在头等舱的椅子里,她就坐他身边,美丽的空姐送来薄毯,被她婉拒,她嫌飞机上的毯子不洁,陪他出行,她总是自带的。

高空颠簸是他最难受的时候,心头的阴影让他生出本能的恐惧,握住她的手几乎捏碎她的骨头。好不容易平稳飞行,他蹙着眉总算睡过去,她刚一起身就被他拉住,“你要去哪?”

“我只是去洗手间,很快就回来。”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依赖到这样的程度。

他们跟陶然在温莎镇的咖啡馆小坐,这里的咖啡滋味卓绝,甚至载入全球最知名的旅游指南。柳博延的心脏谢绝一切咖啡因,面前玻璃杯中也只是猕猴桃打底的综合果汁,却还是忍不住捧起潘圆圆的拿铁浅尝了一口。她笑吟吟也不拦他,就着他喝过的杯子,把整杯咖啡都喝完。

两人都习以为常,太过自然,陶然却仿佛看出些不同。

时差无端折磨人,该睡觉的夜间时分,柳博延却清醒的不得了。阖上工作电脑,揉揉眉心,他又想让潘圆圆念书给他听,可她人却不在。

陶然打电话来,“大哥,你知不知道今晚有英伟男士邀请潘小姐烛光晚餐?”

柳博延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你又知道?”

“那人是我们学校的助教,年轻绅士,精通经济学和古典哲学,据说家族在法国有酒庄。我们昨天在校园散步的时候还见过的,没有印象吗?”

他对不相干的人向来留不下任何印象,听她这样的描述,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是金发大红鼻子的腌臜形象,什么年轻绅士!

他烦躁地在酒店房间打转,书也看不进,酒柜中的轩尼诗和威士忌都太烈,他找不到别的消遣。

潘圆圆一回来,立马被他召唤到自己房间。

“还没睡?”

“还没洗澡怎么睡?”他没来由的怒气腾腾。

她有些惊讶,“腿又疼了吗?”伦敦湿气重,阴雨肯定对他有影响,可这两天明明是朗朗晴空。腰腿旧伤没有发作,他独自洗澡没问题,何必要等她?

他不答,蹙着眉打量她,“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

“昨天路过哈罗德买的。有人请吃饭嘛,为了表示尊重,要穿的正式一点。”小黑裙而已,贴合曲线的收腰设计,肩部镂空的蝴蝶结露出肩头圆润的弧度。

她真好本事,东方人的面孔,西方人的白皙丰满,难怪鬼佬看到她就像见了蜜糖黏上去。

“去放水,我要洗澡。”

她为他擦背的时候,他问道,“你喝酒了?”

“一点点,Brunello干红,据说一瓶价值两百磅,所以就尝了一杯。”

柳博延忍无可忍,咬牙道,“离我远点,我最讨厌酒鬼!”

潘圆圆出去了,他洗完起身才发现浴袍还挂在衣橱。他知道她就在外面,却拉不下面子喊她一声,扯过浴巾围了一圈,刚打算开门,潘圆圆就从外面闯了进来。

浴巾轻飘飘落了地,或许是他没来得及扎牢,总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曝露在她眼前。

他与她坦承相见不止一次两次,可是今天却大大的不妥。在她蹲下去捡起浴巾的时候,他身体的血液也随之向下奔流,某个地方可耻的抬了头。

他觉得今晚又要不好了,上回那样的梦境再来一次,他大概要羞愤而死。

“我见你没拿浴袍,给你送进来的,快穿上,别着凉。”

然而他从没有过这样尴尬的境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那块亢奋的地界太过明显,在熟悉人体构造的护士小姐面前完全无法遮掩。

他痛苦地下逐客令,“回你房间去,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如佛家典故,他果然还是有分别心,只因他是正常男人,无法在她面前不动念,不动心。

她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瓶酒来,意大利原产Brunello,“可我想跟你分享这个。”

他以前从不沾酒,但近两年身体大有起色,五脏六腑不再是脆弱不堪的玻璃瓷料,上好的红葡萄酒软化血管,对他有所裨益。

他冷笑,“我不碰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潘圆圆脸上第一次出现受伤的表情,他的洁癖和疏离感发作起来,大概是觉得她脏。

她站起来告辞,走到门口被他拽住胳膊拉回来。他欲言又止,她回头淡淡道,“我今晚没去赴约,听那人说Brunello好,我找了几个地方才买到,尝过就买下赶回来。你不喜欢的话,我送去给陶然。”

柳博延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喝酒,像是毛头小子的成人仪式般郑重,虽然酒的味道对他来说过于酸涩浓烈。

脸上很快有红晕浮现,他有些微的飘飘然,一直盯着身旁的人儿看。

事情终究滑向不可控的方向,两个醺然的人把唇贴到了一起,呼吸相闻,一样的味道,她更甜一些,是陌生而难以想象的触感。

相濡以沫,他竟然也不觉得她脏,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她的手也越界,在他急促的呼吸中退开一些艰难地问,“我帮你好不好?这样绷着对身体不好…”

她帮的很彻底,他把她扶到身上,她勇敢地摸索,给他最大的慰藉。他不甘心,“你这样只是为了我身体好?只因为我是你的病人和雇主?”

他一双眼睛朦胧漂亮得不像话,带一点薄怒,神采奕奕,哪里像个病人?她轻轻的,细细密密地吻他,安抚着,又有点羞涩,“我是不是太胖了?”

好怕压扁他。

他否认,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从她身上一寸寸丈量过去,这里是他的,那里也是他的,怎样都好,他都觉得喜欢,一一打上他的烙印。

英伦之行,像开启了一场华丽的梦,他和她都回不到现实。她的一个亲吻,一个拥抱,一段琅琅的枕边故事,都能让太虚幻境无限延伸。

他想过找人替代潘圆圆。然而那些模特和小明星坐近他一些,脂粉和香水的味道就熏得他作呕,更别提肌肤相亲这回事。他也向中介要求,找看护中的佼佼者过来面试,待遇从优,可那些人读个书都磕磕绊绊,做起事来不是粗手粗脚就是拘谨小心。

“…爱德华想着,我还要经历多少次连再见都来不及说的分离。打开你的心扉,有人会来的,有人会来接你的,不过首先你必须打开心扉。”陶然从英国给他带回全英文版的崭新童话书,开口就是字正腔圆的伦敦腔,柳博延却还是忍不住嘲她,“怎么浸染过莎士比亚的情怀,一念书还是像读新闻稿?”

她不甘示弱,“那当然是没有潘姐姐念的好听了。”

潘小姐升级作了潘姐姐,亲疏立见。

“你小时候比她念的好听。”

陶然讶异,“你几时听我念过?”

“你不记得?我坠楼没死,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稍好一些的时候,你就来念书给我听,好像是你妈妈非要你来。你还偷吃我的水果,其实我都知道,念在你陪我的份上,我都不计较。”

陶然静默了半晌,“大哥,我妈妈要嫁给柳叔叔之前带我到过柳家,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此前在医院,我一步都没敢踏进病房。陪着你的那个小女孩…不是我。”

不是她?柳博延心头巨震,他本就看不懂自己的情深,对一个女孩那么多年的痴念就这样被*和朝夕相伴瓦解?如今她还告诉他,其实当初的陪伴另有其人?

不管怎样,家人毕竟是家人,陶然整理好行装去东非之前意味深长地对他说,“大哥,惜取眼前人。”

夜间与他缠绵悱恻的人,轻易就感觉到他的躁进和落寞。他已经能抱得起她来,凝脂玉肤都紧压在墙壁,动静之间,大汗淋漓。

她的唇在他耳际厮磨,怕他身体受不住,“慢一些,你…”

“叫我名字。”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她,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博延。”她声音依旧如珠如玉,接下来他却听到她说,“下个月5号我的合同到期,我不打算续约。”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要走?去哪里?”

“我有了新工作。”

“什么工作,多少薪水?我给双倍!”

“不是钱的问题。”她永远比他冷静,“你不也找了新的护工和女人?”

其实他什么也不缺,比起这世上大多数人,他拥有的已经太多,要做的只是坦然接受。

他可以解释的,可是他没有。要走就走,他不相信谁离了谁就不能活。

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柳博延躺在病床上,手背上的点滴像是水刑,不知是续命还是夺命的。这样子病了一个月,他好像已经快要崩溃,直到听见窗下有人念书,声线依旧软糯缠绵。

他睁眼怔怔看着苹果脸,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谁让你来的?”

“这次是我自己要来。”

“以前呢?”

潘圆圆抿了下唇,“你想不想听故事?”

“想说就说。”故事还少吗?从《爱德华的奇妙之旅》到《百年孤独》,她都为他逐字逐句读过去。

“有个胖姑娘,声音甜,力气大,可是也很贪吃。她朋友不多,有一天去医院看她妈妈,见到了另外一个病房里的小哥哥。他伤的很重,妈妈说他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是从楼上摔下来才变成这样的。他妈妈不在了,但是她的眼角膜给了胖姑娘的妈妈,所以他们一家都很感激他。”

柳博延眼中有水光,“然后呢?”

“胖姑娘感激小哥哥,每天都去陪他,为他讲故事,用护士阿姨给的棉签跟他玩钓鱼游戏。他伤的很重,也许记不清胖姑娘长什么样,但是没关系,他那么好看,名字又那么特别,胖姑娘认得他。”

她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柳博延三个字,轻轻软软,像春风拂过心田,暖暖的,痒痒的。

“被人需要的感觉太好了,她想再为他做点什么。大人们都说,你力气这样大,他以后站不起来的时候你可以扶他抱他照顾他,但是后来又说,不行不行,男生都喜欢瘦女孩,整个世界都是瘦子的。”

“所以你才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把他的手心贴在脸颊,“你不喜欢?”

他别过脸去,“之前你去了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俯过去吻他眼角的泪,又去找他的唇,“我要变成最好的护士呀,才有本事照顾好小哥哥。一辈子,不离不弃。”

最该爱他的那个人,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将爱延续下去。他没有做错事,他也从没被抛弃,他在这个世界上,始终爱着他人,也被他人所爱。

从前有一只小瓷兔子被一个小女孩爱着。他们后来在旅途中失散,他跟其他人一起旅行了很长时间。

那是在春天。天正下着雨。有个人真的来了。

从前,哦,奇妙的从前,小兔子爱德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