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武伊琳也有些摇摇欲坠的趋势,凌波瞅了个空子,赶紧朝一边的宫人打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宫人上来,一左一右地挟住了武伊琳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人架了下去。然而她们才一转身,凌波就忽然感到整个人一阵晕眩,继而更是有一种呕吐的冲动。面对这种奇怪的情形,她不由得诧异自己今天早上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谁料那边的嫔妃之中,却忽然也有人一头栽倒,她只匆匆瞥了一眼,却发现那竟然是陈莞。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觉得那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只得招来一个侍女将自己搀扶了下去。避到一边那个阴凉的棚子时,她再回头一看,只见原本齐齐整整的命妇已经缺了将近四分之一的人,就是皇后王宁背后的妃嫔也是稀稀落落一片。
而这边的棚子中,几个太医署的太医正脚不沾地忙得团团转,有的在把脉,有的在吩咐杂役端上早就预备好的汤药,有的在对着底下人厉声叫嚷什么,总而言之竟是一团乱。她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面色苍白的陈莞,发现那边围着好几个太医,便一步步挪了过去。待到近前,她才看到了他们那极其难看的脸色,心中登时一紧。
“怎么回事?”
一个太医回头一看,慌忙站起身来要行礼,见凌波摆手,他先是回头朝陈莞瞥了一眼,随后方才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报道:“县主,我等刚刚为武贤妃诊脉,结果发现竟是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可是武贤妃这胎似乎是先天不足,若是早发现,好好保胎休养也就罢了,可今天这一亲蚕……”他嗫嚅了好半晌,终于还是咬咬牙照实说,“只怕这一胎保不住了!”
凌波只觉脑际轰然巨响,再朝陈莞看去,见她双目紧闭竟仿佛是已经昏厥了过去,她不禁心中大急,竟是不顾礼仪一把揪住了那太医的领子,一字一句地质问道:“内宫妃嫔每月都有太医诊脉,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早些发现!”
“武贤妃这孕像并不明显,我们几个太医诊了许久方才确定这是喜脉,先头兴许是错过了……”
凌波心头怒极,正欲呵斥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自己也不禁软倒了下来。就在她几乎要重重跌倒在地的时候,旁边却适时伸来了一双坚实的臂膀,稳稳地将她扶了起来。慌乱之中,她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见是高力士方才松了一口气,却只来得及说出了寥寥几个字:“让他们好好诊治武贤妃……”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凌波方才再次睁开了眼睛。然而,还没看清如今自己身在何处,她就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嚷嚷,紧跟着,她就感到眼前一闪,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慌,待到手上传来某种熟悉的触感,她方才安下了心,满是疲惫地问道:“这是在哪儿?”
“小凌,我们有孩子了!”
裴愿这个突兀的嚷嚷让凌波一下子陷入了呆滞。她足足愣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意识到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渐渐的,那种难以名状的狂喜一瞬间充斥了四肢百骸,一瞬间占满了她全部的脑海。婚后数年没有动静,着急的并不单单是阿史那伊娜一个,她自己也时时刻刻盼望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一个属于她和裴愿的孩子。
她反手紧紧握住了裴愿的手,声音不知不觉有些颤抖:“那……我的孩子……他现在……”
“没事的,亏得你身体一向好,太医说只要静养两天就没事了。”裴愿的脸上洋溢着无穷无尽的欢喜,紧跟着又笑道,“太上皇得知消息之后,一下子从宫中挑选了四个很有经验的宫人,说是以后服侍你的日常起居……”他的声音猛地嘎然而止,面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亲蚕大典之后,虽然太医尽力救治,但武贤妃腹中的胎儿还是没有保住。她的身子虚弱得很,如今武昭媛请了旨,亲自在延嘉殿中照顾她。”
“原来如此。”凌波黯然笑了笑,刚刚那种喜悦一下子被冲淡了许多。做女人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更何况陈莞深深爱着李隆基,因此这一次的打击会更大。爱上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又失去了和他的孩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伤心痛苦乃至于绝望的事情?
沉默了良久,她方才从裴愿的掌中抽出了手,轻轻地摩挲着他那略显粗糙的脸庞,轻声说道:“外头的事情我如今顾不上了,你既要冲杀在前,这后盾的事情也得靠你一个人。看情势那双方的冲突很可能是一触即发,你要千万小心……记住,太平公主是极其敏锐的人,她也很了解你。既然我不能出面,你就摆出一副固执的样子,表示自己仍然会绝对中立不偏不倚。”
“我明白。”裴愿重重点了点头,又伸手将锦被向上拉了拉,“你放心,已经有过一次,我这次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就是装腔作势而已,我这个出了名的老实人装腔作势,谁能看得出来?”
“狡猾的家伙!”
凌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却颇感欣慰,同时却仍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从现在开始,她和他之间就有了第三个人。为了这个即将降生的孩子,她就算不能随意出门,不能像以前一样做那么多事情,但她也一定会拼尽全力。
她绝不想自己的孩子和她一样,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只能把幼小的生命丢在暗无天日的深宫,跌跌撞撞一步步走到现在。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为了这个目的,她不会再往后看,只会往前看。
而此时此刻,太极宫的某处,几个人也正头碰头挤在一张地图旁边密议。那是一张异常详细的长安兵力布防图,上头一百零八坊以及各大军营的位置清晰可辨。摇曳的灯火下,所有人的脸色都显得异常沉重。为了光明的未来,他们也惟有一拼而已。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死地
尽管是高力士亲自带人护送的凌波回家,但他实在不觉得凌波在这个当口怀孕这是什么好消息。他这个内给事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高官,但对于朝中动静看得比寻常官员还清楚些,自然知道李隆基固然是天子,却没法轻易挪动那位太平公主。毕竟,太上皇犹在,皇帝若是对自己的嫡亲姑母下手,天下人必定会议论纷纷。最最重要的是,太上皇李旦偏偏把裴愿放在北衙禁军之中,无疑就是防着姑侄生隙,防着天下再次大乱。而以他对那个愣小子的了解,除了凌波还真没人能说得动他。
此时,他便不无谨慎地对李隆基道:“陛下,您当初和小裴大人固然是义同兄弟,但如今毕竟是君臣,不可再以当日之义视之。小裴大人是认死理的人,太上皇待之以亲厚,他必定会报之以真心,他控制了羽林军,从表面来看对陛下不无有利,但深究下来,对天下长治久安却并无好处。”
此时武德殿中齐集的都是李隆基的心腹。尽管并没有一个顶尖的文官,但这几乎都是昔日东宫班底,更是李隆基兵谏逼宫一扫诸韦的班底。高力士如是一说,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唯有一旁的徐瑞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微笑。
“陛下,高大人的意思很明白。陛下倘若仍是太子,那么以一介臣子的身份自然不能奈何太平公主。然而陛下如今是天子,若是太平公主有罪,只需檄文一道旨意一条,便可治其罪。然而太平公主虽任用私人横行不法,却不足以置其于死地。只有让她认为有十成把握,想要召集党羽用兵谋逆,这时候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治之,这时候方才能一网打尽。所以说,小裴大人若是真的掌握了羽林,无疑便是剪除了太平公主一条最有力的臂膀,倘若她再隐忍下去,到时候万一在太上皇面前再进谗言,于陛下绝非有利。”
徐瑞昌这一番话赤裸裸毫无遮掩,在座重人无不色变,全都咂舌于其人胆大。而身为天子的李隆基却只是微微露出了不悦之色,面沉如水地告诫了几句。一干人又商议了一会,决定好了所有策应手段,这才悄悄散去。高力士亲自派人分头送他们归家,瞧见徐瑞昌落在最后,他沉吟了一会便追了上去。
“徐大人,过犹不及,有些事情你即便知道,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
徐瑞昌讶然地扭头看着高力士,不一会儿便笑道:“原来高大人特意追上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和那些人不同。你也该知道,那些人并非为了什么忠诚,而是都觉得陛下是英果之主,跟着陛下能够有大好前程。而我不求闻达不求富贵,不过是为了告慰平生。纵使此时揭穿了让陛下忌惮于我,异日兔死狗烹,我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是什么话?高力士只觉得瞠目结舌,再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就在这时候,他又听到了一句让他更加惊讶的话。
“我对观人之术稍有涉猎,刚刚在座那么多人,多数人即便能闻达一时,却不能长久,唯有高大人能享几十年富贵。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遥望那个人施施然消失于夜色当中,高力士只觉得心中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荒谬,但隐隐之中更有一种兴奋。他身为宦官,虽然受天子信任,但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大多数人却仍然瞧他不起。倘若他真的能长长久久全始全终,那么,王毛仲之流又算得了什么?
伫立良久,他便转过身,恰好瞧见一个宫人端着茶盘进了武德殿,那体形妖娆多姿,煞是惹人怜爱,明显经过了一番刻意修饰。想起李隆基身边那些形形色色的美人,再想想刚刚失去了孩子的武贤妃,还有刚刚进宫酷似于凌波当年的武昭媛,他的嘴角渐渐露出了一丝苦笑。
有道是天子富有四海,仿佛是要什么有什么,却不知道大殿里头那位九五之尊却有一样东西却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
刚刚调入武德殿的宫人元夙却无心理会外头站在风地里的高力士在想些什么,踮着脚尖进入大殿之后,看见御座上的天子正在翻阅奏章,她便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盘走上前去,将茶盏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恰到好处地将那一截皓腕露在了灯火之下。然而,让她异常失望的是,李隆基依旧埋头看着公文,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根本就不曾注意到她。
她使劲咬咬牙,旋即低声说道:“陛下,天气渐渐热了,这是特制的清心果茶,还请陛下用一些润润嗓子解解乏。”
然而,她自以为这句话说得极其得体,却依旧没有引来任何关注,甚至连一句回答都没有。又气又恼的她只得使劲咬了咬嘴唇,转身就想沿原路退出。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却传来了一个深沉的声音。
“你叫元夙?”
元夙那股子郁闷一瞬间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狂喜。她才调入武德殿不到十天,天子竟然能记住她的名讳!她连忙定了定神,转身盈盈下拜道:“奴婢元夙拜见陛下。”
李隆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看上去绝不超过十六岁,尽管是上白下红的寻常宫装,头上梳着普通的飞仙髻,但却容貌却极其秀丽,体态妩媚妖娆。然而,最难得的是她眼角流露出的一种神韵,一种让人异常熟悉的神韵。看来为了准备这样一个人,人家倒是费了老大的功夫。
“你之前侍奉过太上皇?”
“是,奴婢入宫之后侍奉太上皇已经有一年多了。太上皇看奴婢还算得力,又担心陛下面前没有一个可靠人侍奉,所以才遣奴婢来武德殿。”
“哦?”李隆基此时却是晒然一笑,右手食指轻轻在桌案上敲了两下,随即脸上笑容倏然一收,“朕怎么听说是姑母将你送去太上皇身边,然后又让你主动请缨到朕身边来侍奉的?”
元夙满心以为这一回必然能博得圣心,乍然听到这样的质问不由花容失色,浑身都一下子觉得软了。悄悄抬起头一看,她却正好对上了李隆基那阴鹜深沉的目光,吓得又是打了个寒噤。此时别说邀宠,她满心只想着能全身而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慌忙连连叩首道:“陛下明鉴,奴婢虽是公主举荐入宫,却一向本分守己,从来不曾做过什么逾越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打探或是递过什么消息……”
“朕有说过你是姑母的探子么?”李隆基一口打断了元夙的话,看到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心中不禁更多了一丝把握,话语便柔和了许多,“你如今还年少,还有大好年华,若是走错一步,日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不过,朕信得过你,日后朕的茶水饮食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奴婢一定尽心竭力。”元夙慌忙叩头,待要起身,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旋即咬咬牙又伏拜了下去,“奴婢既然由太上皇转赐陛下,今后便是陛下的人,必定会一心一意,决不会听别人指使。”
李隆基很满意这番话的效果,当下就打发了元夙出去。想到之前薛崇简的提醒,他不禁冷冷一笑。当初他是太子,太平公主明目张胆地往他那里安插人,他没有办法拒绝,但现在就不同了。他毕竟是天子,天子和太子的区别便仿佛云和泥的区别,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宫人来说,他这个皇帝比太平公主实在是有太多的优势。
徐瑞昌有一句话算是说对了,一击置之于死地,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结果!
他霍地站起身,瞧见高力士正好进殿,便淡淡地吩咐道:“你和朕一同去延嘉殿,朕要去看看武贤妃和武昭媛。”
入夜的太极宫异常安静。穿过东横门和甘露门,李隆基很是遇到了几队巡行军士,面对他们的下拜参礼,他每次都会停下慰言几句,如是便耽误了不少功夫,可却换来了那些年轻军士激动兴奋得表情。等到沿着千步廊漫步的时候,他方才对高力士问道:“你看这次武贤妃小产,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所为?”
这话却着实不好说,高力士很是动了一番脑子,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这着实是说不好。毕竟是亲蚕大典,太阳又大,武贤妃自己之前也没有发现,因此而小产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就查一查安安武贤妃的心吧。”
李隆基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内疚。他当然是喜爱陈莞的,但那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喜爱,他自己也说不好,也许和喜爱其他妃妾一样,也许不一样,但终究只是喜爱。他是天子,流连在女人身上的时光虽然多,但那更多的不过是为了分散神经,否则他的神经若是时时刻刻绷紧,总有一天会断了。快到延嘉殿的时候,他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衫的人影站在门口,心中不禁一动。
那种明艳而爽利的笑容他曾经见过无数次,恍惚间,他仿佛感到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最后的大幕
“这是什么?”
凌波看着手中那一列长长的名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见云娘在旁边无可奈何地直叹气,她只得揉了揉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没好气地说:“别说李三郎对这些事情本就是廖若指掌,就算他不知道,姑姑也大可把这个直接交给小高,我拿到这个有什么用?总不能我让裴郎直接带兵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吧?”
“唉,果然是女人一有了牵挂负担,这脑袋就不好使了!”
云娘哀叹了一声,瞧见凌波气鼓鼓地瞪着她,她方才笑吟吟地在旁边坐下:“李三郎如今是天子,哪里会像以前那样事事轻信?再说了,这太平公主家里聚会的人尽管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其中每个人的态度却各有不同。就比如人人都知道崔湜是铁杆的公主党,可谁会知道,崔家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崔湜的弟弟崔涤似乎就对其兄的一意孤行不满。另外,陆象先虽然是太平公主所荐,但并没有参与某些谋划。再比如……”
“好了好了,姑姑你真是天底下第一探子!”
对于云娘的能耐,凌波不得不举双手表示佩服。攥着那一份薄薄的名单,她不禁沉吟了起来。打发裴愿或者高力士交上去自然是最省事省心的法子,但对于别人的用处并不会很大——李旦是即便相信太平公主结党营私也不会追究,李隆基则是心知肚明却还得等机会。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说,她对于太平公主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恶感。毕竟,较之韦后之流,太平公主实在是强太多了。
“只怕太平公主最骄傲的便是有一个曾经是女皇的母亲,最痛恨的也是自己身为女人吧。”
“你说对了。”想起自己侍奉了武后二十年,云娘的目光中便多了几许追忆和怅惘,最后便轻笑道,“若是当初任何一步失败,天后便会万劫不复,其中甚至有不少机遇和运气的成分。没有人会想到她会登基为帝,更没有人想到她能稳稳地在帝位上坐那么多年。不是我看低太平公主,女皇之路她是走不通的,她比天后当日多了势,但这一层优势反倒成了劣势。”
对于这种说法,凌波不无赞同。当下她便将那份名单凑到灯台上烧了,旋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放心,我已经完完全全都记了下来。不过我眼下既然是孕妇,便得乖乖呆在家里休养,此时出面反倒是不妥。异日我打发喜儿入宫去看看陈莞和十九娘,让十九娘好好想想办法。”
“我当初看着陈莞聪明机敏,结果一进宫人却变傻了,倒是十九娘那个丫头不错。”一想到陈莞没了孩子,还不知会在延嘉殿中怎样以泪洗面,云娘忍不住大摇其头,“她早就该知道李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就该知道深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爱上天子乃是女子的大不幸,爱上天子却不知道为自己着想则更是女子的大不幸。十九娘还好歹在心里定下了一个深刻的念想,可她有什么?她最大的依仗便是当初在你身边学的那些灵活机变,抛开这些学那些只会以色侍君的女人,硬生生落了下乘!”
对于这样的评判,凌波只是默然无语。她甚至很难想象,武明秀和陈莞两个人面对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只希望陈莞在看见武明秀之后能清醒一些,那样的话兴许才能在李三郎的庞大后宫中好好活下去。
此时此刻,罗列在那张庞大名单上的人却在按照当夜的安排有条不紊地活动着。宰相们继续小心翼翼地拉拢着有用的官员,羽林军和金吾卫的几个将军则是尽量更严密地控制下属,更多的人奔走前后谋划,那两个深藏已久的字终于渐渐浮现了出来——废立。然而,对于这样咄咄逼人的情势,太上皇李旦保持着沉默,皇帝李隆基也保持着沉默。
于是,长安城中渐渐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安静之中,甚至连大街上的行人都少了。那种日月换新天的恐惧弥漫在帝都的上空,有人感到兴奋,有人感到惊恐,有人感到惋惜,还有人在自鸣得意……而在这些人之外,还有一批人在暗自忙碌着,城南太乐令徐瑞昌那座不起眼的小宅子里常常有人进进出出,这一迹象却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一个七品小官,实在是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重视。
人逢喜事精神爽,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下属,对于担任左羽林中郎将的裴愿几乎都是相同的观感,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当这一天裴愿受太上皇召见入宫的时候,老彭等几个熟识的便悄悄碰了一下肘子,互相打了个眼色,全都是嘿嘿笑了起来。这些天面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新上司,他们从最初的疑虑到最后的服膺不过是区区十几日的功夫。
也只有这样心地实诚而又武艺高强的世家子弟,才配得上他们那位爽利慷慨的县主!
这是裴愿十天之内第四次踏入立政殿。尽管仍是一如既往地闲话家常,他却发现李旦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便诚恳地劝解道:“如今已经是入了夏,午后最易犯困倦,太上皇还是应该多多休息。”
“朕就是躺下了也未必睡得着。”李旦叹了一口气,见裴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不禁站起身来,如同长辈似的在裴愿肩头轻轻拍了拍,“既然你来了,索性陪朕去北海池望云亭那边走走。反正以你的脾气,一定是把事情都处理好了方才会应了朕的召见,不是么?”
裴愿憨厚地笑了笑,旋即便起身搀扶起了李旦的胳膊。出了立政殿,李旦便吩咐随行的大批宦官和亲卫不许靠前,这才缓缓地朝前走。穿过一扇又一扇宫门,路过一座又一座宫殿,他的目光逐渐迷离了下来,忽然想起了儿时在长安的那短短岁月,想起了兄弟几个的愉快时光。那时候大家都还在,而太平则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孩儿,也是他们兄弟四个最宠爱的妹妹。
“裴郎,朕这些天听了太多的闲言碎语,你告诉朕,太平和三郎之间就真的不能互相容忍克制一下么?”
倘若此时站在旁边的是凌波,一定会深思熟虑后给出一个含含糊糊的答案,然而此时陪伴在李旦身侧的却是裴愿。面对这个他自己也想过无数次的问题,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答道:“太上皇,即便太平公主乃是陛下的姑母,但他们不仅是姑侄,也是君臣。太平公主门下出来的官员太多了,哪怕公主没有其他的想法,单单是这样的抱团,陛下便无法容忍。而公主认为陛下年少,无法容忍陛下独掌权柄却撇开她,自然会更加不愿意放下权力。无论是陛下还是太平公主,都觉得眼下这情势不安全,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