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怕了。
“不可一世的韦皇后,居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云娘冷笑着叹息了一声,遂朝凌波靠近了些,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她的腿,“事已至此,你也不用想那么多,成王败寇,古今都是如此。就算没有你,李三郎也一定会动手。先头张柬之等人拥太子兵谏洛阳宫的时候,那是有大义名分,所以不用如此酷烈手段。可李三郎今次便如同昔日太宗皇帝,难道你还奢望韦皇后她们能活命?”
听到云娘这及时的提醒,凌波陡然一凛,强自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都赶出了脑海。就在这时,斜里又传来了裴伷先的声音:“县主,玉玺并不在……那人身边,应该还在含凉殿中。卫尉卿薛崇简已经赶来,带来了郡王之命,说是请县主带人进去取出玉玺,然后去迎郡王入宫。”
凌波这才看到含凉殿的大门口已经站着一个身穿甲胄的年轻人,赫然是太平公主的次子薛崇简。见裴伷先已经下马,喝令前方将士让开了一条道,她便咬咬牙跃下了马,带着云娘和芳若大步走上前去,竭力不去看四周投来的那些目光。踏着溅满了血污的台阶来到殿前,她这才发觉薛崇简的甲胄上布满了斑驳血迹,心中不由一悸。
“此番能够如此顺利,多亏了十七娘说动了杨思勖!”薛崇简抱拳行了一个军礼,这才沉声道,“若不是他和宫闱丞高力士事先打开了各道宫门,这一路拼杀怎么也得折损无数勇士。三郎说了,天亮之前便要迎相王安定大局,还请你尽快找出玉玺。”
面对这个曾经险些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凌波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当先跨进了门槛。大殿中充斥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鲜红的地毯上能够看到无数污黑的脚印,地上墙上飞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四处的地上还倒伏着生死不知的宫人内侍。她越往里头走,越是觉得脚下沉重,幸好身后跟着的并不止是一个薛崇简,还有芳若和云娘,她这才多了几许倚靠。
经过正殿和内寝,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凌波便站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跟前。轻轻推开那扇门,她还来不及跨过门槛,眼前便忽然闪过一道寒光,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她只觉得肩头传来一股大力,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被拨到了后头。紧跟着,只听一声惨呼,她就看见一个人影重重地跌在了地上,而她只来得及看到那个傲然挡在她面前的人影。
自然,那除了云娘不会有别人。
陡然遭到这样的突袭,薛崇简不禁大怒,更让他恼火的是自己差点让别人得了手。见跌落在地的赫然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依稀还有些眼熟,他便拔出腰刀挺身上前,端详了片刻便冷笑道:“想不到这含凉殿中里里外外搜了一圈,却还叫你逃得了性命!柴淑贤,你身为勋贵之后却甘心为虎作伥,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那就让我送你去和你那主子作伴吧!”
闻听柴淑贤这三个字,凌波这才意识到刚刚的突袭来自何方。望着地上那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人,看着那个咬牙切齿双目圆瞪的女人,哪里还像是往日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官?尽管知道此人乃是韦后最信任的心腹,绝对不能留下,然而,当看到薛崇简提着腰刀朝柴淑贤当头劈下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
“薛二哥,刀下留人!”
薛崇简一刀砍下的时候听到这声音,原本指向柴淑贤颈项的刀锋不禁一偏,恰恰砍在了她的右肩上。然而,他随即毫不犹豫地举起腰刀再次恶狠狠地斜劈了下去,愣是将柴淑贤的惨叫声和喝骂声全都掐断在了半道上。发觉有不少热血溅上脸,他便旁若无人地用袖子擦了两下,这才转过身举重若轻地道:“十七娘,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心软?柴氏全家如今肯定是希望她一死了之,绝不想看到她活着祸害了满门。斩草不除根,恨你入骨的她若是编造一些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就是你倒霉了。”
凌波何尝不知道这些,然而,此时一个活生生的故人就死在面前,她还是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好一阵子,她方才恍过神,再也不敢去看地上那身首异处的尸体,匆匆来到了一旁的柜子跟前,娴熟地移动了几本书和一个花瓶。不多时,那柜子中间就弹出了一个暗格,她从中抱出了一个锦匣,打开盖子查看了一下,又回转身来。
“这便是玉玺了。”
薛崇简没注意到凌波话语中的艰涩,铿地一声回刀入鞘,面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了这个便可名正言顺地迎相王入宫,那只会仰韦氏鼻息的小皇帝也就该下台了。事不宜迟,十七娘,你我一同去迎三郎。他带着大队人马押后入宫,此时大约先到凌烟阁等候了!”
见薛崇简丝毫没有接过那个锦盒的意思,无奈之下凌波只得亲自抱着出了书房,踏出门的前夕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尸体。此时此刻,她完全无法用什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的话来安慰自己,甚至也说不出什么各为其主的话。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借口,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自私和野心,仅此而已。
“十七娘,把玉玺举起来,让将士们看清楚。”
和薛崇简并肩走出含凉殿的一刹那,她陡然间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无奈之下,她只得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锦匣,而旁边适时响起了一声大喝:“今日多亏诸位勇士健儿奋力拼杀,如今阿韦已死,大唐社稷再无倾覆之危!当此之际,该当迎相王入宫,重定社稷,以安天下!”
“相王万岁!”
闻听此言,底下顿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和呐喊声。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炬,望着人们脸上兴奋的红光,望着那些不断挥舞的手臂和兵器,凌波只觉得目弛神摇。此时此刻倘若是相王李旦本人在此,面对这样的高呼,只怕也会感到不知所措。而且,那声音中听不到一丝一毫的杂音,既没有人提到临淄郡王李隆基,也没有人提到太平公主,人们为之欢呼呐喊的人始终只有一个。
就在这欢呼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忽然有几个军士从一旁瑟瑟发抖的宫人内侍中揪出了一个女人,把人拖上前摔在了台阶下头。为首的那个军士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旋即怒气冲冲地喝道:“这女人我认得,是尚宫贺娄闰娘!”
起初变乱刚起的时候,贺娄闰娘就警觉得快,匆匆换上了一套宫人的衣裳,果然,不多时便有大批军士冲进了含凉殿,见到衣着华丽的高阶女官就杀,不少年轻貌美的宫人也没能幸免于难,郑氏母女更是第一拨就被人给杀了。她侥幸逃过一劫,却没想到竟还被人认了出来,此时已是吓得魂不附体。瞅见凌波一身甲胄英姿飒爽地站在薛崇简身侧,她又羡又妒,当下便犹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嚷嚷了起来。
“县主,县主救命!当初皇太后要借李重俊之事诬陷相王的时候,我也曾从中帮忙效力!我……我知道安乐公主如今正在哪里……奴婢可以戴罪立功!”
听到贺娄闰娘情急之下竟是自称奴婢,凌波不禁皱了皱眉。想到那一次的事情虽说是她用计胁迫,但贺娄闰娘确实有从中出力,她便朝身侧的薛崇简看了一眼。然而,薛崇简却是冷冷一笑,径直走下台阶去,旋即居高临下地问道:“安乐公主在哪?”
贺娄闰娘闻言大喜,连忙答道:“安乐公主在紫兰殿……”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当头而至,旋即便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穿胸而过的钢刀,她蠕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头一歪便气绝倒地。
薛崇简漫不经心地拔出了腰刀,环视了一眼周遭鸦雀无声的众羽林军将士,随即对站在左侧的一个羽林飞骑低声吩咐了几句。
看到众羽林飞骑齐声领命而去,凌波只觉得自己的两脚都在打颤。她虽然见过薛崇简数次,但从未想到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就在这时,底下依旧聚集的数百羽林军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永年县主素来党附阿韦,她也该死!”
此话一出,凌波顿觉心中一惊,眼看众羽林中响起了不少附和的声音。她这时方才感到,自己刚刚那点怜悯之心实在可笑得很。在这种兵谏逼宫政变的节骨眼上,她本人都是危若累卵,还奢望什么其他?


第一百九十二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叫嚷,薛崇简面色一变,猛地抬起头来厉声喝道:“是谁在胡说八道!”
他乃是太平公主之子,卫尉卿又是从三品高官,这一发怒自有一种非同小可的威势。一喝之下,刚刚颇有些鼓噪的众羽林渐渐安静了下来,但仍是有人用凶恶的目光反瞪着他。此时,他便回身上了几级台阶,又转过身来面对众人,陡然提高了声音。
“各位都是羽林大好健儿,需得明辨是非分清黑白!阿韦李裹儿曾经多次企图暗害相王,都是永年县主在其中多方转圜。相王染疾在身无人在旁边照应,又是永年县主在旁亲自侍奉,还多方设法将临淄郡王调回了长安。此次阿韦李裹儿鸩杀先帝大权独揽,若没有永年县主心存忠义,费尽苦心从中传递消息,相王怎能安然无恙!”
凌波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听某部传奇话本,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偏偏在这个时候,耳畔又传来了云娘戏谑的声音:“要不是我知道薛二郎已经娶妻,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你方才如此煞费苦心。啧啧,十七娘你还真是有福之人,他这话一说,便奠定了你功臣的身份。只不过,要安抚人心,靠他这区区一句话还不够,毕竟他不是那位李三郎。”
果然,面对薛崇简义正词严一番话,羽林飞骑中的骚动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时候,另一边属于万骑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声喝道:“要不是永年县主忍辱负重,这番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成功!”
“就是就是,大伙儿平日都在宫中宿卫,说话要凭良心,这些年进进出出,宫门口的人哪一拨没得过县主的好处?”
“要是县主该死,天底下就没人不该死了!”
心头大震的凌波竭力往黑压压的人群中望去,却没法分辨出为自己说话的那几个人。然而,兴许是她平常待人和气出手大方的缘故,兴许是火头上的士兵渐渐冷静下来的缘故,为她说好话的人渐渐多了,原本带有十分敌意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丝敬意来。正而随着裴伷先这个赫赫有名的忠义裴相国之侄亲自向几个刚刚投诚的飞骑将领分说了一番,自此再无人质疑凌波这个铁板钉钉的韦后党为何依旧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然而,当这件生死攸关的问题得以解决之后,当事者本人却是心不在焉。当和薛崇简一同上马前往凌烟阁的路上,凌波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十七娘!”
凌波正纠结在种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中,忽然听到这一声叫唤,顿时茫然地抬起头,见是薛崇简策马和自己并骑而行,她便挤出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笑容:“薛二哥有什么事?”
“刚刚那番话是三郎早就预备好的。”薛崇简见凌波面色一僵,不由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你屡次相帮母亲和舅舅,我和三郎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再说你这次又货真价实立下了大功,自然不能把阿韦李裹儿做的事情清算到你的头上……”
“我明白。”没等薛崇简继续往下说,凌波就用三个字截断了他的话头,随即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我曾经狐假虎威享了那么多年富贵如今安然无恙,她们这些虎却死于非命,这很有些荒谬而已。”
“十七娘你一不曾为非作歹,二不曾插手朝政,三不曾恃宠生骄,说什么狐假虎威?至于你所说的那几只虎……手段和野心不相匹配,自然就是这样的下场。”
尽管薛崇简仿佛就事论事,凌波却听出其中颇有些有感而发的意味,不禁疑惑了起来。不过,人家这一番话好歹也是宽慰自己,她少不得感谢了一番,心里却思量起了裴愿这会儿应当在什么地方,是否安然无恙。当然,对于裴伷先居然能事先神通广大地混入了羽林飞骑之中,她也很感慨了一番神通广大。再想到不知所踪的上官婉儿,她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胀。
总之,今天夜里是没法睡觉了!
凌烟阁前已经会合了好几拨人,熊熊燃烧的火炬映照着一张张满面红光的脸,尤其是为首的几个人,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这一路的成就,到最后竟是心痒难耐地比较了起来。功高莫大于拥立,要知道张柬之等人先前得以封王,不就是因为他们拥立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李显?虽然李显昏庸害死了功臣,但相王最是仁慈宽厚,又有临淄郡王李隆基这样果毅的儿子,他们的未来自然是一片光明。
“薛大人来了!”
陈玄礼眼尖,看到了那边疾驰而来的薛崇简,连忙招呼了一下四周同僚。众人不敢怠慢,纷纷约束了手下部属迎了上去。当看到凌波抱着个锦匣从马上跳下的时候,葛福顺眼睛大亮,上前一步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县主,这里面可是……可是玉玺?”
凌波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举目四望,却没有发现裴愿的踪迹,不禁有些失望。这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裴公子奉命前往太极殿护卫先帝灵柩,这是一等一的要紧大事,却又不需要拼杀,郡王不放心交给别人,便交给了裴公子。裴公子既然是裴相国的侄孙,此番又立下了莫大的功劳,事后论功行赏的时候,相王必定会亲自主婚。县主下嫁之日,可别忘了请我们喝一杯喜酒!”
此时站在这里的都是羽林万骑军官,全都认识凌波这个曾经炙手可热的县主。然而,除了陈玄礼葛福顺等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心里原本都有些犯嘀咕。直至陈玄礼笑嘻嘻地插了这么一句话,那几个不明所以的人方才恍然大悟,某个心直口快的甚至在自己的左脸上使劲拍了一下巴掌。
裴愿进入万骑虽然时间不长,但由于为人朴实最好说话,武艺又没得说,别人都对其很是另眼看待。毕竟,这年头憨厚老实的年轻人几乎绝种了,偶尔看见一个实在是稀罕。更稀罕的是,这小子居然不声不响就拐骗了一个媳妇?
打趣的话凌波听得多了,脸皮早就历练出了相当的厚度,当下竟是忘记了这一路上的压抑,没好气地瞪了陈玄礼一眼。就在这时,只听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赫然是浩浩荡荡百多号人朝这边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一身紫衣,正是临淄郡王李隆基。于是,众人纷纷上前迎候,待李隆基下马便炫耀起了自己的功绩。
“郡王,某斩了武延秀于肃章门外!”
“我在太极殿西边杀了内将军贺娄迪!”
“阿韦逃入飞骑营,已被飞骑所杀!”
“据称安乐公主正在紫兰殿,我已经命人赶过去了!”
听着这些鼓舞人心的战报,李隆基含笑和众人点头打了招呼,这才看见捧着一个锦匣的凌波。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径直走上前去,竟是深深一揖到地。凌波见状吓了一跳,待其弯下腰去却又没法搀扶,只得赶紧往旁边闪开。
平时没人的时候开开玩笑也就罢了,现如今如果是相王李旦继位,那这位主儿指不定就是皇太子,她凭什么受人家这一礼?
直起腰来,李隆基方才朗声道:“这一拜不为别的,是谢十七娘你救了父王!无论是父王在病中时你和裴兄弟的悉心照料,还是你此次暗中送信让父王勿要进宫赴宴,抑或是之前林林总总……总而言之,身为人子,这份大恩我决不会忘记!”
百善孝为先,尽管李隆基此话完全将忠字暂时抛开到了一边,却引起了周遭羽林众将士的共鸣,就连某些原本对凌波带有敌意的人也不禁有所触动。而凌波本人刚刚听薛崇简当众说过那么一番话,倒是没多大震动,但也知道李隆基这个人情送得相当不小。当此之际,她捧着那个装有玉玺的锦盒腾不出手,只好躬身回礼说了些理当如此之类的话。
李隆基又安抚了众将士一番,旋即竟是借口有话要说把凌波带进了凌烟阁。直到那扇大门关上,他刚刚在人前的自信和神采倏然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压抑的凝重。
“上官昭容死了。”
凌波起初还在想别的事,乍然听到这六个字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她陡然间明白这话究竟代表什么含义时,她的脸一下子变成惨白一片,手中的锦盒砰然落地。然而,她却顾不上里头装着的是玉玺,她能想到的只有李隆基刚刚说的那句话——上官婉儿死了!
李隆基瞥了一眼从锦盒之中掉出来的玉玺,蹲下身将那玉玺捡了起来,这才沉声解释说:“我和刘幽求率兵入宫的时候,上官昭容带着人秉烛迎候,还拿出了她当日草拟的先帝遗诏。论理,她先前照应过我和父王,这一次也在诏书上留了地步,也算是有功之人,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一口咬定,立温王李重茂乃是先帝之意!先帝分明是为阿韦李裹儿鸩杀,哪来的什么遗命!”
当此之际,凌波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李隆基那张冷肃的脸,她冷冷地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让姑姑宣称遗诏乃是伪造,真正的遗诏另在别处?”
见李隆基沉默不语,她不禁冷笑了一声。
上官婉儿会主动秉烛前往迎候,这自然是可以预料的事。上官婉儿一向以识时务善抉择著称,并不是会在一条要沉的船上坚持到底的人。之所以会坚持那份遗诏,是因为她料定了韦后安乐公主必死无疑,若是李重茂还坐在帝位之上,那么她乃是后宫品阶最高的妃嫔,少帝年幼,兴许她还能求得皇太后尊荣;而李重茂若是被废,她这个前朝妃嫔便一文不值。自然,其中也许还会有对先帝李显的一点情分,不欲大权旁落。然而,在那种节骨眼上,上官婉儿想得太多太远了。
“十七娘,你要知道,上官昭容不是你,她党附阿韦卖官鬻爵淫乱宫闱的劣迹天下皆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若是真的有心辅佐父皇,你能做出的选择,她为何不能?而且,只有父王即位才能安大唐天下,才能镇天下民心……”
“所以,但凡是韦氏余孽都要死,所以她也必须死,我说的没错吧?”
凌波打断了李隆基的话,忽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上官婉儿并不是她,上官婉儿的一生都和皇权联系在一起,除非迫不得已又怎么会放弃所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早应该知道,李三郎是做大事的人,与虎谋皮,原本就是最大的虚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可挽回
这又是长安城的一个不眠之夜。
太极宫和大明宫的震天喊杀声惊醒了无数权贵,也吵醒了无数百姓。遥想上一次长安流血夜,人们不禁愈加惶惑,能做的却只有紧闭大门在心中默默祈祷。到了清晨,方才有几个胆大的人打开门张望了一下,却见满大街都是凶神恶煞的兵卒,不由吓得缩回了脑袋。然而,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的当口,兴道坊一座富丽堂皇的豪宅门口却摆开了车驾,那赫然是一驾厌翟车。
“婉儿死了……”
太平公主喃喃自语了一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黯然,旋即便面色如常地弯腰登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和薛崇简说一句话。她确实比别人早知道兵谏逼宫的消息,但仅限于早一步。韦后虽然册立了新天子,虽然自立为皇后,但她可是高宗武后的嫡亲女儿,这几年来一面聚财一面散财,朝堂上文武百官当中,至少有一小半都是站在她这一边。所以,她忌惮的仅仅是韦后手中尚有军权,仅此而已。
可是,想不到李三郎竟然不动声色地做了那么多准备,竟然在李重俊已经失败过一次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魄力。两日前薛崇简说崔日用派人前来提醒,他和李隆基准备发动的时候,她还暗地里调集了所有家丁奴仆,而且准备好了众多信使,万一事情有变就打算联络文武大臣走第二步,昨夜她甚至是抱着武后钦赐的宝剑入睡。然而,到头来李隆基却是一举成功。
韦后死了,安乐公主死了,上官婉儿死了,柴淑贤贺娄闰娘死了,郑氏母女也死了,曾经烜赫一时的女人们都已经成了夜空中陨落的流星,她虽然仍傲然挺立在众人之上,可这仅仅因为她是相王李旦的嫡亲妹妹。上一次张柬之等人的宫变,她劝武后拟定了传位诏书;这一次李隆基扮演了定国安邦的角色,她能做的,仿佛也只有让那个侄儿退位让贤了。
突然,她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旋即拉开车帘冲着马车旁的薛崇简叫道:“二郎过来!”
等薛崇简策马靠过来,太平公主便低声问道:“十七娘眼下如何?”
“十七娘?”薛崇简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就笑道,“十七娘和我在含凉殿中找到了玉玺,然后在凌烟阁和三郎会合。要不是她替三郎说动了杨思勖,还有那个高力士相助,这一次也不会这么顺利。她既然立下了那样的大功,当然和韦氏余孽不同……”
听儿子啰里啰唆说了这么一堆,太平公主不禁有些不耐烦,遂打断了问道:“谁问你这些!十七娘和上官情谊深厚,三郎杀了上官,她难道就没有一点举动?”
“说起这个……三郎和十七娘在凌烟阁里头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的话,后来三郎面色很不好看地出来,打发我回来接母亲入宫。”薛崇简这才记起某些可疑的细节,心里便犯起了嘀咕。虽说他和凌波的婚事不成,但是他早从李隆基那里得知凌波有了心上人,倒没什么遗憾或是心结,更何况对裴愿也观感不错。此时想起来,李三郎那时候的脸色何止是很不好看,简直是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