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这两位主儿居然有空在这种时候针锋相对,陈莞顿时再也忍不住了,连忙提醒道:“这节骨眼上就别说这么多了!郡王,你既然知道小姐和太子之间的恩怨,还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不知道这里是通往大明宫的必经之路,太子随时可能会带兵前来!小姐不肯走,你和裴公子赶紧劝劝她一同离开,至少先躲过了这风头再说!”
李隆基闻言哑然失笑:“这是兵谏,这种关键的当口,李重俊怎么还会有时间来理会十七娘?若是他真的杀了武三思父子报仇雪恨,那么此时应该正在一门心思攻打宫城篡取皇位,和十七娘纠缠什么?等到他君临天下,要什么不能得手……”
“李三哥,小凌,你们俩快出来!”
裴愿的嚷嚷声打断了厅堂中的谈话,最信赖他的凌波第一个冲出了门,看到那漆黑的夜空中那通红的颜色,听到那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失去了血色。李隆基的判断对于一般人来说自然是没错的,但对于一个素来不受重视一直被人侮辱小觑的皇太子来说却不合适——从某种程度来说,李重俊当初立足未稳就敢强掳她,眼下变成一个疯子也不奇怪。
这时候,失神的陈莞忽然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见大哥传回只言片语来?大哥,你究竟在干什么!”
旁边的李隆基没想到自己刚刚信誓旦旦地说了那么些话就被人找上了门,想要苦笑却又笑不出来,听到陈莞说这话,眉头登时一挑。原来凌波也早就预备着李重俊的事,也伏下了暗手!他作为皇族子弟,平日和李重俊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往来,也曾经在那边安插了几个人,谁能想到那个号称英果实为粗疏的太子,在这种要命的勾当上居然能瞒住大多数人!
尽管知道接下来很可能便是难以预料的危机,但事到临头也就没什么好怕了,因此凌波头也不回地吩咐道:“陈莞,你带三哥和裴公子去换一身衣裳。只要我在这里,谅李重俊也不会对其他下人大开杀戒。”
然而,对于她的这句话,身后的一女两男采取的动作却大相径庭。
陈莞伸手想去拽李隆基的袖子,却不防对方面色肃重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凌波的肩膀上。几乎同一时间,裴愿也伸出了手去,却是动作慢了一步,只好讪讪地抓住了凌波的手。
“我和裴兄弟两个大男人躲开,难道就放着你一个女人挡在前头?若是见着李重俊,我就说是奉了父王之命,和裴兄弟这个相王府典签正好在你这里闲聊喝酒。父王当日对他多有照拂,至少还有那么几分情面在。当然,他能够那么有心计命人围住父王和姑母的宅第,想必也有过某种打算。如果真到了那危机时刻,那就只有冒一下险了。”
听到这所谓的冒险,凌波心中一动,瞧见云娘微笑点头,裴愿满脸毅然,她只好叹了一口气。如今之际,也惟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一百六十章 一击致命
无数掣着火炬的骑手将这座平康坊中最大的豪宅团团围住,那通红的火光照映着一张张兴奋得几乎变形了的脸,衬托着众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血污,愈发显出了几分狰狞可怖。看着那紧闭的黑漆大门,李重俊忽然得意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刺耳的笑声划破夜空,惊起了不少人家中的宿鸟,更引来了不知哪家的小儿夜啼声。
“十七娘,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李重俊止住了笑声,阴恻恻地喃喃自语了一句。紧跟着,他就对左右下令道:“踹开大门,给本太子开道!”
这时候,陪侍在他身侧的一个羽林军郎将连忙上前劝阻:“太子,事不宜迟,此地不过是羽林军千骑三百人,既然已经斩杀了武三思父子,不如趁势进逼宫城以清君侧。倘若在这么一个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实在是得不偿失,何不如……”
然而,他这话还不曾说完,就有心急的军士上前挥着刀柄砸门,那砰砰砰的声音随风飘来,他听得心里一悸,本能地把剩下的劝说都吞了回去。而李重俊侧头微微一笑,旋即那笑容倏地敛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异常凶狠的表情:“李多祚和李千里已经率兵堵住了宫城,无论是谁都是插翅难逃,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打紧!这贱婢素日里从来都瞧不起我,若不能拿着她羞辱一番,怎消我心头之气!谁给本太子将大门砸开,赏钱五百贯!”
这优厚的赏格顿时激起了军士们的血性,很快,那两扇黑漆大门不堪重负,嘎吱嘎吱响了一阵,最后轰然倒下。众人发出了欢呼和大笑,有一个士卒更是兴奋激动地冲进了门,还不曾抽出佩刀张牙舞爪就忽然前扑倒地,背后赫然钉着一支长箭。前此情景,在他之后蜂拥而入的其他军士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不安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见是高踞马上的李重俊手持硬弓,顿时都愣了。
“本太子吩咐的只是把门砸开,谁许你们蜂拥而入乱了章法?”
李重俊冷笑一声,随手将硬弓递给了身后的随从,面无表情地跳下马。他缓步走进门,也不理会身后牵马的随从,见那十几个军士噤若寒蝉地分立两边控背弯腰,他不禁越发得意,口气更冷峻了些许:“想要荣华富贵便需得事事听从本太子吩咐,否则本太子便可如刚刚那般随时取他性命,尔等可明白?”
“谨遵太子令!”
站在宅内高楼之上,凌波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刚刚发生的这惨烈一幕,心里对李重俊这做派鄙薄得很,遂晒然轻笑道:“在这种时候李重俊居然还不忘摆架子,敢情是脑袋糊涂了!那些军士看上去俯首帖耳,心中却已经种下了不服和愤怒的种子,要知道,他们平日可不是李重俊的忠诚下属,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跟着干了这么一场!可荣华富贵没得手就先死了一人,谁心里会没有猜忌?”
李隆基已经认出了熊熊火光中的几个人影,也不由得也心有所动。他从未像眼下这样希望自己的爵位更高一些,自己的权力更大一些。至少,如果他有一个大义名分,那么他一定会比李重俊做得更好,因为他决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装模作样不分轻重。
一瞬间,他的心里甚至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只可惜父王不在这里,否则转眼间便能策反了这些羽林军千骑!
最初发下去的那些钢刀凌波已经让人都收回了库房,而那些被惊醒的下人也已经被楚南赶了回去继续睡觉,至于睡着睡不着,这就不是顾得上的事情了。毕竟,羊就算武装到牙齿也决计抵挡不了恶狼,当发现自己面对的是羽林军最精锐的千骑,凌波深幸自己的脑袋还算清醒,否则这里就要血流成河了。
李重俊在几个将领的簇拥下穿过几重庭院,终于来到了他想见得人跟前。他看也不看那十几个手拿腰刀如临大敌的护卫,趾高气昂地在凌波面上扫了一眼。发现她的脸色铁青,眼神中似乎还流露着一种惊惶,他不禁更加得意了起来。目光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瞟,他却看到了一个满面阴沉的男子,那面目容貌竟是异常熟悉,一瞬间,他只觉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相王李旦的儿子临淄郡王李隆基,他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殿下惫夜来此,而且还这么兴师动众,不知有何贵干?”
见李隆基抢在凌波之前率先发话,李重俊愈发觉得蹊跷,同时亦感到颇为棘手。相比他那个偏听偏信的父皇,相王李旦这个叔父反而对他更热络更亲切,李隆基几兄弟也向来还算和他处得好。若是换成别人在此,他当然能够百无禁忌,可这一回……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猛地涌起了一股暴戾的冲动。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见神杀神,见佛杀佛,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恰在此时,他只觉忽然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袖子,转头一瞧却是刚刚那个羽林郎将。
“太子殿下,万不可冲动行事。相王高义天下皆知,就是临淄郡王也素来以豪侠仗义闻名,在羽林军中颇受拥戴。倘若殿下对临淄郡王有所不利,只怕这三百千骑少不得要哗变了!”那郎将见李重俊面色极其难看,可有些话若是不说更可能出大事,于是只得硬着头皮道,“李大将军遣我等来襄助殿下,可殿下刚刚却已经射杀了一人,军士们面上不说什么,心中保不准有忌恨,若是此时再生哗变,这煞费苦心的谋划兴许就会生出无穷变数,殿下千万三思!”
“别和我提什么三思!”
李重俊怒喝一声,狠狠一鞭子抽在了那郎将的肩头。见对方面露痛苦之色踉跄后退,他方才冷笑连连,面上布满了无穷无尽的戾气:“武三思的狗头已经悬挂在了他那豪宅的大梁上,这天下没有人能再和我李重俊做对!什么哗变,谁敢,哪个人敢!”
他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咆哮,目光有如刀子一般朝四面望去,仿佛要在这些千骑的身上挖出几个洞来:“全都给本太子记住!今日本太子奉天子诏,清君侧诛杀武氏贼党,这对尔等来说乃是名垂千古流芳万世的壮举!若有违者,当如此马!”
见李重俊霍地抽出腰中佩剑,竟是闪电般地朝他那匹坐骑当头劈下,李隆基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悸。倘若说他原本只是以为李重俊不去大明宫而跑到这里来仅仅是为了泻一时之愤,那么,此时此刻他完全相信这个人已经疯了。面对一个疯子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难道说真的要不得不施展最后一招?
凌波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要是一张口,十有八九是讥诮或嘲讽,到时候事情反而更糟。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旁边的裴愿拽得紧紧的,忍不住心里一紧。谁都知道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有多困难,更何况还要拿住活的李重俊作为人质?云娘艺高人胆大也就算了,可裴愿这个该死的愣小子怎么就会答应李隆基这样荒谬的提议!
立威之后,提着血淋淋宝剑的李重俊长身而立,盯着李隆基一字一句地问道:“三郎,你刚刚那句话分明是明知故问。相叔对我的情分,你和我的交情我都记着,事成之后必定不会亏待你们父子几个。我只问你,今天这件事你一定要横插一脚么?”
“太子殿下也已经说了,什么都得等到事成之后。”李隆基已经用眼神联络了几个素日里有往来的羽林军军官,此时听得李重俊口气有所缓和,便伸手排开几个护卫走了上前,“我知道你和十七娘之间有恩怨,但今日我正好奉了父王之命来此,称得上恰逢其会,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你若是大事已成,那我拂袖便走,不能管也不敢管你这闲事。但太子殿下不要忘了这轻重缓急,你在这里和我们几个扯皮的时候,你那大事还未成!”
这家伙是疯了,他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去了,分明就是鼓动李重俊赶紧造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凌波只觉得脑袋一团乱,第一次觉得男人的心思是那样难以预料难以捉摸。然而,让她更觉得诡异的是,分明是已经疯狂的李重俊竟是随手丢下血淋淋的宝剑狂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抛开了大队扈从大步走上前。面对这样一个绝妙的机会,她本能地想向云娘打眼色,可目光一转,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竟是不见了!
“三郎,你既然这么说,待会大明宫之行,那我可就得劳动你和我同去了。”李重俊在李隆基面前五六步远处停了下来,扬着下巴笑道,“若是我带上你和十七娘一同去,到时候事成之后,那就不存在什么轻重缓急了。只要人家都知道连相王都支持我,必定是一呼百诺应者云集,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上官婉儿的机智,糊涂天子的决心
唐因隋制,最初采用的是十六卫府兵制。然而,十六卫乃是朝廷之兵,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天子,因此贞观十二年便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北衙禁军,屯驻宫城以北拱卫宫城。历经高宗武后两朝,左右羽林军中已不再有府兵,所有卫士都是吃朝廷俸禄日日操练,成了天子的专属禁军。而原本贞观时作为天子骑卫的羽林百骑也升格成了千骑,成了羽林军中战斗力最强最彪悍的一支军队。
大明宫和太极宫一样,北面都有玄武门。作为宫城的北大门,这里历来是北衙禁兵屯驻的场所,平日里禁卫森严闲杂人等全都不许靠近。然而这一天,这里却呈现出一片乱象。数百个卫士将整个玄武门楼护得严严实实,虽则如此,人人的脸上却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惊惶。城楼之下如此,城楼之上更是如此。四处可见团团转的内侍,至于宫人彩女则更是狼狈,不少人连发髻都是乱糟糟的。
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在城楼下来回踱着步子,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忧色。他虽然号称执掌左羽林军,但是和身负拥立之功的李多祚比起来,他的权力小得可怜。刚才他还是凭借天子的旨意,这才好容易召集了数百人,但如果真的打起来,这上百人如何能抵挡李多祚的刀锋?或者说,他凭什么抵挡那位已经疯狂了的太子?
“大将军,陛下和皇后她们已经来了!”
闻听属下此语,刘景仁大吃一惊,慌忙整整衣冠匆匆迎候。及至看到那一行十几个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首的皇帝李显一脚高一脚低,面上与其说是惊慌,还不如说是困倦和糊涂,那袍子的腰带似乎都是胡乱系的。一旁的韦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头上的发髻显然是仓促之间没法打理,看上去很有些滑稽。上官婉儿和安乐公主也都有些衣衫不整,一个是忧心忡忡,一个则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仿佛仍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拜倒下去正要行大礼,就听得头顶上传来韦后的声音:“事出非常,陛下和我等的性命就全都交托给刘卿了!羽林军虽然出了李多祚那样的逆贼,但料想刘卿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臣必定拼死护卫,决不让逆贼得逞!”
刘景仁硬着头皮说了这么一句话,站起身后心中却仍是没底。他这里一共有飞骑百余人,也算是羽林军中一支颇为骁勇的精锐,但是和千骑比起来,人数和质量逊色了不止一星半点。可是,难道他能对韦后说,一旦硬碰硬就有可能玉碎,没有多少期望?而且,李重俊勾结羽林金吾谋图造反固然是有错,可把他逼到这份上的难道就不是韦后上官婉儿安乐公主?
韦后却没顾得上刘景仁此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命身后两个健壮内侍将李显先行搀扶上了玄武门楼,便转头示意安乐公主也赶紧上楼。等到身边只剩下了上官婉儿,她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李重俊居然会发动得那么快,今次着实是失算了。”
上官婉儿闻言沉默不语。事实上,她最近连番拟诏都是偏向武家而抑李氏皇族,这其中并非都是武三思的缘故,而是出自韦后的授意。废太子的意思早就有人暗地里向李显提过了,然而,这个往日一向耳根子软的天子在这件事上却是犹豫不决,无论怎么劝谏始终是那句话——无非就是太子并无分明劣迹,仓促废黜百官不服。于是,安乐公主变本加厉地羞辱李重俊,武三思一党的官员从来不将李重俊这个太子放在眼中,这一步步走到现在,原本就是激太子犯错以便废黜,谁知道竟是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如今李重俊既然已经纵兵围困了大明宫,想必长安外城已经尽入他手……”
韦后斜睨了上官婉儿一眼,忽然轻笑道:“婉儿,我知道你在担心武三思的安危。如今到了这一步田地?你还有心思顾及那个混球?比他英俊有才体贴的男人天底下多的是,偏偏他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可以说今天的事情有一半就是他惹出来的!否则若是按照你的计算,我们怎么会这么仓促,怎么居然会没有一点准备?”
上官婉儿听韦后说得如此绝情,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武三思这次就算逃出生天也完全失了韦后欢心。而如果武三思死了,那么往日依附于他门下的官员,比如宗楚客纪处讷崔湜郑愔等人便会作鸟兽散,大多数人更会直接投身于韦氏旗下,于韦后自然有利无害。然而,武三思固然是咎由自取,可今天韦后能如此轻易抛弃武三思,异日怎知不会在必要的时候抛弃她上官婉儿?
相比武三思,她可是什么都没有!
正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韦后和上官婉儿同时举目望去,只见赫然是一骑黑衣卫士。那人被几个羽林军卫士挡在外头,只能急匆匆地嚷嚷了几句话。不多时,刘景仁就亲自带着人前来拜见,脸上的忧色已经化作了难以掩饰的慌张。
“皇后,上官婕妤,太子殿下已经率羽林千骑从肃章门斩关而入。因为打的是奉陛下口谕诛除叛逆的旗号,之后各道宫门无人敢拦阻,而且……”刘景仁不安地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声音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而且太子殿下……殿下放言说,他已经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只要陛下和皇后肯杀了……肯杀了上官婕妤以谢天下,或是交出上官婕妤,他立刻勒兵归营,并向陛下和皇后谢罪。”
听到武三思之死,上官婉儿神色微动,及至听到李重俊居然直接点名要自己,她立刻抢在韦后之前,泰然自若地冷笑了起来:“什么太子!李重俊胆敢勒兵逼宫,便是逆贼叛党,刘大将军若是还称他为太子,这忠孝节义何在?他要我上官婉儿不过是小事,只不过,兴师动众煽动金吾卫和羽林军谋逆,却只为了我这么一个小小的婕妤,岂不是笑话?”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向韦后拜了下去,语调沉静,不带一丝一毫的慌张:“皇后不妨将婉儿交给她,能拖延多少时间便是多少时间。只不过,李重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决不会善罢甘休,得了婉儿之后必定会索要安乐公主或是其他人,或者干脆就会威逼陛下废后。皇后交出婉儿便罢,千万不可再听他之言交出其他人。”
韦后盯着上官婉儿伏拜于地的身影看了老半晌,这才傲然笑道:“若是以为此计便能使我和上官婕妤离心,李重俊那贱奴也太小看我了!”她说着便亲自上前扶起了上官婉儿,旋即对目瞪口呆的刘景仁斥道,“若是再有这等狗屁话,无须向我多言!传令下去,众羽林军飞骑若是能护陛下和我等不失,超迁两品,拜爵一级!李重俊不过是矫诏发兵,不用惧他!”
“是!”
刘景仁慌忙弯腰答应,抬起头看见韦后和上官婉儿已经上了城楼,他不由得抹了一把头上大汗转身就走,再也没有理会旁边那个黑衣卫士。而那个黑衣卫士遥望着城楼上那两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良久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什么,要朕交出婉儿?这个该死的逆子,他以为他是什么人!”
玄武门楼上的厅堂中,乍听得韦后转述李重俊的要求,李显又惊又怒,劈手就将一个茶盏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紧跟着,他也不顾满地的碎片,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时不时狠狠一跺脚骂上一句。旁边的韦后和上官婉儿交换了一个眼色,冷不丁又加上了一句。
“陛下不是一直夸赞太子仁孝么?刚刚那卫士传信说,说太子已经杀了武三思武崇训父子,这份狠辣照我看决不逊色于祖母当日,和陛下的仁孝可是天差地别……”
“别说了!我没这样的混帐儿子,那种畜牲不是我的儿子!”
鲜少动怒的李显忽然厉声咆哮了起来,那声音中既有惊怒,隐隐之中还有几分恐惧。他的壮志早就在房州磨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就是一种得过且过纵情享福的心理,谁知道现如今连他的儿子都要仿效他那个狠辣的母亲,连最后一点安生日子都不让他过!一瞬间,那种惊怒和恐惧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怨恨,在他的面上逼出了一种诡异的艳红来。
城楼之下的羽林众飞骑已经全数腰刀出鞘,如临大敌地戒备了起来,恐惧之外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刚刚主将宣布下来的优厚赏格让所有人都红了眼睛,既然已经将身卖给了帝王家,若是这一次能够平安地度过,他们今后就不用发愁了。
若是没有风险,那还叫什么搏一个封妻荫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大明宫的不眠之夜
长安城的夜晚原本应该是漆黑一片的。然而,这一个夜晚却是火光冲天血光四射,杀戮从宫外一直延续到宫内,四处都可以看到原本该是袍泽的军士们红了眼睛厮杀,只为了那上头许诺的酬劳和封赏。军人从来就无须有自己的判断,长官的命令便是他们的判断,因此,即便对面挡路的是和自己喝过酒的酒友,是和自己换过帖的兄弟,抑或是和自己有着远亲近邻的好友,已经杀到劲头上的他们也不可能停下自己的脚步,放下自己的钢刀。
太极殿之前已经屯兵数千人,正好在宫中的杨再思等三个宰相和宗楚客纪处讷站在一处,眼看着这些禁军力抗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就犹如在惊涛骇浪中飘荡的小船似的四处不着力。这时候,滔天的权势赫赫的声名都没有任何用处,每一刻都有死伤的禁军倒在最前头,又有从后方的人冲上去抵挡缺口,仿佛永不疲倦地在那里拼杀着。
然而,这只不过是假象,相比可以随时矫诏征调军队的叛军来说,他们这点子人迟早有耗光的时候。可即便知道这一点那又如何,难道能下令前方将士缴械投降?杨再思等三个宰相自忖就是服软也没有好果子吃,而宗楚客纪处讷更是明白,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武三思一党,就算肯改旗易帜,李重俊也绝对会杀了他们出气。