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乐已经亲热地挽过她的手臂,“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念念不忘,眉间心上,多有意境,听过就不会忘的。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也是来看朋友?”
念眉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嗯,我朋友在这里做兼职。”
“啊,这么巧?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回头打听打听让我的好姐妹多关照她一些。她是这间模特经纪公司的合伙人,还兼任模特老师。”
念眉觉得有点不妙,这世界实在太小,完全无交集的两个人之间最多也只相隔七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用了,谢谢,她适应得很好,而且也只是兼职。”
舒乐也不勉强,挽着她道:“那你探完班了吗?前两回约你出来吃饭你都没空,正好今天遇上了怎么也要一起出去happy一下才行。正好今天二北又到苏城来,我老公他们说好了为他接风的,咱们去搞突袭,顺便蹭吃蹭喝!”

第18章 情歌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声声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牡丹亭-游园·皂罗袍》
入夜,城南钻石ktv俱乐部。
舒乐站在厚重的包厢门口探头探脑,兴高采烈地朝身后的人说:“到了,这应该就是三楼最大那间蓝钻包厢!”
沈念眉是被舒乐半拖半拽塞进车子里给拉过来的。婚礼之后舒乐大概是从穆晋北那里问到了她的手机号,的确约过她两次出来吃饭喝下午茶。可她哪里有空暇和那样的闲情逸致呢,所以都婉拒了。
这回碰巧遇到,盛情难却,再推也实在不好意思。
可是等会儿见到穆晋北该聊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又到苏城来吗?其实又不关她事,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营生,尤其像穆晋北他们这样的人,天南地北的作空中飞人,一点都不稀奇。
上回酒店一别,她以为就是两人缘分的终点了,并没想过会再见面,至少不会这么短时间内就又再见。
她们推开门进去,包厢里虽然五光十色,光影炫酷,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陈枫见到太座一点也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当然也可能他们本就约好了这聚会是要一起参加的,迎上前来把人拉进怀里,撒娇似的说:“老婆你怎么才来,我都饿坏了!”
舒乐呿了一声,“饿了不会先点吃的,这儿不是自助么?”
“嘿嘿,老婆大人没来我怎么好意思开吃?”陈枫嘻嘻笑着,“你有没有看到我满满的诚意?”
其他人都大声起哄,只有角落里的那个人影特别安静,所以沈念眉一眼就看到了他。
是穆晋北。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有点恹恹的,长手长脚地缩在角落,霸占了点歌的位置,却又没在认真选歌,手里也没拿麦克风,仿佛只是无意识地胡乱在触摸屏上翻页。
听到喧闹,他才转过脸来,也是一下子就留意到躲在门口阴影里的念眉,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睛。
陈枫这才刚发现舒乐身后还跟着其他人,仔细一看,有点惊讶道:“哟,古典美女,是你啊!欢迎欢迎,快过来坐。”
他本来还想问一句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但是瞥了一眼穆晋北,又生生把话给咽进肚子里,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隔山跨海地把念眉让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去,“哎哎,美眉交给你了,自己人好好罩着啊!这下可得打起精神来了。”
他把穆晋北的萎顿归结于没有美女作陪,他自己是已婚人士,可不能让兄弟们都跟着吃素吧?有相熟的女朋友来热闹热闹当然更好啦!
念眉还不知道他们都喜欢给人取诨名,自从上次见过之后,背地里就叫她美眉,名副其实。
穆晋北看着她拘谨地在身边坐下,笑了笑,把桌上的菜单直接扔给她,“饿不饿?想吃什么,随便点!”
“你很饿?”念眉以为他至少会寒暄两句,没想到这么直接入正题。
“嗯,飞机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在这儿也等半天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唱歌,快点吧,这里的煲仔饭、抹茶卷和奶茶都不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还觉得他精神不太好,一转眼好像又活络起来了。自助下单的食物他点了一大堆,胃口好得没话说,几乎全吃完了。她反而吃不下什么,随便吃了些点心就放下了碗筷。
“你怎么永远吃这么少,猫食儿似的,为了身段所以减肥?”
念眉道:“你就当是吧。”
他挑了挑眉,“怎么感觉你在闹脾气?怎么,今儿不愿意来,是舒乐硬拉着你来的?”
男人的直觉有时也出奇的准,但念眉没有直接回答,心里想问的问题还是出了口:“你刚回北京,怎么这么快又到苏城来?”
服务生收走了杯盘碗盏,陈枫他们开始开啤酒,穆晋北探身取了两瓶,一瓶塞到念眉手里,不在意地说:“有点事儿,非得我自个儿跑一趟,就来了。”
这答案就跟没说一样。她蹙了蹙眉,手里握着微凉的啤酒瓶没动,“那这次要待多久?”
“不知道,得看情况。事情办得顺利就短一些,不顺利的话,说不定天儿热了都还得在这儿杵着。”
现在还是乍暖还寒的春季,到夏天天热还早得很,他这样说未免夸张了吧?有什么事需要他亲力亲为这么久都办不下来的?
他不肯说,她也不好多问。
酒足饭饱,大家都开始争先恐后地作麦霸。但这聚会是为穆晋北接风,那当然不能冷落了他,麦克风一来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知是谁点的歌,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广岛之恋》。
“会唱么?”穆晋北回头征询念眉的意见。
“我唱的不好。”她连流行音乐都听得不多。
“没关系,我也唱得不好,咱们凑合一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如果媲美原唱也叫唱得不好的话…念眉真不知该怎么说。
一曲终了,大伙儿都呱呱鼓掌和吹口哨,只有陈枫不满意,“哪有男女一来就唱这个的,意头不好,重来重来!”
穆晋北扬手把麦克风往他那儿一抛,“那你跟乐乐来个意头好的,这儿可是你们主场,别可劲儿地折腾我。追星得有诚意,想听我的专场演唱会下回上北京去,啊?”
大家都笑,陈枫也不害臊,鬼哭狼嚎地开始唱摇滚。
念眉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包厢里有点热,她出来喝点水,透透气,顺便寻思一下该怎么跟他们说她想早点回去。
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在转角看到有人推开一个包厢的门走出来,边走边打电话,竟然是叶朝晖。
念眉没想到他也会在这里,愣了一下,转身想要避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也看到了她,“念眉!”
他对电话那头说抱歉,收了线就朝她走过来,“你怎么也在这儿?”
“乐乐…舒乐约了我,过来玩一会儿,马上就走了。”
“是为穆晋北接风?”
他心中有数,这话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十足肯定的陈述句。
“没错,不过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我以为你已经回海城了。”
“这边有业务要处理,所以过来一趟。”他的解释跟穆晋北一样简单模糊,眸色却深沉地令人看不透,“念眉,你毋需刻意避开我。我说过了,我们还是跟过去一样。”
他们俩个人的对话,像是陷入一种死循环,不管什么场合、如何开始,总是要引到这件事上去。她想起那份白纸黑字的合同,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却深奥艰涩,且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尚未生效就轻易改变了她这么些日子以来的生活轨迹和重心,又怎么可能跟过去一样?
她苦涩地笑了笑,抬头对他道:“我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你今天不参加他们聚会?”
叶朝晖道:“有客户要应酬,我跟他们说好了等会儿会过去。”
原来如此。念眉连再见都没说,撑着虚乏的脚步回到包厢。穆晋北看了她一眼道:“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
她摇头,很快又点头,“有点闷,我想先回去了。”
穆晋北有点好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也不知是不是很严重呐,都病糊涂了?稍微等会儿,大晖也在这个俱乐部应酬,等他得了空,打个招呼再走。”
念眉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舒乐已经跑过来缠住她一脸惊艳道:“念眉,听说你是真正的昆曲演员啊?难怪这么漂亮有气质了,给我们唱一段儿吧,我还第一次在现实中认识活的昆曲演员呢!”
穆晋北笑,“你这怎么说话呢?你平时见到的都是僵尸唱的?”
“哎呀,就是那个意思嘛,我说不好!”舒乐嗔怒,转过来又央求念眉,“真的,我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很会唱。我看纪录片里那些唱旦角的名伶啊,拈着手指边舞边唱,漂亮极了,你唱一个吧!”
念眉抿了抿唇,她并非端架子不肯唱,只是现在一心想赶紧离开这儿,再耽误下去又不知是怎么样尴尬的局面。
她只得求助地看向穆晋北,他却一派怡然自得,坐在沙发上翘起长腿,“那就干脆唱一段儿呗,来瞧瞧有没有合适的唱段儿可以选。要不直接用你手机里录的伴奏也行啊!”
他这样反而是煽风点火,正热闹唱歌的人也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一下子整个房间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身上。
她脸色绯红,知道推不掉了,选歌系统里竟然还真的有昆曲的名家选段,她只得选了一段最有名的皂罗袍。
荧幕上有名家穿着行头的画面,但大伙儿的目光都只顾着看念眉。不得不说,即使没有化妆和行头的修饰,毕竟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东西,精髓都在她的一颦一笑和唱词里了。
一曲不长,唱到后来大家都很安静,显然都是被这种少见的优雅给折服了。唱完所有人都鼓掌,念眉下意识地去瞥穆晋北,他靠在沙发椅背上,居然又闭着眼睛睡着了。

第19章 玩弄都不屑

离却玉山仙院,行到彩蟾月殿,盼着紫宸人面。三生愿偿,今夕相逢胜昔年。
——《长生殿-重圆》
念眉有点无语,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看他先前那样恹恹的状态就知道肯定是饱受失眠折磨,又很久没睡好觉了,就指着她唱这一段儿哄他入睡呢吧?
包厢门口也有人鼓掌,陈枫他们的掌声都落了,才啪啪地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她看过去,就见叶朝晖倚在门边,跟她刚到的时候一样,隐匿在光影交错的那一小片黑暗里。
她在这个瞬间,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没有灯的时候,连影子都会离你而去。
叶朝晖走进来,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二北又睡着了?”
这话应该是问她的,因为他抬起头来,灼灼目光就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他精神不太好,让他睡。”陈枫在一旁接话,“听他说闹失眠闹了有一阵子了,我还真不敢相信嘿!想当年咱们上学那会儿他趴在桌上能睡一整堂课,老师不叫不睁眼,现在居然会失眠?”
舒乐一拐子顶他胸口,“那能一样么?人家现在忙正事儿呢,哪像你!”
陈枫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喊疼。
叶朝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着念眉。
她已经绕过他,拿过衣架上自己的外套搭在穆晋北身上。她知道这个举动会让人误会,可做来却非常自然,因为她也实在没想太多。上回穆晋北在苏城病到进医院输液,是因为她的缘故,这次总不见得再重演。
陈枫和舒乐他们早已认定她跟穆晋北是男女朋友,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倒是叶朝晖,眼神灼得她浑身疼。
旁边有人问了他一句,“你那糟心的客户应酬完了没有?完了就在咱们这儿待着别走了。”
叶朝晖嗯了一声,又看了看睡着了的穆晋北,“二北在睡,接着唱就得把他吵醒,要不玩儿别的?”
陈枫把桌上的色盅摇得哗啦哗啦响,“不用想,真心话大冒险呗?不过今天沈美女在这里,玩儿太过了仔细吓坏人家,下回可就不来了。大冒险统一为喝酒吧,不愿说真心话的,就喝一杯。”
念眉酒量差,喝两杯就得醉,于是站起来想要告辞,“时间不早了,我还是先回去吧,你们慢慢玩。”
舒乐抬手看了看表,诧异道:“这才八点钟,还早呢,干嘛这么急着走,再玩一会儿吧!”
其他人纷纷应和。念眉面露难色,“我住的离这儿远,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远什么呀,苏城统共才多大?我开车送你回去不就行了?”舒乐跟陈枫出来玩儿,自己是不沾酒的,夫妻俩总得有一个清醒的把车开回去。
念眉还想说什么,叶朝晖在旁边开口道:“刚才还唱歌唱戏挺开心的,我一来就要走,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小姐?上回你师兄弟的那件事是不是有我办的不好的地方,让你觉得不舒服了?”
陈枫诧异,“咦,你们以前就认识?”
叶朝晖笑笑,“谈不上,只是顺手帮过一个忙而已,也算是凑巧。”
念眉想起那张银行卡上的一百多万元,要还给乔叶的钱,的确是他帮忙追回来的。她重新坐下,神色淡淡的,“叶律师你误会了。不要因为我弄得大家不愉快,我再玩一会儿就是了。”
也许她运气也没那么差,多坐一阵也不一定就轮到她受惩罚。可偏偏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怕输就越是输的厉害,她已经三轮都被问倒,陈枫和舒乐小两口的问题刁钻古怪,令人脸红心跳根本难以回答,只好喝酒代替。
杯子里的酒是不知年份的白兰地,大概是谁带来给穆晋北洗尘的,他一口没喝着,倒苦了她了。喝到第三杯她已经觉得晕眩,酒精在血液里沸腾,全都往头顶冲。
最后一个问题是叶朝晖问的,他问道:“如果一定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这样的命题实在太大了,他以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念眉也不会乐意回答。可是她却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道:“当…当然是亲情了。”
回答了问题,又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打了个酒嗝,有点傻气地笑了笑,男人莫测难懂的目光已经不大看得清了。她有些轻飘飘的释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真的…真的要走了,下回再…再见。”
舒乐连忙站起来搀住她,“你喝多了。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醉,我送你回去吧!”
念眉摆手,“不用…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你这样怎么走呢?刚才说好了我送你回去的嘛!还是说你要等二北醒了再一块儿走?”
她又拼命摇头。
“让我来吧,她喝多了,你一个人送她也不方便。你陪陈枫再坐一会儿,我送她回去再过来。”叶朝晖轻轻松松就拽住念眉,不顾她的挣扎,不由分说就拉着她往外走。
舒乐皱了皱眉,问陈枫道:“喂,他们之间怎么回事啊?”
“啊?什么怎么回事?”
舒乐忿忿地捶了自家老公一拳。
叶朝晖拉着念眉进了电梯,直接摁了-2层,他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念眉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只能勉强靠着电梯墙,见他摁了-2,左左右右地偏头看那个数字,觉得不对,伸手要去摁1。
“不对…我不去地下,我在1楼下…不用你送!”
她眼花看不清,戳不准那个按钮,叶朝晖格开她的手把她拉回来,“站稳,不要乱动!”
“我没有乱动!我要去1楼…你们这些人,都习惯了自作主张,我凭什么跟你走!”
“你冷静点!”
“我喝了酒,你让我怎么冷静…我从来不喝酒的,都是因为你…”她抬起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看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眸色都笼着水盈盈的雾气就像刚哭过一场,“…不是你我就不会认识他们,不会到这里来…你从一开始就是玩弄我的,我知道…我早该知道的,可是玩弄人也有个限度!你这样算什么…叶朝晖,你这样算什么!你这个伪君子,你不是男人!”
要在平时,神智清醒的沈念眉温柔素雅,无论多恨多怨多委屈都好,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老话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她喝醉了,还是因为他的不依不饶才醉成这样,有什么好顾忌的?
叶朝晖圈起双臂去抱她,甚至把她摁在电梯墙上强硬地要去吻她,被她哭喊着挣开,平素里柔软白皙的双手握成拳头,一下一下全都捶在他胸口。
这丫头命硬,两手都是断掌,发狠打人疼的不得了。叶朝晖真的是被她给擂得要呕血,也气坏了,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电梯门一开就生拉硬拽地把她拖出去,甩到车子的引擎盖上。
他这辆白色的玛莎拉蒂,简直是念眉的噩梦。她伏在冰冷的金属上面,身体里像有火在烧,可是偏又冷得瑟瑟发抖。
叶朝晖扯开了领带,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啪的一声也拍在引擎盖上,离念眉的脸颊不过咫尺,近得她几乎嗅到纸面上油墨的味道。
“玩弄…你觉得我是在玩弄你?”他咬牙,似乎恨不能这一刻将她撕碎,凑近她耳畔道,“那好,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乔凤颜那个老妖怪亲手养大的女孩儿,我连玩弄都不屑!”
念眉的眼泪终于从眼角滑落,手臂被他拧在身后反抗不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将她翻过来,改用身体压住她,一手卡住她的下巴,语气又狠又轻佻,“上次给你的合同,我今天带了正式的版本,只要你签了字,剩下的带回去给王海,从此以后就跟他们再没瓜葛!今晚我就让你名副其实作我的女人,等合同生效,你要名分要结婚我都可以给你!”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都红了,倒像是今晚喝醉了的那个人是他。
他手上力道很大,念眉被他掐得快要窒息,身体里排山倒海的难受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眼泪像永不枯竭的泉,汩汩地涌出来,沾湿了她的脸、她的发鬓,冰凉的一片。她努力睁大眼看着他,声音微弱而倔强,“你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因为乔凤颜害死我妈,我不会让她好过!”
就像世上所有恶毒的誓言都是由仇恨作种引发的大火,她几乎可以看到他身后有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烧得他面目全非。她难以想象他是相识之初公正不阿的那个谦谦君子,是在派出所里手把手教她办理手续的检察官,他现在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男人,是唯利是图的商贾。
她的手里被塞入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他压住她,握着她的手,似蛊惑又似威逼,“…在这里签字,只要你签下去,从今以后你就只是沈念眉,而不是乔凤颜的徒弟和养女!”
念眉不知怎么笑出来,“欺师灭祖,忘恩负义,在我们这行是要被人耻笑一辈子的!”
她捏着笔端,就是不肯让笔尖触碰到纸面。她看着握住她腕骨的那只手,同样颤抖得厉害,不知是因为她还是他本身。

第20章 摊牌

花摇烛,月映窗,把良夜欢/情细讲。莫问他别院离宫玉漏长。
——《长生殿-定情》
他们都失控了,一个是因为酒精,一个是因为内心隐藏的仇恨,在这夜晚的地下阴暗处纠缠。
没有人看到,即使看到也不会理睬。纸醉金迷的销金窟,男女之间你情我不愿的镜头看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
男人力量上的优势最终占了上风,笔尖眼看就要碰到纸面,念眉觉得那就像一把尖刀悬在她喉咙上方,再往前一寸,就要血溅当场。
她仍旧看着他的手,终于放弃挣扎,顺了他的意,却在最后落笔时刻将另外一只手摁在落款的地方。
笔尖直直插入,血珠果真涌了出来,可她却几乎没有感觉到疼。
“放手!你们在干什么?”
意识混沌之中,她听到另外的男人的声音和脚步,由远及近。
也许是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肉下涌出的血液刺痛了他的眼睛,叶朝晖已经放开了她。他像是瞬间惊醒,看着被血红溅染的合同,无法解释这一刻极致的荒谬感。
穆晋北已经快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你在干什么,你疯了?”
他瞥见引擎盖上那份合同,还有沈念眉指间触目惊心的血红和瑟瑟发抖的身体,大致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
“大晖…”他理智尚存,他试着唤醒好友,“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自己就是律师,用这样强迫的方式逼她签下的合同有效力吗?!”
叶朝晖闭了闭眼,“她流血了。”
他痛恨自己回笼的冷静,因为一切都看得太过清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虑失控,只是缘于他明白再不做点什么,就即将要失去。
他想要上前抓起念眉的手,被穆晋北挡住,“够了,让我来!”
他看着好友,穆晋北挑了挑眉,“你信不过我?”
叶朝晖沉默,最终挣开他,整了整衣装,又深深看了念眉一眼,钻进了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